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十四·汉纪六

起阏逢困敦,尽重光协洽,凡八年。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公元前一七七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诏曰:“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

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 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

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

罢太尉官,属丞相。

夏,四月,城阳景王章薨。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

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

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

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

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

后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

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

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常宽假之。

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

王有材力,能扛鼎。

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

驰走阙下,肉袒谢罪。

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

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

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

”上不听。

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

上幸甘泉。

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

右贤王走出塞。

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

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

留游太原十馀日。

初,大臣之诛诸吕也,朱虚侯功尤大。

大臣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

及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之。

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

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自击胡,遂发兵反。

帝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以棘浦侯柴武为大将军,将四将军、十万众击之。

祁侯缯贺为将军,军荥阳。

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长安。

诏:“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城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

与王兴居去来者,赦之。

”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十年不得调,欲免归。

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

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

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

口对响应,无穷者。

帝曰:“吏不当若是邪!

尉无赖!

”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长者也。

”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

”上复曰:“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

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

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

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

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帝曰:“善!

”乃不拜啬夫。

上就车,诏释之参乘。

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

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

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

薄太后闻之。

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上谓群臣曰:“嗟乎!

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昔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

”左右皆曰:“善!

”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隙。

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帝称善。

是岁,释之为廷尉。

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

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

释之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

”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

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

今已下廷尉。

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

唯陛下察之。

”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

帝怒,下廷尉治。

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

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

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

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

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

”帝乃白太后许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四年(乙丑,公元前一七六年) 冬,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薨。

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阳武张苍为丞相。

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

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者。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 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

大臣多短之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

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

帝朝太后,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 作顾成庙。

太宗孝文皇帝中五年(丙寅,公元前一七五年) 春,二月,地震。

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难用,更铸荚钱。

于是物价腾踊,米至石万钱。

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

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

而殽之甚微,为利其厚。

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

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

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搒笞奔走者甚众。

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隐阱,孰多于此!

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

或用重钱,平称不受。

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乎?

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

纵而弗呵乎?

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

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

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

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

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

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忽!

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

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

令禁铸钱,则钱必重。

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

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

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故不如收之。

”贾山亦上书谏,以为:“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

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

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

”上不听。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

吴王濞有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

东煮海水为盐。

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

于是吴、邓钱布天下。

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

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

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太宗孝文皇帝中六年(丁卯,公元前一七四年) 冬,十月,桃、李华。

淮南厉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

帝曲意从之。

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

数上书不逊顺。

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

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有司治之。

使使召淮南王。

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

”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徙处蜀郡严道邛邮。

”尽诛所与谋者。

载长以辎车,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

”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 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

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

今为奈何?

”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匈奴单于遣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

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

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

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

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帝报书曰:“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

此古圣王之志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

说不欲行,汉强使之。

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

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

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牧。

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

君臣简,可久。

一国之政,犹一体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

嗟!

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

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

且所给,备、善,则已。

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 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

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

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

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

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虖!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

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

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艹熭},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虖!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

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

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

又苦炙盭。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

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炙盭。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悬。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

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

何也?

下也。

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

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

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

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

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櫌锄,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子,与公并居。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今其遗见馀俗,犹尚未改,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

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

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都,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

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

行此之令,信如四时。

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

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

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

此亡他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

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无陛虖!

被戮辱者不泰迫虖!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虖!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

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

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

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熹。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 谊以绛侯前逮系狱,卒无事,故以此讥上。

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太宗孝文皇帝中七年(戊辰,公元前一七三年) 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罳灾。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相容!

”帝闻而病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八年(己巳,公元前一七二年) 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

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

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

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

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

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

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

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

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

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

愿陛下少留计!

”上弗听。

有长星出于东方。

太宗孝文皇帝中九年(庚午,公元前一七一年) 春,大旱。

太宗孝文皇帝中十年(辛未,公元前一七零年) 冬,上行幸甘泉。

将军薄昭杀汉使者。

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

欲令自引分,昭不肯。

使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臣光曰: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

秦康送晋文,兴如存之感。

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

”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

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

骄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

若又从而赦之,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

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杀薄昭,曰:“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

”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斯言得之矣。

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汉纪六汉文帝前三年(甲子,公元前177年)冬季,十月丁酉晦(疑误),出现日食。十一月,丁卯晦(疑误),出现日食。文帝下诏说:“先前诏令列侯回各自的封地,有的人辞别而未成行。丞相是朕所倚重的人,应为朕率领列侯返回各自封地!”十二月,文帝免去周勃的丞相职务,命令他前往封地。乙亥(十四日),文帝任命太尉灌婴为丞相;罢废太尉之官,将其职责归属丞相。夏季,四月,城阳景王刘章去世。当初,赵王张敖向高祖献上一位美人,美人得宠幸而怀孕。等到赵相贯高谋杀高祖的计划败露,美人也受株连被囚禁于河内。美人的弟弟赵兼,请辟阳侯审食其向吕后求情,吕后嫉妒美人,不肯为她说话。美人这时已经生子,感到愤恨,便自杀身亡。官吏将其所生之子送给高祖,高祖也有后悔之意,为婴儿取名刘长,令吕后收养,并葬其生母于真定。后来,高祖封刘长为淮南王。淮南王刘长自幼丧母,一直亲附吕后,所以在孝惠帝和吕后临朝时,没有受到吕后的迫害;但他心中却常常怨恨辟阳侯审食其,认为审食其没有向吕后力争,才使他的生母含恨而死。及至文帝即位,淮南王刘长自认为与文帝最亲近,骄傲蛮横,屡违法纪;文帝经常从宽处置,不予追究。本年,淮南王入朝,跟随文帝去苑囿打猎,与文帝同乘一车,经常称文帝为“大哥”。刘长有勇力,能举起大鼎。他去见辟阳侯审食其,用袖中所藏铁椎将他击倒,并令随从魏敬割他的脖子。然后,刘长疾驰到皇宫门前,袒露上身,表示请罪。文帝感念他的为母亲复仇之心,所以没有治他的罪。当时,薄太后及太子和大臣们都惧怕淮南王。因此,淮南王归国以后,更加骄横恣肆,出入称警跸,自称皇帝,上比于天子。袁盎进谏说:“诸侯过于骄傲,必生祸患。”文帝不听。五月,匈奴右贤王侵占河南之地,并纵兵盗掠居住于上郡边塞的少数部族,杀掠人民。文帝亲临甘泉,派遣丞相灌婴率征发的车骑八万五千人,到高奴进击右贤王;又征发中尉所掌领的步兵,由卫将军指挥,驻守长安。匈奴右贤王逃出塞外。文帝从甘泉到高奴,因而临幸太原郡,接见他身为代王时的旧日部属,都给予赏赐;并诏令免征晋阳、中都人民三年的田税,在太原逗留游玩了十多天。当初,朝廷大臣铲除诸吕之时,朱虚侯刘章功劳尤其大,大臣们曾许诺把全部赵地封给他为王,把全部梁地封给其弟东牟侯刘兴居为王。及至文帝得立为帝,得知朱虚侯、东牟侯当初打算拥立齐王刘襄为帝,故有意贬抑二人的功劳,等到分封皇子为王时,才从齐地划出城阳、济北二郡,分别立刘章为城阳王、刘兴居为济北王。刘兴居自认为失掉了应得的侯王之位,功劳被夺,颇为不满;现在听说文帝亲临太原,以为皇帝将亲自统兵出击匈奴,有机可乘,就发兵造反。汉文帝得知刘兴居举兵谋反,诏令丞相和准备出击匈奴的军队都返回长安,任命棘蒲侯柴武为大将军,统领四位将军、十万军队出击刘兴居;任命祁侯缯贺为将军,率军驻守荥阳。秋季,七月,文帝自太原返抵长安。文帝下诏书:“济北境内吏民,凡在朝廷大兵未到之前就归顺朝廷和率军献城邑投降的,都给以宽赦,且恢复原有的官职爵位;即便是追随刘兴居参预谋反的,只要归降朝廷,也可赦免其罪。”八月,济北王刘兴居兵败,自杀。当初,南阳人张释之当骑郎,历时十年未得升迁,曾打算辞官返归故里。袁盎知道张释之是个有德才的人,就向文帝推荐他,升为谒者仆射。张释之跟随文帝,来到禁苑中养虎的虎圈,文帝向上林尉询问禁苑中所饲养的各种禽兽的登记数目,先后问了十多种,上林尉仓惶失措,左右观望,全都答不上来。站立于一旁的虎圈啬夫代上林尉回答了文帝的提问。文帝十分详细地询问禽兽登记的情况,想考察虎圈啬夫的才能;虎圈啬夫随问随答,没有一个问题被难倒。文帝说:“官吏难道不应像这样吗!上林尉不可信赖。”于是,文帝诏令张释之去任命啬夫为管理禁苑的上林令。张释之停了许久,走近文帝说:“陛下以为绛侯周勃是什么样的人呢?”文帝回答说:“他是长者。”张释之又问:“东阳侯张相如是什么样的人呢?”文帝答:“长者。”张释之说:“绛侯周勃、东阳侯张相如被称作长者,他们两人在论事时尚且有话说不出口,哪能效法这个啬夫的多言善辩呢!秦王朝重用刀笔之吏,官场之上争着用敏捷苛察比较高低,它的害处是空有其表而无实际的内容,皇帝听不到对朝政过失的批评,却使国家走上土崩瓦解的末路。现在陛下因啬夫善于辞令而破格升官,我只怕天下人争相效仿,都去练习口辩之术而无真才实能。在下位的受到在上位的感化,比影随景,响应声还快。君主的举动不可不审慎啊!”文帝说:“您说得好啊!”于是不给啬夫升官。文帝上车返回皇宫,令张释之为陪乘。一路上缓缓而行,文帝询问秦朝政治的弊端,张释之都给以质直的回答。车驾返抵宫中,文帝任命张释之为公车令。时隔不久,太子与梁王共乘一车入朝,经过司马门,二人也未曾下车示敬崐。于是,张释之追上太子和梁王,禁止他们二人进入殿门,并马上劾奏太子和梁王“经公门不下车,为不敬”。薄太后也得知此事,文帝为此向太后免冠赔礼,承认自己教子不严的过错。薄太后于是派专使传诏赦免太子和梁王,二人才得以进入殿门。由此,文帝更惊奇和赏识张释之的胆识,升他为中大夫;不久,任命他为中郎将。张释之随从文帝巡视霸陵,文帝对群臣说:“嗟乎!我的陵墓用北山岩石做外,把麻絮切碎填充在间隙中,再用漆将它们粘合为一体,如此坚固,难道有谁能打得开吗!”左右近侍都说:“对!”唯独张释之说:“假若里面有能勾起人们贪欲的珍宝,即便熔化金属把整个南山封起来,也会有间隙;假若里面没有珍宝,即便是没有石墩,又有什么可忧虑的啊!”文帝称赞他说得好。这一年,张释之被任命为廷尉。文帝出行经过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跑出,惊动了为皇帝驾车的马匹;于是,文帝令骑士追捕,并将他送交廷尉治罪。张释之奏报处置意见:“此人违犯了清道戒严的规定,应当罚金。”文帝发怒说:“此人直接惊了我乘舆的马,仗着这马脾性温和,假若是其他马,能不伤害我吗!可廷尉却判他罚金!”张释之解释说:“法,是天下公共的。这一案件依据现在的法律就是这样定罪;加罪重判,法律就不能取信于民众。况且,在他惊动马匹之际,如果皇上派人将他杀死,也就算了。现在已把他交给廷尉,廷尉是天下公平的典范,稍有倾斜,天下用法就可轻可重,没有标准了,百姓还怎样安放自己的手脚呢!请陛下深思。”文帝思虑半晌,说:“廷尉的判决是对的。”其后,有人偷盗高祖庙中神位前的玉环而被捕,汉文帝大怒,交给廷尉治罪。张释之奏报判案意见:按照“偷盗宗庙服御器物”的律条,案犯应当在街市公开斩首。汉文帝大怒说:“此人大逆不道,竟敢盗先帝器物!我将他交给廷尉审判,是想将他诛灭全族;而你却依法判他死罪,这是违背我恭奉宗庙的本意的。”张释之见皇帝震怒,免冠顿首谢罪说:“依法这样判,满够了。况且,同样的罪名,还应该根据情节逆顺程度区别轻重。今天此人以偷盗宗庙器物之罪被灭族,若万一有愚昧无知之辈,从高祖的长陵上取了一捧土,陛下将怎样给他加以更重的惩罚呢?”于是,文帝向太后说明情况,批准了张释之的判刑意见。前四年(乙丑,公元前176年)冬季,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去世。春季,正月甲午(初四),汉文帝任命御史大夫阳武县人张苍为丞相。张苍喜读书籍,博闻多识,尤精于律历之学。文帝召河东郡郡守季布来京,想任命为御史大夫。有人说季布勇武难制、酗酒好斗,不适于做皇帝的亲近大臣,所以,季布到京后,在官邸中滞留一个月,才得到召见,并令他还归原任。季布对文帝说:“我本无功劳而有幸得到陛下宠信,担任河东郡守,陛下无故召我来京,必定是有人向陛下言过其实地推荐我。现在我来京,没有接受新的使命,仍归原任,这一定是有人诋毁我。陛下因一人的赞誉而召我来,又因一人的诋毁而令我去,我深恐天下有识之士得知此事,会有人以此来窥探陛下的深浅得失!”文帝默然,面露惭色,过了好久才说:“河东郡,是我重要而得力的郡,所以特地召你来面谈。”文帝提议让贾谊出任公卿,许多大臣贬责贾谊说:“这个洛阳人,太年轻,学问不深,极力要掌握大权,扰乱朝廷大事。”于是,文帝以后也就疏远贾谊,不采纳他的意见,把他外放为长沙王的太傅。绛侯周勃在前往封地之后,每当河东郡的郡守、郡尉巡行县级属地来到绛地,周勃都深怕他们是受命前来捕杀自己,经常身穿铠甲,令家中人手执兵器,然后与郡守、郡尉相见。其后,有人向皇帝上书,举告周勃要造反,皇帝交给廷尉处置,廷尉将周勃逮捕下狱,审讯案情。周勃极为恐惧,不知怎样对答才好;狱吏逐渐对周勃有所凌辱。周勃用千金行贿狱吏,狱吏就在公文木牍背面写了“以公主为证”,暗示周勃让公主作证。公主是指文帝的女儿,周勃的长子周胜之娶她为妻。薄太后也以为周勃不会谋反。文帝朝见太后时,太后恼怒地将护头的帽絮扔到文帝身上说:“绛侯周勃当初在诛灭诸吕的时候,手持皇帝玉玺,身统北军将士,他不利用这一时机谋反,今天住在一个小县,反而要谋反吗!”文帝此时已见到了周勃在狱中所写的辩白之辞,于是向太后谢罪说:“狱吏刚刚证实他无罪,就要释放他了。”汉文帝派使者持皇帝信节赦免绛侯周勃,恢复他原有的爵位和封地。绛侯周勃获释之后说:“我曾经统帅过百万雄兵,但怎知狱吏的尊贵呢!”兴建顾成庙。前五年(丙寅,公元前175年)春季,二月,发生地震。当初,秦行用半两钱,高祖嫌半两钱过重,使用不便,另行铸造荚钱。至此时,物价暴涨,一石米贵至一万钱。夏季,四月,文帝下诏:另行铸造四铢钱;废除禁止私人铸钱的禁令,允许民间自行铸钱。贾谊提出批评说:“现行法令允许天下公开雇人熔铸铜、锡为钱币,有敢掺杂铅、铁取巧谋利的人,就处以黥刑。但是,铸钱的人都以获利为目的,如果不杂以铅铁,就不可能获利;而只要掺上很小比例的铅和铁,就会获利丰厚。有的事容易引起后患,有的法令能导致违法犯罪;现在让平民百姓掌握铸币的大权,他们各自隐蔽地铸造,要想禁止他们在铸钱时为获厚利而取巧舞弊,即便是每天都有人因此而被判处黥刑,也禁止不住。以往,百姓因此犯罪而被判刑的,多的一县可至数百人,被官吏怀疑而受到逮捕拷打和为传讯而奔走的人,那就更多了。设立法律去引诱百姓犯罪受刑,还有什么能比这种铸钱令更严重呢!另外,民间习惯使用的钱币,各个地方有所不同:使用轻钱,一百枚须添若干枚,使用重钱,又不按标准数使用。官府规定的货币在交易中不具有权威地位,对此,如果官府采取强硬手段来统一市场币的话,事情一定会很繁琐、很苛酷,而且力难胜任;如果官府放纵的话,市场上流行各种钱币,币制就陷入混乱。可见,如果关于钱币的法律不完善,到哪里寻求标准呢!现在,放弃农业而开山采铜的人日益增多,扔下农具而去炼铜铸钱、烧制木炭;质量低劣的钱币每天都在增加,五谷粮食却无法增加。善良的人受此风气的引诱而做出了罪恶的事情,谨慎怕事的人也被裹挟犯罪而受到刑罚甚至于杀戳。惩罚杀戮百姓是很不吉祥的,为什么疏忽了呢!朝廷了解到它的祸患,大臣们必定会建议说‘禁止私人铸钱’。但是,如果禁止的方法不对,就会造成很大的危害。法令禁止私人铸钱,就必然导致钱币减少、币值增加;这样一来,铸币的获利就更大,私人违法铸币就如同风起云涌,用弃市的重刑也不足以禁上盗铸。违法犯罪防不胜防,法律禁令屡遭破坏,这是用于铸币的铜造成的后果。铜分布在天下百姓手中,所造成的祸害是很大的,所以,不如由朝廷控制铜的流通。”贾山也上书提出批评意见,认为:“钱币,本是无用之物,却可以用来换取富贵。使人获得富贵,本来是由君主所掌握的权柄;让百姓铸币,是使百姓与君主共同掌握权柄,不应该再继续下去。”文帝不采纳这些意见。这时,太中大夫邓通正得到文帝的宠幸,文帝为了使邓通成为巨富,就把蜀郡严道县的铜山赏赐给他,让他采铜铸钱。吴王刘濞境内的豫章郡有产铜的矿山,他召集了许多不向官府登记户籍的流民开矿铸钱;在吴国东部用海水煮盐;所以,吴王刘濞不必向百姓收取赋税而官府费用却极为充裕。于是,吴国和邓通所铸造的钱币流通于全国。当初,文帝把代国封地分为两国。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这一年,文帝把代王刘武改封为淮阳王;改封太原王刘参为代王,得到了原代国的全部封地。前六年(丁卯,公元前174年)冬季,十月,桃树、李树都不合时令地开了花。淮南王刘长自设法令,推行于封国境内,驱逐了汉朝廷所任命的官员,请求允许他自己任命相和二千石官员;汉文帝违背自己的愿望同意了他的请求。刘长又擅自刑杀无罪的人,擅自给人封爵,最高到关内侯;多次给朝廷上书都有不逊之语。文帝不愿意亲自严厉地责备他,就让薄昭致书淮南王,委婉崐地规劝他,征引周初管叔、蔡叔以及本朝代顷王刘仲、济北王刘兴居骄横不法、最终被废被杀之事,请淮南王引以为戒。淮南王刘长接到薄昭书信,很不高兴,指派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余人与棘蒲侯柴武的太子柴奇合谋,准备用四十辆辇车在谷口发动叛乱;刘长还派出使者,去与闽越、匈奴联络。反情败露,有关机构追究此事来龙去脉;文帝派使臣召淮南王进京。淮南王刘长来到长安,丞相张苍、代行御史大夫职责的典客冯敬,与宗正、廷尉等大臣启奏:“刘长应被处以死刑。”文帝命令说:“赦免刘长的死罪,废去王号;把他遣送安置在蜀郡严道县的邛邮。”与刘长通谋造反的人,都被处死。刘长被安置在密封的囚车中,文帝下令沿途所过各县依次传送。袁盎进谏说:“皇上一直骄宠淮南王,不为他配设严厉的太傅和相,所以才发展到这般田地。淮南王秉性刚烈,现在如此突然地摧残折磨他,我担心他突然遭受风露生病而死于途中,陛下将有杀害弟弟的恶名,可如何是好?”文帝说:“我的本意,只不过要让刘长受点困苦罢了,现在就派人召他回来。”淮南王刘长果然愤恨绝食而死。囚车依次传送到雍县,雍县的县令打开了封闭的囚车,向朝廷报告了刘长的死讯。文帝哭得很伤心,对袁盎说:“我没听你的话,终于害死了淮南王!现在该怎么办?”袁盎说:“只有斩杀丞相、御史大夫以向天下谢罪才行。”文帝立即命令丞相、御史大夫逮捕拷问传送淮南王的沿途各县不开启封门送食物的官员,把他们全都处死;用列侯的礼仪把淮南王安葬在雍县,配置了三十户百姓专管看护坟墓。匈奴单于给汉朝廷送来书信说:“前些时候,皇帝谈到和亲的事,与书信的意思一致,双方都很喜悦。汉朝边境官员侵夺侮辱我匈奴右贤王,右贤王未经向我请示批准,听从了后义卢侯难支等人的计谋,与汉朝官吏相互敌对,断绝了两家君主的和好盟约,离间了兄弟之国的情谊,为此我惩罚右贤王,命令他向西方寻找并攻击月氏国。由于苍天降福保佑,将士精良,战马强壮,现已消灭了月氏,其部众已全部被杀或投降,月氏已被我征服;楼兰、乌孙、呼揭及其附近的二十六国,都已归匈奴统辖,所有擅长骑射的游牧部族,都合并为一家,北部由此而统一和安宁。我愿意放下刀兵,休息士卒,牧养马匹,消除以前的仇恨和战争,恢复原来的结好盟约,以安定双方边境的民众。如果皇帝不希望我们匈奴靠近汉的边境,我就暂且诏令匈奴的官民远离边界居住。”汉文帝复信说:“单于准备消除双方以前的不愉快,恢复原来的盟约,朕对此极表赞赏!这是古代圣明君主追求的目标。汉与匈奴相约为兄弟,用来赠送单于的东西是很丰厚的;违背盟约、离间兄弟情谊的事情,多发生在匈奴一方。但右贤王那件事情发生在大赦以前,单于就不必过分责备他了!单于如果能崐按来信所说去做,明确告知大小部属官员,约束他们不再违背和约,守信用,就遵守单于信上的约定。”其后不久,冒顿死去,他的儿子稽粥继位,称为老上单于。老上单于刚继位,文帝又指派一位宗室的女儿翁主嫁给他做单于阏氏,并派宦官、燕地人中行说去辅佐翁主。中行说不愿意去匈奴,汉朝廷逼迫他去。中行说恼怒地说:“我一定要使汉朝廷深受祸患!”中行说到匈奴以后,就归降了单于,单于很宠信他。当初,匈奴喜好汉朝的缯帛丝绵和食品。中行说劝单于说:“匈奴的人口,还不如汉朝一个郡的人口多,然而却是汉的强敌,原因就在于匈奴的衣食与汉不同,不需要仰仗于汉朝。现在,假若单于改变习俗,喜爱汉朝的东西;汉朝只要拿出不到十分之二的东西,那么匈奴就要都被汉朝收买过去了。最好的办法是:把所得的汉朝的丝绸衣裳,令人穿在身上冲过草丛荆棘,衣服裤子都撕裂破烂,以证明它们不如用兽毛制成的旃裘完美实用;把所得的汉朝的食物,都扔掉,以显示它不如乳酪便利和味美可口。”于是,中行说教单于的左右侍从学习文字,用以统计匈奴的人口和牲畜数量。凡是匈奴送给汉朝的书信木札以及印封,其规格都增长加宽,并使用傲慢不逊的言辞,自称为:“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匈奴大单于”。汉朝使者有人讥笑匈奴习俗不讲礼义,中行说总是驳难汉朝使者说:“匈奴的约束简捷明确,容易实行;君臣之间坦诚相见,可维持长久;一国的政务,就像一个人的身体那样容易统一协调。所以,匈奴的伦常虽乱,但却必定拥立宗族的子孙为首领。现在中原汉人虽自称有礼义,但随着亲属关系的日益疏远,就相互仇杀争夺,以至于改姓,都是由于这个原因,咳!你们这些居住于土室中的人,希望你们不要多说了,喋喋不休,沾沾自喜!汉朝送给匈奴的缯帛丝绵、好米酒曲,要数量足够,质量好就行了,何必多说话呢!而且,你们所给的东西,如果数量足、质量好,就算了;如果数量不足、质量低劣,那就等到秋熟时,用我们匈奴的铁骑去践踏你们的庄稼!”梁国太傅贾谊向文帝上疏说:“我私下认为现在的局势,应该为之痛哭的,有一项,应该为之流涕的,有两项,应该为之大声叹息的,有六项;至于其他违背情理而伤害原则的事,很难在一篇上疏中一一列举。那些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已经治理得很好了’,唯独我认为没有达到那种境界。那些说天下已经安定大治的人,不是愚蠢无知,就是阿谀逢迎,都不是真正了解什么是治乱大体的人。有人抱来火种放在堆积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这堆木柴之上,火还没有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便认为这是安宁之地;现在国家的情况,与此有什么不同!陛下为什么不让我在您面前详细地说明这一切,因而提出使国家真正大治大安的方案,以供陛下仔细斟酌选用呢!“假若所提的治世方法,需要劳神苦思,摧残身体,影响享受钟、鼓所奏音乐的乐趣,可以不加采纳;我的治国方策,享受的乐趣与现在相同,却可以带来封国诸侯各遵法规,战争不起,匈奴归顺,百姓温良朴素,陛下在世时被称为明帝,死后成为明神,美名佳誉永垂青史,使您的顾成庙被尊称为太宗,得以上配太祖共享祭祀,与大汉天下永存,创设准则,标立纪纲,成为万世的法度;即便是后世出现了愚鲁、幼稚、不肖的继承人,由于他继承了您的鸿业和福荫,仍可以安享太平。凭陛下的精明练达,再使稍微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能够辅佐您,要达到这一境界,并不困难。“封立的诸侯王过于强大,就必定产生君臣上下相互猜疑的形势,封王多次遭受祸殃,陛下经常为此担忧,这根本就不是安定君主保全臣子的好办法。现在有的诸侯王,本是陛下的亲弟弟,却图谋称东帝,有的本是陛下的亲侄子,却要发兵向西攻打京师;最近又有人检举吴王要图谋不轨了。现在陛下正当壮年,朝政没有过失,恩德有加,他们还做出这般事情;更何况那些最大的诸侯王国,权力几乎是上述几王的十倍呢!“但是,现在天下却基本安宁,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许多大国的封王年龄还小,不到成人的时候,汉朝廷所任命的太傅、相正控制着王国的权力。再过几年,封立的诸侯王基本都成人,血气方刚,朝廷所任命的太傅、丞相只能称病辞职而被罢免,诸侯王在封地内,县丞、县尉以上的官员都是他所安置的私人党羽;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会做出不同于淮南王、济北王谋反的事情来吗!那时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就是像尧和舜那样的圣人,也无法做到。“黄帝说:‘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一定要晒东西!手中握有利刃的时候,就要不失时机地宰杀牲畜。’现在如果按照这一原则行事,要保全臣子、安定君主很容易做到;如果不早采取措施,等到骨肉之亲已犯罪,再去诛杀他们,难道与秦朝末年君臣兄弟相互残杀有什么不同吗!那些自恃强大而谋反的异姓诸侯王,汉朝廷已幸运地战胜了他们,却又不改变异姓王所以能够造反的客观条件;同姓诸侯王也会仿效他们而图谋叛乱,这已有征兆了,其形势又同以前一样。祸患的变化,不知它的去向,像陛下如此英明的皇帝在位都不能平安,保证社会安定,后世又会怎么样呢!“我私下追寻前事的踪迹,大体上是势力强大的诸侯王先造反。长沙王国崐只有二万五千户百姓,在高祖封立的功臣王中,长沙王吴芮功劳小,但他的封国保存最完整,与朝廷的关系疏远,但却最忠心。这不仅因为吴芮的为人与其他诸侯王不同,也是国小势弱这种客观形势使他这样的。假设当初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各自占据数十城的封地而称王,到今天很可能已经残灭了;假若让韩信、彭越一类人物,受封为彻侯而安居,他们得以保全至今,也是可能的。那么,治理天下的根本大计就可知了:要想使受封的诸侯王都忠于朝廷,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都像长沙王那样国小势弱;要想使臣子不被诛杀剁成肉酱,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都像樊哙、郦商等人那样;要想使天下长治久安,最好的方法是分封许多诸侯王国而削减每个王国的实际力量。王国势弱就容易约束诸侯遵守礼义,封地狭小诸侯就不会有野心。使全国的形势,如同身躯指挥胳臂,胳臂指挥手指,都能服从命令,诸侯王国的封君不敢产生异心,从四面八方一致听命于天子指挥。分割王国的封地,定立制度,把齐、赵、楚各分为若干个小国,使齐悼惠王、赵幽王、楚元王的后世子孙都按次序得到其祖先的一份封地,土地全部分割完毕为止;那些封地被划分为许多小国而国王的子孙很少的封国,先把分割的小国建立起来,暂时空悬封君之位,等生育了子孙之后,再让他们做先已建立的小国的封君;原属诸侯王国所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天子都不贪图,这样做只是为了实现天下大治而已。如果做到这些,就是让婴儿做皇帝也会安宁无事,甚至于皇帝去世,只留下遗腹之子,群臣对先帝的衣物朝拜天下也不会发生动乱;这样,皇帝在世时可以实现大治,后代人也会称颂圣明。陛下是怕谁而迟迟不这样办呢!“目前天下的形势,正如同一个人得了足肿病一样,一只小腿几乎与腰一样粗,一个脚指几乎与大腿一样粗,平常屈指伸腰的活动都不能如意,一两个脚指搐痛,全身都无法应付。错过目前时机不给以医治,必定成为无法医治的顽症,以后即便是有扁鹊那样的神医,也无能为力了。目前的病还不仅仅是得了浮肿,还遭受着脚掌反转不能行走的折磨。楚元王的儿子,是皇帝陛下的堂弟;可现在的楚王,却是陛下堂弟的儿子了。齐悼惠王的儿子,是陛下的亲侄子;可现在的齐王,却是陛下侄子的儿子了。与陛下血缘很亲近的人,有的还没有被封立为王,以稳定天下,而那些与陛下血缘很疏远的人,有的却已经手握大权,开始形成对天子的威胁了。所以我才说国家形势之险恶,不仅仅如同人得了浮肿一样,还遭受着脚掌反转不能行走的折磨。我所说应该为之痛哭的,就是这个疾病。“天下的形势,如同一个人正在脚朝上,头朝下倒吊着一样。天子是天下的头颅。为什么这样说?天子是尊贵的君主。被称为蛮夷的四方部族,是天下的双脚。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们是卑贱的臣属。现在匈奴态度傲慢,侮辱朝廷,侵夺地方,劫掠人民,极为不敬,但是汉朝廷却要每年向匈奴奉送黄金、丝绵和采邑的丝织品。双脚反而在上,头颅却在下面,这样倒吊着,谁也不能解救,国家到了如此地步,能说国家有贤人吗?这是值得人们为之流涕悲伤的。“现在陛下不去进攻强敌而去猎取野猪,不捕捉造反的盗贼而去捕捉圈养的兔子,沉湎于微不足道的娱乐之中而不考虑消除大患,威德声望本来可以远播,但现在距离长安只有数百里外的地方,朝廷的威望和政令没有效力了。这又是值得为之流涕悲伤的事。“现在平民居住的房屋,可以用皇帝的衣饰材料装饰墙壁;地位下贱的妓女戏子,可以用皇后的头饰来打扮自己。况且,皇帝自己身穿粗丝黑衣服,而那些富民却用华丽的绣织品去装饰房屋墙壁;天子的皇后用来加在衣领的边饰,平民的小妾却用来装饰鞋。这就是我所说的悖乱。如果一百个人生产出来的丝绵绸缎满足不了一个富人穿用,要想使天下人不受寒冷之苦,怎么能办到呢;一个农夫耕作,却有十个人聚来分食吃,要想使天下人不受饥挨饿,是不可能的;天下百姓饥寒交迫,要想使他们不做奸邪的事,是不可能的。这是应该为之深深叹息的。“商鞅抛弃礼义和仁爱恩惠,心思全在于进取;他的新法在秦国推行了两年,使秦国的风俗日益败坏。所以秦国的人,家中富有的,儿子长大成人就与父母分家,家庭贫穷的,儿子长大后就出去当卑贱的赘婿;儿子借农具给父亲,脸上就显示出施恩的表情;母亲来拿簸箕扫帚,立即遭到责骂;儿媳抱着怀中吃奶的婴儿,竟与公爹并排而坐;媳妇与婆婆关系不好,就公开争吵。秦人只知慈爱儿子、贪求财利,这与禽兽已经没有多少差别了。直到现在,秦人的这种残余风俗还未改变,抛弃礼义,不顾廉耻的风俗,一天比一天严重,可以说是每月都在发展,每年都有不同。人们在做某件事之前,并不考虑它是否应该做,而只考虑能不能获取利益。现在甚至已有子弟杀其父兄的了。而朝廷大臣只把郡县地方官员不在规定期限内向朝廷上交统计文书作为重大问题,对于风俗的恶化,世风的败坏,却安然不觉惊怪,耳闻目睹都不能引起注意,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移风易俗,使天下人回心归向正道,这不是庸俗的官吏能做到的。庸俗的官吏只能做一些处理文书档案的工作,而不知道治国的大体。陛下自己又不忧虑这些问题,我私下为陛下感到惋惜!怎么不现在就确定根本制度,使君主像君主,臣子像臣子,上上下下各有等级,秩序井然,使父子六亲各自得到他们应有的地位呢!这一制度一确立,后世子孙可以久安,而后代君主就有了可以遵循的准则了。如果不确立根本制度,就如同横渡江河却没有缆绳和船桨一样,行船到江河中心遇到风波,就一定会翻船。这是值得深深叹息的。“夏朝、商朝、周朝的天子尊位都传袭了几十代,秦作天子却二世而亡。人性相差并不很大,为什么夏、商、周三代的君主有道而维持了长期的统治,秦无道而十分短促呢?这个原因是可知的。古代英明的君主,在太子诞生时,就按照礼义对待他,有关官员衣冠整齐庄重肃穆,到南郊举行礼仪,沿途经过宫门就下车,经过宗庙就恭敬地小步快走,所以,太子从婴儿时起,就已经接受了道德礼义的教育。到太子儿童时期,略通人事,三公、三少等官员用孝、仁、礼、义去教育他,驱逐奸邪小人,不让太子见到罪恶的行为,这时,天子从天下臣民中审慎地选择为人正直、孝顺父母、爱护兄弟、博学多识而又通晓治国之术的人拱卫、辅佐太子,使他们与太子相处,一起活动。所以,太子从诞生之时开始,所见到的都是正事,所听到的都是正言,所实行的都是正道,前后左右都是正人。一直与正人相处,他的思想言行不可能不正,就好像生长在齐国的人不能不说齐国方言一样;经常与不正的人相处,就会变成不正的人,就像生长在楚地的人不能不说楚地方言一样。孔子说:‘从小养成就如同天性,习惯就如同自然。’学习礼义与开发智力同步进行,一起增长,所以无论如何切磋都无愧于心;接受教化与思想见解一起形成,所以道德礼义观念就如同天生本性一样。夏、商、周三代所以能长期维持统治,其原因就在于有教育、辅佐太子的这套制度。到秦朝局面全变了,秦始皇派赵高做胡亥的老师,教他学习断案判刑,胡亥所学到的,不是斩首、割人鼻子,就是灭人家的三族。胡亥头天当了皇帝,第二天就用箭射人,把出以忠心进谏的人说成诽谤朝政,把为国家深谋远虑的人说成妖言惑众,把杀人看做割草一样随便。难道这仅仅是因为胡亥天性凶恶吗?是由于赵高诱导胡亥学习的内容不符合正道。民间俗语说:‘前车覆,后车诫。’秦朝所以很快灭亡,覆车的辙迹是可见的;但如不避开,后车又将倾覆。天下的命运,决定于太子一人,要使太子成为好的继承人,在于及早进行教育和选择贤人做太子的左右亲随。当童心未失时就进行教育,容易收到成效;使太子知晓仁义道德的要旨,是教育的职责;至于使太子在习惯中养成善良的品行,就是他的左右亲随的职责了。北方的胡人和南方的粤人,刚出生时的哭声一样,吃奶的欲望和嗜好也没有什么不同;等长大之后形成了不同的风俗习惯,各操自己的语言,虽经多重翻译都无法相互交谈,有的人宁可死也不愿到那里生活,所以出现这样大的差异,完全是教育和习惯所形成的。所以我才说为太子选择左右亲随、及早进行教育是最为紧迫的事。如果教育得当而左右都是正直的人,那么太子就正了,太子正天下就可安定了。《周书》上说:‘天子一人善良,天下百姓全都仰仗他。’教育太子是当务之急。“人的智力,能认识已经发生的事,不能认识将要发生的事。礼的作用在崐于将某一行为在它即将发生之前给以制止,法律则是对已发生的行为进行惩罚。所以法律的作用易见,而礼的作用难知。用奖赏来奖励善行,用刑罚来惩治罪恶,先王推行这样的政治,坚定如金石;实施这样的法令,准确无误如春夏秋冬四季;有了这一公正的原则,政治才能像地载天覆一样无偏无私;怎能认为先王不使用奖赏和刑罚呢?然而,人们一再称赞的礼,可贵之处在于能将罪恶杜绝在尚未形成之前,从细微之处推行教化,使天下百姓自己不知不觉地日益趋向善良、远离罪恶。孔子说:‘审理讼案,我与别人一样;然而我一定要使讼案不发生!’为君主出谋划策,首先应审定选择什么,抛弃什么,取舍标准在内确立,相应的安危后果就会表现于外。秦始皇想尊奉宗庙安定子孙后代,这与商汤和周武王是相同的;但是,商汤、周武王广泛推行德政,他们建立的国家得以保存了六七百年;秦始皇统治天下只有十多年就完全覆灭了。这里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商汤、周武王决定取舍很慎重,而秦始皇决定取舍不慎重。国家政权,本来就是一个大器物;现在人来安置器物,把它放在安全的地方就安全,放在危险的地方就危险。治理国家的情况,与放置器物没有什么不同,关键就在天子把它安置在什么地方。商汤、周武把天下安置在仁、义、礼、乐之上,子孙相传数十代,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秦始皇把国家安置于法令、刑罚之上,几乎祸及自身,而子孙被灭绝,这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这不是充分证明了取舍不同后果就明显不同吗!有人这样说:‘要判断某人所说的道理正确与否,必须观察事实,那样,说话的人就不敢胡言乱语了。’现在,有人说,治理国家,礼义不如法令,教化不如刑罚,君主为什么不拿商朝、周朝、秦朝盛衰兴亡的事实去观察、分析呢!君主的尊贵,如同大堂,群臣好像堂下的台阶,百姓如同平地。所以,如果有九层台阶,堂的边角远离地面,那么,堂就显得很高大;如果台阶没有层,堂的边角接近地面,堂就很低矮。高大的堂难以攀登,低矮的堂屋就容易受到人的践踏,情势就是这样。所以古代明君设立了等级序列,朝内有公、卿、大夫、士,朝外有公、侯、伯、子、男等封爵,下面还有官师、小吏,一直到普通百姓,等级分明,而天子凌驾于这个等级序列的顶端,所以,天子的尊贵是高不可攀的。“俗语说:‘欲投鼠而忌器。’这是一个很好的比喻。老鼠靠近器物,人们尚且怕砸坏器物不敢扔东西打它,更何况对于那些接近皇帝的亲贵大臣呢!君主用廉耻礼义来约束君子,所以对大臣可以命令他自杀而不能刑杀和侮辱。正因为如此,刺面的黥刑、割鼻子的劓刑都不施加到大夫身上,因为他们就在君主身边;按照礼的规定:臣子不敢察看为君主驾车的马的年龄,用脚踢了为君主驾车的马所吃的草料,就要接受惩罚,这样做是为了及早防止臣下对君崐主有不敬行为。现在诸侯王、列侯、三公这些高级官员,都是天子要改容礼待的人物,相当于古代天子所称的伯父、伯舅;而现在却使他们与平民百姓一样接受刺面、割鼻、剃须发、断脚、笞打、辱骂、斩首示众等刑罚,这样不正如同堂没有台阶了吗!遭受杀戮凌辱的人不是太迫近皇帝了吗!不提倡廉耻,那些手握大权的大臣,不是就要虽有朝廷大员的地位却像刑徒罪隶那样毫无羞耻之心了吗!望夷宫事变,秦二世被判重罪,就是投鼠而不忌器的惯习。我听说:鞋不管怎样光鲜,都不能放在枕头上,帽子不管怎样破旧,不能用来垫鞋底。如果一个人,曾经出任过高级官员,天子曾庄重地对他以礼相待,吏民曾对他俯伏表示敬畏,现在他有了过失,陛下免去他的官职是可以的,斥退也可以,命令他自杀也可以,诛灭也可以;如果陛下下令让人用绳子把他捆绑起来,押送到管理刑徒的官府,罚他做官府的刑徒,管理刑徒的小吏可以对他责骂笞打,这些恐怕是不应该让百姓见到的。如果卑贱的人熟知达官贵人一旦犯罪被贬责,我也可以对他进行凌辱,这是不利于提倡尊重高官、礼敬显贵的。古代大臣有因为不廉洁而被罢废的,不说他不廉洁,而说是‘不饰’;有犯了污秽yín乱、男女杂居罪名的,不说他淫秽,而是说他‘帷薄不’;有因为软弱无能不能胜任的,不说他软弱无能,而说他‘下官不职’。所以,显赫的大臣即是确实犯了罪,仍不直接点破他所犯的罪过,还是迁就他,为他避讳。所以那些罪在严谴、斥问范围的大臣,听到严谴斥问就身穿丧服,白帽悬挂毛缨,带着盛水的盘和佩剑,自己来到专用于官员请罪的请室,接受处置,君主并不派人去捆绑牵引他。其中有犯了中等罪行的,听到了判决罪名就自杀,君主不派人割他的脖子。犯有大罪的,听到判决旨意之后,就面向北方叩拜两次,跪着自杀,君主不派人揪着他的头发斩下首级。君主可以说:‘您自己犯有过失,我对您是以礼相待的。’君主对臣以礼相待,群臣就会自爱;君主以廉耻约束臣子,臣子就会重视气节品行。如果君主以廉耻、礼义对待臣子,而臣子却不用气节品行报答君主,那他就不像个人了。这种习俗如果蔚成风气,那么做臣子的都只考虑操行,而不去考虑利益,坚守气节而尊重大义,所以君主可以放心地委托臣子掌管治国大权,可以把尚未成人的君位继承人托付给大臣辅佐,这就是推行廉耻、提倡礼义带来的结果,君主有什么损失啊!放着这样的事不做,却长期地实行戮辱大臣的错误办法,所以我说,这是值得深沉地叹息的。”贾谊是因绛侯周勃先前被逮捕下狱,直到最后也没有查出罪证,所以用这样的话来讽劝文帝。文帝认真地采纳他的建议,注意用礼义气节对待臣下,从此之后,大臣犯罪,全都自杀,不受刑杀的凌辱。前七年(戊辰,公元前173年)冬季,十月,文帝下诏令规定:对列侯的母亲、夫人、诸侯王的儿子以及二千石以上的官吏,不经批准,不得擅自逮捕。夏季,四月,大赦天下。六月,癸酉(初二),未央宫门前的东阙上的楼阁罘发生火灾。民间传唱着有关淮南王的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文帝听了感到不安。前八年(己巳,公元前172年)夏季,文帝封淮南厉王的儿子刘安等四人为列侯。贾谊知道文帝一定要重立淮南国,就上疏进谏说:“淮南王刘长悖逆无道,天下臣民谁不知道他的罪恶!陛下免其死罪而流放他,这已是他的幸运了,他自己得病而死,天下臣民谁不说他该死!现在尊奉罪人的儿子,恰恰会导致朝廷承担毁谤之言。刘安等人年岁渐长,怎能忘记他们的父亲呢!春秋时期楚国的白公胜为了给父亲报仇,报复的对象是他的伯父和叔父。白公发动叛乱,并不想取代君主占有楚国,只是想发泄怒火实现自己的愿望,敏捷地用手把利刃插入仇人的胸膛,本是要同归于尽而已。淮南地虽小,但黥布曾用它起兵争夺天下,汉朝廷能战胜他,只是天幸。给予仇人足以危害朝廷的资本,这个决策并不高明。给予他们大量积蓄的资财,他们不是像伍子胥、白公胜那样在广阔的都市复仇,就可能像专诸、荆轲那样在朝廷之上行刺。这就是所说的给盗贼送上兵器,给猛虎添上翅膀。希望陛下考虑!”文帝没有听他的话。有彗星出现在东方。前九年(庚午,公元前171年)春季,发生大旱灾。前十年(辛未,公元前170年)冬季,文帝去往甘泉宫。将军薄昭杀了汉朝廷的使者。文帝不忍心以国法杀他,就派公卿去与他喝酒,想让他自杀,薄昭却不肯自杀;文帝又派群臣穿着丧服,到他家中大哭,薄昭才自杀。臣司马光曰:李德裕认为:“汉文帝杀薄昭,确实很果断,但却有损于义。当年秦康公送晋文公返国时,曾发出这样的感叹:见到舅父,似乎母亲仍然在世一样。何况当时文帝的母亲薄太后还健在,她只有这一个弟弟薄昭,文帝杀薄昭毫不留情,这不是孝顺母亲的做法。”我却认为,法律是天下共同遵守的准绳,只有善于运用法律的人,不分关系亲疏,无所回避,这样才能使所有的人都不敢依仗有人撑腰而触犯法律。薄昭虽然素来被称为长者,文帝不为他选择贤人做师傅去约束他,却任用他掌握兵权;他骄横犯上,以至于敢杀朝廷使者,不是依仗有人撑腰而如此大胆吗!假设文帝赦免了他,那与后来成帝、哀帝时朝纲废弛的局面又有什么不同呢!魏文帝曾称赞汉文帝的美德,但却不赞成他杀薄昭,说:“对舅父之家,皇帝应能让他们安享富贵,不应给他们干政的权力,既然违法犯罪,却又不得不按法律论处。”这是讽刺汉文帝不及早限制薄昭,才导致了以后的恶果,魏文帝的评论,是很正确的。由此看来,要想宽慰太后之心,还是从开始就谨慎地行事吧!



资治通鉴·卷十五·汉纪七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涒滩,尽柔兆阉茂,凡十五年。

太宗孝文皇帝下前十一年(壬申,公元前一六九年) 冬,十一月,上行幸代。

春,正月,自代还。

夏,六月,梁怀王揖薨,无子。

贾谊复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

陛下所以为籓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

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

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

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

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

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

梁起于新郪而北著之河,淮阳包陈而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

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

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

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

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

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无事,畜乱,宿祝,孰视而不定。

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

”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馀城。

后岁馀,贾谊亦死,死时年三十三矣。

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

匈奴寇狄道。

时匈奴数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

’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

兵法:步兵、车骑、弓弩、长戟、矛鋋、剑楯之地,各有所宜。

不得其宜者,或十不当一。

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

兵不完利,与空手同。

甲不坚密,与袒裼同。

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

射不能中,与无矢同。

中不能入,与无镞同。

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

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

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

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

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

’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

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

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

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

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

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

此匈奴之长技也。

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

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

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

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

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

此中国之长技也。

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

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凶器。

战,危事也。

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仰之间耳。

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

帝王之道,出于万全。

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

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

即有险阻,以此当之。

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

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 帝嘉之,赐错书,宠答焉。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

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

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

扬、粤之人,其性耐暑。

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

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

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

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

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

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

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

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

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

聚而不罢,为费甚大。

罢之,则胡复入。

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

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

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

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

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

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

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

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

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

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

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

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

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

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慕而劝往矣。

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

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

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

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

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

十长一里,里有假士。

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

十连一邑,邑有假候。

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

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

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

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

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

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

欢爱之心,足以相死。

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

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

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

壹大治,则终身创矣。

欲立威者,始于折胶。

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

” 错为人峭直刻深,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二年(癸酉,公元前一六八年) 冬,十二月,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大兴卒塞之。

春,三月,除关,无用传。

晁错言于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故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

地有遗利,民有馀力。

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

饥之于食,不待甘旨。

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

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

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

民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

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

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

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

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畮,百畮之收不过百石。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

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

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

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

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

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

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

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

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

欲民务农,在于贵粟。

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

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

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

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

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

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

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

’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

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

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

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

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

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 帝从之,令民入粟边,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

错复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

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

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

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

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愈勤农,大富乐矣。

” 上复从其言,诏曰:“道民之路,在于务本。

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色。

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

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

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功焉!

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三年(甲戌,公元前一六七年) 春,二月,甲寅,诏日。

“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皇后亲桑以供祭服。

其具礼仪。

” 初,秦时祝官有袐祝,即有灾祥,辄移过于下。

夏,诏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

今袐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弗取。

其除之!

”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

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

今坐法当刑。

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

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 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

’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

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

岂为民父母之意哉!

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记逃,有年而免。

具为令!

”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诸当髡者为城旦、舂。

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

当劓者笞三百。

当斩左止者笞五百。

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

罪人狱已决为城旦、舂者,各有岁数以免。

”制曰:“可。

”是时,上既躬修玄默,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

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

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

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六月,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

其除田之租税。

”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四年(乙亥,公元前一六六年) 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

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三郡。

上亲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吏卒,自欲征匈奴。

群臣谏,不听。

皇太后固要,上乃止。

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

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安在?

”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

”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

父知之乎?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上搏髀曰:“嗟乎!

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

吾岂忧匈奴哉!

”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

”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

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

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

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

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

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

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

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

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

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

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说。

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春,诏广增诸祀坛场、珪币,且曰:“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

夫以朕之不德,而专飨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

其令祠官致敬,无有所祈!

” 是岁,河间文王辟强薨。

初,丞相张苍以为汉得水德,鲁人公孙臣以为汉当土德,其应,黄龙见。

苍以为非是,罢之。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五年(丙子,公元前一六五年) 春,黄龙见成纪。

帝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申明土德,草改历、服色事。

张苍由此自绌。

夏,四月,上始幸雍,郊见五帝,赦天下。

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

太子家令晁错对策高第,擢为中大夫。

错又上言宜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

上虽不尽听,然奇其材。

是岁,齐文王则、河间哀王福皆薨,无子,国除。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六年(丁丑,公元前一六四年) 夏,四月,上郊祀上帝于渭阳五帝庙。

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赐累千金。

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

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徙淮南王喜复为城阳王,又分齐为六国。

丙寅,立齐悼惠王子在者六人:杨虚侯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志为济北王,武成侯贤为菑川王,白石侯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卬为胶西王,扐侯辟光为济南王。

淮南厉王子在者三人:阜陵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

秋,九月,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

平言上曰:“阙下有宝玉气来者。

”已,视之,果有献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寿”。

平又言:“臣侯日再中。

”居顷之,日却,复中。

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

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

今河决,通于泗,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意周鼎其出乎!

兆见,不迎则不至。

”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

太宗孝文皇帝下后元年(戊寅,公元前一六三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言谐诈也”。

下吏治,诛夷平。

是后,上亦怠于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阳、长门五帝,使祠官领,以时致礼,不往焉。

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

诏曰:“间者数年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

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

乃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

何以致此?

将百官之奉养或废,无用之事或多与?

何其民食之寡乏也?

夫度田非益寡,而计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犹有馀,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

无乃百姓之从事于末以害农者蕃,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众与?

细大之义,吾未得其中,其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之。

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

”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己卯,公元前一六二年) 夏,上行幸雍棫阳宫。

六月,代孝王参薨。

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

云中、辽东最甚,郡万馀人。

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

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

八月,戊戌,丞相张苍免。

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

”而高帝时大臣,馀见无可者。

御史大夫梁国申屠嘉,故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封关内侯。

庚午,以嘉为丞相,封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

帝尝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

嘉尝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

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

”上曰:“君勿言,吾私之。

”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

通恐,入言上。

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

”通诣丞相,免冠、徒跣,顿首谢嘉。

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

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

吏!

今行斩之!

”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

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

”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 太宗孝文皇帝下三年(庚辰,公元前一六一年) 春,二月,上行幸代。

是岁,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

太宗孝文皇帝下四年(辛巳,公元前一六零年) 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五月,赦天下。

上行幸雍。

太宗孝文皇帝下五年(壬午,公元前一五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陇西。

三月,行幸雍。

秋,七月,行幸代。

太宗孝文皇帝下六年(癸未,公元前一五八年) 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

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

将军张武屯北地。

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

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

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

“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

”称善者久之。

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

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夏,四月,大旱,蝗。

令诸侯无入贡。

弛山泽,减诸服御,损郎吏员。

发仓庾以振民。

民得卖爵。

太宗孝文皇帝下七年(甲申,公元前一五七年) 夏,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

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

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

且朕既不德,无在佐百姓。

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

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

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

绖带毋过三寸。

毋布车及兵器。

毋发民哭临宫殿中。

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

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

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归夫以下至少使。

”乙巳,葬霸陵。

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

有不便,辄驰以利民。

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

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

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身衣弋绨。

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

帷帐无文绣。

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

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

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

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

专务以德化民。

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九月,有星孛于西方。

是岁,长沙王吴著薨,无子,国除。

初,高祖贤文王芮,制诰御史:“长沙王忠,其令著令。

”至孝惠、高后时,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传国数世绝。

孝景皇帝上 太宗孝文皇帝下元年(乙酉,公元前一五六年) 冬,十月,丞相嘉等奏:“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

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

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

”制曰:“可。

” 夏,四月,乙卯,赦天下。

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

五月,复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税一。

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

斩右止者又当死。

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

是岁,下诏曰:“加笞、重罪无异。

幸而不死,不可为人。

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 以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张欧为廷尉,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宗正,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

仁始为太子舍人,以廉谨得幸。

张欧亦事帝于太子宫,虽治刑名家,为人长者,帝由是重之,用为九卿。

欧为吏未尝言按人,专以诚长者处官。

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丙戌,公元前一五五年) 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春,三月,甲寅,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彭祖为广川王,发为长沙王。

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后薄氏崩。

六月,丞相申屠嘉薨。

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

错为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

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

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

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

至朝,嘉请诛内史错。

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耎垣,故冗官居其中。

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丞相嘉谢。

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

”至舍,因欧血而死。

错以此愈贵。

秋,与匈奴和亲。

八月,丁未,以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

丁巳,以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彗星出东北。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荧惑逆行守北辰,月出北辰间。

岁星逆行天廷中。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馀城,居天下膏腴地。

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

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

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

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

因上疏请留,且半岁。

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资治通鉴·卷十六·汉纪八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十四年。

孝景皇帝下前三年(丁亥,公元前一五四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

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

”太后由此憎婴。

婴因病免。

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

梁王以此益骄。

春,正月,乙巳,赦。

长星出西方。

洛阳东宫灾。

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博争道,不恭。

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

”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疾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吴使者。

吴王恐,始有反谋。

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

汉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

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

”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卒践更,辄予平贾。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

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

如此者四十馀年。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

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

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馀城,楚四十馀城,吴五十馀城。

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

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

不削,反迟,祸大。

”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

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

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削东海郡。

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廷臣方议削吴。

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

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

语有之曰:‘狧穅及米。

’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

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

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

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

此恐不止削地而已。

”王曰:“有之。

子将奈何?

”高曰:“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

”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

王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

”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

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

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

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

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

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

”王曰:“善!

”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

今承一帝,尚云不易。

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

”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诗》于浮丘伯。

及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

穆生不耆酒。

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

及子夷王、孙王戊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

穆生退,曰:“可以逝矣!

醴酒不设,王之意怠。

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

”遂称疾卧。

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

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

”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

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

今而忽之,是忘道也。

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

”遂谢病去。

申公、白生独留。

王戊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邹。

戊因坐削地事,遂与吴通谋。

申公、白生谏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

休侯富使人谏王。

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

”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

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戊,戊杀尚、夷吾。

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王遂,遂烧杀建德、悍。

齐王后悔,背约城守。

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

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齐,围临菑。

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

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

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

”凡二十馀万人。

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

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

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

乘胜而前,锐甚。

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

梁王城守睢阳。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

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

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

”错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

”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

”后十馀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

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

”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

盎所居坐,错亦避。

两人未尝同堂语。

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

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向,治之何益!

且盎不宜有谋。

”错犹与未决。

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

婴入言,上乃召盎。

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

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

”对曰:“不足忧也!

”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豪杰。

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

何以言其无能为也?

”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

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

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

”上曰:“计安出?

”盎对曰:“愿屏左右。

”上屏人,独错在。

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

”乃屏错。

错趋避东厢,甚恨。

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

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

”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

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

”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

后十馀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

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

”制曰:“可。

”错殊不知。

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

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

”上曰:“何哉?

”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

计画始行,卒受大戮。

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 袁盎、刘通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

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

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

”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

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

盎得间,脱亡归报。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

”上许之。

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

发至霸上,赵涉庶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

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渑厄狭之间。

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

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

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

”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

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使吏搜殽、渑间,果得吴伏兵。

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

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

又使使诉条侯于上。

上使告条侯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

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饟道。

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尚弟羽为将军。

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

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

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

条侯坚壁不肯战。

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

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

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

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

楚王戊自杀。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

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它奇道,难以立功。

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

”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

且擅兵而别,多它利害,徒自损耳!

”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

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

”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椎锋可耳,安知大虑!

”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王专并将兵。

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用。

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

王薄之,不任。

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

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

”王乃予之。

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

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

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不过食顷。

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

”出,乃相告,下邳皆下。

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

比至阳城,兵十馀万,破阳城中尉军。

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壬午晦,日有食之。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

吴王渡淮,走丹徒,保东越,兵可万馀人,收聚亡卒。

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吴太子驹亡走闽越。

吴、楚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

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三王之围临菑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

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

”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

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

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

解围已,后围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

胶西王徒跣、席稿、饮水谢太后。

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王馀兵击之!

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

”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

”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

不降者灭之。

王何处?

须以从事。

”王肉袒叩头,诣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

”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

”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

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

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

”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

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

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

”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

”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

”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

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皆伏诛。

郦将军兵至赵,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

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

匈奴闻吴、楚败,亦不肯入边。

栾布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

城坏,王遂自杀。

帝以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

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

说而不用,死未晚也。

”公孙玃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

此四分五裂之国。

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

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

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

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急衡,济北独底节不下。

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

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

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

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

臣恐籓臣守职者疑之。

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

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

”孝王大悦,使人驰以闻。

济北王得不坐,徙封于菑川。

河间王太傅卫绾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

绾以中郎将事文帝,醇谨无它。

上为太子时,召文帝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

文帝且崩,属上曰:“绾长者,善遇之。

”故上亦宠任焉。

夏,六月,乙亥,诏:“吏民为吴王濞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

”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以楚元王子礼续楚。

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

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

”不许吴,许立楚后。

乙亥,徙淮阳王馀为鲁王。

南王非为江都王,王故吴地。

立宗正礼为楚王。

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

孝景皇帝下四年(戊子,公元前一五三年) 春,复置关,用传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子荣为皇太子,彻为胶东王。

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临江王阏薨。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

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

”王乃属之。

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

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

及吴、楚已破,衡山王入朝。

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

”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

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孝景皇帝下五年(己丑,公元前一五二年) 春,正月,作阳陵邑。

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徙广川王彭祖为赵王。

济北贞王勃薨。

孝景皇帝下六年(庚寅,公元前一五一年) 冬,十二月,雷,霖雨。

初,上为太子,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

及即位,为皇后,无宠。

秋,九月,皇后薄氏废。

楚文王礼薨。

初,燕王臧荼有孙女曰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信与两女而仲死。

更嫁长陵田氏,生男分、胜。

文帝时,臧儿长女为金王孙妇,生女俗。

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

”臧儿乃夺金氏妇,金氏怒,不肯予决。

内之太子宫,生男彻。

彻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

及帝即位,长男荣为太子。

其母栗姬,齐人也。

长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宫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帝,故怒而不许。

长公主欲与王夫人男彻,王夫人许之。

由是长公主日谗栗姬而誉王夫人男之美。

帝亦自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行请立栗姬为皇后。

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

”遂按诛大行。

孝景皇帝下七年(辛卯,公元前一五零年) 冬,十一月,己酉,废太子荣为临江王。

太子太傅窦婴力争不能得,乃谢病免。

栗姬恚恨而死。

庚寅晦,日有食之。

二月,丞相陶青免。

乙巳,太尉周亚夫为丞相。

罢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胶东王彻为皇太子。

是岁,以太仆刘舍为御史大夫,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

始,都为中郎将,敢直谏。

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来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

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

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

”上乃还,彘亦去。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都。

都为人,勇悍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谒无所听。

及为中尉,先严酷,行法不避贵戚。

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 孝景皇帝下中元年(壬辰,公元前一四九年)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地震。

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孝景皇帝下二年(癸巳,公元前一四八年) 春,二月,匈奴入燕。

三月,临江王荣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征诣中尉府对簿。

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

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

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后竟以危法中都而杀之。

夏,四月,有星孛于西北。

立皇子越为广川王,寄为胶东王。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得赐天子旌旗。

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

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

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

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

”帝跪席举身曰:“诺。

”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

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

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

”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

王又尝上书。

“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

”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

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

逐贼,果梁所为。

上遣田叔、吕委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

诡、胜匿王后宫,使者十馀辈至梁,责二千石急。

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馀弗得。

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

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

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

”王曰:“何至此!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

”王曰:“弗如也。

”安国曰:“临江王鳣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

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

何者?

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

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

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

”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

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

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

今袁盎事即究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

”长君曰:“为之奈何?

”阳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

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

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卑。

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

是以后世称之。

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

”长君曰:“诺。

”乘间入言之。

帝怒稍解。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

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

帝曰:“梁有之乎?

”叔对曰:“死罪。

有之。

”上曰:“其事安在?

”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

”上曰:“何也?

”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

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

”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

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

”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梁王因上书请朝。

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

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

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

”帝忧恐。

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

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

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

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

孝景皇帝下三年(甲午,公元前一四七年) 冬,十一月,罢诸侯御史大夫官。

夏,四月,地震。

旱,禁酤酒。

三月,丁巳,立皇子乘为清河王。

秋,九月,蝗。

有星孛于西北。

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上废栗太子,周亚夫固争之,不得。

上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帝让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

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

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

上与丞相议。

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帝默然而止。

其后匈奴王徐庐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

丞相亚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庐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

九月,戊戌,亚夫免。

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孝景皇帝下四年(乙未,公元前一四六年) 夏,蝗。

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孝景皇帝下五年(丙申,公元前一四五年) 夏,立皇子舜为常山王。

六月,丁巳,赦天下。

大水。

秋,八月,己酉,未央宫东阙灾。

九月,诏:“诸狱疑,若虽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厌者,辄谳之。

” 地震。

孝景皇帝下六年(丁西,公元前一四四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

上弗许。

王归国,意忽忽不乐。

十二月,改诸廷尉、将作等官名。

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雍,郊五畤。

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孝王薨。

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

”帝哀惧,不知所为。

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买为梁王,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

女五人皆食汤沐邑。

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

他物称是。

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

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

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

末薄半寸,皆平其节。

当笞得笞臀。

毕一罪,乃更人。

自是笞者得全。

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

吏卒战死者二千人。

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卒遇匈奴数千骑。

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

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

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

”广令诸骑曰:“前!

”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

”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

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

”于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

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

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

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

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自郅都之死,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

上乃召济南都尉南阳宁成为中尉。

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

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城阳共王喜薨。

孝景皇帝下后元年(戊戌,公元前一四三年) 春,正月,诏曰:“狱,重事也。

人有智愚,官有上下。

狱疑者谳有司。

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

谳而后不当,谳后不为失。

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 三月,赦天下。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丙戌,地震。

上庸地震二十二日。

坏城垣。

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乙巳晦,日有食之。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

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

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

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

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

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

”然终不自明也。

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

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

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

”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

”亚夫因趋出。

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与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

书既闻,上下吏。

吏簿责亚夫。

亚夫不对。

上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

”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是岁,济阴哀王不识薨。

孝景皇帝下二年(己亥,公元前一四二年) 春,正月,地一日三动。

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

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春,以岁不登,禁内郡食马粟。

没入之。

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

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

农事伤则饥之本,女工害则寒之原也。

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

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

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

强毋攘弱,众毋暴寡。

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

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

或诈伪为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

县丞,长吏也。

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

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

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五月,诏赀算四得官。

秋,大旱。

孝景皇帝下三年(庚子,公元前一四一年)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十二月晦,雷。

日如紫。

五星逆行守大微。

月贯天廷中。

春,正月,诏曰:“农,天下之本也。

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

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

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

吏发民若取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

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 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

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

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阳陵。

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分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班固赞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信哉!

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轨不胜,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

至于孝文,加这以恭俭。

孝景遵业。

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

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汉兴,接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驰商贾之律。

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

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

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

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

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

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

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

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

众庶街巷有马,而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

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

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辱焉。

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

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

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

物盛而衰,固其变也。

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

资治通鉴·卷十七·汉纪九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强圉协洽,凡七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一四零年) 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以古今治道,对者百馀人。

广川董仲舒对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

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乱国危者甚众。

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灭也。

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

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敝,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故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

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也。

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

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又有能致之资。

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

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

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

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

古之王者明于此,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

立太学以教于国,设痒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

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

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示败也。

秦灭先圣之道,为苟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其遗毒馀烈至今未灭,习俗薄恶,人民嚣顽,抵冒殊扞,熟烂如此之甚者也。

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

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

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

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

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馀年。

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

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

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趋利无耻,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

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

《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

行其所知,则光大矣。

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

’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

故养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学。

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

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

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

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

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

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王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

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

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

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

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殽,未得其真。

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

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

夫如是,诸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

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

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

“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巨,故圣人莫不以暗致明,以微致显。

是以尧发于诸侯,舜兴虖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

言出于己,不可塞也。

行发于身,不可掩也。

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

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

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

积恶在身,犹火销膏而人不见也。

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

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

道者,万世亡敝。

敝者,道之失也。

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敝而已矣。

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

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

’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

其馀尽循尧道,何更为哉!

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

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

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

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

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

“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

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

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

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虖!

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

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

民日削月朘,浸以大穷。

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

民不乐生,安能避罪!

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

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

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

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

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

《易》曰:‘负且乘,致寇至。

’乘车者,君子之位也。

负担者,小人之事也。

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患祸必至也。

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无可为者矣。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

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

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天子善其对,以仲舒为江都相。

会稽庄助亦以贤良对策,天子擢为中大夫。

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韩、苏、张之言乱国政者,请皆罢。

”奏可。

董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者皆师尊之。

及为江都相,事易王。

易王,帝兄,素骄,好勇。

仲舒以礼匡正,王敬重焉。

春,二月,赦。

行三铢钱。

夏,六月,丞相卫绾免。

丙寅,以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武安侯田分为太尉。

上雅向儒术,婴、分俱好儒,推毂代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

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

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

既至,见天子。

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馀。

对曰:“为治者不至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巡狩、改历、服色事。

是岁,内史宁成抵罪髡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二年(壬寅,公元前一三九年) 冬,十月,淮南王安来朝。

上以安属为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见谈语,昏暮然后罢。

安雅善武安侯田分,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

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

”安大喜,厚遗分金钱财物。

太皇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

赵绾请毋奏事东宫。

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

”阴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

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

下绾、臧吏,皆自杀。

丞相婴、太尉分免,申公亦以疾免归。

初,景帝以太子太傅石奋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

万石君无文学,而恭谨无与比。

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责让,为便坐,对案不食。

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谢罪,改之,乃许。

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

其执丧,哀戚甚悼。

子孙遵教,皆以孝谨闻乎郡国。

及赵绾、王臧以文学获罪,窦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在上侧,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

上以是亲之。

庆尝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

”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

窦婴、田分既免,以侯家居。

分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

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分,分日益横。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三月,乙未,以太常柏至侯许昌为丞相。

初,堂邑侯陈午尚帝姑馆陶公主嫖,帝之为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为太子妃,及即位,妃为皇后。

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

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

后宠浸衰。

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

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

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

”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

上祓霸上,还,过上姊平阳公主,悦讴者卫子夫。

子夫母卫媪,平阳公主家僮也。

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宠日隆。

陈皇后闻之,恚,几死者数矣。

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卫青,其父郑季,本平阳县吏,给事侯家,与卫媪私通而生青,冒姓卫氏。

青长,为侯家骑奴。

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篡取之。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时大臣议者多冤晁错之策,务摧抑诸侯王,数奏暴其过恶,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

诸侯王莫不悲怨。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三年(癸卯,公元前一三八年) 冬,十月,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

上置酒,胜闻乐声而泣。

上问其故,对曰:“悲者不可为累欷,思者不可为叹息。

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

臣得蒙肺附为东籓,属又称兄。

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臣窃伤之!

”具以吏所侵闻。

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河水溢于平原。

大饥,人相食。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中傅,废迁房陵。

七国之败也,吴王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

闽粤从之,发兵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

天子问田分,分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

又数反覆,自秦时弃不属,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庄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

诚能,何故弃之!

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

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万国乎!

”上曰:“太尉不足与计。

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

”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

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

未至,闽越引兵罢。

东瓯请举国内徙,乃悉举其众来,处于江、淮之间。

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

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数。

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

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要枚皋、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

然相如特以辞赋得幸。

朔、皋不根持论,好诙谐,上以俳优畜之,虽数赏赐,终不任以事也。

朔亦观上颜色,时时直谏,有所补益。

是岁,上始为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诸殿门。

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

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

鄂、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

又尝夜至伯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正有溺耳!

”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

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

”翁不听,妪饮翁以酒,醉而缚之。

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

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

后乃私置更衣,从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长杨、五柞等诸宫。

上以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周至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畮,及其贾直,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

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欲以偿鄠、杜之民。

寿王奏事,上大说称善。

时东方朔在傍,进谏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

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浐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

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良材,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足也。

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

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畮一金。

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是其不可一也。

盛荆、棘之林,广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虚,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

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有深沟大渠。

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

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

粪土愚臣,逆盛意,罪当万死!

”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

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

上又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

司马相如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

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

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

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宜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

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

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此言虽小,可以谕大。

”上善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一三七年) 夏,有风赤如血。

六月,旱。

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是岁,南越王佗死,其孙文王胡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一三六年) 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无后,国除。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一三五年) 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

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

武安侯田分为丞相。

分骄侈,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

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

多受四方赂遗。

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

每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

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

吾亦欲除吏。

”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

”是后乃稍退。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使人上书告天子。

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

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剪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

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勿强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

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

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

得其地,不可郡县也。

攻之,不可暴取也。

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险阻、林丛弗能尽著。

视之若易,行之甚难。

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

越人名为籓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用不给上事。

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

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

壹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

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

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

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隃领,拕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欧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

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

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

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

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

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

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忄妻怆于心。

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朝不及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

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

限以高山,人迹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

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

越人欲为变,必先田馀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

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

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耐其水土也。

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车奉饷者不在其中。

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

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

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为籓臣,世共贡职。

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

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

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

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民苦兵事,盗贼必起。

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

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

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缊戍以备之。

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

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耸。

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

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

陛下以四海为境,生民之属,皆为臣妾。

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

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而烦汗马之劳乎!

《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

’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

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 是时,汉兵遂出,未逾领,闽越王郢发兵距险。

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

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兵来益多,终灭国而止。

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国完。

不听,乃力战。

不胜,即亡入海。

”皆曰:“善!

”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

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

今王头至,谢罪。

不战而殒,利莫大焉。

”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

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

”乃使中郎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

馀善已杀郢,威地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

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

”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上使庄助谕意南粤。

南粤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

”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

”助还,过淮南,上又使助谕淮南王安以讨越事,嘉答其意,安谢不及。

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谏其王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

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

’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

”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是岁,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东海太守濮阳汲黯为主爵都尉。

始,黯为谒者,以严见惮。

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

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

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

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

”上贤而释之。

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苛小。

黯多病,卧闺阁内不出。

岁馀,东海大治,称之。

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

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

”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

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

”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

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

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

最后病,庄助为请告。

上曰:“汲黯何如人哉?

”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

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

”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其议。

大行王恢,燕人也,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

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韩安国曰:“匈奴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自上古不属为人。

今汉行数千里与之争利,则人马罢乏。

虏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

不如和亲。

”群臣议者多附安国。

于是上许和亲。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三四年) 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

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

六月,罢。

广与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有名当时。

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

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

然亦未尝遇害。

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

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

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臣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

”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

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

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

然不可以为法。

何则?

其继者难也,况与之并时而为将乎!

夫小人之情,乐于安肆而昧于近祸,彼既以程不识为烦扰而乐于从广,且将仇其上而不服。

然则简易之害,非徒广军无以禁虏之仓卒而已也。

故曰“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

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

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夏,四月,赦天下。

五月,诏举贤良、文学,上亲策之。

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资治通鉴·卷十三·汉纪五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昭阳大渊献,凡十年。

高皇后元年(甲寅,公元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

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罢朝。

王陵让陈平、绛侯曰。

“始与高帝啑血盟,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

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

”陈平、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陵无以应之。

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

陵遂病免归。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

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夏,四月,鲁元公主薨。

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

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

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秋,桃、李华。

高皇后二年(乙卯,公元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

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高皇后三年(丙辰,公元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

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高皇后四年(丁巳,公元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

我壮,即为变!

”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

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

其代之。

”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

群臣顿首奉诏。

”遂废帝,幽杀之。

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

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

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 高皇后五年(戊午,公元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

高皇后六年(己未,公元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

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朱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行五分钱。

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高皇后七年(庚申,公元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

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

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

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

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

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

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

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吕嬃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

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

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

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

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

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

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

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太后曰:“可。

”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

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

”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

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

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

陆生曰:“何念之深也!

”陈平曰:“生揣我何念?

”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

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陈平曰:“然!

为之奈何?

”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将相和调,则士豫附。

天下虽有变,权不分。

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

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

”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

太尉报亦如之。

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

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

代王谢之,愿守代边。

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

国除。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高皇后八年(辛酉,公元前一八零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礻犮,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

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

太后遂病掖伤。

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

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

吕王产居南军。

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

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

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

”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

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

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弗听。

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

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

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

”召平信之。

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

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

”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

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

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

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

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

”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

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

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

皆吕氏之人也。

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

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

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

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

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

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

”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

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嬃。

嬃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

”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

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

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

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

急归将印辞去。

不然,祸且起。

”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

太尉至军,吕禄已去。

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

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

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

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

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

”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

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

日饣甫时,遂击产,产走。

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

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

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

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

还,驰入北军报太尉。

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

今已诛,天下定矣!

”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

戊辰,徙济川王王梁。

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魏勃。

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

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

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

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

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

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

”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

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

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

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

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

”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

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

今已诛诸吕,新疌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

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

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

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

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

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

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

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

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

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

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

大王勿疑也。

”代王报太后计之。

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

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

”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

”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

薄昭还报曰:“信矣,无可疑者。

”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

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

昌还报。

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

太尉勃进曰:“愿请间。

”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

所言私,王者无私。

”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

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

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

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

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礼次侍。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

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

”滕公曰:“出就舍。

”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

”代王即夕入未央宫。

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代王乃谓太尉。

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

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

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

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 高皇后元年(壬戌,公元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

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

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

”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

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目送之。

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

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

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

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

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

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

上曰。

“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

其安之!

”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

”上曰:“楚王,季父也。

吴王,兄也。

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

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

”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用此道也。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

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

更议不宜。

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

”上乃许之。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

皇后,清河观津人。

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

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

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

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

九十已上,加赐帛、絮。

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

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

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

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

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

”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

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

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帝益明习国家事。

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不知。

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

上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

”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

下遂万物之宜。

外镇抚四夷诸侯。

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

”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

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

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

岁馀,高后崩,即罢兵。

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

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籓于代。

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

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

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

今即位。

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

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

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

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

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

虽王之国,庸独利乎!

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

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

’朕不得擅变焉。

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

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

服领以南,王自治之。

虽然,王之号为帝。

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

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

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奉贡职。

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汉皇帝,贤天子。

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

”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

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

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

即予,予牡,毋予牝。

’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

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

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

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

’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

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

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

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

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

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

老夫死,骨不腐。

改号,不敢为帝矣!

” 齐哀王襄薨。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

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贾生年二十馀。

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

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

帝谦让未遑也。

高皇后二年(癸亥,公元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

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丐以启告朕。

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罢卫将军。

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

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

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

执重,非特万钧也。

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

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

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

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

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

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

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

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

天下莫敢告也。

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

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

是以道谀、媮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

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

’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

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

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

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

天下莫不说喜。

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

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

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

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

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

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

”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

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圣主不乘危,不徼幸。

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

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

妾、主岂可与同坐哉!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

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

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

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

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

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

残、贼公行,莫之或止。

大命将泛,莫之振救。

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

失时不雨,民且狼顾。

岁恶不入,请卖爵子。

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

禹、汤被之矣。

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

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

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

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

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

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

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

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

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

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

其除之!

”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

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

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

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 燕敬王泽薨。

资治通鉴·卷十二·汉纪四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摄提格,尽昭阳赤奋若,凡十二年。

太祖高皇帝下八年(壬寅,公元前一九九年) 冬,上东击韩王信馀寇于东垣,过柏人。

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

上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

”曰:“柏人。

”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

”遂不宿而去。

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春,三月,行如洛阳。

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

秋,九月,行自洛阳至。

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

匈奴冒顿数苦北边。

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

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

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

然恐陛下不能为。

”上曰:“奈何?

”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

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

冒顿在,固为子婿。

死,则外孙为单于。

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

可无战以渐臣也。

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

”帝曰:“善!

”欲遣长公主。

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

”上竟不能遣。

太祖高皇帝下九年(癸卯,公元前一九八年) 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

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

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

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

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

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

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

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

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

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

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

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

此强本弱末之术也。

”上曰:“善!

”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凡十馀万口。

十二月,上行如洛阳。

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

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

赵午等十馀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

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

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

”乃轞车胶致,与王诣长安。

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

”吏治,扌旁笞数千,刺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

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

”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

”不听。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

上曰:“壮士!

谁知者?

以私问之。

”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

”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箯舆前。

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欢,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

”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

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

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

”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

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

春,正月,上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徒代王如意为赵王。

上贤贯高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

”因赦贯高。

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

”泄公曰:“然。

”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

”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张王不反也。

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

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

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

”乃仰绝亢,遂死。

荀悦论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

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

《春秋》之义大居正,罪无赦可也。

臣光曰:高祖骄以失臣,贯高狠以亡君。

使贯高谋逆者,高祖之过也。

使张敖亡国者,贯高之罪也。

诏:“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 二月,行自洛阳至。

初,上诏:“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

”郎中田叔、客孟舒皆处髡钳为王家奴以从。

及张敖既免,上贤田叔、孟舒等。

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

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夏,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是岁,更以丞相何为相国。

太祖高皇帝下十年(甲辰,公元前一九七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

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

楚王、梁王皆来送葬。

赦栎阳囚。

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

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

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

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

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

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

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

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

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上欣然而笑。

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

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

上曰:“谁可者?

”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

”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

豨过辞淮阴侯。

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

”豨曰:“唯将军令之!

”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

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

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

再至,陛下乃疑矣。

三至,必怒而自将。

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

”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馀乘,邯郸官舍皆满。

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

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

豨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

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

上自东击之。

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

请诛守、尉。

”上曰:“守、尉反乎?

”对曰:“不。

”上曰:“是力不足,亡罪。

”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

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

”四人惭,皆伏地。

上封各千户,以为将。

左右谏曰。

“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

今封此,何功?

”上曰:“非汝所知。

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

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

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

”皆曰:“善!

”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

”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

太祖高皇帝下十一年(乙巳,公元前一九六年) 冬,上在邯郸。

陈豨将侯敞将万馀人游行,王黄将骑千馀军曲逆,张春将卒万馀人渡河攻聊城。

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

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

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

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

于是陈豨军遂败。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

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

部署已定,待豨报。

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

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

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

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

”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

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遂夷信三族。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为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

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

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

夫以卢绾里闬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

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

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

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

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

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

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

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

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

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

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

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

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

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 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

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

”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

”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

”乃诏齐捕蒯彻。

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

”对曰:“然,臣固教之。

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

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

”上怒曰。

“烹之!

”彻曰:“嗟乎!

冤哉烹也!

”上曰:“君教韩信反,何冤?

”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

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

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

”上曰:“置之。

” 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

大赦天下。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

上怒,使人让之。

梁王恐,欲自往谢。

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

不如遂发兵反。

”梁王不听。

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

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

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

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

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

吕后许诺,与俱东。

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

不如遂诛之。

妾谨与俱来。

”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

廷尉王恬关奏请族之,上可其奏。

三月,夷越三族。

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

吏捕以闻。

上召布,骂,欲烹之。

方提趋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

”上曰:“何言?

”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

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

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

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

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

而陛下疑以为反。

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

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

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

”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

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

罢东郡,颇益梁。

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

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

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

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

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

会病甚。

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

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

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

”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

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

”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

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

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

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且夫秦失其政,诸族、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

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

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

五年之间,海内平定。

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

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

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

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

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

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

”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

”陆生曰:“王似贤也。

”复曰:“我孰与皇帝贤?

”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

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

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

今王众不过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

”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

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

”乃留陆生与饮。

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

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

”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

陆生卒拜违法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

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

”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

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

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

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

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

”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

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

号其书曰《新语》。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馀日。

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

上独枕一宦者卧。

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

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

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

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

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帝笑而起。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

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

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

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

王疑其与乱,欲捕赫。

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

”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

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

”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

汉使又来,颇有所验。

遂族赫家,发兵反。

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

”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

令尹曰:“是固当反。

”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

其反何也?

”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

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

”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

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

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

”上曰:“何谓上计?

”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

”“何谓中计?

”“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行也。

”“何谓下计?

”“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

”上曰:“是计将安出?

”对曰:“出下计。

”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

”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

故曰出下计。

”上曰:“善!

”封薛公千户。

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

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

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

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

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

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

上虽苦,为妻子自强!

’”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

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

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

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

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

”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

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

”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

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

”故遂反。

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

荆王贾走死富陵。

尽劫其兵,渡淮击楚。

楚发兵与战徐、僮间。

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

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

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馀皆走,安能相救!

”不听。

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

布遂引兵而西。

太祖高皇帝下十二年(丙午,公元前一九五年) 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

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

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

”布曰:“欲为帝耳!

”上怒骂之,遂大战。

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

酒酣,上自为歌,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

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

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乐饮十馀日,乃去。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

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

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

上以荆王贾无后,更以荆为吴国。

辛丑,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

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

吕后与陛下攻苦食淡,其可背哉!

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

”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

”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

奈何以天下为戏乎!

”时大臣固争者多。

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相国何以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

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禽兽食。

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

”下相国廷尉,械系之。

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

”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

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媚于民,故系治之。

”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

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

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

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

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

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

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

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

”帝不怿。

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

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

帝曰:“相国休矣!

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王,而相国为贤相。

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

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

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

张胜至胡,故燕王藏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

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

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

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

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

事宽,得长王燕。

即有汉急,可以安国。

”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

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

胜还,具道所以为者。

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

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

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

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

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

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

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

令上病,属任吕后。

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

”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

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

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

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

”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

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

” 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

吕后迎良医。

医入见,曰:“疾可治。

”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

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

”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

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

”上曰:“曹参可。

”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

陈平知有馀,然难独任。

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

”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

”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

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

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

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

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

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

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

”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

平至军中,即斩哙头!

”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吕之夫,有亲且贵。

帝以仇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

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帝崩,畏吕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

因固请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使傅教惠帝。

是后吕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

遣使召赵王如意。

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

王且亦病,不能奉诏。

”太后怒,先使人召昌。

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

王来,未到。

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

太后欲杀之,不得间。

孝惠皇帝 太祖高皇帝下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九四年) 冬,十二月,帝晨出射。

赵王少,不能蚤起。

太后使人持鸩饮之。

犁明,帝还,赵王已死。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日“人彘”。

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

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

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

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臣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

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

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

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

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春,正月,始作长安城西北方。

太祖高皇帝下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九三年) 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饮于太后前。

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

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

齐王起,帝亦起取卮。

太后恐,自起泛帝卮。

齐王怪之,因不敢饮,佯醉去。

问知其鸩,大恐。

齐内史士说王,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

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春,正月,癸酉,有两龙见兰陵家人井中。

陇西地震。

夏,旱。

郃阳侯仲薨。

酂文终侯萧何病,上亲自临视,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

”对曰:“知臣莫如主。

”帝曰:“曹参何如?

”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何薨。

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

曰:“后世贤,师吾俭。

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

参闻何薨,告舍人:“趣治行!

吾将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始,参微时,与萧何善。

及为将相,有隙。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

日夜饮醇酒。

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

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

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

”使窋归,以其私问参。

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

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

”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

”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

”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

”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

”上曰:“君似不及也。

”参曰:“陛下言之是也。

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

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帝曰:“善!

”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 太祖高皇帝下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九二年) 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

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嫚。

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

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中郎将季布曰:“哙可斩也!

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

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

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

”高后曰:“善!

”令大谒者张释报书,深自谦逊以谢之,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

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

”因献马,遂和亲。

夏,五月,立闽越君摇为东海王。

摇与无诸,皆越王句践之后也,从诸侯灭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

都东瓯,世号东瓯王。

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

秋,七月,都厩灾。

是岁,蜀湔氐反,击平之。

太祖高皇帝下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九一年) 冬,十月,立皇后张氏。

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为重亲,故以配帝。

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

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

省法令妨吏民者。

除挟书律。

帝以朝太后于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乃筑复道于武库南。

奉常叔孙通谏曰:“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

”帝惧曰:“急坏之!

”通曰:“人主无过举。

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

愿陛下为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

”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臣光曰: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

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

是以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

”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

”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

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

长乐宫鸿台灾。

秋,七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

丙子,织室灾。

太祖高皇帝下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九零年) 冬,雷。

桃李华,枣实。

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夏,大旱,江河水少,溪谷水绝。

秋,八月,己丑,平阳懿侯曹参薨。

太祖高皇帝下六年(壬子,公元前一八九年) 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肥薨。

夏,留文成侯张良薨。

以周勃为太尉。

太祖高皇帝下七年(癸丑,公元前一八八年) 冬,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

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丁卯,日有食之,既。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

大赦天下。

九月,辛丑,葬安陵。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

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

太后临朝称制。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