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儒行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

」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

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

丘不知儒服。

」 哀公曰:「敢问儒行。

」孔子对曰:「遽数之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更仆未可终也。

」 哀公命席。

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动作慎,其大让如慢,小让如伪,大则如威,小则如愧,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

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处齐难,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

其备豫有如此者。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

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

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

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

非义不合,不亦难畜乎?

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

其近人有如此者。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

劫之以众,沮之以兵,见死不更其守。

鸷虫攫搏不程勇者,引重鼎不程其力。

往者不悔,来者不豫。

过言不再,流言不极。

不断其威,不习其谋。

其特立有如此者。

「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

可近而不可迫也。

可杀而不可辱也。

其居处不淫,其饮食不溽。

其过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数也。

其刚毅有如此者。

儒有忠信以为甲胄,礼义以为干橹。

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所。

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筚门圭窬,蓬户瓮牖。

易衣而出,并日而食,上答之不敢以疑,上不答不敢以谄。

其仕有如此者。

「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

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

适弗逢世,上弗援,下弗推,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

其忧思有如此者。

儒有博学而不穷,笃行而不倦。

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

礼之以和为贵,忠信之美,优游之法,举贤而容众,毁方而瓦合。

其宽裕有如此者。

「儒有内称不辟亲,外举不辟怨,程功积事,推贤而进达之,不望其报。

君得其志,苟利国家,不求富贵。

其举贤援能有如此者。

儒有闻善以相告也,见善以相示也。

爵位相先也,患难相死也。

久相待也,远相致也。

其任举有如此者。

儒有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

粗而翘之,又不急为也。

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

世治不轻,世乱不沮。

同弗与,异弗非也。

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

「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

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

近文章砥厉廉隅。

虽分国如锱铢,不臣不仕。

其规为有如此者。

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

并立则乐,相下不厌。

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

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

其交友有如此者。

温良者,仁之本也。

敬慎者,仁之地也。

宽裕者,仁之作也。

孙接者,仁之能也。

礼节者,仁之貌也。

言谈者,仁之文也。

歌乐者,仁之和也。

分散者,仁之施也。

儒皆兼此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

其尊让有如此者。

儒有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不慁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故曰儒。

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

」 孔子至舍,哀公馆之,闻此言也,言加信,行加义:「终没吾世,不敢以儒为戏。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鲁哀公向孔子问道:“先生的衣服,大概是儒者特有的衣服吧?”孔子回答说:“我小时候住在鲁国,就穿鲁国的逢掖之衣;长大了住在宋国,就戴殷代的章甫之冠。我听人们说:君子对自己的要求是,学问要广博,衣服则入乡随俗,不求与众不同。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儒服。”哀公又问道:“请问儒者的行为有哪些特点呢?”孔子答道:',仓促地列举,短时间难以说完。全部说完要费很长时间,恐怕值班的仆人到了换班时间也未必说完。” 哀公于是命人给孔子设席。孔子陪侍哀公坐着,说:“儒者的德行就像筵席上的珍宝,等待着诸侯的聘用;早起晚睡地努力学习,等待着别人的询问;心怀忠信,等待着别人的举荐;身体力行,等待着别人的录取。儒者的修身自立有如此者。 “儒者的衣冠和寻常人一样,做事非常谨慎;在大事情上谦让,让人觉得有傲慢之感;在小事情上谦让,让人觉得有做作之感;在处理大问题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处理小问题时,毫不马虎,好像心中有愧冲让他们去争取点什么有点难办”让他们放弃点什么倒比较容易,自卑谦让地像是无能之辈。儒者的容貌有如此者。 “儒者的曰常生活相当严肃,其一起一坐都恭恭敬敬,说话一定要讲究信用,做事一定要讲究公正。在路上不因路的好走难走这等小事就和别人争吵,冬天不和别人争有太阳的地方,夏天不和别人争有凉荫的地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爱惜生命以等待时机,养精畜锐以备有所作为。儒者的瞻前顾后有如此者。 “在儒者的心目中,金玉并不值得宝贵,.忠信才值得宝贵。他们不祈求土地,树立起道义就是他们的土地;他们不祈求多有积蓄,多掌握知识就是他们的财富。请他们出来做官很困难,因为他们不在乎高官厚禄;因为他们不在乎高官厚最,就是请出来也难长期留住。不是可以有所作为的时候,就隐居不仕,这难道不是很难请出一来做官吗;即令出仕,如果国君不尊重他的正确意见,他就辞职不干,这难道不是很难长期留住吗!他们先说工作而后说傣禄,这难道不是并不在乎傣禄吗!儒者的待人接物有如此者。 “有些儒者,即令把许多金银财宝赠送给他,即令用声色犬马去引诱他,他也不会见利而忘义。即令用人数众多来威协他,用武器来恐吓他,他宁愿去死也不会改变节操。和邪恶势力作斗争,他也不估量一下自己的本领;领受艰巨的任务,他也不估量一下自己的能耐:只要认准了就坚决去做。认准了的事,做过了从不后悔,尚未做的也不考虑那么许多。说错了的话就不再说,对于流言蜚语也不去穷究。时刻保持威严,拿定主意的事说干就干,绝不优柔寡断。儒者做事的与众不同有如此者。 “儒者可以亲密而不可以威协,可以亲近而不可以强迫,杀头而不可以羞辱。可以儒者的住处不讲究豪华,儒者的饮食不讲究丰厚,儒者的过失可以委婉地批评而不可以当面责备。毅有如此者。儒者的刚 “儒者把忠信当做申胃,把礼义当做盾牌是在家,都时时刻刻谨守着仁义;无论是出门,或者即使受到暴政的迫害,也不改变自己的操守。儒者在操守上的自立有如此者。 “尽管儒者的居住条件很差:宅院只有十步见方,住室四面的墙只有一堵高,在墙上打个圭形小洞就当做进进出出的门,门是用荆条和竹枝编织而成,有的门则是用蓬草编成,把破瓮嵌在墙上就当做窗户。全家只有一套比较体面的衣服,谁出门谁穿。为了节约,两天只吃一天的粮食。受到上边的赏识重用,不敢怀疑自己的能力不足;受不到上边的赏识重用,也不敢馅媚以求进。儒者的做官态度有如此者。 “儒者虽然和当代的人生活在一起,但他的言行却和古代的君子相合;他现在做的事情,后世就将奉为楷模。命运乖蚌,生不逢时,当君长的不说拉他一把,做随从的也不帮他一下,那些说坏话善拍马的家伙,还要勾结起来算计他。但这只能危害他的身体,却绝对改变木了他的志向。虽然处境险恶,一举一动还想着施展自己的抱负,还念念不忘老百姓的痛苦。儒者的忧民意识有如此者。 “儒者虽然己经博学,但仍然学习不止;虽然操行淳厚,但仍然力行不怠。隐居独处时不作坏事,飞黄腾达时力行正道。礼的运用,以和为贵。以忠信为美德,效法和柔。既能推举贤人君子,又能容纳凡夫俗子;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儒者的胸襟宽阔有如此者。 “有这样的二种儒者,他在向朝廷推举贤能时,只考虑被推举者有无真才实学,而不管他是否是自己的亲属,还是自己的仇人。在充分考虑到被推举者的业绩和才能以后,才向朝廷举荐并使之得到任用,但这并不是为了得到对方的回报。只要国君能因此而得遂其志,只要能为国家造福,自己并不希望得到什么赏赐。儒者的推举贤能有如此者。 “有这样的一种儒者,他在对待朋友的问题上,听到了有益的话便要告诉他,见到了有益的事便要指给他。爵位有了空缺,首先考虑到朋友;灾祸临头,首先考虑自己献身。朋友长期不得志,自己就不单独出来做官;如果朋友是在远方的他国不得志,自己也要设法把他招来一同出仕。、儒者的对待朋友有如此者。 “有这样的一种儒者,他洁身自好,重视道德修养。陈述己言,伏听君命,安静地悟守臣道。如果国君对自己的善言未加重视,就在适当的时候委婉地加以提醒,但又不可操之过急。不在地位较低的人面前自高自大,不在功劳较少的人面前自夸功高。遇到盛世,不自惭形秽;遇到乱世,也不放弃信念。对观点相同的人不随便吹捧,对观点不同的人不妄加非议。儒者品德的不同一般有如此者。 “有这样一种儒者,他上不臣事天子,下不事奉诸侯;性情慎静而崇尚宽大,性格强毅而能从善如流,学间渊博而能服膺胜于己者。多读圣贤之书,以磨练自己的品行气节。即令是要把整个国家分给他,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芝麻般的小事而不为动心,不会因此就出来称臣做官。儒者的行为方正有如此者。 “有这样一种儒者,和朋友志同道合,作学问的路子也一样;彼此皆有成就则皆大欢喜,彼此有了差距也互不嫌弃;彼此久不相见,如果听到了有关对方的流言蜚语,也绝不相信。友谊的基础建立在方正上、道义上,合乎这一点就是朋友,违背这一点就敬而远之。儒者的交友有如此者。 “温厚善良是仁的根本,恭敬谨慎是仁的落脚点,胸襟广阔是仁的发扬,谦逊待人是仁的能力,礼节是仁的外表,言谈是仁的文采,唱歌跳舞是仁的和谐,有福同享是仁的施行。儒者具备了上述的种种美德,尚且不敢说自己合乎仁。儒者的重视谦让有如此者。 “儒者不因贫贱而困顿失志,不因富贵而骄奢失节,不因为国君的侮辱、卿大夫的掣肘、官员们的刁难而改变节操,所以才叫做‘儒’。现在很多人自命为儒但却有名无实,所以才往往被作为笑料来讲。” 孔子从国外返回鲁国,鲁哀公在公馆里接见了他,听了孔子的这一席话,对儒者的话更加相信,对儒者的行为更加看重,并且说:“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敢和儒者开玩笑了。



鸡鸣

〔无名氏〕 〔汉〕

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

荡子何所之?

天下方太平。

刑法非有贷,柔协正乱名。

黄金为君门,璧玉为轩堂。

上有双樽酒,作使邯郸倡。

刘王碧青甓,后出郭门王。

舍后有方池,池中双鸳鸯。

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

鸣声何啾啾,闻我殿东厢。

兄弟四五人,皆为侍中郎。

五日一时来,观者满路傍。

黄金络马头,颎颎何煌煌!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傍。

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

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伤寒论·辩脉法

〔张仲景〕 〔汉〕

问曰:脉有阴阳者,何谓也?

答曰:凡脉大、浮、数、动、滑,此名阳也。

脉沉、涩、弱、弦、微,此名阴也,凡阴病见阳脉者生,阳病见阴脉者死。

问曰:脉有阳结阴结者,何以别之?

答曰:其脉浮而数,能食,不大便者,此为实,名曰阳结也,期十七日当剧。

其脉沉而迟,不能食,身体重,大便反硬,名曰阴结也。

期十四日当剧。

问曰:病有洒淅恶寒而复发热者,何?

答曰:阴脉不足,阳往从之。

阳脉不足,阴往乘之。

曰:何谓阳不足?

答曰:假令寸口脉微,名曰阳不足,阴气上入阳中,则洒淅恶寒也, 曰:何谓阴不足?

答曰:假令尺脉弱,名曰阴不足,阳气下陷入阴中,则发热也。

阳脉浮(一作微)阴脉弱者,则血虚。

血虚则筋急也。

其脉沉者,荣气微也。

其脉浮,而汗出如流珠者,卫气衰也。

荣气微者,加烧针,则血流不行,更发热而躁烦也。

脉(一云秋脉)蔼蔼,如车盖者,名曰阳结也。

脉(一云夏脉)累累,如循长竿者,名曰阴结也。

脉瞥瞥,如羹上肥者,阳气微也。

脉萦萦,如蜘蛛丝者,阳气(一云阴气)衰也。

脉绵绵,如泻漆之绝者,亡其血也。

脉来缓,时一止复来者,名曰结。

脉来数,时一止复来者,名曰促(一作纵)。

脉,阳盛则促,阴盛则结,此皆病脉。

阴阳相搏,名曰动。

阳动则汗出,阴动则发热。

形冷、恶寒者,此三焦伤也。

若数脉见于关上,上下无头尾,如豆大,厥厥动摇者,名曰动也。

阳脉浮大而濡,阴脉浮大而濡,阴脉与阳脉同等者,名曰缓也。

脉浮而紧者,名曰弦也。

弦者状如弓弦,按之不移也。

脉紧者,如转索无常也。

脉弦而大,弦则为减,大则为芤。

减则为寒,芤则为虚。

寒虚相搏,此名为革。

妇人则半产、漏下,男子则亡血、失精。

问曰:病有战而汗出,因得解者,何也?

答曰:脉浮而紧,按之反芤,此为本虚,故当战而汗出也。

其人本虚,是以发战。

以脉浮,故当汗出而解也。

若脉浮而数,按之不芤,此人本不虚。

若欲自解,但汗出耳,不发战也。

问曰:病有不战而汗出解者,何也?

答曰:脉大而浮数,故知不战汗出而解也。

问曰:病有不战,不汗出而解者,何也?

答曰:其脉自微,此以曾发汗、若吐、若下、若亡血,以内无津液,此阴阳自和,必自愈,故不战、不汗出而解也。

问曰:伤寒三日,脉浮数而微,病人身凉和者,何也?

答曰:此为欲解也。

解以夜半。

脉浮而解者,濈然汗出也。

脉数而解者,必能食也。

脉微而解者,必大汗出也。

问曰:病脉,欲知愈未愈者,何以别之?

答曰:寸口、关上、尺中三处,大小、浮沉、迟数同等,虽有寒热不解者,此脉阴阳为和平,虽剧当愈。

立夏得洪(一作浮)大脉,是其本位。

其人病身体苦疼重者,须发其汗。

若明日身不疼不重者,不须发汗。

若汗濈濈自出者,明日便解矣。

何以言之?

立夏得洪大脉,是其时脉,故使然也。

四时仿此。

问曰:凡病欲知何时得?

何时愈?

答曰:假令夜半得病,明日日中愈。

日中得病,夜半愈。

何以言之?

日中得病,夜半愈者,以阳得阴则解也。

夜半得病,明日日中愈者,以阴得阳则解也。

寸口脉浮为在表,沉为在里,数为在府,迟为在藏。

假令脉迟,此为在藏也。

趺阳脉浮而涩,少阴脉如经也,其病在脾,法当下利。

何以知之?

若脉浮大者,气实血虚也。

今趺阳脉浮而涩,故知脾气不足,胃气虚也。

以少阴脉弦而浮(一作沉),才见此为调脉,故称如经也。

若反滑而数者,故知当屎脓也。

寸口脉浮而紧,浮则为风,紧则为寒。

风则伤卫,寒则伤荣。

荣卫俱病,骨节烦疼,当发其汗也。

趺阳脉迟而缓,胃气如经也。

趺阳脉浮而数,浮则伤胃,数则动脾,此非本病,医特下之所为也。

荣卫内陷,其数先微,脉反但浮,其人必大便硬,气噫而除。

何以言之?

本以数脉动脾,其数先微,故知脾气不治,大便硬,气噫而除。

今脉反浮,其数改微,邪气独留,心中则饥,邪热不杀谷,潮热发渴,数脉当迟缓,脉因前后度数如法,病者则饥。

数脉不时,则生恶疮也。

师曰:病人脉微而涩者,此为医所病也。

大发其汗,又数大下之,其人亡血,病当恶寒,后乃发热,无休止时,夏月盛热,欲著复衣,冬月盛寒,欲裸其身,所以然者,阳微则恶寒,阴弱则发热,此医发其汗,令阳气微,又大下之:令阴气弱,五月之时,阳气在表,胃中虚冷,以阳气内微,不能胜冷,故欲著复衣。

十一月之时,阳气在里,胃中烦热,以阴气内弱,不能胜热,故欲裸其身。

又阴脉迟涩,故知血亡也。

脉浮而大,心下反硬,有热属藏者,攻之,不令发汗。

属府者,不令溲数。

溲数则大便硬,汗多则热愈,汗少则便难,脉迟尚未可攻。

脉浮而洪,身汗如油,喘而不休,水浆不下,体形不仁,乍静乍乱,此为命绝也。

又未知何藏先受其灾,若汗出发目闰,喘不休者,此为肺先绝也。

阳反独留,形体如烟熏,直视摇头,此心绝也。

唇吻反青,四肢习者,此为肝绝也。

环口黧黑,柔汗发黄者,此为脾绝也,溲便遗失、狂言、目反直视者,此为肾绝也。

又未知何藏阴阳前绝,若阳气前绝,阴气后竭者,其人死,身色必青。

阴气前绝,阳气后竭者,其人死,身色必赤,腋下温,心下热也。

寸口脉浮大,而医反下之,此为大逆。

浮则无血,大则为寒,寒气相搏,则为肠鸣,医乃不知,而反饮冷水,令汗大出,水得寒气,冷必相搏,其人即噎。

趺阳脉浮,浮则为虚,浮虚相搏,故令气□。

言胃气虚竭也。

脉滑,则为哕。

此为医咎,责虚取实,守空迫血。

脉浮、鼻中燥者,必衄也。

诸脉浮数,当发热,而洒淅恶寒,若有痛处,饮食如常者,畜积有脓也。

脉浮而迟,面热赤而战惕者,六七日当汗出而解。

反发热者,差迟。

迟为无阳,不能作汗,其身必痒也。

寸口脉阴阳俱紧者,法当清邪中于上焦,浊邪中于下焦。

清邪中上,名曰洁也。

浊邪中下,名曰浑也,阴中于邪,必内栗也,表气微虚,里气不守,故使邪中于阴也。

阳中于邪,必发热、头痛、项强、颈挛、腰痛、胚酸,所为阳中雾露之气,故曰清邪中上。

浊邪中下,阴气为栗,足膝逆冷,便溺妄出,表气微虚,里气微急,三焦相混,内外不通,上焦怫郁,藏气相熏,口烂食断也。

中焦不治,胃气上冲,脾气不转,胃中为浊,荣卫不通,血凝不流,若卫气前通胃气虚竭也。

脉滑,则为哕。

此为医咎,责虚取实,守空迫血。

脉浮、鼻中燥者,必衄也。

诸脉浮数,当发热,而洒淅恶寒,若有痛处,饮食如常者,畜积有脓也。

脉浮而迟,面热赤而战惕者,六七日当汗出而解。

反发热者,差迟。

迟为无阳,不能作汗,其身必痒也。

脉阴阳俱紧者,口中气出,唇口干燥,蜷卧足冷,鼻中涕出,舌上胎滑,勿妄治也。

到七日以来,其人微发热,手足温者,此为欲解。

或到八日以上,反大发热者,此为难治。

设使恶寒者,必欲呕也。

腹内痛者,必欲利也。

脉浮而滑,浮为阳,滑为实,阳实相搏,其脉数疾,卫气失度,浮滑之脉数疾,发热汗出者,此为不治。

伤寒咳逆上气,其脉散者死。

谓其形损故也。

伤寒论·平脉法

〔张仲景〕 〔汉〕

问曰:脉有三部,阴阳相乘。

荣卫血气,在人体躬。

呼吸出入,上下于中,因息游布,津液流通。

随时动作,效象形容,春弦秋浮,冬沉夏洪。

察色观脉,大小不同,一时之间,变无经常,尺寸参差,或短或长。

上下乖错,或存或亡。

病辄改易,进退低昂。

心迷意惑,动失纪纲。

愿为具陈,令得分明。

师曰:子之所问,道之根源。

脉有三部,尺寸及关。

荣卫流行,不失衡铨。

肾沉、心洪、肺浮、肝弦,此自经常,不失铢分。

出入升降,漏刻周旋,水下百刻,一周循环。

当复寸口,虚实见焉。

变化相乘,阴阳相干。

风则浮虚,寒则牢坚。

沉潜水畜,支饮急弦。

动则为痛,数则热烦。

设有不应,知变所缘,三部不同,病各异端。

太过可怪,不及亦然,邪不空见,中必有奸,审察表里,三焦别焉,知其所舍,消息诊看,料度府藏,独见若神。

为子条记,传与贤人。

师曰:呼吸者,脉之头也。

初持脉,来疾去迟,此出疾入迟,名曰内虚外实也。

初持脉,来迟去疾,此出迟入疾,名曰内实外虚也。

问曰:上工望而知之,中工问而知之,下工脉而知之,愿闻其说。

师曰:病家人请云,病人若发热,身体疼,病人自卧。

师到,诊其脉,沉而迟者,知其差也。

何以知之?

表有病者,脉当浮大,今脉反沉迟,故知愈也。

假令病人云,腹内卒痛,病人自坐。

师到,脉之,浮而大者,知其差也。

何以知之?

若里有病者,脉当沉而细,今脉浮大,故知愈也。

师曰:病家人来请云,病人发热,烦极。

明日师到,病人向壁卧,此热已去也。

设令脉不和,处言已愈。

设令向壁卧,闻师到,不惊起而盼视,若三言三止,脉之,咽唾者,此诈病也。

设令脉自和,处言汝病大重,当须服吐下药,针灸数十百处,乃愈。

师持脉,病人欠者,无病也。

脉之,呻者,病也。

言迟者,风也。

摇头言者,里痛也。

行迟者,表强也。

坐而伏者,短气也。

坐而下一脚者,腰痛也。

里实护腹,如怀卵物者,心痛也。

师曰:伏气之病,以意候之,今月之内,欲有伏气。

假令旧有伏气,当须脉之。

若脉微弱者,当喉中痛似伤,非喉痹也。

病人云:实咽中痛,虽尔,今复欲下利。

问曰:人病恐怖者,其脉何状?

师曰:脉形如循丝,累累然,其面白脱色也。

问曰:人不饮,其脉何类?

师曰:其脉自涩,唇口干燥也。

问曰:人愧者,其脉何类?

师曰:脉浮,而面色乍白乍赤。

问曰:经说,脉有三菽、六菽重者,何谓也?

师曰:脉者,人以指按之,如三菽之重者,肺气也。

如六菽之重者,心气也。

如九菽之重者,脾气也。

如十二菽之重者,肝气也。

按之至骨者,肾气也。

假令下利,寸口、关上、尺中,悉不见脉,然尺中时一小见,脉再举头者,肾气也。

若见损脉来至,为难治。

问曰:脉有相乘、有纵、有横、有逆、有顺,何也?

师曰:水行乘火,金行乘木,名曰纵。

火行乘水,木行乘金,名曰横。

水行乘金,火行乘木,名曰逆。

金行乘水,木行乘火,名曰顺也。

问曰:脉有残贼,何谓也?

师曰:脉有弦、紧、浮、滑、沉、涩,此六者名曰残贼,能为诸脉作病也。

问曰:脉有灾怪,何谓也?

师曰:假令人病,脉得太阳,与形证相应,因为作汤。

比还送汤如食顷,病人乃大吐,若下利,腹中痛。

师曰:我前来不见此证,今乃变异,是名灾怪。

又问曰:何缘作此吐利?

答曰:或有旧时服药,今乃发作,故名灾怪耳。

问曰:东方肝脉,其形何似?

师曰:肝者木也,名厥阴,其脉微弦濡弱而长,是肝脉也。

肝病自得濡弱者,愈也。

假令得纯弦脉者,死,何以知之?

以其脉如弦直,是肝藏伤,故知死也。

南方心脉,其形何似?

师曰:心者火也,名少阴,其脉洪大而长,是心脉也。

心病自得洪大者,愈也。

假令脉来微去大,故名反,病在里也。

脉来头小本大者,故名复,病在表也。

上微头小者,则汗出。

下微本大者,则为关格不通,不得尿。

头无汗者可治,有汗者死。

西方肺脉,其形何似?

师曰:肺者金也,名太阴,其脉毛浮也,肺病自得此脉。

若得缓迟者,皆愈。

若得数者,则剧。

何以知之?

数者南方火,火克西方金,法当痈肿,为难治也。

问曰:二月得毛浮脉,何以处言至秋当死。

师曰:二月之时,脉当濡弱,反得毛浮者,故知至秋死。

二月肝用事,肝脉属木,应濡弱,反得毛浮者,是肺脉也。

肺属金,金来克木,故知至秋死。

他皆仿此。

师曰:脉,肥人责浮,瘦人责沉。

肥人当沉,今反浮。

瘦人当浮,今反沉,故责之。

师曰:寸脉下不至关,为阳绝。

尺脉上不至关,为阴绝。

此皆不治,决死也。

若计其余命死生之期,期以月节克之也。

师曰:脉病人不病,名曰行尸,以无王气,卒眩仆不识人者,短命则死。

人病脉不病,名曰内虚,以无谷神,虽困无苦。

问曰:翕奄沉,名曰滑,何谓也?

沉为纯阴,翕为正阳,阴阳和合,故令脉滑。

关尺自平,阳明脉微沉,食饮自可。

少阴脉微滑,滑者紧之浮名也,此为阴实,其人必股内汗出,阴下湿也。

问曰:曾为人所难,紧脉从何而来?

师曰:假令亡汗、若吐,以肺里寒,故令脉紧也。

假令咳者,坐饮冷水,故令脉紧也。

假令下利,以胃中虚冷,故令脉紧也。

寸口卫气盛,名曰高。

荣气盛,名曰章。

高章相搏,名曰纲。

卫气弱,名曰惵。

荣气弱,名曰卑。

惵卑相搏,名曰损。

卫气和,名曰缓。

荣气和,名曰迟。

迟缓相搏,名曰沉。

寸口脉缓而迟,缓则阳气长,其色鲜,其颜光,其声商,毛发长。

迟则阴气盛,骨髓生,血满,肌肉紧薄鲜硬。

阴阳相抱,荣卫俱行,刚柔相搏,名曰强也。

趺阳脉滑而紧,滑者胃气实,紧者脾气强。

持实击强,痛还自伤,以手把刃,坐作疮也。

寸口脉浮而大,浮为虚,大为实。

在尺为关,在寸为格。

关则不得小便,格则吐逆。

趺阳脉伏而涩,伏则吐逆,水谷不化,涩则食不得入,名曰关格。

脉浮而大,浮为风虚,大为气强,风气相搏,必成隐疹,身体为痒。

痒者名泄风,久久为痂癞。

寸口脉弱而迟,弱者卫气微,迟者荣中寒。

荣为血,血寒则发热。

卫为气,气微者心内饥,饥而虚满不能食也。

肤阳脉大而紧者,当即下利,为难治。

寸口脉弱而缓,弱者阳气不足,缓者胃气有余。

噫而吞酸,食卒不下,气填于膈上也(一作下)。

趺阳脉紧而浮,浮为气,紧为寒。

浮为腹满,紧为绞痛。

浮紧相搏,肠鸣而转,转即气动,隔气乃下。

少阴脉不出,其阴肿大而虚也。

寸口脉微而涩,微者卫气不行,涩者荣气不逮。

荣卫不能相将,三焦无所仰,身体痹不仁。

荣气不足,则烦疼,口难言。

卫气虚,则恶寒数欠。

三焦不归其部,上焦不归者,噫而酢吞。

中焦不归者,不能消谷引食。

下焦不归者,则遗溲。

趺阳脉沉而数,沉为实,数消谷。

紧者,病难治。

寸口脉微而涩,微者卫气衰,涩者荣气不足。

卫气衰,面色黄。

荣气不足,面色青。

荣为根,卫为叶。

荣卫俱微,则根叶枯槁,而寒栗咳逆,唾腥吐涎沫也。

趺阳脉浮而芤,浮者卫气衰,芤者荣气伤,其身体瘦,肌肉甲错,浮芤相搏,宗气衰微,四属断绝。

寸口脉微而缓,微者卫气疏,疏则其肤空。

缓者胃气实,实则谷消而水化也。

谷入于胃,脉道乃行,而入于经,其血乃成。

荣盛,则其肤必疏,三焦绝经,名曰血崩。

肤阳脉微而紧,紧则为寒,微则为虚,微紧相搏,则为短气。

少阴脉弱而涩,弱者微烦,涩者厥逆。

趺阳脉不出,脾不上下,身冷肤硬。

少阴脉不至,肾气微,少精血,奔气促迫,上入胸隔,宗气反聚,血结心下,阳气退下,热归阴股,与阴相动,令身不仁,此为尸厥。

当刺期门、巨阙。

寸口脉微,尺脉紧,其人虚损多汗,知阴常在,绝不见阳也。

寸口诸微亡阳,诸濡亡血,诸弱发热,诸紧为寒。

诸乘寒者,则为厥,郁冒不仁,以胃无谷气,脾涩不通,口急不能言,战而栗也。

问曰:濡弱何以反适十一头?

师曰:五藏六府相乘故令十一。

问曰:何以知乘府,何以知乘藏?

师曰:诸阳浮数为乘府,诸阴迟涩为乘藏也。

伤寒论·伤寒例

〔张仲景〕 〔汉〕

阴阳大论云:春气温和,夏气暑热,秋气清凉,冬气冷冽,此则四时正气之序也。

冬时严寒,万类深藏,君子固密,则不伤于寒。

触冒之者,乃名伤寒耳。

其伤于四时之气,皆能为病。

以伤寒为毒者,以其最成杀厉之气也。

中而即病者,名曰伤寒。

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

暑病者,热极重于温也。

是以辛苦之人,春夏多温热病,皆由冬时触寒所致,非时行之气也。

凡时行者,春时应暖,而复大寒。

夏时应大热,而反大凉。

秋时应凉,而反大热。

冬时应寒,而反大温。

此非其时而有其气,是以一岁之中,长幼之病多相似者,此则时行之气也。

夫欲候知四时正气为病,及时行疫气之法,皆当按斗历占之。

九月霜降节后,宜渐寒,向冬大寒,至正月雨水节后,宜解也。

所以谓之雨水者,以冰雪解而为雨水故也。

至惊蛰二月节后,气渐和暖,向夏大热,至秋便凉。

从霜降以后,至春分以前,凡有触冒霜露,体中寒即病者,谓之伤寒也。

九月十月,寒气尚微,为病则轻。

十一月十二月,寒冽已严,为病则重。

正月二月,寒渐将解,为病亦轻。

此以冬时不调,适有伤寒之人,即为病也。

其冬有非节之暖者,名曰冬温。

冬温之毒,与伤寒大异,冬温复有先后,更相重沓,亦有轻重,为治不同,证如后章。

从立春节后,其中无暴大寒,又不冰雪。

而有人壮热为病者,此属春时阳气,发于冬时伏寒,变为温病。

从春分以后,至秋分节前,天有暴寒者,皆为时行寒疫也。

三月四月,或有暴寒,其时阳气尚弱,为寒所折,病热犹轻。

五月六月,阳气已盛,为寒所折,病热则重。

七月八月,阳气已衰,为寒所折,病热亦微。

其病与温及暑病相似,但治有殊耳。

十五日得一气,于四时之中,一时有六气,四六名为二十四气也。

然气候亦有应至而不至,或有未应至而至者,或有至而太过者,皆成病气也。

但天地动静,阴阳鼓击者,各正一气耳。

是以彼春之暖,为夏之暑。

彼秋之忿,为冬之怒。

是故冬至之后,一阳爻升,一阴爻降也。

夏至之后,一阳气下,一阴气上也。

斯则冬夏二至,阴阳合也。

春秋二分,阴阳离也。

阴阳交易,人变病焉。

此君子春夏养阳,秋冬养阴,顺天地之刚柔也。

小人触冒,必婴暴疹。

须知毒烈之气,留在何经,而发何病,详而取之。

是以春伤于风,夏必飧泄。

夏伤于暑,秋必病疟。

秋伤于湿,冬必咳嗽。

冬伤于寒,春必病温。

此必然之道,可不审明之。

伤寒之病,逐日浅深,以施方治。

今世人伤寒,或始不早治,或治不对病,或日数久淹,困乃告医。

医人又不依次第而治之,则不中病。

皆宜临时消息制方,无不效也。

今搜采仲景旧论,录其证候诊脉声色,对病真方,有神验者,拟防世急也。

又土地温凉,高下不同。

物性刚柔,餐居亦异。

是黄帝兴四方之问,岐伯举四治之能,以训后贤,开其未悟者。

临病之工,宜须两审也。

凡伤于寒,则为病热,热虽甚,不死。

若两感于寒而病者,必死。

尺寸俱浮者,太阳受病也,当一二日发。

以其脉上连风府,故头项痛,腰脊强。

尺寸俱长者,阳明受病也,当二三日发。

以其脉侠鼻、络于目,故身热、目疼、鼻干、不得卧。

尺寸俱弦者,少阳受病也,当三四日发。

以其脉循胁络于耳,故胸胁痛而耳聋。

此三经皆受病,未入于府者,可汗而已。

尺寸俱沉细者,太阴受病也,当四五日发。

以其脉布胃中,络于嗌,故腹满而嗌干。

尺寸俱沉者,少阴受病也,当五六日发。

以其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故口燥舌干而渴。

尺寸俱微缓者,厥阴受病也,当六七日发。

以其脉循阴器、络于肝,故烦满而囊缩。

此三经皆受病,己入于府,可下而已。

若两感于寒者,一日太阳受之,即与少阴俱病,则头痛、口干、烦满而渴。

二日阳明受之,即与太阴俱病,则腹满身热、不欲食、谵语。

三日少阳受之,即与厥阴俱病,则耳聋,囊缩而厥,水浆不入,不知人者,六日死。

若三阴三阳、五藏六府皆受病,则荣卫不行,府藏不通,则死矣。

其不两感于寒,更不传经,不加异气者,至七日太阳病衰,头痛少愈也。

八日阳明病衰,身热少歇也。

九日少阳病衰,耳聋微闻也。

十日太阴病衰,腹减如故,则思饮食。

十一日少阴病衰,渴止舌干,已而嚏也。

十二日厥阴病衰,囊纵,少腹微下,大气皆去,病人精神爽慧也。

若过十三日以上不间,尺寸陷者,大危。

若更感异气,变为他病者,当依旧坏证病而治之。

若脉阴阳俱盛,重感于寒者,变成温疟。

阳脉浮滑,阴脉濡弱者,更遇于风,变为风温。

阳脉洪数,阴脉实大者,遇温热,变为温毒。

温毒为病最重也。

阳脉濡弱,阴脉弦紧者,更遇温气,变为温疫(一本作疟)。

以此冬伤于寒,发为温病,脉之变证,方治如说。

凡人有疾,不时即治,隐忍冀差,以成痼疾。

小儿女子,益以滋甚。

时气不和,便当早言,寻其邪由,及在腠理,以时治之,罕有不愈者。

患人忍之,数日乃说,邪气入藏,则难可制,此为家有患,备虑之要。

凡作汤药,不可避晨夜,觉病须臾,即宜便治,不等早晚,则易愈矣。

若或差迟,病即传变,虽欲除治,必难为力。

服药不如方法,纵意违师,不须治之。

凡伤寒之病,多从风寒得之。

始表中风寒,入里则不消矣。

未有温覆而当不消散者。

不在证治,拟欲攻之,犹当先解表,乃可下之。

若表已解,而内不消,非大满,犹生寒热,则病不除。

若表已解,而内不消,大满大实,坚有燥屎,自可除下之。

虽四五日,不能为祸也。

若不宜下,而便攻之,内虚热入,协热遂利,烦躁诸变,不可胜数,轻者困笃,重者必死矣。

夫阳盛阴虚,汗之则死,下之则愈。

阳虚阴盛,汗之则愈,下之则死。

夫如是,则神丹安可以误发?

甘遂何可以妄攻?

虚盛之治,相背千里,吉凶之机,应若影响,岂容易哉!

况桂枝下咽,阳盛则毙。

承气入胃,阴盛以亡,死生之要,在乎须臾,视身之尽,不暇计日。

此阴阳虚实之交错,其候至微。

发汗吐下之相反,其祸至速,而医术浅狭,懵然不知病源,为治乃误,使病者殒殁,自谓其分,至今冤魂塞于冥路,死尸盈于旷野,仁者鉴此,岂不痛欤!

凡两感病俱作,治有先后,发表攻里,本自不同,而执迷妄意者,乃云神丹、甘遂,合而饮之,且解其表,又除其里,言巧似是,其理实违。

夫智者之举错也,常审以慎。

愚者之动作也,必果而速。

安危之变,岂可诡哉!

世上之士,但务彼翕习之荣,而莫见此倾危之败,惟明者,居然能护其本,近取诸身,夫何远之有焉。

凡发汗温服汤药,其方虽言日三服,若病剧不解,当促其间,可半日中尽三服。

若与病相阻,即便有所觉,重病者,一日一夜,当日卒时观之,如服一剂,病证犹在,故当复作本汤服之。

至有不肯汗出,服三剂乃解。

若汗不出者,死病也。

凡得时气病,至五六日,而渴欲饮水,饮不能多,不当与也,何者?

以腹中热尚少,不能消之,便更与人作病也。

至七八日,大渴,欲饮水者,犹当依证与之。

与之常令不足,勿极意也。

言能饮一斗,与五升。

若饮而腹满,小便不利,若喘若哕。

不可与之。

忽然大汗出,是为自愈也。

凡得病,反能饮水,此为欲愈之病。

其不晓病者,但闻病饮水自愈,小渴者,乃强与饮之,因成其祸,不可复数。

凡得病厥,脉动数,服汤药更迟。

脉浮大减小。

初躁后静,此皆愈证也。

凡治温病,可刺五十九穴。

又身之穴,三百六十有五,其三十九穴,灸之有害。

七十九穴,刺之为灾,并中髓也。

凡脉四损,三日死。

平人四息,病人脉一至,名曰四损。

脉五损,一日死。

平人五息,病人脉一至,名曰五损。

脉六损,一时死。

平人六息,病人脉一至,名曰六损。

脉盛身寒,得之伤寒。

脉虚身热,得之伤暑。

脉阴阳俱盛,大汗出,不解者,死。

脉阴阳俱虚,热不止者,死。

脉至乍疏乍数者,死。

脉至如转索者,其日死。

谵言妄语,身微热,脉浮大,手足温者,生。

逆冷,脉沉细者,不过一日,死矣。

此以前是伤寒热病证候也。

伤寒论·辨痉湿暍脉证

〔张仲景〕 〔汉〕

伤寒所致太阳,痉、湿、暍三种,宜应别论,以为与伤寒相似,故此见之。

太阳病,发热无汗,反恶寒者,名曰刚痉。

太阳病,发热汗出,不恶寒者,名曰柔痉,太阳病,发热,脉沉而细者,名曰痉。

太阳病,发汗太多,因致痉。

病身热足寒,颈项强急,恶寒,时头热面赤,目脉赤,独头面摇,卒口噤,背反张者,痉病也。

太阳病,关节疼痛而烦,脉沉而细(一作缓)者,此名湿痹(一云中湿)。

湿痹之候,其人小便不利,大便反快,但当利其小便。

湿家之为病,一身尽疼,发热,身色如似熏黄。

湿家,其人但头汗出,背强,欲得被,覆向火,若下之早,则哕,胸满,小便不利,舌上如胎者,以丹田有热,胸中有寒,渴欲得水而不能饮,则口燥烦也。

湿家下之,额上汗出,微喘,小便利(一云不利)者,死。

若下利不止者,亦死。

问曰:风湿相搏,一身尽疼痛,法当汗出而解,值天阴雨不止,医云:此可发汗,汗之病不愈者,何也?

答曰:发其汗,汗大出者,但风气去,湿气在,是故不愈也。

若治风湿者,发其汗,但微微似欲汗出者,风湿俱去也。

湿家病,身上疼痛,发热面黄而喘,头痛,鼻塞而烦,其脉大,自能饮食,腹中和无病,病在头中寒湿,故鼻塞,内药鼻中,则愈。

病者一身尽疼,发热,日晡所剧者,此名风湿。

此病伤于汗出当风,或久伤取冷所致也。

太阳中热者,暍是也,其人汗出恶寒,身热而渴也。

太阳中暍者,身热疼重,而脉微弱,此亦夏月伤冷水,水行皮中所致也。

太阳中暍者,发热恶寒,身重而疼痛,其脉弦细芤迟,小便已,洒洒然毛耸,手足逆冷,小有劳,身即热,口开,前板齿燥。

若发汗,则恶寒甚。

加温针,则发热甚。

数下之,则淋甚。

鸿门宴

〔司马迁〕 〔汉〕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

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

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

”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

”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

’故听之。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

”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

且为之奈何?

”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

”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

不如因善遇之。

”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

”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不然,籍何以至此?

”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

项王、项伯东向坐。

亚父南向坐,——亚父者,范增也。

沛公北向坐。

张良西向侍。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

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

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王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

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甚急!

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

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

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

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

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

”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

”项王曰:“壮士!

——赐之卮酒。

”则与斗卮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王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王曰:“壮士!

能复饮乎?

”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

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

此亡秦之续耳。

窃为大王不取也!

”项王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

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

”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

”于是遂去。

乃令张良留谢。

良问曰:“大王来何操?

”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

会其怒,不敢献。

公为我献之。

”张良曰:“谨诺。

”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

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

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 沛公已去,间至军中。

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

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

”项王曰:“沛公安在?

”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

竖子不足与谋。

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

吾属今为之虏矣!

”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苏武传(节选)

〔班固〕 〔汉〕

武,字子卿。

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

稍迁至栘中厩监。

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

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后十余辈。

匈奴使来,汉亦留之以相当。

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天子我丈人行也。

”尽归汉使路充国等。

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余人俱。

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

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

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中。

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

后随浞野侯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

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天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

”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

后月余,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

虞常等七十余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

单于子弟发兵与战。

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

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

”欲自杀,胜、惠共止之。

虞常果引张胜。

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

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

宜皆降之。

” 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

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

”引佩刀自刺。

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

凿地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

武气绝,半日复息。

惠等哭,舆归营。

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

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

单于募降者赦罪。

”举剑欲击之,胜请降。

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

”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

”复举剑拟之,武不动。

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

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

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

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

”武不应。

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

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

”武骂律曰:“汝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为见?

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

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

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独匈奴未耳。

)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

单于愈益欲降之。

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

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

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

羝乳乃得归。

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

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积五六年,单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

武能网纺缴,檠弓弩,于靬王爱之,给其衣食。

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

王死后,人众徙去。

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

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

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

因谓武曰:“单于闻陵与子卿素厚,故使陵来说足下,虚心欲相待。

终不得归汉,空自苦亡人之地,信义安所见乎?

前长君为奉车,从至雍棫阳宫,扶辇下除,触柱折辕,劾大不敬,伏剑自刎,赐钱二百万以葬。

孺卿从祠河东后土,宦骑与黄门驸马争船,推堕驸马河中溺死,宦骑亡。

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饮药而死。

来时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阳陵。

子卿妇年少,闻已更嫁矣。

独有女弟二人,两女一男,今复十余年,存亡不可知。

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

陵始降时,忽忽如狂,自痛负汉,加以老母系保宫。

子卿不欲降,何以过陵?

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灭者数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复谁为乎?

愿听陵计,勿复有云!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

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

臣事君,犹子事父也。

子为父死,亡所恨,愿无复再言!

” 陵与武饮数日,复曰:“子卿壹听陵言!

”武曰:“自分已死久矣!

王必欲降武,请毕今日之<马雚>,效死于前!

”陵见其至诚,喟然叹曰:“嗟呼,义士!

陵与卫律之罪上通于天!

”因泣下霑衿,与武决去。

(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

后陵复至北海上,语武:“区脱捕得云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

』”武闻之,南乡号哭,欧血,旦夕临数月。

) 昭帝即位,数年,匈奴与汉和亲。

汉求武等。

匈奴诡言武死。

后汉使复至匈奴,常惠请其守者与俱,得夜见汉使,具自陈道。

教使者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

”使者大喜,如惠语以让单于。

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

” (于是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

陵虽驽怯,令汉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

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

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

已矣!

令子卿知吾心耳!

异域之人,壹别长绝!

”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

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

”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

) 单于召会武官属,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还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师。

(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赐钱二百万,公田二顷,宅一区。

常惠徐圣赵终根皆拜为中郎,赐帛各二百匹。

其余六人,老归家,赐钱人十万,复终身。

常惠后至右将军,封列侯,自有传。

)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廉颇蔺相如列传

〔司马迁〕 〔汉〕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

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

蔺相如者,赵人也。

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

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

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

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

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

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

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

”王问:“何以知之?

”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

’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

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

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

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

’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

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

” 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

”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

”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

”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

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

”王曰:“谁可使者?

”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

城入赵而璧留秦。

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

”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

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

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

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

”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

议不欲予秦璧。

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

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

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

何者?

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

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

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

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

” 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

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

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

赵王恐,不敢不献。

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

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

”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

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

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

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

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

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

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

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

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

” 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

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

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

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

”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

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

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

其后秦伐赵,拔石城。

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

赵王畏秦,欲毋行。

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

”赵王遂行。

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

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

”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

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

”赵王鼓瑟。

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缶秦王,以相娱乐。

”秦王怒,不许。

于是相如前进缶,因跪请秦王。

秦王不肯击缶。

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缶。

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

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

”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

” 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

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不肯与会。

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

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

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

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

臣等不肖,请辞去。

”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不若也。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

” 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荆轲刺秦王

〔刘向〕 〔汉〕

秦将王剪破赵,虏赵王,尽收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太子丹恐惧,乃请荆卿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

”荆卿曰:“微太子言,臣愿得谒之,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

夫今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

诚能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

”太子曰:“樊将军以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

父母宗族,皆为戮没。

今闻购将军之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

”樊将军仰天太息流涕曰:“吾每念,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

”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而报将军之仇者,何如?

”樊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

”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秦王必喜而善见臣。

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其胸,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国见陵之耻除矣。

将军岂有意乎?

”樊於期偏袒扼腕而进曰:“此臣日夜切齿拊心也,乃今得闻教!

”遂自刎。

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

既已,无可奈何,乃遂收盛樊於期之首,函封之。

于是太子预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之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淬之。

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

乃为装遣荆轲。

燕国有勇士秦武阳,年十二,杀人,人不敢与忤视。

乃令秦武阳为副。

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留待。

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有改悔,乃复请之曰:“日以尽矣,荆卿岂无意哉?

丹请先遣秦武阳!

”荆轲怒,叱太子曰:“今日往而不反者,竖子也!

今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

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

”遂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

至易水上,既祖,取道。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

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既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

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兴兵以拒大王,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

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头,及献燕之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

唯大王命之。

” 秦王闻之,大喜。

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

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武阳奉地图匣,以次进。

至陛下,秦武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武阳,前为谢曰:“北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愿大王少假借之,使毕使于前。

”秦王谓轲曰:“起,取武阳所持图!

” 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

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

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

拔剑,剑长,操其室。

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

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

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

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

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

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乃以手共搏之。

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

秦王方还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

左右乃曰:“王负剑!

王负剑!

”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

秦王复击轲,被八创。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 左右既前,斩荆轲。

秦王目眩良久。

周亚夫军细柳

〔司马迁〕 〔汉〕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

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

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

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

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

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文帝曰:“嗟呼,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

”称善者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