织妇词

织妇何太忙,蚕经三卧行欲老。

蚕神女圣早成丝,今年丝税抽徵早。

早徵非是官人恶,去岁官家事戎索。

征人战苦束刀疮,主将勋高换罗幕。

缫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

东家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

檐前袅袅游丝上,上有蜘蛛巧来往。

羡他虫豸解缘天,能向虚空织罗网。


乐府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织妇为什么忙呢,原来蚕种三卧之后就要老了。 织妇们诚心祷告蚕神保佑蚕儿早点出丝,因为今年官家要提前抽徵丝税。 今年提前徵税并不是因为官员横征暴敛,而是去年发动了战争。 打仗艰苦,丝织品可供伤兵包扎伤口,也可制成丝罗帐幕赏给军功赫赫的将军。 一般的缫丝织作本来已够费力的了,织有花纹的绫罗更是难上加难。拨动织机、变动丝缕,在织品上挑出花纹极为不易,需要很高的工艺水平。 培养挑纹能手实为不易,竟有巧女因手艺出众为娘家羁留而贻误青春。在檐前飘动的丝网上,蜘蛛来回爬动。 羡慕这小虫儿纯出天性,可以自由编制罗网啊!


注释

蚕经三卧行欲老:蚕有眠性,文中的蚕种三卧之后进入四眠,四眠后即上簇结茧。古织妇往往亦为蚕妇,所以要提前做准备。 蚕神女圣:古代传说黄帝妃嫘祖是第一个发明养蚕抽丝的人,民间奉之为蚕神,中称她为“蚕神女圣”。 丝税:唐代纺织业极为发达,荆、扬、宣、益等州均设置专门机构,监造织作,征收捐税。 戎索:本义为戎法,此处引申为战事。 罗幕:即丝罗帐幕。 袅袅:摇曳、飘动的样子


简介

《织妇词》是唐代诗人元稹的诗作。此诗以荆州首府江陵为背景,描写织妇被剥削被奴役的痛苦。其中“东家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两句,说的是为了不泄露“挑纹”绝活,竟然发生了使两个女儿终老于家不得嫁人的悲剧。 此诗作于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为《乐府古题》十九首之一。诗序申论了作者反对“沿袭古题,唱和重复”的流弊的立场,主张运用古题“全无古义”,或“颇同古意,全创新词”。因此,这些诗与新乐府创作精神并无二致。 唐代纺织业极为发达,荆、扬、宣、益等州均设置专门机构,监造织作,徵收捐税。此诗江陵为背景,描写织妇的痛苦。诗四句一换韵,意随韵转,诗意可分四层。“织妇何太忙”四句,写早在织作之前,织妇就已忙碌心焦了。诗以问答开端,织妇为什么忙呢,蚕儿还未吐丝啊。原来封建时代以自然经济为主,织妇往往就是蚕妇,在“蚕经三卧行欲老”(四眠后即上簇结茧)之际,她就得忙着备料以供结茧之用,此后便是煮茧缫丝,辛苦不在织作之下。这可说是摄神于题前了。古代传说黄帝妃嫘祖是第一个发明养蚕抽丝的人,民间奉之为蚕神,诗中称“蚕神女圣”。“蚕神女圣早成丝,今年丝税抽徵早”两句通过织妇口气,祷告蚕神保佑蚕儿早点出丝,因为这一年官家要提前抽徵丝税。用人物口气代替客观叙事,则“织妇”之情态呈现,她是那样辛勤劳作,却毫无怨言,虔诚敬奉神灵,听命官家。这一中国古代农家妇女形象是十分典型的。 “早徵非是官人恶”四句,补叙提前徵税的原因:原来是因为上年即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发动了讨伐淮西吴元济的战争,军需开支很大(“戎索”本义为戎法,引申为战事),战争的沉重负荷,自然要转嫁到老百姓头上。而丝织品又直接是军需物资。作为医疗用品它可供“征人战苦束刀疮”;作为赏赐品,则可与“将军勋高换罗幕”。这些似乎都是天经地义,不可怨艾的事。“早徵非是官人恶”一句,表现出普通百姓的忠诚、善良、任劳任怨和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缫丝织帛犹努力”四句才是正写织作之苦。在“织妇”的行列中,诗人特别推出了专业织锦户。她们专织花样新奇的高级彩锦,贡入京城,以满足统治者奢侈享乐的需要。一般的“缫丝织作”本来已够费力的了,织有花纹的绫罗更是难上加难。正是“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缯与帛。丝细缫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白居易《缭绫》)“变缉撩机苦难织”与此意同,谓拨动织机、变动丝缕,在织品上挑出花纹极为不易。这是需要很高工艺水平。由于培养挑纹能手不易,当时竟有巧女因手艺出众为娘家羁留贻误青春者。诗人写道:“东家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又自注云:“予掾荆(任江陵士曹参军)时,目击贡绫户有终老不嫁之女。”织女为材所累,大误终身,内心的悲切难以言喻。前代乐府即有“老女不嫁,蹋地唤天”之说,那实是生活中一大悲剧。诗人于此着墨不多,却力透纸背。 最后四句闲中着色,谓织妇面对窗牖,竟倾慕檐前结网的蜘蛛。在织妇看来,这小虫的织网,纯出天性,无催逼之虞,无租税之苦,比织户生活胜过百倍。本来生灵之中,虫贱人贵,今贱者反贵,贵者反贱,足见人不如虫。诗人由抽丝织作而联想到昆虫中的织罗者,显得自然而巧妙。 《织妇词》全篇仅一百一十字,却由于层次丰富,语言简练,显得义蕴深厚,十分耐读。虽然属于“古题”,却合于白居易对新乐府的要求。即“首句标其目”,开宗明义;“其辞质而径”,见者易谕;“其事核而实”,采者传信;“总而言之,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郭茂倩《乐府诗集》说:“新乐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辞实乐府,而未尝被于声,故曰新乐府也。”因此,他将“寓意古题,美刺见(现)事”和“即事名篇,无复依傍”这两类乐府,皆归之于“新乐府辞”,并不止限于“新题”。元稹及其他诗人的《织妇词》,与杜甫的《兵车行》等,同类并列,均属新乐府。



送赵都督赴代州得青字

〔王维〕 〔唐〕

天官动将星,汉地柳条青。

万里鸣刁斗,三军出井陉。

忘身辞凤阙,报国取龙庭。

岂学书生辈,窗间老一经。

送王大昌龄赴江宁

〔岑参〕 〔唐〕

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 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

泽国从一官,沧波几千里, 群公满天阙,独去过淮水。

旧家富春渚,尝忆卧江楼, 自闻君欲行,频望南徐州。

穷巷独闭门,寒灯静深屋, 北风吹微雪,抱被肯同宿。

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时, 舟中饶孤兴,湖上多新诗。

潜虬且深蟠,黄鹄举未晚, 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

原道

〔韩愈〕 〔唐〕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

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

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

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德有凶有吉。

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

坐井而观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

彼以煦煦为仁,孑孑为义,其小之也则宜。

其所谓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谓道也。

其所谓德,德其所德,非吾所谓德也。

凡吾所谓道德云者,合仁与义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

老子之所谓道德云者,去仁与义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晋、魏、梁、隋之间。

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则入于墨。

不入于老,则入于佛。

入于彼,必出于此。

入者主之,出者奴之。

入者附之,出者污之。

噫!

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

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

”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

”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

”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

噫!

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

甚矣!

人之好怪也。

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

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

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

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

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

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

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

古之时,人之害多矣。

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

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

寒,然后为之衣。

饥,然后为之食。

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

为之工,以赡其器用。

为之贾,以通其有无。

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

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

为之礼,以次其先后。

为之乐,以宣其湮郁。

为之政,以率其怠倦。

为之刑,以锄其强梗。

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

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

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

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剖斗折衡,而民不争。

”呜呼!

其亦不思而已矣!

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

何也?

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

是故君者,出令者也。

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

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

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

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则失其所以为臣。

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

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养之道。

”以求其所谓清静寂灭者。

呜呼!

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

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帝之与王,其号名殊,其所以为圣一也。

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虽殊,其所以为智一也。

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

”是亦责冬之裘者曰: “曷不为葛之之易也?

”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

”《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

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

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

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

”《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

”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夫所谓先王之教育,何也?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

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

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

其服,麻丝。

其居,宫室。

其食,粟米果蔬鱼肉。

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

是故以之为己,则顺而祥。

以之为人,则爱而公。

以之为心,则和而平。

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

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

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享。

曰:“斯道也,何道也?

”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

”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

轲之死,不得其传焉。

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

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

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

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

”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

其亦庶乎其可也。

重送绝句

〔杜牧〕 〔唐〕

绝艺如君天下少,闲人似我世间无。

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

山茱萸

〔王维〕 〔唐〕

朱实山下开,清香寒更发。

幸与丛桂花,窗前向秋月。

送李愿归盘谷序

〔韩愈〕 〔唐〕

太行之阳有盘谷。

盘谷之闲,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

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闲,故曰盘。

”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

”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

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

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

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

喜有赏,怒有刑。

才峻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

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慧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

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

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

采于山,美可茹。

钓于水,鲜可食。

起居无时,惟适之安。

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

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

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

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

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而不肖何如也!

”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

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

盘之土,可以稼。

盘之泉,可濯可沿。

盘之阻,谁争子所?

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

嗟!

盘之乐兮,乐且无央。

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

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

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

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淮上即事,寄广陵亲故

〔韦应物〕 〔唐〕

前舟已眇眇,欲渡谁相待?

秋山起暮钟,楚雨连沧海。

风波离思满,宿昔容鬓改。

独鸟下东南,广陵何处在?

归雁

〔钱起〕 〔唐〕

潇湘何事等闲回?

水碧沙明两岸苔。

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

〔高蟾〕 〔唐〕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蠹化

〔陆龟蒙〕 〔唐〕

橘之蠹,大如小指,首负特角,身蹙蹙然,类蝤蛴而青。

翳叶仰啮,如饥蚕之速,不相上下。

或枨触之,辄奋角而怒,气色桀骜。

一旦视之,凝然弗食弗动。

明日复往,则蜕为蝴蝶矣!

力力拘拘,其翎未舒。

襜黑韝苍,分朱间黄。

腹填而椭,緌纤且长。

如醉方寤,羸枝不扬。

又明日往,则倚薄风露,攀缘草树,耸空翅轻,瞥然而去。

或隐蕙隙,或留篁端,翩旋轩虚,扬曳纷拂,甚可爱也。

须臾犯蝥网而胶之,引丝环缠,牢若桎梏。

人虽甚怜,不可解而纵矣!

噫!

秀其外,类有文也。

默其中,类有德也。

不朋而游,类洁也。

无嗜而食,类廉也。

向使前不知为橘之蠹,后不见触蝥之网,人谓之钧天帝居而来,今复还矣!

天下,大橘也。

名位,大羽化也。

封略,大蕙篁也。

苟灭德忘公,崇浮饰傲,荣其外而枯其内,害其本而窒其源,得不为大蝥网而胶之乎!

观吾之《蠹化》者,可以惕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