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第十四章·兼爱(上)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

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

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

不知疾之所自起,则弗能攻。

治乱者何独不然?

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

不知乱之斯自起,则弗能治。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

当察乱何自起?

起不相爱。

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

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

弟自爱,不爱兄,故亏兄而自利。

臣自爱,不爱君,故亏君而自利,此所谓乱也。

虽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

父自爱也,不爱子,故亏子而自利。

兄自爱也,不爱弟,故亏弟而自利。

君自爱也,不爱臣,故亏臣而自利。

是何也?

皆起不相爱。

虽至天下之为盗贼者亦然:盗爱其室,不爱其异室,故窃异室以利其室。

贼爱其身,不爱人,故贼人以利其身。

此何也?

皆起不相爱。

虽至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亦然:大夫各爱其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利其家。

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天下之乱物,具此而已矣。

察此何自起?

皆起不相爱。

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乎?

视父兄与君若其身,恶施不孝?

犹有不慈者乎?

视弟子与臣若其身,恶施不慈?

故不孝不慈亡有。

犹有盗贼乎?

故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

视人身若其身,谁贼?

故盗贼亡有。

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乎?

视人家若其家,谁乱?

视人国若其国,谁攻?

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

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

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恶得不禁恶而劝爱?

故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

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劝爱人者,此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圣人是以治理天下为职业的人,必须知道混乱从哪里产生,才能对它进行治理。如果不知道混乱从哪里产生,就不能进行治理。这就好像医生给人治病一样,必须知道疾病产生的根源,才能进行医治。如果不知道疾病产生的根源,就不能医治。治理混乱又何尝不是这样,必须知道混乱产生的根源,才能进行治理。如果不知道混乱产生的根源,就不能治理。圣人是以治理天下为职业的人,不可不考察混乱产生的根源。 试考察混乱从哪里产生呢?起于人与人不相爱。臣与子不孝敬君和父,就是所谓乱。儿子爱自己而不爱父亲,因而损害父亲以自利;弟弟爱自己而不爱兄长,因而损害兄长以自利;臣下爱自己而不爱君上,因而损害君上以自利,这就是所谓混乱。反过来,即使父亲不慈爱儿子,兄长不慈爱弟弟,君上不慈爱臣下,这也是天下的所谓混乱。父亲爱自己而不爱儿子,所以损害儿子以自利;兄长爱自己而不爱弟弟,所以损害弟弟以自利;君上爱自己 而不爱臣下,所以损害臣下以自利。这是为什么呢?都是起于不相爱。 即使在天底下做盗贼的人,也是这样。盗贼只爱自己的家,不爱别人的家,所以盗窃别人的家以利自己的家;盗贼只爱自身,不爱别人,所以残害别人以利自己。这是什么原因呢?都起于不相爱。 即使大夫相互侵扰家族,诸侯相互攻伐封国,也是这样。大夫各自爱他自己的家族,不爱别人的家族,所以侵扰别人的家族以利他自己的家族;诸侯各自爱他自己的国家,不爱别人的国家,所以攻伐别人的国家以利他自己的国家。天下的乱事,全部都具备在这里了。细察它从哪里产生呢?都起于不相爱。 假若天下都能相亲相爱,爱别人就象爱自己,还能有不孝的吗?看待父亲、兄弟和君上象自己一样,怎么会做出不孝的事呢?还会有不慈爱的吗?看待弟弟、儿子与臣下象自己一样,怎么会做出不慈的事呢?所以不孝不慈都没有了。还有盗贼吗?看待别人的家象自己的家一样,谁会盗窃?看待别人就象自己一样,谁会害人?所以盗贼没有了。还有大夫相互侵扰家族,诸侯相互攻伐封国吗?看待别人的家族就象自己的家族,谁会侵犯?看待别人的封国就象自己的封国,谁会攻伐?所以大夫相互侵扰家族,诸侯相互攻伐封国,都没有了。假若天下的人都相亲相爱,国家与国家不相互攻伐,家族与家族不相互侵扰,盗贼没有了,君臣父子间都能孝敬慈爱,象这样,天下也就治理了。 所以圣人既然是以治理天下为职业的人,怎么能不禁止相互仇恨而鼓励相爱呢?因此天下的人相亲相爱就会治理好,相互憎恶则会混乱。所以墨子说:“不能不鼓励爱别人”,道理就在此。


注释

兼爱:墨家学派最有代表性的理论之一。所谓兼爱,其本质是要求人们爱人如己,彼此之间不要存在血缘与等级差别的观念。墨子认为,不相爱是当时社会混乱最大的原因,只有通过“兼相爱,交相利”才能达到社会安定的状态。这种理论具有反抗贵族等级观念的进步意义,但同时也带有强烈的理想色彩。 当:读为“尝”。 恶(wū):何。 亡:通“无”。



墨子·第十五章·兼爱(中)

〔墨子〕 〔周〕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

”然则天下之利何也?

天下之害何也?

子墨子言曰:“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此则天下之害也。

” 然则崇此害亦何用生哉?

以不相爱生邪?

子墨子言:“以不相爱生。

”今诸侯独知爱其国,不爱人之国,是以不惮举其国,以攻人之国。

今家主独知爱其家,而不爱人之家,是以不惮举其家,以篡人之家。

今人独知爱其身,不爱人之身,是以不惮举其身,以贼人之身。

是故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

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

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

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

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

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

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敖贱,诈必欺愚。

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

子墨子言曰:“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

”然则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

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

视人之家,若视其家。

视人之身,若视其身。

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

家主相爱,则不相篡。

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

君臣相爱,则惠忠。

父子相爱,则慈孝。

兄弟相爱,则和调。

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

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是以仁者誉之。

”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

乃若兼则善矣。

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也。

今若夫攻城野战,杀身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

苟君说之,则士众能为之。

况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

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

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

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

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此何难之有?

特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也。

”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韦以带剑,练帛之冠,入以见于君,出以践于朝。

是其故何也?

君说之,故臣为之也。

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

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

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

昔越王句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

”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

士闻鼓音,破碎乱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

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

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

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

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

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

此何难之有焉?

特君不以为政,而士不以为行故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

乃若兼则善矣。

虽然,不可行之物也。

譬若挈太山越河、济也。

”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

夫挈太山而越河、济,可谓毕劫有力矣。

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

况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古者圣王行之。

”何以知其然?

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

北为防、原、派、注后之邸,噱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

东为漏大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

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

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

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

不为大国侮小国,不为众庶侮鳏寡,不为暴势夺穑人黍稷狗彘。

天屑临文王慈,是以老而无子者,有所得终其寿。

连独无兄弟者,有所杂于生人之闲间,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长。

此文王之事,则吾今行兼矣。

昔者武王将事太山,隧传曰:“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

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蛮夷丑貉。

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维予一人。

”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

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

此圣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务为也。

墨子·第十六章·兼爱(下)

〔墨子〕 〔周〕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然当今之时,天下之害孰为大?

曰:若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敖贱,此天下之害也。

又与为人君者之不惠也,臣者之不忠也,父者之不慈也,子者之不孝也,此又天下之害也。

又与今人之贱人,执其兵刃毒药水火,以交相亏贼,此又天下之害也。

姑尝本原若众害之所自生。

此胡自生?

此自爱人、利人生与?

即必曰:“非然也。

”必曰:“从恶人、贼人生。

”分名乎天下,恶人而贼人者,兼与?

别与?

即必曰:“别也。

”然即之交别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与?

是故别非也。

子墨子曰:“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无以易之,譬之犹以水救水也,其说将必无可矣。

”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别。

”然即兼之可以易别之故何也?

曰:藉为人之国,若为其国,夫谁独举其国,以攻人之国者哉?

为彼者,由为己也。

为人之都,若为其都,夫谁独举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

为彼者犹为己也。

为人之家,若为其家,夫谁独举其家以乱人之家者哉?

为彼者犹为己也。

然即国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乱贼,此天下之害与?

天下之利与?

即必曰天下之利也。

姑尝本原若众利之所自生,此胡自生?

此自恶人贼人生与?

即必曰:“非然也。

”必曰:“从爱人利人生。

”分名乎天下爱人而利人者,别与?

兼与?

即必曰:“兼也。

”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与?

是故子墨子曰:“兼是也鼻蚁缥岜狙栽唬喝嗜酥抡撸匚袂笮颂煜之利,除天下之害。

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

今吾本原别之所生,天下之大害者也。

是故子墨子曰:“别非而兼是者。

”出乎若方也。

今吾将正求与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为正,是以聪耳明目相与视听乎?

是以股肱毕强相为动宰乎?

而有道肆相教诲,是以老而无妻子者,有所侍养以终其寿。

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

今唯毋以兼为正,即若其利也。

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

曰:“即善矣!虽然,岂可用哉?

” 子墨子曰:“用而不可,虽我亦将非之。

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

”姑尝两而进之。

谁以为二士,使其一士者执别,使其一士者执兼。

是故别士之言曰:“吾岂能为吾友之身,若为吾身?

为吾友之亲,若为吾亲?

”是故退睹其友,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

别士之言若此,行若此。

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

曰:“吾闻高士于天下者,必为其友之身,若为其身。

为其友之亲,若为其亲。

然后可以为高士于天下。

”是故退睹其友,饥则食之,寒则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士之言若此,行若此。

若之二士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

当使若二士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

然即敢问:今有平原广野于此,被甲婴胄,将往战,死生之权未可识也。

又有君大夫之远使于巴、越、齐、荆,往来及否,未可识也。

然即敢问:不识将恶也,家室,奉承亲戚、提挈妻子而寄托之,不识于兼之有是乎?

于别之有是乎?

我以为当其于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之人,必寄托之于兼之有是也。

此言而非兼,择即取兼,即此言行费也。

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

曰:“意可以择士,而不可以择君乎?

”姑尝两而进之,谁以为二君,使其一君者执兼,使其一君者执别。

是故别君之言曰:“吾恶能为吾万民之身,若为吾身?

此泰非天下之情也。

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驰驷而过隙也。

”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疲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

别君之言若此,行若此。

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为明君于天下者,必先万民之身,后为其身,然后可以为明君于天下。

”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

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

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

常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

然即敢问:今岁有疠疫,万民多有勤苦冻馁,转死沟壑中者,既已众矣。

不识将择之二君者,将何从也?

我以为当其于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者,必从兼君是也。

言而非兼,择即取兼,此言行拂也。

不识天下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

曰:“兼即仁矣,义矣。

虽然,岂可为哉?

吾譬兼之不可为也,犹挈泰山以超江、河也。

故兼者,直愿之也,夫岂可为之物哉?

”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来,未尝有也。

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自先圣六王者亲行之。

”何知先圣六王之亲行之也?

子墨子曰:“吾非与之并世同时,亲闻其声,见其色也。

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后世子孙者知之。

”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于四方,于西土。

”即此言文王之兼爱天下之博大也。

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无有私也。

即此文王兼也。

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文王取法焉!

且不唯《泰誓》为然,虽《禹誓》即亦犹是也。

禹曰:“济济有众,咸听朕言!

非惟小子,敢行称乱。

蠢此有苗,用天之罚。

若予既率而群对诸群,以征有苗。

”禹之征有苗也,非以求以重富贵,干福禄,乐耳目也。

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即此禹兼也。

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禹求焉。

且不唯《禹誓》为然,虽《汤说》即亦犹是也。

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

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屦,未知得罪于上下。

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

朕身有罪,无及万方。

”即此言汤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且不惮以身为牺牲,以词说于上帝鬼神。

即此汤兼也。

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汤取法焉。

且不惟誓命与汤说为然,《周诗》即亦犹是也。

《周诗》曰:“王道荡荡,不偏不党。

王道平平,不党不偏。

其直若矢,其易若底。

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视。

”若吾言非语道之谓也,古者文、武为正均分,赏贤罚暴,勿有亲戚弟兄之所阿。

即此文、武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文、武取法焉。

不识天下之人,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非兼者之言,犹未止。

曰:“意不忠亲之利,而害为孝乎?

”子墨子曰:“姑尝本原之孝子之为亲度者。

吾不识孝子之为亲度者,亦欲人爱、利其亲与?

意欲人之恶、贼其亲与?

以说观之,即欲人之爱、利其亲也。

然即吾恶先从事即得此?

若我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

意我先从事乎恶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

即必吾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

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

毋先从事爱利人之亲与?

意以天下之孝子为遇,而不足以为正乎?

姑尝本原之。

先王之所书,《大雅》之所道曰:“无言而不雠,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

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意以为难而不可为邪?

尝有难此而可为者,昔荆灵王好小要,当灵王之身,荆国之士饭不逾乎一,固据而后兴,扶垣而后行。

故约食为其难为也,然后为而灵王说之。

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

昔者越王句践好勇,教其士臣三年,以其知为未足以知之也,焚舟失火,鼓而进之,其士偃前列,伏水火而死有不可胜数也。

当此之时,不鼓而退也,越国之士,可谓颤矣。

故焚身为其难为也,然后为之,越王说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

昔者晋文公好粗服。

当文公之时,晋国之士,大布之衣,牂羊之裘,练帛之冠,且粗之屦,入见文公,出以践之朝。

故粗服为其难为也,然后为,而文公说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

是故约食焚舟粗服,此天下之至难为也,然后为而上说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

何故也?

即求以乡其上也。

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其有利,且易为也,不可胜计也,我以为则无有上说之者而已矣。

苟有上说之者,劝之以赏誉,威之以刑罚,我以为人之于就兼相爱、交相利也,譬之犹火之就上、水之就下也,不可防止于天下。

故兼者,圣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万民衣食之所以足也,故君子莫若审兼而务行之。

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

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

故君子莫若欲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当若兼之,不可不行也,此圣王之道,而万民之大利也。

墨子·第一章·亲士

〔墨子〕 〔周〕

入国而不存其士,则亡国矣。

见贤而不急,则缓其君矣。

非贤无急,非士无与虑国。

缓贤忘士,而能以其国存者,未曾有也。

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

桓公去国而霸诸侯。

越王勾践遇吴王之丑而尚摄中国之贤君。

三子之能达名成功于天下也,皆于其国抑而大丑也。

太上无败,其次败而有以成,此之谓用民。

吾闻之曰:“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

非无足财也,我无足心也。

”是故君子自难而易彼,众人自易而难彼。

君子进不败其志,内究其情。

虽杂庸民,终无怨心。

彼有自信者也。

是故为其所难者,必得其所欲焉。

未闻为其所欲,而免其所恶者也。

是故逼臣伤君,谄下伤上。

君必有弗弗之臣,上必有詻詻之下。

分议者延延,而支苟者詻詻,焉可以长生保国。

臣下重其爵位而不言,近臣则喑,远臣则吟,怨结于民心。

谄谀在侧,善议障塞,则国危矣。

桀纣不以其无天下之士邪?

杀其身而丧天下。

故曰:“归国宝,不若献贤而进士。

” 今有五锥,此其铦,铦者必先挫。

有五刀,此其错,错者必先靡。

是以甘井近竭,招木近伐,灵龟近灼,神蛇近暴。

是故比干之殪,其抗也。

孟贲之杀,其勇也。

西施之沈,其美也。

吴起之裂,其事也。

故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长,故曰“太盛难守”也。

故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

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

是故不胜其任而处其位,非此位之人也。

不胜其爵而处其禄,非此禄之主也。

良弓难张,然可以及高入深。

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致远。

良才难令,然可以致君见尊。

是故江河不恶小谷之满已也,故能大。

圣人者,事无辞也,物无违也,故能为天下器。

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水之源也。

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也。

夫恶有同方取不取同而已者乎?

盖非兼王之道也!

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者,乃千人之长也。

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万物。

是故溪陕者速涸,逝浅者速竭,墝埆者其地不育。

王者淳泽,不出宫中,则不能流国矣。

墨子·第二章·修身

〔墨子〕 〔周〕

君子战虽有陈,而勇为本焉。

丧虽有礼,而哀为本焉。

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

是故置本不安者,无务丰末。

近者不亲,无务求远。

亲戚不附,无务外交。

事无终始,无务多业。

举物而暗,无务博闻。

是故先王之治天下也,必察迩来远,君子察迩,修身也。

修身,见毁而反之身者也,此以怨省而行修矣。

谮慝之言,无入之耳。

批扞之声,无出之口。

杀伤人之孩,无存之心,虽有诋讦之民,无所依矣。

是故君子力事日强,愿欲日逾,设壮日盛。

君子之道也: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

四行者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

藏于心者,无以竭爱,动于身者,无以竭恭,出于口者,无以竭驯。

畅之四支,接之肌肤,华发隳颠,而犹弗舍者,其唯圣人乎!

志不强者智不达。

言不信者行不果。

据财不能以分人者,不足与友。

守道不笃,遍物不博,辩是非不察者,不足与游。

本不固者,末必几。

雄而不修者,其后必惰。

原浊者,流不清。

行不信者,名必耗。

名不徒生,而誉不自长。

功成名遂,名誉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

务言而缓行,虽辩必不听。

多力而伐功,虽劳必不图。

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誉扬天下。

言无务多而务为智,无务为文而务为察。

故彼智与察在身,而情反其路者也。

善无主于心者不留,行莫辩于身者不立。

名不可简而成也,誉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行者也。

思利寻焉,忘名忽焉,可以为士于天下者,未尝有也。

墨子·第三章·所染

〔墨子〕 〔周〕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

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

故染不可不慎也!

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

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

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

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

夏桀染于干辛、推哆,殷纣染于崇侯、恶来,厉王染于厉公长父、荣夷终,幽王染于傅公夷、蔡公谷。

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举天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者。

齐桓染于管仲、鲍叔,晋文染于舅犯、高偃,楚庄染于孙叔、沈尹,吴阖闾染于伍员、文义,越勾践染于范蠡、大夫种。

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世。

范吉射染于长柳朔、王胜,中行寅染于藉秦、高强,吴夫差染于王孙雒、太宰嚭,知伯摇染于智国、张武,中山尚染于魏义、偃长,宋康染于唐鞅、佃不礼。

此六君者,所染不当,故国家残亡,身为刑戮,宗庙破灭,绝无后类,君臣离散,民人流亡。

举天下之贪暴苛扰者,必称此六君也。

凡君之所以安者何也?

以其行理也。

行理性于染当。

故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佚于治官。

不能为君者,伤形费神,愁心劳意。

然国逾危,身逾辱。

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国、爱其身也,以不知要故也。

不知要者,所染不当也。

非独国有染也,士亦有染。

其友皆好仁义,淳谨畏令,则家日益,身日安,名日荣,处官得其理矣,则段干木、禽子、傅说之徒是也。

其友皆好矜奋,创作比周,则家日损,身日危,名日辱,处官失其理矣,则子西、易牙、竖刀之徒是也。

诗曰“比择所堪,必谨所堪”者,此之谓也。

道德经(第八十一章)

〔老子〕 〔周〕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道德经(第八十章)

〔老子〕 〔周〕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至治之极。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道德经(第七十九章)

〔老子〕 〔周〕

和大怨,必有馀怨,安可以为善?

是以圣人执左契,不责于人。

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道德经(第七十八章)

〔老子〕 〔周〕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正言若反。

道德经(第七十七章)

〔老子〕 〔周〕

天之道,其犹张弓欤?

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