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第十五章·兼爱(中)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

”然则天下之利何也?

天下之害何也?

子墨子言曰:“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此则天下之害也。

” 然则崇此害亦何用生哉?

以不相爱生邪?

子墨子言:“以不相爱生。

”今诸侯独知爱其国,不爱人之国,是以不惮举其国,以攻人之国。

今家主独知爱其家,而不爱人之家,是以不惮举其家,以篡人之家。

今人独知爱其身,不爱人之身,是以不惮举其身,以贼人之身。

是故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

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

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

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

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

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

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敖贱,诈必欺愚。

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

子墨子言曰:“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

”然则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

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

视人之家,若视其家。

视人之身,若视其身。

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

家主相爱,则不相篡。

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

君臣相爱,则惠忠。

父子相爱,则慈孝。

兄弟相爱,则和调。

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

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是以仁者誉之。

”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

乃若兼则善矣。

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也。

今若夫攻城野战,杀身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

苟君说之,则士众能为之。

况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

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

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

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

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此何难之有?

特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也。

”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皆牂羊之裘,韦以带剑,练帛之冠,入以见于君,出以践于朝。

是其故何也?

君说之,故臣为之也。

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

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

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

昔越王句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

”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

士闻鼓音,破碎乱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

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

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

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

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

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

此何难之有焉?

特君不以为政,而士不以为行故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

乃若兼则善矣。

虽然,不可行之物也。

譬若挈太山越河、济也。

”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

夫挈太山而越河、济,可谓毕劫有力矣。

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

况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古者圣王行之。

”何以知其然?

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以泄渠、孙、皇之水。

北为防、原、派、注后之邸,噱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

东为漏大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

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

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

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

不为大国侮小国,不为众庶侮鳏寡,不为暴势夺穑人黍稷狗彘。

天屑临文王慈,是以老而无子者,有所得终其寿。

连独无兄弟者,有所杂于生人之闲间,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长。

此文王之事,则吾今行兼矣。

昔者武王将事太山,隧传曰:“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

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蛮夷丑貉。

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维予一人。

”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

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

此圣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务为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墨子说:“仁人处理事务的原则,一定是为天下兴利除害,以此原则来处理事务。”既然如此,那么天下的利是什么,而天下的害又是什么呢?墨子说:“现在如国与国之间相互攻伐,家族与家族之间相互掠夺,人与人之间相互残害,君臣之间不相互施惠、效忠,父子之间不相互慈爱、孝敬,兄弟之间不相互融洽、协调,这就都是天下之害。” 既然如此,那么考察这些公害又是因何产生的呢?是因不相爱产生的吗?墨子说:“是因不相爱产生的。”现在的诸侯只知道爱自己的国家,不爱别人的国家,所以毫无忌惮地发动他自己国家的力量,去攻伐别人的国家。现在的家族宗主只知道爱自己的家族,而不爱别人的家族,因而毫无忌惮地发动他自己家族的力量,去掠夺别人的家族。现在的人只知道爱自己,而不爱别人,因而毫无忌惮地运用全身的力量去残害别人。所以诸侯不相爱,就必然发生野战;家族宗主不相爱,就必然相互掠夺;人与人不相爱,就必然相互残害;君与臣不相爱,就必然不相互施惠、效忠;父与子不相爱,就必然不相互慈爱、孝敬;兄与弟不相爱,就必然不相互融洽、协调。天下的人都不相爱,强大的就必然控制弱小的,富足的就必然欺侮贫困的,尊贵的就必然傲视卑贱的,狡猾的就必然欺骗愚笨的。举凡天下祸患、掠夺、埋怨、愤恨产生的原因,都是因不相爱而产生的。所以仁者认为它不对。 既已认为不相爱不对,那用什么去改变它呢?墨子说道:“用人们全都相爱、交互得利的方法去改变它。”既然这样,那么人们全都相爱、交互得利应该怎样做呢?墨子说道:“看待别人国家就象自己的国家,看待别人的家族就象自己的家族,看待别人之身就象自己之身。”所以诸侯之间相爱,就不会发生野战;家族宗主之间相爱,就不会发生掠夺;人与人之间相爱就不会相互残害;君臣之间相爱,就会相互施惠、效忠;父子之间相爱,就会相互慈爱、孝敬;兄弟之间相爱,就会相互融洽、协调。天下的人都相爱,强大者就不会控制弱小者,人多者就不会强迫人少者,富足者就不会欺侮贫困者,尊贵者就不会傲视卑贱者,狡诈者就不会欺骗愚笨者。举凡天下的祸患、掠夺、埋怨、愤恨可以不使它产生的原因,是因为相爱而生产的。所以 仁者称赞它。 然而现在天下的士君子们说:“对!兼爱固然是好的。即使如此,它也是天下一件难办而迂阔的事。”墨子说道:“天下的士君子们,只是不能辨明兼爱的益处、辨明兼爱的原故。现在例如攻城野战,为成名而杀身,这都是天下的百姓难于做到的事。但假如君主喜欢,那么士众就能做到。而兼相爱、交相利与之相比,则是完全不同的(好事)。凡是爱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爱他;有利于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有利于他;憎恶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憎恶他;损害别人的人,别人随即损害他。实行这种兼爱有什么困难呢?只是由于居上位的人不用它行之于政,士人不用它实之于行的缘故。”从前晋文公喜欢士人穿不好的衣服,所以文公的臣下都穿着母羊皮缝的裘,围着牛皮带来挂佩剑,头戴熟绢作的帽子,(这身打扮)进可以参见君上,出可以往来朝廷。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君主喜欢这样,所以臣下就这样做。从前楚灵王喜欢细腰之人,所以灵王的臣下就吃一顿饭来节食,收着气然后才系上腰带,扶着墙然后才站得起来。等到一年,朝廷之臣都(饥瘦得)面有深黑之色。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君主喜欢这样,所以臣下能做到这样。从前越王句践喜爱士兵勇猛,训练他的臣下时,先把他们集合起来,(然后)放火烧船,考验他的将士说:“越国的财宝全在这船里。”越王亲自擂鼓,让将士前进。将士听到鼓声,(争先恐后),打乱了队伍,蹈火而死的人,近臣达一百人有余。越王于是鸣金让他们退下。所以墨子说道:“象少吃饭、穿坏衣、杀身成名,这都是天下百姓难于做到的事。假如君主喜欢它,那么士众就能做到。何况兼相爱、交相利是与此不同的(好事)。爱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爱他;有利于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有利于他;憎恶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憎恶他;损害别人的人,别人也随即损害他。这种兼爱有什么难实行的呢?只是居上位的人不用它行之于政,而士人不用它实之于行的缘故。” 然而现在天下的士君子们说:“对!兼爱固然是好的。即使如此,也不可能行之于事,就象要举起泰山越过黄河、济水一样。”墨子说道:“这比方不对。举起泰山而越过黄河、济水,可以说是强劲有力的了,但自古及今,没有人能做得到。而兼相爱,交相利与此相比则是完全不同的(可行之事)。古时的圣王曾做到过。”怎么知道是这样呢?古时大禹治理天下,西边疏通了西河、渔窦,用来排泄渠水、孙水和皇水;北边疏通防水、原水、泒水,使之注入召之邸和滹沱河,在黄河中的厎柱山分流,凿开龙门以有利于燕、代、胡、貉与西河地区的人民。东边穿泄大陆的迂水,拦入孟诸泽,分为九条河,以此限制东土的洪水,用来利于冀州的人民。南边疏通长江、汉水、淮河、汝水,使之东流入海,以此灌注五湖之地,以利于荆楚、吴越和南夷的人民。这是大禹的事迹,我们现在要用这种精神来实行兼爱。从前周文王治理西土(指岐周),象太阳象月亮一样,射出的光辉照耀四方和西周大地。他不倚仗大国而欺侮小国,不倚仗人多而欺侮鳏寡孤独,不倚仗强暴势力而掠夺农夫的粮食牲畜。上天眷顾文王的慈爱,所以年老无子的人得以寿终,孤苦无兄弟的人可以安聚于人们中间,幼小无父母的人有所依靠而长大成人。这是文王的事迹,我们现在应当用这种精神实行兼爱。从前武王将祭祀泰山,于是陈述说:“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祭事。现在(伐纣的)大事已成功,(太公、周、召)一批仁人起而相助,用以拯救商夏遗民及四方少数民族。即使是至亲,也不如仁人。万方之人有罪,由我一人承当。”这是说 周武王的事迹,我们现在应当用这种精神实行兼爱。 所以墨子说道:“现在天下的君子,(如果)内心确实希望天下富足,而厌恶其贫穷;希望天下治理好,而厌恶其混乱,那就应当全都相爱、交互得利。这是圣王的常法,天下的治道,不可不努力去做。”


注释

崇:为“察”字之误。 敖:通“傲”。 行:为“仁”字之误。 于:为“迂”之假借字。 说:通“悦”。牂羊:母羊。 韦:熟牛皮。 细要:细腰。 碎:疑为“阵”字之误。 士:为“上”之误。 后:为“召”之误。 底:为“厎”之误。 之:为“大”之误。 连:为“矜”之假借字。 隧:疑为“遂”字之误。 祗:拯救。



墨子·第十六章·兼爱(下)

〔墨子〕 〔周〕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然当今之时,天下之害孰为大?

曰:若大国之攻小国也,大家之乱小家也,强之劫弱,众之暴寡,诈之谋愚,贵之敖贱,此天下之害也。

又与为人君者之不惠也,臣者之不忠也,父者之不慈也,子者之不孝也,此又天下之害也。

又与今人之贱人,执其兵刃毒药水火,以交相亏贼,此又天下之害也。

姑尝本原若众害之所自生。

此胡自生?

此自爱人、利人生与?

即必曰:“非然也。

”必曰:“从恶人、贼人生。

”分名乎天下,恶人而贼人者,兼与?

别与?

即必曰:“别也。

”然即之交别者,果生天下之大害者与?

是故别非也。

子墨子曰:“非人者必有以易之,若非人而无以易之,譬之犹以水救水也,其说将必无可矣。

”是故子墨子曰:“兼以易别。

”然即兼之可以易别之故何也?

曰:藉为人之国,若为其国,夫谁独举其国,以攻人之国者哉?

为彼者,由为己也。

为人之都,若为其都,夫谁独举其都以伐人之都者哉?

为彼者犹为己也。

为人之家,若为其家,夫谁独举其家以乱人之家者哉?

为彼者犹为己也。

然即国都不相攻伐,人家不相乱贼,此天下之害与?

天下之利与?

即必曰天下之利也。

姑尝本原若众利之所自生,此胡自生?

此自恶人贼人生与?

即必曰:“非然也。

”必曰:“从爱人利人生。

”分名乎天下爱人而利人者,别与?

兼与?

即必曰:“兼也。

”然即之交兼者,果生天下之大利与?

是故子墨子曰:“兼是也鼻蚁缥岜狙栽唬喝嗜酥抡撸匚袂笮颂煜之利,除天下之害。

今吾本原兼之所生,天下之大利者也。

今吾本原别之所生,天下之大害者也。

是故子墨子曰:“别非而兼是者。

”出乎若方也。

今吾将正求与天下之利而取之,以兼为正,是以聪耳明目相与视听乎?

是以股肱毕强相为动宰乎?

而有道肆相教诲,是以老而无妻子者,有所侍养以终其寿。

幼弱孤童之无父母者,有所放依以长其身。

今唯毋以兼为正,即若其利也。

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

曰:“即善矣!虽然,岂可用哉?

” 子墨子曰:“用而不可,虽我亦将非之。

且焉有善而不可用者。

”姑尝两而进之。

谁以为二士,使其一士者执别,使其一士者执兼。

是故别士之言曰:“吾岂能为吾友之身,若为吾身?

为吾友之亲,若为吾亲?

”是故退睹其友,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疾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

别士之言若此,行若此。

兼士之言不然,行亦不然。

曰:“吾闻高士于天下者,必为其友之身,若为其身。

为其友之亲,若为其亲。

然后可以为高士于天下。

”是故退睹其友,饥则食之,寒则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兼士之言若此,行若此。

若之二士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

当使若二士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

然即敢问:今有平原广野于此,被甲婴胄,将往战,死生之权未可识也。

又有君大夫之远使于巴、越、齐、荆,往来及否,未可识也。

然即敢问:不识将恶也,家室,奉承亲戚、提挈妻子而寄托之,不识于兼之有是乎?

于别之有是乎?

我以为当其于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之人,必寄托之于兼之有是也。

此言而非兼,择即取兼,即此言行费也。

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

曰:“意可以择士,而不可以择君乎?

”姑尝两而进之,谁以为二君,使其一君者执兼,使其一君者执别。

是故别君之言曰:“吾恶能为吾万民之身,若为吾身?

此泰非天下之情也。

人之生乎地上之无几何也,譬之犹驰驷而过隙也。

”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不食,寒即不衣,疲病不侍养,死丧不葬埋。

别君之言若此,行若此。

兼君之言不然,行亦不然,曰:“吾闻为明君于天下者,必先万民之身,后为其身,然后可以为明君于天下。

”是故退睹其万民,饥即食之,寒即衣之,疾病侍养之,死丧葬埋之。

兼君之言若此,行若此。

然即交若之二君者,言相非而行相反与?

常使若二君者,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无言而不行也。

然即敢问:今岁有疠疫,万民多有勤苦冻馁,转死沟壑中者,既已众矣。

不识将择之二君者,将何从也?

我以为当其于此也,天下无愚夫愚妇,虽非兼者,必从兼君是也。

言而非兼,择即取兼,此言行拂也。

不识天下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士非兼者之言,犹未止也。

曰:“兼即仁矣,义矣。

虽然,岂可为哉?

吾譬兼之不可为也,犹挈泰山以超江、河也。

故兼者,直愿之也,夫岂可为之物哉?

”子墨子曰:“夫挈泰山以超江、河,自古之及今,生民而来,未尝有也。

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自先圣六王者亲行之。

”何知先圣六王之亲行之也?

子墨子曰:“吾非与之并世同时,亲闻其声,见其色也。

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后世子孙者知之。

”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于四方,于西土。

”即此言文王之兼爱天下之博大也。

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无有私也。

即此文王兼也。

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文王取法焉!

且不唯《泰誓》为然,虽《禹誓》即亦犹是也。

禹曰:“济济有众,咸听朕言!

非惟小子,敢行称乱。

蠢此有苗,用天之罚。

若予既率而群对诸群,以征有苗。

”禹之征有苗也,非以求以重富贵,干福禄,乐耳目也。

以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即此禹兼也。

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禹求焉。

且不唯《禹誓》为然,虽《汤说》即亦犹是也。

汤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

告于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当朕身屦,未知得罪于上下。

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简在帝心,万方有罪,即当朕身。

朕身有罪,无及万方。

”即此言汤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且不惮以身为牺牲,以词说于上帝鬼神。

即此汤兼也。

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汤取法焉。

且不惟誓命与汤说为然,《周诗》即亦犹是也。

《周诗》曰:“王道荡荡,不偏不党。

王道平平,不党不偏。

其直若矢,其易若底。

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视。

”若吾言非语道之谓也,古者文、武为正均分,赏贤罚暴,勿有亲戚弟兄之所阿。

即此文、武兼也,虽子墨子之所谓兼者,于文、武取法焉。

不识天下之人,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然而天下之非兼者之言,犹未止。

曰:“意不忠亲之利,而害为孝乎?

”子墨子曰:“姑尝本原之孝子之为亲度者。

吾不识孝子之为亲度者,亦欲人爱、利其亲与?

意欲人之恶、贼其亲与?

以说观之,即欲人之爱、利其亲也。

然即吾恶先从事即得此?

若我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

意我先从事乎恶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乎?

即必吾先从事乎爱利人之亲,然后人报我以爱利吾亲也。

然即之交孝子者,果不得已乎?

毋先从事爱利人之亲与?

意以天下之孝子为遇,而不足以为正乎?

姑尝本原之。

先王之所书,《大雅》之所道曰:“无言而不雠,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即此言爱人者必见爱也,而恶人者必见恶也。

不识天下之士,所以皆闻兼而非之者,其故何也?

意以为难而不可为邪?

尝有难此而可为者,昔荆灵王好小要,当灵王之身,荆国之士饭不逾乎一,固据而后兴,扶垣而后行。

故约食为其难为也,然后为而灵王说之。

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

昔者越王句践好勇,教其士臣三年,以其知为未足以知之也,焚舟失火,鼓而进之,其士偃前列,伏水火而死有不可胜数也。

当此之时,不鼓而退也,越国之士,可谓颤矣。

故焚身为其难为也,然后为之,越王说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

昔者晋文公好粗服。

当文公之时,晋国之士,大布之衣,牂羊之裘,练帛之冠,且粗之屦,入见文公,出以践之朝。

故粗服为其难为也,然后为,而文公说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即求以乡其上也。

是故约食焚舟粗服,此天下之至难为也,然后为而上说之,未逾于世,而民可移也。

何故也?

即求以乡其上也。

今若夫兼相爱、交相利,此其有利,且易为也,不可胜计也,我以为则无有上说之者而已矣。

苟有上说之者,劝之以赏誉,威之以刑罚,我以为人之于就兼相爱、交相利也,譬之犹火之就上、水之就下也,不可防止于天下。

故兼者,圣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万民衣食之所以足也,故君子莫若审兼而务行之。

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

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

故君子莫若欲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当若兼之,不可不行也,此圣王之道,而万民之大利也。

墨子·第一章·亲士

〔墨子〕 〔周〕

入国而不存其士,则亡国矣。

见贤而不急,则缓其君矣。

非贤无急,非士无与虑国。

缓贤忘士,而能以其国存者,未曾有也。

昔者文公出走而正天下。

桓公去国而霸诸侯。

越王勾践遇吴王之丑而尚摄中国之贤君。

三子之能达名成功于天下也,皆于其国抑而大丑也。

太上无败,其次败而有以成,此之谓用民。

吾闻之曰:“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

非无足财也,我无足心也。

”是故君子自难而易彼,众人自易而难彼。

君子进不败其志,内究其情。

虽杂庸民,终无怨心。

彼有自信者也。

是故为其所难者,必得其所欲焉。

未闻为其所欲,而免其所恶者也。

是故逼臣伤君,谄下伤上。

君必有弗弗之臣,上必有詻詻之下。

分议者延延,而支苟者詻詻,焉可以长生保国。

臣下重其爵位而不言,近臣则喑,远臣则吟,怨结于民心。

谄谀在侧,善议障塞,则国危矣。

桀纣不以其无天下之士邪?

杀其身而丧天下。

故曰:“归国宝,不若献贤而进士。

” 今有五锥,此其铦,铦者必先挫。

有五刀,此其错,错者必先靡。

是以甘井近竭,招木近伐,灵龟近灼,神蛇近暴。

是故比干之殪,其抗也。

孟贲之杀,其勇也。

西施之沈,其美也。

吴起之裂,其事也。

故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长,故曰“太盛难守”也。

故虽有贤君,不爱无功之臣。

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

是故不胜其任而处其位,非此位之人也。

不胜其爵而处其禄,非此禄之主也。

良弓难张,然可以及高入深。

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致远。

良才难令,然可以致君见尊。

是故江河不恶小谷之满已也,故能大。

圣人者,事无辞也,物无违也,故能为天下器。

是故江河之水,非一水之源也。

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也。

夫恶有同方取不取同而已者乎?

盖非兼王之道也!

是故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者,乃千人之长也。

其直如矢,其平如砥,不足以覆万物。

是故溪陕者速涸,逝浅者速竭,墝埆者其地不育。

王者淳泽,不出宫中,则不能流国矣。

墨子·第二章·修身

〔墨子〕 〔周〕

君子战虽有陈,而勇为本焉。

丧虽有礼,而哀为本焉。

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

是故置本不安者,无务丰末。

近者不亲,无务求远。

亲戚不附,无务外交。

事无终始,无务多业。

举物而暗,无务博闻。

是故先王之治天下也,必察迩来远,君子察迩,修身也。

修身,见毁而反之身者也,此以怨省而行修矣。

谮慝之言,无入之耳。

批扞之声,无出之口。

杀伤人之孩,无存之心,虽有诋讦之民,无所依矣。

是故君子力事日强,愿欲日逾,设壮日盛。

君子之道也:贫则见廉,富则见义,生则见爱,死则见哀。

四行者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

藏于心者,无以竭爱,动于身者,无以竭恭,出于口者,无以竭驯。

畅之四支,接之肌肤,华发隳颠,而犹弗舍者,其唯圣人乎!

志不强者智不达。

言不信者行不果。

据财不能以分人者,不足与友。

守道不笃,遍物不博,辩是非不察者,不足与游。

本不固者,末必几。

雄而不修者,其后必惰。

原浊者,流不清。

行不信者,名必耗。

名不徒生,而誉不自长。

功成名遂,名誉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

务言而缓行,虽辩必不听。

多力而伐功,虽劳必不图。

慧者心辩而不繁说,多力而不伐功,此以名誉扬天下。

言无务多而务为智,无务为文而务为察。

故彼智与察在身,而情反其路者也。

善无主于心者不留,行莫辩于身者不立。

名不可简而成也,誉不可巧而立也,君子以身戴行者也。

思利寻焉,忘名忽焉,可以为士于天下者,未尝有也。

墨子·第三章·所染

〔墨子〕 〔周〕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

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

故染不可不慎也!

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

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

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

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

夏桀染于干辛、推哆,殷纣染于崇侯、恶来,厉王染于厉公长父、荣夷终,幽王染于傅公夷、蔡公谷。

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举天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者。

齐桓染于管仲、鲍叔,晋文染于舅犯、高偃,楚庄染于孙叔、沈尹,吴阖闾染于伍员、文义,越勾践染于范蠡、大夫种。

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世。

范吉射染于长柳朔、王胜,中行寅染于藉秦、高强,吴夫差染于王孙雒、太宰嚭,知伯摇染于智国、张武,中山尚染于魏义、偃长,宋康染于唐鞅、佃不礼。

此六君者,所染不当,故国家残亡,身为刑戮,宗庙破灭,绝无后类,君臣离散,民人流亡。

举天下之贪暴苛扰者,必称此六君也。

凡君之所以安者何也?

以其行理也。

行理性于染当。

故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佚于治官。

不能为君者,伤形费神,愁心劳意。

然国逾危,身逾辱。

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国、爱其身也,以不知要故也。

不知要者,所染不当也。

非独国有染也,士亦有染。

其友皆好仁义,淳谨畏令,则家日益,身日安,名日荣,处官得其理矣,则段干木、禽子、傅说之徒是也。

其友皆好矜奋,创作比周,则家日损,身日危,名日辱,处官失其理矣,则子西、易牙、竖刀之徒是也。

诗曰“比择所堪,必谨所堪”者,此之谓也。

采薇歌

〔伯夷〕 〔周〕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吾适安归矣?

吁嗟徂兮,命之衰矣。

墨子·第十四章·兼爱(上)

〔墨子〕 〔周〕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

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

譬之如医之攻人之疾者然,必知疾之所自起,焉能攻之。

不知疾之所自起,则弗能攻。

治乱者何独不然?

必知乱之所自起,焉能治之。

不知乱之斯自起,则弗能治。

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也,不可不察乱之所自起。

当察乱何自起?

起不相爱。

臣子之不孝君父,所谓乱也。

子自爱,不爱父,故亏父而自利。

弟自爱,不爱兄,故亏兄而自利。

臣自爱,不爱君,故亏君而自利,此所谓乱也。

虽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之所谓乱也。

父自爱也,不爱子,故亏子而自利。

兄自爱也,不爱弟,故亏弟而自利。

君自爱也,不爱臣,故亏臣而自利。

是何也?

皆起不相爱。

虽至天下之为盗贼者亦然:盗爱其室,不爱其异室,故窃异室以利其室。

贼爱其身,不爱人,故贼人以利其身。

此何也?

皆起不相爱。

虽至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亦然:大夫各爱其家,不爱异家,故乱异家以利其家。

诸侯各爱其国,不爱异国,故攻异国以利其国,天下之乱物,具此而已矣。

察此何自起?

皆起不相爱。

若使天下兼相爱,爱人若爱其身,犹有不孝者乎?

视父兄与君若其身,恶施不孝?

犹有不慈者乎?

视弟子与臣若其身,恶施不慈?

故不孝不慈亡有。

犹有盗贼乎?

故视人之室若其室,谁窃?

视人身若其身,谁贼?

故盗贼亡有。

犹有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乎?

视人家若其家,谁乱?

视人国若其国,谁攻?

故大夫之相乱家、诸侯之相攻国者亡有。

若使天下兼相爱,国与国不相攻,家与家不相乱,盗贼无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则天下治。

故圣人以治天下为事者,恶得不禁恶而劝爱?

故天下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

故子墨子曰:“不可以不劝爱人者,此也。

道德经(第八十一章)

〔老子〕 〔周〕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

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

天之道,利而不害。

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道德经(第八十章)

〔老子〕 〔周〕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

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至治之极。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道德经(第七十九章)

〔老子〕 〔周〕

和大怨,必有馀怨,安可以为善?

是以圣人执左契,不责于人。

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道德经(第七十八章)

〔老子〕 〔周〕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正言若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