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十三·汉纪五

起阏逢摄提格,尽昭阳大渊献,凡十年。

高皇后元年(甲寅,公元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

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罢朝。

王陵让陈平、绛侯曰。

“始与高帝啑血盟,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

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

”陈平、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陵无以应之。

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

陵遂病免归。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

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夏,四月,鲁元公主薨。

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

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

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秋,桃、李华。

高皇后二年(乙卯,公元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

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高皇后三年(丙辰,公元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

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高皇后四年(丁巳,公元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

我壮,即为变!

”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

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

其代之。

”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

群臣顿首奉诏。

”遂废帝,幽杀之。

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

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

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 高皇后五年(戊午,公元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

高皇后六年(己未,公元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

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朱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行五分钱。

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高皇后七年(庚申,公元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

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

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

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

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

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

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

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吕嬃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

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

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

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

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

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

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

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太后曰:“可。

”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

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

”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

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

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

陆生曰:“何念之深也!

”陈平曰:“生揣我何念?

”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

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陈平曰:“然!

为之奈何?

”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将相和调,则士豫附。

天下虽有变,权不分。

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

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

”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

太尉报亦如之。

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

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

代王谢之,愿守代边。

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

国除。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高皇后八年(辛酉,公元前一八零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礻犮,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

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

太后遂病掖伤。

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

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

吕王产居南军。

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

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

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

”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

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

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弗听。

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

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

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

”召平信之。

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

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

”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

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

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

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

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

”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

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

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

皆吕氏之人也。

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

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

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

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

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

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

”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

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嬃。

嬃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

”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

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

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

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

急归将印辞去。

不然,祸且起。

”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

太尉至军,吕禄已去。

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

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

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

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

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

”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

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

日饣甫时,遂击产,产走。

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

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

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

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

还,驰入北军报太尉。

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

今已诛,天下定矣!

”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

戊辰,徙济川王王梁。

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魏勃。

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

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

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

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

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

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

”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

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

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

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

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

”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

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

今已诛诸吕,新疌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

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

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

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

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

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

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

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

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

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

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

大王勿疑也。

”代王报太后计之。

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

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

”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

”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

薄昭还报曰:“信矣,无可疑者。

”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

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

昌还报。

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

太尉勃进曰:“愿请间。

”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

所言私,王者无私。

”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

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

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

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

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礼次侍。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

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

”滕公曰:“出就舍。

”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

”代王即夕入未央宫。

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代王乃谓太尉。

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

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

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

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 高皇后元年(壬戌,公元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

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

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

”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

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目送之。

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

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

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

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

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

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

上曰。

“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

其安之!

”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

”上曰:“楚王,季父也。

吴王,兄也。

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

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

”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用此道也。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

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

更议不宜。

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

”上乃许之。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

皇后,清河观津人。

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

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

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

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

九十已上,加赐帛、絮。

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

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

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

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

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

”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

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

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帝益明习国家事。

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不知。

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

上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

”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

下遂万物之宜。

外镇抚四夷诸侯。

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

”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

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

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

岁馀,高后崩,即罢兵。

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

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籓于代。

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

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

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

今即位。

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

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

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

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

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

虽王之国,庸独利乎!

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

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

’朕不得擅变焉。

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

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

服领以南,王自治之。

虽然,王之号为帝。

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

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

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奉贡职。

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汉皇帝,贤天子。

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

”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

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

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

即予,予牡,毋予牝。

’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

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

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

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

’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

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

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

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

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

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

老夫死,骨不腐。

改号,不敢为帝矣!

” 齐哀王襄薨。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

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贾生年二十馀。

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

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

帝谦让未遑也。

高皇后二年(癸亥,公元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

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丐以启告朕。

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罢卫将军。

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

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

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

执重,非特万钧也。

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

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

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

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

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

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

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

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

天下莫敢告也。

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

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

是以道谀、媮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

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

’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

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

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

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

天下莫不说喜。

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

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

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

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

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

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

”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

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圣主不乘危,不徼幸。

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

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

妾、主岂可与同坐哉!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

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

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

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

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

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

残、贼公行,莫之或止。

大命将泛,莫之振救。

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

失时不雨,民且狼顾。

岁恶不入,请卖爵子。

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

禹、汤被之矣。

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

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

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

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

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

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

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

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

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

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

其除之!

”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

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

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

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 燕敬王泽薨。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汉纪五汉高后元年(甲寅,公元前187年)冬季,高太后吕雉在朝议时,提出准备册封几位吕氏外戚为诸侯王,征询右丞相王陵的意见,王陵回答说:“高帝曾与群臣杀白马饮血盟誓:‘假若有不是刘姓的人称王,天下臣民共同消灭他。’现在分封吕氏为王,不符合白马之盟所约。”太后很不高兴,又问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二人回答说:“高帝统一天下,分封刘氏子弟为王;现在太后临朝管理国家,分封几位吕氏为王,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太后听了很高兴。朝议结束后,王陵责备陈平、周勃说:“当初与高皇帝饮血盟誓时,你们二位不在场吗?现在高帝驾崩了,太后以女主当政,要封吕氏为王,你们即使是要逢迎太后意旨而背弃盟约,可又有何脸面去见高帝于地下呢?”陈平、周勃对王陵说:“现在,在朝廷之上当面谏阻太后,我二人确实不如您;可将来安定国家,确保高祖子孙的刘氏天下,您却不如我二人。”王陵无言答对。十一月,甲子(疑误),太后明升王陵为皇帝的太傅,实际上剥夺了他原任右丞相的实权;王陵于是称病,被免职归家。太后升左丞相陈平为右丞相;任命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但不执行左丞相的职权,只负责管理宫廷事务,同郎中令一样。但审食其早就得太后宠幸,公卿大臣都要通过审食其裁决政事。太后对赵尧当年为高祖设谋保全赵王刘如意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便借故罗织罪名,罢免了他御史大夫的官职。上党郡的郡守任敖,曾做过沛县的狱吏,对太后有恩德,太后就任用任敖为御史大夫。太后追尊其去世的父亲临泗侯吕公为宣王,追尊其兄周吕令武侯吕泽为悼武王,打算以此作为分封吕氏为王的开端。春季,正月,太后下令废除“三族罪”和“妖言令”。夏季,四月,太后的女儿鲁元公主去世,封公主之子张偃为鲁元王,议定公主的谥号为鲁元太后。辛卯(二十八日),太后晋封号称是孝惠帝之子的刘山为襄城侯,刘朝为轵侯,刘武为壶关侯。太后图谋分封吕氏为王,为了安抚刘氏宗室,就先立号称是孝惠帝之子的刘强为淮阳王,刘不疑为恒山王。又指使宦官大谒者张释,委婉巧妙地向大臣们说明太后分封吕氏为王的本意。于是,大臣们识趣地奏请太后立悼武王吕泽的长子郦侯吕台为吕王,把属于齐国的济南郡割出来,另立为吕国。五月,丙申(初四),赵王宫中的丛台,发生了火灾。秋天,桃树、李树都不合时令地开了花。二年(乙卯,公元前186年)冬季,十一月,吕肃王吕台去世。春季,正月,乙卯(二十七日),发生大地震;羌道、武都道山体崩裂。夏季,五月丙申(初九),太后封楚元王之子刘郢客为上邳侯,封齐悼惠王之子刘章为朱虚侯,令二人入宫担任侍卫,并把吕禄的女儿嫁给刘章为妻。六月丙戌晦(三十日),出现日食。秋季,七月,恒山哀王刘不疑去世。朝廷下令,发行八铢钱。癸丑(二十七日),太后晋封原襄成侯刘山为恒山王,并为他改名刘义。三年(丙辰,公元前185年夏季,长江、汉水泛滥成灾,淹没了四千多户人家。秋季,星星在白昼出现。伊水、洛水泛滥,冲毁了一千六百多户人家的房屋。汝水泛滥,冲毁了八百户人家的房屋。四年(丁巳,公元前184年)春季,二月,癸未(初七),太后封立号称为孝惠帝之子的刘太为昌平侯。夏季,四月,丙申(二十一日),太后封立她的妹妹吕为临光侯。少帝渐渐长大,自知并非惠帝张皇后的儿子,就发牢骚说:“皇后怎么能杀了我的生身之母而冒充我的母亲!我成人之后,就要复仇!”太后得知,就把少帝幽禁于后宫的永巷中,宣称少帝患病。任何人不得与少帝相见。太后告诉群臣说:“如今皇帝长期患病不愈,精神失常,不能继承皇统治理天下了;应该另立皇帝。”群臣都顿首回答:“皇太后的旨意,是为天下百姓着想,对于安宗庙、保国家必定产生深远影响;群臣顿首奉诏。”于是就废掉少帝,并暗中杀死。五月,丙辰(十一日),太后立恒山王刘义为皇帝,改名为刘弘。由于太后称制治理天下,所以新皇帝即位不称元年。太后立轵侯刘朝为恒山王。这一年,太后任命平阳侯曹为御史大夫。有关官员奏请太后禁止南越国的关市中的铁器输出。南越王赵佗说:“高帝立我为王,使节往来,贸易不断。现在高后听信谗言,视我南越为蛮夷之国,禁绝物品贸易交流;这一定是长沙王的计谋,他想倚仗朝廷的势力击灭我南越国,统治长沙和南越两国之地,自己立功。”五年(戊午,公元前183年春季,赵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进攻长沙国,打败几个县的守军之后离去。秋季,八月,淮阳王刘强去世,太后立壶关侯刘武为淮阳王。九月,征发河东郡和上党郡的骑兵,屯守北地郡。朝廷首次下令实行戍卒每年一轮换的制度。六年(己未,公元前182年)冬季,十月,太后因为吕王吕嘉在生活上骄恣乱法,废其王位。十一月,太后改立吕肃王吕台的弟弟吕产为吕王。春季,星星白昼出现于天空。夏季,四月,丁酉(初三),大赦天下。太后封朱虚侯刘章的弟弟刘兴居为东牟侯,又诏令他参预宫廷宿卫。匈奴侵略狄道,进攻阿阳。朝廷下令,发行五分钱。宣平侯张敖去世,赐谥号为鲁元王。七年(庚申,公元前181年)冬季,十二月,匈奴发兵进攻狄道,掳掠去两千多人。春季,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刘友进京。刘友娶吕家之女为王后,但不爱她,而爱其他姬妾。这位吕姓王后一怒之下,离开赵国,向太后诬告刘友说:“赵王曾说:‘吕氏怎么能称王!待太后百年之后,我必定击灭吕氏。’”太后因此召赵王。赵王刘友到京,被安置于官邸中,见不到太后。太后令卫士包围其官邸,断绝饮食供应;赵国群臣有悄悄去给刘友偷送饮食的,一概逮捕论罪。丁丑(十八日),赵王刘友饿死,按平民的礼仪,葬于长安城外的平民墓地。己丑(三十日),发生日食,白昼之时一片晦暗。太后很厌恶这次日食,对左右侍从说:“这是因为我而发生的!”二月,太后改封梁王刘恢为赵王,改封吕王吕产为梁王。梁王吕产并不到封国去,而在朝中做皇帝太傅。秋季,七月,丁巳(疑误),太后立平昌侯刘太为济川王。吕之女是将军、营陵侯刘泽的妻子。刘泽是高祖的远支堂弟。齐人田生为刘泽向大谒者张卿说:“太后封诸吕为王,诸位大臣并不全都心服。营陵侯刘泽,在刘氏宗室中年龄最长,如果你现在能向太后建议封刘泽为王,那么,吕氏受封为王的格局就会更加稳定了。”张卿入宫报告太后,太后以为很有道理,就分割齐国的琅邪郡为诸侯国,封刘泽做了琅邪王。赵王刘恢自从被改封到赵地之后,心情郁郁不乐。太后把吕产的女儿配给刘恢为王后,王后左右从官都是吕氏,擅权干政,并暗地监视赵王言行,赵王不能自做主张,处处受制。赵王所宠爱的一个美姬,也被王后派人用毒酒毒死。六月,赵王刘恢无法克制悲愤而自杀。太后闻知此事,认为赵王因一妇人而轻弃事奉宗庙的大礼,不许他的后人继承赵国王位。这一时期,诸吕把持朝政;朱虚侯刘章,年方二十,身强力壮,对刘氏宗室不能执掌政权心怀不满。他曾经在后宫侍奉太后参加酒宴,太后令刘章为监酒官。刘章自己请求说:“我本是将门之后,请太后允许我按军法监酒。”太后回答:“可以。”酒酣之时,刘章请求吟唱一首《耕田歌》;太后准许。刘章吟唱道:“深耕播种,株距要疏;不是同种,挥锄铲除!”太后知其歌中所指,默然无语。一会儿,参加宴席的诸吕中有一人醉酒,避席离去,刘章追上来,拔剑斩了此人,还报太后说:“有一人逃酒而走,我以军法将他处斩!”太后及左右人等都大吃一惊,但因业已同意他以军法监酒,也就无法将他治罪;于是散度。从此之后,诸吕都很惧怕朱虚侯刘章,即便是朝廷大臣也都要倚重他,刘氏宗室的势力由此而增强。陈平担忧诸吕横暴,自己又无力制止,恐怕大祸临头,曾独居静室,苦思对策。恰在此时陆贾来访,未经通报直入室中坐下,陈丞相正苦思冥想,竟未察觉。陆贾说:“丞相思虑何事,竟然如此全神贯注!”陈平说:“先生猜测我思虑何事?”陆贾说:“您富贵无比,不会有什么欲望了;但是,您却有忧虑,不外乎是担心诸吕和皇上年幼罢了。”陈平说:“先生猜得对。此事应该怎么办呢?”陆贾说:“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与相关系和谐,士人就会归附;天下即使有重大变故,大权也不会被瓜分。安定国家的根本大计,就在你们二位文武大臣掌握之中。我曾想对太尉绛侯周勃说明这一利害关系,绛侯平素与我常开玩笑,不会重视我的话。丞相为何不与太尉交好,密崐切联合呢!”接着陆贾为陈平谋划将来平定诸吕的几个关键问题。陈平采纳陆贾的计谋,用五百斤黄金为绛侯周勃祝寿,举办丰盛的宴席,太尉周勃也以同样的礼节回报。陈平与周勃互相紧密团结,吕氏图谋篡国的心气渐渐衰减。陈平送给陆贾一百个奴婢、五十乘车马、五百万钱做为饮食费。太后派使臣告知代王刘恒,准备改封他到赵国为王。代王谢绝了,自称愿守代地边境。于是,太后封立其兄之子吕禄为赵王,追尊吕禄的父亲建成侯吕释之为赵昭王。九月,燕王刘建去世;刘建本有美人所生一子,太后派人将其子杀死。燕国被废除。太后派遣隆虑侯周灶领兵进攻南越国。八年(辛酉,公元前180年)冬季,十月,辛丑(疑误),太后封立吕肃王之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封吕通之弟吕庄为东平侯。三月,太后参加了除恶的祭仪后还宫,途经轵道,见到类似于灰狗的动物,猛扑太后腋窝,转眼间消失不再出现。太后令人占卜此事,回答说:“这是赵王刘如意在闹鬼。”从此,太后腋窝伤痛不止。太后因为外孙鲁王张偃年少孤弱,夏季,四月,丁酉(十五日),封张敖姬妾所生二子张侈为新都侯、张寿为乐昌侯,以辅助鲁王张偃。太后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奖赏他从前劝大臣奏请封立诸吕为王的功劳。长江、汉水泛滥成灾,冲毁了一万多户百姓家园。秋季,七月,太后病重,于是下令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王吕产统领南军。太后告诫吕产、吕禄说:“封立吕氏为王,大臣心中多不服。我就要去世,皇帝年幼,恐怕大臣们乘机向吕氏发难。你们务必要统率禁军,严守宫廷,千万不要为送丧而轻离重地,以免被人所制!”辛巳(三十日),太后去世,留下遗诏:大赦天下,命吕王吕产为相国,以吕禄之女为皇后。高后丧事处理完毕,朝廷改任左丞相审食其为皇帝太傅。诸吕打算作乱,因惧怕大臣周勃、灌婴等人,未敢贸然行事。朱虚侯刘章娶吕禄之女为妻,所以得知吕氏的阴谋,就暗中派人告知其兄齐王刘襄,让齐王统兵西征,朱虚侯、东牟侯为他做内应,图谋诛除吕氏,立齐王为皇帝。齐王就与他舅父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密谋发兵。齐相召平反对举兵。八月,丙午(二十六日),齐王准备派人杀国相召平;召平得知,就发兵包围了王宫。魏勃欺骗召平说:“齐王没有汉朝廷的发兵虎符,就要发兵,崐这是违法的。您发兵包围了齐王本是对的,我请求为您带兵入宫软禁齐王。”召平信以为真,让魏勃指挥军队。魏勃掌握统兵权之后,就命令包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命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征发齐国的全部兵员。齐王派祝午到东面的琅邪国,欺骗琅邪王刘泽说:“吕氏在京中发动变乱,齐王发兵,准备西入关中诛除吕氏。齐王因为自己年轻,又不懂得军旅战阵之事,自愿把整个齐国听命于大王的指挥。大王您在高祖时就已统兵为将,富有军事经验;请大王光临齐都临淄,与齐王面商大事。”琅邪王信以为真,迅速赶往临淄见齐王。齐王乘机扣留了琅邪王,而指令祝午全部征发琅邪国的兵员,一并由自己统领。琅邪王对齐王说:“大王是高皇帝的嫡长孙,应当立为皇帝;现在朝中大臣对立谁为帝犹豫不定,而我在刘氏宗室中年龄最大,大臣们本当等着由我决定择立皇帝的大计。现在大王留我在此处,我无所作为,不如让我入关计议立帝之事。”齐王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就准备了许多车辆为琅邪王送行。琅邪王走后,齐王就出兵向西攻济南国;齐王还致书于各诸侯王,历数吕氏的罪状,表明自己起兵灭吕的决心。相国吕产等人闻讯齐王举兵,就派颍阴侯灌婴统兵征伐。灌婴率军行至荥阳,与其部下计议说:“吕氏在关中手握重兵,图谋篡夺刘氏天下,自立为帝。如果我们现在打败齐军,回报朝廷,这就增强了吕氏的力量。”于是,灌婴就在荥阳屯兵据守,并派人告知齐王和诸侯,约定互相联合,静待吕氏发起变乱,即一同诛灭吕氏。齐王得知此意,就退兵到齐国的西部边界,待机而动。吕禄、吕产想发起变乱,但内惧朝中绛侯周勃、朱虚侯刘章等人,外怕齐国和楚国等宗室诸王的重兵,又恐手握军权的灌婴背叛吕氏,打算等灌婴所率汉兵与齐军交战之后再动手,所以犹豫未决。此时,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及鲁王张偃,都年幼,没有就职于封地,居住于长安;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分别统率南军和北军,都是吕氏一党。列侯群臣没有人能自保安全。太尉绛侯周勃手中没有军权。曲周侯郦商年老有病,其子郦寄与吕禄交好。绛侯就与丞相陈平商定一个计策,派人劫持了郦商,让他儿子郦寄去欺骗吕禄说:“高帝与吕后共同安定天下,立刘氏九人为诸侯王,立吕氏三人为诸侯王,都是经过朝廷大臣议定的,并已向天下诸侯公开宣布,诸侯都认为理应如此。现在太后驾崩,皇帝年幼,您身佩赵王大印,不立即返回封国镇守,却出崐任上将,率兵留在京师,必然会受到大臣和诸侯王的猜忌。您为何不交出将印,把军权还给太尉,请梁王归还相国大印给朝廷,您二人与朝廷大臣盟誓后各归封国?这样,齐兵必会撤走,大臣也得以心安,您高枕无忧地去做方圆千里的一国之王,这是造福于子孙万代的事。”吕禄相信了郦寄的计谋,想把军队交给太尉统率;派人把这个打算告知吕产及吕氏长辈,有人同意,有人反对,计策犹豫未决。吕禄信任郦寄,经常结伴外出游猎,途中曾前往拜见其姑母吕。吕大怒说:“你身为上将而轻易地离军游猎,吕氏如今将无处容身了!”吕把家中的珠玉、宝器全拿出来,抛散到堂下,说:“不要为别人守着这些东西了!”九月,庚申(初十)清晨,行使御史大夫职权的平阳侯曹,前来与相国吕产议事。郎中令贾寿出使齐国返回,批评吕产说:“大王不早些去封国,现在即便是想去,还能够吗!”贾寿把灌婴已与齐、楚两国联合欲诛灭吕氏的事告诉了吕产,并且催吕产迅速入据皇宫,设法自保。平阳侯曹听到了贾寿的话,快马加鞭,赶来向丞相和太尉报告。太尉想进入北军营垒,但被阻止不得入内。襄平侯纪通负责典掌皇帝符节,太尉便命令他持节,伪称奉皇帝之命允许太尉进入北军营垒。太尉又命令郦寄和典客刘揭先去劝说吕禄:“皇帝指派太尉代行北军指挥职务,要您前去封国。立即交出将印,告辞赴国!否则,将有祸事发生!”吕禄认为郦寄不会欺骗自己,就解下将军印绶交给典客刘揭,而把北军交给太尉指挥。太尉进入北军时,吕禄已经离去。太尉进入军门,下令军中说:“拥护吕氏的袒露右臂膀,拥护刘氏的袒露左臂膀!”军中将士全都袒露左臂膀。太尉就这样取得了北军的指挥权。但是,还有南军未被控制。丞相陈平召来朱虚侯刘章辅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守军门,又令平阳侯曹告诉统率宫门禁卫军的卫尉说:“不许相国吕产进入殿门!”吕产不知吕禄已离开北军,进入未央宫,准备作乱。吕产来到殿门前,无法入内,在殿门外徘徊往来。平阳侯恐怕难以制止吕产入宫,策马告知太尉。太尉还怕未必能战胜诸吕,没敢公开宣称诛除吕氏,就对朱虚侯说:“立即入宫保卫皇帝!”朱虚侯请求派兵同往,太尉拨给他一千多士兵。朱虚侯进入未央宫门,见到吕产正在廷中。时近傍晚,朱虚侯立即率兵向吕产冲击,吕产逃走。天空狂风大作,因此吕产所带党羽亲信慌乱,都不敢接战搏斗;朱虚侯等人追逐吕产,在郎中府的厕所中将吕产杀死。朱虚侯已杀吕产,皇帝派谒者持皇帝之节前来慰劳朱虚侯。朱虚侯要夺皇帝之节,谒者不放手,朱虚侯就与持节的谒者共乘一车,凭着皇帝之节,驱车疾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事毕返回崐,驰入北军,报知太尉。太尉起立向朱虚侯拜贺说:“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吕产。现在吕产被杀,天下已定!”于是,太尉派人分头逮捕所有吕氏男女,不论老小一律处斩。辛酉(十一日),捕斩吕禄,将吕乱棒打死,派人杀燕王吕通,废除鲁王张偃。戊辰(十八日),改封济川王刘太为梁王,派朱虚侯刘章去告知齐王,吕氏已被诛灭,令齐罢兵。灌婴驻扎荥阳,闻知魏勃原先教唆齐王举兵,便派人召魏勃来见,加以责问。魏勃回答说:“家中失火的时候,哪有空闲时间先请示长辈而后才救火呢!”随即退立一旁,两腿颤抖不止,吓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最后也说不出别的话,为自己辩解。灌将军仔细审视魏勃,笑着说:“人说魏勃武勇,其实不过是个狂妄而平庸的人罢了,能有什么作为呢!”于是赦免魏勃不加追究。灌婴所统率的军队也从荥阳撤回长安。班固赞曰:孝文帝时,天下人都批评郦寄出卖朋友。所谓出卖朋友,是指见利忘义。至于郦寄,他的父亲本是汉室开国功臣,而且又被周勃等人劫持;郦寄的行为,虽使朋友吕禄被杀,却安定了国家,顾全了君臣父子的伦理大义,还是可以的。诸位大臣暗地共同商量说:“少帝和梁王、淮阳王、恒山王,都不真是孝惠帝的儿子,当年吕后设计取他人的儿子,杀死他们的生母,把他们收养在后宫中,令孝惠帝认做儿子,立为继承人和诸侯王,用来加强吕氏的力量。现在,吕氏已被灭族,但吕氏所立的人,很快就要长大,等他们掌握实权,我们恐怕都要被灭族!不如从诸侯王中另选最贤者立为皇帝。”有人说:“齐王,是高帝的长孙,可立他为帝。”大臣们都说:“吕氏正因为外戚强横,几乎危及皇帝宗庙,摧残功臣,现在齐王的舅舅驷钧,为人暴恶好像戴着冠帽的老虎,假若立齐王为帝,驷钧一族就会成为第二个吕氏。代王是高帝在世诸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为人仁孝宽厚,太后薄氏一家谨慎温良。立年长的本来就名正言顺,更何况代王又以仁孝而闻名于天下呢!”于是,大臣们共同议定拥立代王为帝,并暗地派人召代王入京。代王就此征询左右亲信大臣意见,郎中令张武等人说:“汉廷大臣都是当年高帝开国时的大将,精通军事,多有诡诈奇计。这些人的愿望并不止于已有的权位,只是畏惧高帝、吕太后的严威罢了。现在,他们已诛除诸吕,刚喋血京师,此来以迎接大王为名,实在不可轻信。希望大王自称有病,不要前去长安,静观政局变化。”中尉宋昌却说:“各位的意见都是错误的。当年,秦失去了政权,诸侯、豪杰蜂拥而起,自以为可以得天下的人,数以万计,但最后登上天子之位的是刘氏;天下人不敢再有称帝的奢望,这是第一条。高帝分封子弟为诸侯王,封地犬牙交错,可以控制天下,这就是所谓宗族稳如磐石,天下人信服它的强大,这是第二条。汉朝建立之后,废除秦的苛政,简省法令,推行德政,百姓安居乐业,很难动摇,这是第三条。以吕太后的威严,封立吕氏三人为王,独掌大权专制朝政,然而,太尉仅凭一个符节,进入北军一呼,军士全都左袒,拥护刘氏,背叛诸吕,终于消灭了吕氏。刘氏的帝位,来源于天授,不是靠人力争夺而得。现在,即使大臣另有异谋,百姓也不会为其所用,他们的党羽难道能够统一吗!现在,朝内有朱虚侯、东牟侯这样的宗室大臣,外面又畏惧吴、楚、淮阳、琅邪、齐、代等强大的宗室诸国,大臣谅必不敢另生他念。高帝诸子,现在只有淮南王与大王健在,大王又年长,天下人都知道您的贤圣仁孝,所以大臣们顺应天下人之心,要迎立大王为皇帝。大王不必猜疑!”代王禀报太后商议此事,犹豫未定。卜问凶吉,得到了“大横”的征兆,所得卜辞说:“横线直贯多强壮,我做天王,夏启的事业得到光大发扬。”代王说:“我本来就是王了,又做什么王?”占卜的人说:“所谓天王,是指天子。”于是,代王派太后之弟薄昭前去拜见绛侯。绛侯等人向薄昭详细说明迎立代王为帝的本意。薄昭还报代王说:“迎立之事是真实的,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代王就笑着对宋昌说:“果然如您所说。”代王于是命令宋昌做为自己的陪乘,同车而行,张武等六人乘坐官府驿车,一起随代王到长安。行至高陵县,暂停休整,代王命宋昌先驰入长安观察动静。宋昌行至渭桥,丞相及以下百官都来迎接。宋昌回来报告。代王驰车赶到渭桥,群臣跪拜进见,俯首称臣,代王下车还礼。太尉周勃近前说:“希望与您单独谈话。”宋昌回答说:“您要说的,如果是公事,就公开说;如果是私事,做王的人是没有私情的。”太尉才跪下,呈上天子所专用的玺和符,代王辞谢说:“到代国官邸再商量此事。”闰九月,己酉晦(二十九日),代王刘恒进入都城长安,住在长安的代国官邸,朝廷群臣都护送到官邸。丞相陈平等人再次跪拜启奏说:“刘弘等人都不是孝惠帝的儿子,不应侍奉宗庙做天子。大王是高帝的年长之子,应继承皇统。我们恭请大王登基做皇帝!”代王谦逊地按宾主的礼仪面向西,辞谢了三次,又按君臣之仪面向南,辞谢了两次,于是,即皇帝位;群臣按朝见皇帝的礼仪和官秩高低排班侍立。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太宗孝文皇帝上元年(壬戌、前179)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丞相的职务让给周勃担任。”十一月,辛巳(初八),文帝将陈平调任为左丞相,任命太尉周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文帝还下令,把吕后当政时割夺齐、楚两国封立诸吕的封地,全部归还给齐国和楚国。朝廷对诛灭诸吕的人论功行赏,右丞相周勃以下,都被增加封户和赐金,数量各有差别。绛侯周勃散朝时小步疾行退出,十分得意;文帝对绛侯以礼相待,很为恭敬,经常目送他退朝。担任郎中的安陵人袁盎谏阻文帝说:“诸吕骄横谋反,大臣们合作将吕氏诛灭。那时,丞相身为太尉,掌握兵权,才天缘凑巧建立了这番功劳。现在,丞相好像已有对人主骄矜的神色,陛下却对他一再谦让;臣子和君主都有失礼节,我私下认为陛下不该如此!”以后朝会时,文帝越来越庄重威严,丞相周勃也就越来越敬畏。十二月,文帝下诏说:“法律,是治理天下的依据。现在的法律对违法者本人做了处罚之后,还要株连到他本来没有犯罪的父母、妻子、兄弟,以至将他们收为官奴婢,朕认为这样的法律十分不可取!自今以后废除各种收罪犯家属为奴婢及各种相连坐的律令!”春季,正月,有关官员请求文帝早日确立太子。文帝说:“朕已不德,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的人,将帝位禅让给他,而又说‘早立太子’,这是加重我的不德行为;还是暂缓议定吧!”有关官员说:“预先确立太子,是为了尊重宗庙和国家,不忘天下。”文帝说:“楚王,是我的叔父;吴王,是我的兄长;淮南王,是我的弟弟;难道他们不是早就存在的继承人吗?如果我现在不选择贤能之人为帝位继承人,而说必须传位给儿子,世人将认为我忘记了崐贤能有德的人,而专私于自己的儿子,这不是以天下为重的作法!”有关官员坚持请求说:“古代殷、周建国之后,都经历了一千多年的长治久安,它们都采用了早立太子的制度;天子必须从儿子之中确立继承人,这是由来已久的了。高帝平定天下而为汉室太祖,应当子孙相传世代不绝,如果现在舍弃了理应继承的皇子,不立太子,而另从诸侯王和宗室中选择继承人,这是违背高帝愿望的。在皇子之外另议继承人是不应该的。陛下诸子中,以刘启年龄最大,他为人纯厚仁慈,请陛下立刘启为太子。”文帝至此才同意臣下的奏请。三月,立太子生母窦氏为皇后。窦皇后是清河郡观津县人。她有位弟弟窦广国,字少君,幼年时被人拐卖,先后转换了十多家,听说窦氏被立为皇后,便上书自言身世。窦皇后召见他,核验询问,证实无误,就赐给他大量的田宅和金钱,与其兄长君在长安安家居住。绛侯、灌将军等人议论说:“我等不死,命运就将取决于此两人。他们两人出身微贱,不可不为他们慎选师傅和宾客;否则,他们又有可能效法吕氏以外戚专权,这是大事!”于是,大臣们从士人中精选有节行的人与二人同住。窦长君、窦少君由此成为退让君子,不敢以皇后至亲的尊贵地位对人骄矜。文帝下诏救济鳏、寡、孤、独和穷困的人。文帝还下令:“年龄八十岁以上者,每月赐给米、肉、酒若干;年龄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另外再赐给帛和絮。凡是应当赐给米的,各县的县令要亲自检查,由县丞或县尉送米上门;赐给不满九十岁的老人的东西,由啬夫、令史给他们送去;郡国二千石长官要派出负责监察的都吏,循环监察所属各县,发现不按诏书办理者给以责罚督促。”楚元王刘交去世。夏季,四月,齐国、楚国发生地震,二十九座山在同一天中崩裂,大水溃涌而出。这时,有人向皇帝进献日行千里的宝马。汉文帝说:“每当天子出行,前有鸾旗为先导,后有属车做护卫,平时出行,每日行程不超过五十里,率军出行,每日只走三十里;朕乘坐千里马,能先单独奔到何处呢?”于是,文帝把马还给了进献者,并给他旅途费用;接着下诏说:“朕不接受贡献之物。命令全国不必要求前来进献。”文帝即位,先对天下普施恩惠,远近的诸侯和四夷部族与朝廷的关系都很融洽;然后,文帝才表彰和赏赐跟随他从代国来京的旧部功臣,封立宋昌为壮武侯。文帝越来越明习国家政事。朝会时,文帝问右丞相周勃说:“全国一年内判决多少案件?”周勃谢罪说不知道;文帝又问:“一年内全国钱谷收入有多少?”周勃又谢罪说不知道;紧张和惭愧之下,周勃汗流浃背。文帝又问左丞相陈平。陈平说:“有专门主管这些事务的官员。”文帝问:“由谁主管?”陈平回答:“陛下如果要了解诉讼刑案,应该责问廷尉;如果要了解钱谷收支,应该责问治粟内史。”文帝说:“假若各事都有主管官吏,那么您是负责什么事情的呢?”陈平谢罪说:“陛下由于不知道我的平庸低能,任命我为宰相。宰相的职责,对上辅佐天子,理通阴阳,顺应四季变化;对下使万物各得其所;对外安抚四夷和诸侯,对内使百姓归附,使卿大夫各自得到能发挥其专长的职务。”文帝这才赞好。右丞相周勃极为惭愧,退朝之后责备陈平说:“就是您平素不教我如何回答!”陈平笑着说:“您身为宰相,却不知宰相的职责是什么吗?况且,如果陛下问长安城中有多少盗贼,您能勉强回答吗?”由此,绛侯周勃自知能力比陈平差得很远。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劝周勃说:“您诛灭吕氏,扶立代王为帝,威名震动天下。现在您接受朝廷厚赏,担任职位尊崇的右相,时间一长,将要大祸临头了。”周勃也为自己担忧,就自称有病,请求辞去丞相职务,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秋季,八月,辛未(二十日),文帝罢免了右丞相周勃,左丞相陈平一人担任丞相。当初,隆虑侯周灶领兵进攻南越国,正值暑热潮湿,士卒中流行瘟疫,军队无法越过阳山岭。过了一年多,高后去世,便撤兵了。赵佗乘此机会,用兵威胁迫并以财物引诱闽越、西瓯、骆,使它们归属南越统治。南越国东西长达万余里,赵佗乘坐供天子专用的黄屋左纛车,自称皇帝,与汉朝皇帝相同。汉文帝于是下令,为赵佗在真定的父母亲的坟墓设置专司守墓的民户,按每年四季祭祀;又召来赵佗的兄弟,用尊贵的官位和丰厚的赏赐表示优宠。文帝又派遣陆贾出使南越国,带去文帝致赵佗的一封书信,信中说:“朕是高皇帝侧室所生之子,被安置于外地,在北方代地做藩王。因路途辽远,加上我眼界不开阔,朴实愚鲁,所以那时没有与您通信问侯。高皇帝不幸去世,孝惠帝也去世了;高后亲自裁决国政,晚年不幸患病,诸吕乘机谋反,幸亏有开国功臣之力,诛灭了吕氏。朕因无法推辞诸侯王、侯和百官的拥戴,不得不登基称帝,现已即位。前不久,得知大王曾致书于将军隆虑侯周灶,请求寻找您的亲兄弟,请求罢免长沙国的两位将军。朕因为您的这封书信,已罢免了将军博阳侯;您在真定的亲兄弟,朕已派人前去慰问,并修整了您先人的坟墓。前几日听说大王在边境一带发兵,不断侵害劫掠。当时长沙国受害,而南郡尤其严重;即便是大王治理下的南越王国,难道就能在战争中只获利益而不受损害吗!战事一起,必定使许多士卒丧生,将吏伤身,造成许多寡妇、孤儿和无人赡养的老人;朕不忍心做这种得一亡十的事情。朕本来准备对犬牙交错的地界做出调整,征求官员意见,回答说‘这是高皇帝为了隔离长沙国而划定的’,朕不崐得擅自变更地界。现在,汉若夺取大王的领地,并不足以增加多少疆域;夺得大王的财富,也不足以增加多少财源。五岭以南的土地,大王尽可自行治理。即便大王已有皇帝的称号,但两位皇帝同时并立,互相之间没有一位使者相互联系,这是以力相争;只讲力争而不讲谦让,这是仁人所不屑于做的。愿与大王共弃前嫌,自今以后,互通使者往来,恢复原有的良好关系。”陆贾到达南越。南越王赵佗见了文帝书信,十分惶恐,顿道谢罪;表示愿意遵奉皇帝明诏,永为藩国臣属,遵奉贡纳职责。赵佗随即下令于国中说:“我听说,两雄不能同时共立,两贤不能一时并存。汉廷皇帝,是贤明天子。从今以后,我废去帝制、黄屋、左纛。”于是写了一封致汉文帝的回信,说:“蛮夷大长、老夫臣赵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是供职于旧越地的官员,幸得高皇帝宠信,赐我玺印,封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后,根据道义,不忍心断绝与南越的关系,所以对老夫有十分丰厚的赏赐。高后当政,歧视和隔绝蛮夷之地,下令说:‘不得给蛮夷南越金铁、农具、马、牛、羊;如果给它牲畜,也只能给雄性的,不给雌性的。’老夫地处偏僻,马、牛、羊也已经老了,自以为未能行祭祀之礼,犯下死罪,故派遣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等三批人上书朝廷谢罪,但他们都没有返回。又据风闻谣传,说老夫的父母坟墓已被平毁,兄弟宗族人等已被判罪处死。官员一同议论说:‘现在对内不能得到汉朝尊重,对外没有自我显示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才改王号,称皇帝,只在南越国境内称帝,并无为害天下的胆量。高皇后得知,勃然大怒,削去南越国的封号,断绝使臣往来。老夫私下怀疑是长沙王阴谋陷害我,所以才发兵攻打长沙国边界。老夫在越地已生活了四十九年,现在已抱孙子了。但我夙兴夜寐,睡觉难安枕席,吃饭也品尝不出味道,目不视美女之色,耳不听钟鼓演奏的音律,就是因为不能侍奉汉廷天子。现在,有幸得到陛下哀怜,恢复我原来的封号,允许我像过去一样派人出使汉廷;老夫即是死去,尸骨也不朽灭。改号为王,不敢再称帝了!”齐哀王刘襄去世。文帝得知河南郡守吴公治理地方的政绩为天下第一,就召他入朝做廷尉。吴公推荐洛阳人贾谊,文帝就召贾谊进京做博士官。当时贾谊年仅二十多岁。文帝很赏识贾谊的文辞可观和知识渊博,一年之中,就破格提升他做了太中大夫。贾谊请文帝改历法,变换朝服颜色,重新审定官名,确定汉室的礼仪和音乐,以建立汉朝制度,更改秦朝法度。文帝以谦让治国,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前二年(癸亥,公元前178年)冬季,十月,曲逆侯陈平去世。汉文帝下诏,令列侯各自离京到所封领地去;身为朝廷官员和受诏书崐留居京师的列侯,则派遣他们的太子到封地去。十一月,乙亥(疑误),周勃再次出任丞相。癸卯晦(疑误),发生日食。文帝下诏书说:“群臣都要认真思考朕的过失和朕所未知、未见的问题,并请大家告知朕。还请大家向朝廷荐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人,以便帮助朕的不足。”于是派他们分别任职。命令务必减轻徭役赋税以便利百姓;罢废卫将军;太仆将现有马匹仅留下够朝廷使用的,其余马匹全部拨给驿站使用。颍阴侯的骑从贾山上书文帝,谈论治乱之道:“我听说在雷霆的轰击下,无论什么都会被摧毁;在万钧之力的重压下,无论什么都会被压碎。君主的威严,远远超过了雷霆;君主的权势之重,也远远超过了万钧。君主即便是主动地请求大家进谏,和颜悦色地接受臣下的批评意见,采纳批评者意见并给以重用,臣子仍然惧怕而不敢将自己的意见和盘托出;更何况君主纵欲残暴,又不愿听到别人议论他的过失呢!在严威的震慑和权势的重压之下,即使人有尧和舜那样的智谋,有孟贲那样的勇力,难道能不被摧毁吗!这样,君主就听不到别人对他的过失的批评,国家就危险了。“过去,在周朝时大约有一千八百个封国,用九州的百姓,奉事一千八百国的君主,君主有多余的财富,百姓也有宽裕的力量,到处都有歌功颂德的声音。秦始皇用一千八百国的百姓奉养自己,百姓筋疲力竭,负担不起他的徭役;倾家荡产,缴纳不足他的赋税。秦始皇只不过一位君主,他自己享受的也不过驰骋弋猎的娱乐,天下却无法供应他的需求。秦始皇自认为功德无量,估计他的子孙会世代相传以至于无穷;但是,他死后不过几个月,天下人四面进攻,宗庙就毁灭了。秦始皇处于被灭绝的危机之中,却没有察觉,原因何在?就在于天下人都不敢告知他实际情况。不敢告知他实情的原因,又是什么呢?秦王朝没有尊老养老的道义,没有能够辅佐的大臣,罢免了批评朝政的官员,杀害了敢当面批评谏阻的士人。所以那些谄谀逢迎、只求自保利禄的无耻小人,吹捧秦始皇的德政高于尧舜,功业超过商汤和周武;天下已将土崩瓦解,而没有人告知秦始皇。“现在,陛下命令天下人荐举贤良方正的人士,天下人都为之欢欣鼓舞,说:‘皇帝将复兴尧舜治理天下之道,造就三王的功业了。’天下的人才,莫崐不努力自我完善以求能被皇帝选用。现在方正之士,都已被选入朝廷了;又从中选择贤能者,让他们做常侍、诸吏,陛下与他们共同驰驱射猎,一天之内再三出宫。我担忧朝政由此而懈弛,百官因此而玩忽职守。陛下自即位以来,自我勉励,厚养天下,节省开支,慈爱臣民,断案公平,刑罚宽缓;对此,天下人莫不喜悦。我听说崤山以东官吏公布诏令时,百姓即使是老弱病残的人,也都拄着手杖前去聆听,希望暂时不死,想看到仁德教化的成功。现在功业刚刚建立,好名声刚刚传播,四方仰慕跟从;在此关键时刻,陛下却只与豪俊之臣、方正之士,天天射猎,击兔捉狐,从而伤害国家大业,断绝天下人的期望,我私下为陛下痛惜!古代规定大臣不得参预安闲的游乐,为的是让他们都致力于保持大臣的品格和节操,这样,群臣就无人胆敢不严格约束自己,提高品行修养,尽心事君按君臣大礼办事。士的品行,养成于自己家中,却在天子的朝廷之上被破坏,我私下为之惋惜。陛下与群臣消闲游乐,与大臣、方正在朝廷之上议论国事,游娱不失乐,朝会不失礼,这是极为重大的事体。”文帝赞许并采纳了他的意见。文帝每次上朝,郎官和从官进呈奏疏,他从来都是停下辇车接受。奏疏所说的,如不可采用就放过一边,如可用就加以采用,未尝不深加赞赏。汉文帝从霸陵上山,想要向西纵马奔驰下山。中郎将袁盎骑马上前,与文帝车驾并行伸手挽住马缰绳。文帝说:“将军胆怯了吗?”袁盎回答:“我听说‘家有千金资财的人,不能坐在堂屋的边缘’。圣明的君主不能冒险,不求侥幸。现在陛下要想放纵驾车的六匹骏马,奔驰下险峻的高山,如果马匹受惊,车辆被撞毁,陛下纵然是看轻自身安危,又怎么对得起高祖的基业和太后的抚育之恩呢!”文帝这才停止冒险。文帝所宠幸的慎夫人,在宫中经常与皇后同席而坐。等到她们一起到郎官府衙就坐时,袁盎把慎夫人的坐席排在下位。慎夫人恼怒,不肯入坐;文帝也大怒,站起身来,返回宫中。袁盎借此机会上前规劝文帝说:“我听说‘尊卑次序严明,就能上下和睦’。现在,陛下既然已册立了皇后,慎夫人只是妾,妾怎么能与主人同席而坐呢!况且如果陛下真的宠爱慎夫人,就给她丰厚的赏赐;而陛下现在宠爱慎夫人的做法,恰恰会给慎夫人带来祸害。陛下难道不见‘人彘’的悲剧吗!”文帝这才醒悟,转怒为喜,召来慎夫人,把袁盎的话告诉了她。慎夫人赐给袁盎黄金五十斤以示感谢。贾谊对文帝说:“《管子》书中说:‘仓库充实人们才会讲究礼节,衣服粮食充足人们才有荣辱观念。’假若百姓的温饱问题没有解决,却乐意听命于君主的统治,这种事情,从古到今,我都没有听说过。古代有人说:‘一个农夫不耕作,就有人要挨饿;一个女子不织布,就有人要挨冻。’无论什么产品,生产它都有一定的季节时令,用起来如果毫无限制,物资就必会缺乏。古人治理天下,安排得很细微,很周到,所以国家的积贮足以仗恃。现在,脱离农桑本业而从事工商业的人太多了。这是危害天下的一大流弊;追求奢侈的风俗,日益增长,这是危害天下的一大公害。这两种流弊和公害盛行,没有谁给以制止;政权面临毁坏,没有谁能挽救。天下财富,生产的人很少而挥霍的人却崐很多,怎能不枯竭!“大汉建国以来,已近四十年了,国库和私人积贮数量之少,仍然令人悲哀痛惜。一旦老天不按时降雨,百姓就惶恐不安;年景不好,没有收成,百姓或者出卖爵位,或者自卖儿女,换粮度日;此类事情,陛下已经听到了。哪有天下如此危险而主上不惊惧的!“世上有丰年有歉年,这是自然规律;古代圣王夏禹和商汤也都曾经历过。假若不幸出现了方圆二三千里的大面积旱灾,国家靠什么去救济百姓?突然间边境有紧急情况,征调数十百万将士,国家用什么供应军需?战争和旱灾同时发生,国家财力无法应付,就会天下大乱,有勇力的人啸聚部众劫掠地方,疲困和老弱的人,就相互交换子女吃人肉。政事的治理没有完全通畅,远方那些势力强大有称帝野心的人,就会一起举兵争着起事;若发展到这般田地才大吃一惊图谋制止,怎能来得及呢!积贮是国家的命脉;如果国家积贮了大量粮食而钱财有余,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以它为依凭,进攻就攻取,防守就牢固,作战就胜利,要感化、安抚敌人,或者吸引远方部族归附朝廷,怎么会招而不到!“现在如果驱使民众归返农事,都依附于土地,让天下人都从事生产满足本人生活需要,让工商业者、游民都改为从事农耕,那么,国家就会有充裕的积贮,百姓就会安居乐业了。可以使国家富足,安定天下,而却做出了这种令人危惧的事情,我私下为陛下感到惋惜!”文帝被贾谊的话所打动,春季,正月,丁亥(十五日),下诏举行“藉田”仪式,皇帝亲自耕作,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三月,有关官员请求文帝立皇子为诸侯王。文帝下诏,先立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强为河间王,立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然后才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五月,文帝下诏说:“古代明君治理天下,朝廷专设鼓励献计献策的旌旗,树立书写批评意见的木柱,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朝政的清明,鼓励臣民前来进谏。现在的法律中,有‘诽谤罪’和‘妖言罪’,这就使得群臣不敢畅所欲言地批评朝政,皇帝无从得知自己的过失,这怎么能吸引远方的贤良之士到朝廷来呢!废除这些罪名!”九月,文帝下诏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百姓依靠它而生存;有的百姓不从事农耕的本业,却去从事工商末业,所以百姓生活艰难。朕对此甚为担忧,所以现在亲自率领群臣从事农业耕作,以提倡重视农业;今年只向天下百姓征收田租的一半。”燕王刘泽去世。



资治通鉴·卷十四·汉纪六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尽重光协洽,凡八年。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公元前一七七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诏曰:“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

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 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

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

罢太尉官,属丞相。

夏,四月,城阳景王章薨。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

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

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

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

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

后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

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

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常宽假之。

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

王有材力,能扛鼎。

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

驰走阙下,肉袒谢罪。

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

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

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

”上不听。

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

上幸甘泉。

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

右贤王走出塞。

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

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

留游太原十馀日。

初,大臣之诛诸吕也,朱虚侯功尤大。

大臣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

及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之。

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

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自击胡,遂发兵反。

帝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以棘浦侯柴武为大将军,将四将军、十万众击之。

祁侯缯贺为将军,军荥阳。

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长安。

诏:“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城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

与王兴居去来者,赦之。

”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十年不得调,欲免归。

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

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

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

口对响应,无穷者。

帝曰:“吏不当若是邪!

尉无赖!

”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长者也。

”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

”上复曰:“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

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

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

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

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帝曰:“善!

”乃不拜啬夫。

上就车,诏释之参乘。

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

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

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

薄太后闻之。

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上谓群臣曰:“嗟乎!

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昔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

”左右皆曰:“善!

”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隙。

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帝称善。

是岁,释之为廷尉。

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

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

释之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

”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

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

今已下廷尉。

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

唯陛下察之。

”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

帝怒,下廷尉治。

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

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

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

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

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

”帝乃白太后许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四年(乙丑,公元前一七六年) 冬,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薨。

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阳武张苍为丞相。

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

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者。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 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

大臣多短之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

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

帝朝太后,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 作顾成庙。

太宗孝文皇帝中五年(丙寅,公元前一七五年) 春,二月,地震。

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难用,更铸荚钱。

于是物价腾踊,米至石万钱。

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

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

而殽之甚微,为利其厚。

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

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

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搒笞奔走者甚众。

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隐阱,孰多于此!

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

或用重钱,平称不受。

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乎?

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

纵而弗呵乎?

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

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

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

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

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

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忽!

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

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

令禁铸钱,则钱必重。

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

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

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故不如收之。

”贾山亦上书谏,以为:“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

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

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

”上不听。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

吴王濞有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

东煮海水为盐。

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

于是吴、邓钱布天下。

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

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

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太宗孝文皇帝中六年(丁卯,公元前一七四年) 冬,十月,桃、李华。

淮南厉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

帝曲意从之。

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

数上书不逊顺。

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

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有司治之。

使使召淮南王。

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

”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徙处蜀郡严道邛邮。

”尽诛所与谋者。

载长以辎车,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

”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 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

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

今为奈何?

”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匈奴单于遣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

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

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

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

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帝报书曰:“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

此古圣王之志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

说不欲行,汉强使之。

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

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

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牧。

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

君臣简,可久。

一国之政,犹一体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

嗟!

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

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

且所给,备、善,则已。

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 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

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

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

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

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虖!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

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

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艹熭},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虖!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

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

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

又苦炙盭。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

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炙盭。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悬。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

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

何也?

下也。

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

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

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

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

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櫌锄,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子,与公并居。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今其遗见馀俗,犹尚未改,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

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

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都,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

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

行此之令,信如四时。

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

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

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

此亡他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

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无陛虖!

被戮辱者不泰迫虖!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虖!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

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

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

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熹。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 谊以绛侯前逮系狱,卒无事,故以此讥上。

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太宗孝文皇帝中七年(戊辰,公元前一七三年) 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罳灾。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相容!

”帝闻而病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八年(己巳,公元前一七二年) 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

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

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

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

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

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

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

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

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

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

愿陛下少留计!

”上弗听。

有长星出于东方。

太宗孝文皇帝中九年(庚午,公元前一七一年) 春,大旱。

太宗孝文皇帝中十年(辛未,公元前一七零年) 冬,上行幸甘泉。

将军薄昭杀汉使者。

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

欲令自引分,昭不肯。

使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臣光曰: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

秦康送晋文,兴如存之感。

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

”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

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

骄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

若又从而赦之,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

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杀薄昭,曰:“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

”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斯言得之矣。

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

资治通鉴·卷十五·汉纪七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涒滩,尽柔兆阉茂,凡十五年。

太宗孝文皇帝下前十一年(壬申,公元前一六九年) 冬,十一月,上行幸代。

春,正月,自代还。

夏,六月,梁怀王揖薨,无子。

贾谊复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

陛下所以为籓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

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

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

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

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

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

梁起于新郪而北著之河,淮阳包陈而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

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

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

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

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

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无事,畜乱,宿祝,孰视而不定。

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

”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馀城。

后岁馀,贾谊亦死,死时年三十三矣。

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

匈奴寇狄道。

时匈奴数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

’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

兵法:步兵、车骑、弓弩、长戟、矛鋋、剑楯之地,各有所宜。

不得其宜者,或十不当一。

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

兵不完利,与空手同。

甲不坚密,与袒裼同。

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

射不能中,与无矢同。

中不能入,与无镞同。

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

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

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

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

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

’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

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

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

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

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

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

此匈奴之长技也。

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

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

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

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

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

此中国之长技也。

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

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凶器。

战,危事也。

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仰之间耳。

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

帝王之道,出于万全。

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

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

即有险阻,以此当之。

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

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 帝嘉之,赐错书,宠答焉。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

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

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

扬、粤之人,其性耐暑。

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

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

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

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

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

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

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

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

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

聚而不罢,为费甚大。

罢之,则胡复入。

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

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

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

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

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

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

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

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

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

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

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

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

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

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慕而劝往矣。

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

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

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

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

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

十长一里,里有假士。

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

十连一邑,邑有假候。

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

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

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

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

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

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

欢爱之心,足以相死。

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

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

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

壹大治,则终身创矣。

欲立威者,始于折胶。

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

” 错为人峭直刻深,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二年(癸酉,公元前一六八年) 冬,十二月,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大兴卒塞之。

春,三月,除关,无用传。

晁错言于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故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

地有遗利,民有馀力。

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

饥之于食,不待甘旨。

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

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

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

民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

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

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

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

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畮,百畮之收不过百石。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

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

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

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

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

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

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

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

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

欲民务农,在于贵粟。

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

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

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

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

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

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

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

’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

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

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

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

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

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 帝从之,令民入粟边,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

错复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

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

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

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

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愈勤农,大富乐矣。

” 上复从其言,诏曰:“道民之路,在于务本。

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色。

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

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

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功焉!

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三年(甲戌,公元前一六七年) 春,二月,甲寅,诏日。

“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皇后亲桑以供祭服。

其具礼仪。

” 初,秦时祝官有袐祝,即有灾祥,辄移过于下。

夏,诏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

今袐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弗取。

其除之!

”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

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

今坐法当刑。

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

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 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

’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

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

岂为民父母之意哉!

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记逃,有年而免。

具为令!

”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诸当髡者为城旦、舂。

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

当劓者笞三百。

当斩左止者笞五百。

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

罪人狱已决为城旦、舂者,各有岁数以免。

”制曰:“可。

”是时,上既躬修玄默,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

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

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

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六月,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

其除田之租税。

”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四年(乙亥,公元前一六六年) 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

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三郡。

上亲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吏卒,自欲征匈奴。

群臣谏,不听。

皇太后固要,上乃止。

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

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安在?

”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

”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

父知之乎?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上搏髀曰:“嗟乎!

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

吾岂忧匈奴哉!

”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

”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

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

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

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

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

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

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

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

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

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

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说。

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春,诏广增诸祀坛场、珪币,且曰:“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

夫以朕之不德,而专飨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

其令祠官致敬,无有所祈!

” 是岁,河间文王辟强薨。

初,丞相张苍以为汉得水德,鲁人公孙臣以为汉当土德,其应,黄龙见。

苍以为非是,罢之。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五年(丙子,公元前一六五年) 春,黄龙见成纪。

帝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申明土德,草改历、服色事。

张苍由此自绌。

夏,四月,上始幸雍,郊见五帝,赦天下。

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

太子家令晁错对策高第,擢为中大夫。

错又上言宜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

上虽不尽听,然奇其材。

是岁,齐文王则、河间哀王福皆薨,无子,国除。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六年(丁丑,公元前一六四年) 夏,四月,上郊祀上帝于渭阳五帝庙。

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赐累千金。

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

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徙淮南王喜复为城阳王,又分齐为六国。

丙寅,立齐悼惠王子在者六人:杨虚侯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志为济北王,武成侯贤为菑川王,白石侯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卬为胶西王,扐侯辟光为济南王。

淮南厉王子在者三人:阜陵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

秋,九月,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

平言上曰:“阙下有宝玉气来者。

”已,视之,果有献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寿”。

平又言:“臣侯日再中。

”居顷之,日却,复中。

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

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

今河决,通于泗,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意周鼎其出乎!

兆见,不迎则不至。

”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

太宗孝文皇帝下后元年(戊寅,公元前一六三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言谐诈也”。

下吏治,诛夷平。

是后,上亦怠于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阳、长门五帝,使祠官领,以时致礼,不往焉。

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

诏曰:“间者数年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

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

乃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

何以致此?

将百官之奉养或废,无用之事或多与?

何其民食之寡乏也?

夫度田非益寡,而计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犹有馀,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

无乃百姓之从事于末以害农者蕃,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众与?

细大之义,吾未得其中,其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之。

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

”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己卯,公元前一六二年) 夏,上行幸雍棫阳宫。

六月,代孝王参薨。

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

云中、辽东最甚,郡万馀人。

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

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

八月,戊戌,丞相张苍免。

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

”而高帝时大臣,馀见无可者。

御史大夫梁国申屠嘉,故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封关内侯。

庚午,以嘉为丞相,封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

帝尝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

嘉尝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

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

”上曰:“君勿言,吾私之。

”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

通恐,入言上。

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

”通诣丞相,免冠、徒跣,顿首谢嘉。

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

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

吏!

今行斩之!

”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

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

”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 太宗孝文皇帝下三年(庚辰,公元前一六一年) 春,二月,上行幸代。

是岁,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

太宗孝文皇帝下四年(辛巳,公元前一六零年) 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五月,赦天下。

上行幸雍。

太宗孝文皇帝下五年(壬午,公元前一五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陇西。

三月,行幸雍。

秋,七月,行幸代。

太宗孝文皇帝下六年(癸未,公元前一五八年) 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

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

将军张武屯北地。

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

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

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

“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

”称善者久之。

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

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夏,四月,大旱,蝗。

令诸侯无入贡。

弛山泽,减诸服御,损郎吏员。

发仓庾以振民。

民得卖爵。

太宗孝文皇帝下七年(甲申,公元前一五七年) 夏,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

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

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

且朕既不德,无在佐百姓。

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

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

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

绖带毋过三寸。

毋布车及兵器。

毋发民哭临宫殿中。

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

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

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归夫以下至少使。

”乙巳,葬霸陵。

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

有不便,辄驰以利民。

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

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

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身衣弋绨。

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

帷帐无文绣。

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

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

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

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

专务以德化民。

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九月,有星孛于西方。

是岁,长沙王吴著薨,无子,国除。

初,高祖贤文王芮,制诰御史:“长沙王忠,其令著令。

”至孝惠、高后时,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传国数世绝。

孝景皇帝上 太宗孝文皇帝下元年(乙酉,公元前一五六年) 冬,十月,丞相嘉等奏:“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

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

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

”制曰:“可。

” 夏,四月,乙卯,赦天下。

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

五月,复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税一。

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

斩右止者又当死。

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

是岁,下诏曰:“加笞、重罪无异。

幸而不死,不可为人。

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 以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张欧为廷尉,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宗正,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

仁始为太子舍人,以廉谨得幸。

张欧亦事帝于太子宫,虽治刑名家,为人长者,帝由是重之,用为九卿。

欧为吏未尝言按人,专以诚长者处官。

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丙戌,公元前一五五年) 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春,三月,甲寅,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彭祖为广川王,发为长沙王。

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后薄氏崩。

六月,丞相申屠嘉薨。

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

错为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

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

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

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

至朝,嘉请诛内史错。

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耎垣,故冗官居其中。

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丞相嘉谢。

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

”至舍,因欧血而死。

错以此愈贵。

秋,与匈奴和亲。

八月,丁未,以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

丁巳,以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彗星出东北。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荧惑逆行守北辰,月出北辰间。

岁星逆行天廷中。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馀城,居天下膏腴地。

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

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

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

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

因上疏请留,且半岁。

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资治通鉴·卷十六·汉纪八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十四年。

孝景皇帝下前三年(丁亥,公元前一五四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

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

”太后由此憎婴。

婴因病免。

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

梁王以此益骄。

春,正月,乙巳,赦。

长星出西方。

洛阳东宫灾。

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博争道,不恭。

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

”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疾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吴使者。

吴王恐,始有反谋。

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

汉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

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

”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卒践更,辄予平贾。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

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

如此者四十馀年。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

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

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馀城,楚四十馀城,吴五十馀城。

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

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

不削,反迟,祸大。

”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

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

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削东海郡。

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廷臣方议削吴。

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

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

语有之曰:‘狧穅及米。

’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

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

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

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

此恐不止削地而已。

”王曰:“有之。

子将奈何?

”高曰:“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

”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

王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

”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

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

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

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

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

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

”王曰:“善!

”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

今承一帝,尚云不易。

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

”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诗》于浮丘伯。

及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

穆生不耆酒。

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

及子夷王、孙王戊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

穆生退,曰:“可以逝矣!

醴酒不设,王之意怠。

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

”遂称疾卧。

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

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

”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

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

今而忽之,是忘道也。

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

”遂谢病去。

申公、白生独留。

王戊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邹。

戊因坐削地事,遂与吴通谋。

申公、白生谏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

休侯富使人谏王。

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

”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

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戊,戊杀尚、夷吾。

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王遂,遂烧杀建德、悍。

齐王后悔,背约城守。

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

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齐,围临菑。

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

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

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

”凡二十馀万人。

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

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

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

乘胜而前,锐甚。

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

梁王城守睢阳。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

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

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

”错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

”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

”后十馀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

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

”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

盎所居坐,错亦避。

两人未尝同堂语。

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

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向,治之何益!

且盎不宜有谋。

”错犹与未决。

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

婴入言,上乃召盎。

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

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

”对曰:“不足忧也!

”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豪杰。

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

何以言其无能为也?

”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

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

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

”上曰:“计安出?

”盎对曰:“愿屏左右。

”上屏人,独错在。

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

”乃屏错。

错趋避东厢,甚恨。

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

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

”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

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

”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

后十馀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

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

”制曰:“可。

”错殊不知。

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

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

”上曰:“何哉?

”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

计画始行,卒受大戮。

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 袁盎、刘通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

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

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

”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

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

盎得间,脱亡归报。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

”上许之。

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

发至霸上,赵涉庶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

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渑厄狭之间。

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

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

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

”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

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使吏搜殽、渑间,果得吴伏兵。

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

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

又使使诉条侯于上。

上使告条侯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

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饟道。

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尚弟羽为将军。

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

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

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

条侯坚壁不肯战。

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

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

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

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

楚王戊自杀。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

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它奇道,难以立功。

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

”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

且擅兵而别,多它利害,徒自损耳!

”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

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

”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椎锋可耳,安知大虑!

”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王专并将兵。

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用。

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

王薄之,不任。

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

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

”王乃予之。

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

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

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不过食顷。

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

”出,乃相告,下邳皆下。

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

比至阳城,兵十馀万,破阳城中尉军。

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壬午晦,日有食之。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

吴王渡淮,走丹徒,保东越,兵可万馀人,收聚亡卒。

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吴太子驹亡走闽越。

吴、楚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

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三王之围临菑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

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

”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

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

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

解围已,后围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

胶西王徒跣、席稿、饮水谢太后。

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王馀兵击之!

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

”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

”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

不降者灭之。

王何处?

须以从事。

”王肉袒叩头,诣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

”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

”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

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

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

”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

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

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

”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

”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

”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

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皆伏诛。

郦将军兵至赵,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

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

匈奴闻吴、楚败,亦不肯入边。

栾布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

城坏,王遂自杀。

帝以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

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

说而不用,死未晚也。

”公孙玃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

此四分五裂之国。

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

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

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

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急衡,济北独底节不下。

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

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

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

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

臣恐籓臣守职者疑之。

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

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

”孝王大悦,使人驰以闻。

济北王得不坐,徙封于菑川。

河间王太傅卫绾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

绾以中郎将事文帝,醇谨无它。

上为太子时,召文帝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

文帝且崩,属上曰:“绾长者,善遇之。

”故上亦宠任焉。

夏,六月,乙亥,诏:“吏民为吴王濞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

”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以楚元王子礼续楚。

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

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

”不许吴,许立楚后。

乙亥,徙淮阳王馀为鲁王。

南王非为江都王,王故吴地。

立宗正礼为楚王。

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

孝景皇帝下四年(戊子,公元前一五三年) 春,复置关,用传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子荣为皇太子,彻为胶东王。

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临江王阏薨。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

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

”王乃属之。

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

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

及吴、楚已破,衡山王入朝。

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

”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

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孝景皇帝下五年(己丑,公元前一五二年) 春,正月,作阳陵邑。

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徙广川王彭祖为赵王。

济北贞王勃薨。

孝景皇帝下六年(庚寅,公元前一五一年) 冬,十二月,雷,霖雨。

初,上为太子,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

及即位,为皇后,无宠。

秋,九月,皇后薄氏废。

楚文王礼薨。

初,燕王臧荼有孙女曰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信与两女而仲死。

更嫁长陵田氏,生男分、胜。

文帝时,臧儿长女为金王孙妇,生女俗。

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

”臧儿乃夺金氏妇,金氏怒,不肯予决。

内之太子宫,生男彻。

彻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

及帝即位,长男荣为太子。

其母栗姬,齐人也。

长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宫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帝,故怒而不许。

长公主欲与王夫人男彻,王夫人许之。

由是长公主日谗栗姬而誉王夫人男之美。

帝亦自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行请立栗姬为皇后。

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

”遂按诛大行。

孝景皇帝下七年(辛卯,公元前一五零年) 冬,十一月,己酉,废太子荣为临江王。

太子太傅窦婴力争不能得,乃谢病免。

栗姬恚恨而死。

庚寅晦,日有食之。

二月,丞相陶青免。

乙巳,太尉周亚夫为丞相。

罢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胶东王彻为皇太子。

是岁,以太仆刘舍为御史大夫,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

始,都为中郎将,敢直谏。

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来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

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

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

”上乃还,彘亦去。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都。

都为人,勇悍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谒无所听。

及为中尉,先严酷,行法不避贵戚。

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 孝景皇帝下中元年(壬辰,公元前一四九年)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地震。

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孝景皇帝下二年(癸巳,公元前一四八年) 春,二月,匈奴入燕。

三月,临江王荣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征诣中尉府对簿。

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

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

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后竟以危法中都而杀之。

夏,四月,有星孛于西北。

立皇子越为广川王,寄为胶东王。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得赐天子旌旗。

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

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

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

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

”帝跪席举身曰:“诺。

”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

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

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

”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

王又尝上书。

“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

”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

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

逐贼,果梁所为。

上遣田叔、吕委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

诡、胜匿王后宫,使者十馀辈至梁,责二千石急。

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馀弗得。

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

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

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

”王曰:“何至此!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

”王曰:“弗如也。

”安国曰:“临江王鳣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

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

何者?

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

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

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

”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

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

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

今袁盎事即究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

”长君曰:“为之奈何?

”阳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

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

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卑。

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

是以后世称之。

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

”长君曰:“诺。

”乘间入言之。

帝怒稍解。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

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

帝曰:“梁有之乎?

”叔对曰:“死罪。

有之。

”上曰:“其事安在?

”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

”上曰:“何也?

”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

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

”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

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

”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梁王因上书请朝。

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

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

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

”帝忧恐。

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

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

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

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

孝景皇帝下三年(甲午,公元前一四七年) 冬,十一月,罢诸侯御史大夫官。

夏,四月,地震。

旱,禁酤酒。

三月,丁巳,立皇子乘为清河王。

秋,九月,蝗。

有星孛于西北。

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上废栗太子,周亚夫固争之,不得。

上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帝让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

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

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

上与丞相议。

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帝默然而止。

其后匈奴王徐庐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

丞相亚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庐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

九月,戊戌,亚夫免。

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孝景皇帝下四年(乙未,公元前一四六年) 夏,蝗。

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孝景皇帝下五年(丙申,公元前一四五年) 夏,立皇子舜为常山王。

六月,丁巳,赦天下。

大水。

秋,八月,己酉,未央宫东阙灾。

九月,诏:“诸狱疑,若虽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厌者,辄谳之。

” 地震。

孝景皇帝下六年(丁西,公元前一四四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

上弗许。

王归国,意忽忽不乐。

十二月,改诸廷尉、将作等官名。

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雍,郊五畤。

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孝王薨。

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

”帝哀惧,不知所为。

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买为梁王,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

女五人皆食汤沐邑。

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

他物称是。

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

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

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

末薄半寸,皆平其节。

当笞得笞臀。

毕一罪,乃更人。

自是笞者得全。

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

吏卒战死者二千人。

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卒遇匈奴数千骑。

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

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

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

”广令诸骑曰:“前!

”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

”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

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

”于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

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

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

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

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自郅都之死,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

上乃召济南都尉南阳宁成为中尉。

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

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城阳共王喜薨。

孝景皇帝下后元年(戊戌,公元前一四三年) 春,正月,诏曰:“狱,重事也。

人有智愚,官有上下。

狱疑者谳有司。

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

谳而后不当,谳后不为失。

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 三月,赦天下。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丙戌,地震。

上庸地震二十二日。

坏城垣。

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乙巳晦,日有食之。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

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

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

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

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

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

”然终不自明也。

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

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

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

”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

”亚夫因趋出。

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与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

书既闻,上下吏。

吏簿责亚夫。

亚夫不对。

上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

”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是岁,济阴哀王不识薨。

孝景皇帝下二年(己亥,公元前一四二年) 春,正月,地一日三动。

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

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春,以岁不登,禁内郡食马粟。

没入之。

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

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

农事伤则饥之本,女工害则寒之原也。

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

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

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

强毋攘弱,众毋暴寡。

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

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

或诈伪为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

县丞,长吏也。

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

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

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五月,诏赀算四得官。

秋,大旱。

孝景皇帝下三年(庚子,公元前一四一年)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十二月晦,雷。

日如紫。

五星逆行守大微。

月贯天廷中。

春,正月,诏曰:“农,天下之本也。

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

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

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

吏发民若取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

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 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

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

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阳陵。

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分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班固赞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信哉!

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轨不胜,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

至于孝文,加这以恭俭。

孝景遵业。

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

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汉兴,接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驰商贾之律。

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

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

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

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

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

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

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

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

众庶街巷有马,而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

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

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辱焉。

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

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

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

物盛而衰,固其变也。

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

资治通鉴·卷十二·汉纪四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摄提格,尽昭阳赤奋若,凡十二年。

太祖高皇帝下八年(壬寅,公元前一九九年) 冬,上东击韩王信馀寇于东垣,过柏人。

贯高等壁人于厕中,欲以要上。

上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

”曰:“柏人。

”上曰:“柏人者,迫于人也。

”遂不宿而去。

十二月,帝行自东垣至。

春,三月,行如洛阳。

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

秋,九月,行自洛阳至。

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皆从。

匈奴冒顿数苦北边。

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

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

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

然恐陛下不能为。

”上曰:“奈何?

”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

陛下以岁时汉所馀,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辨士风谕以礼节。

冒顿在,固为子婿。

死,则外孙为单于。

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

可无战以渐臣也。

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

”帝曰:“善!

”欲遣长公主。

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

”上竟不能遣。

太祖高皇帝下九年(癸卯,公元前一九八年) 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

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

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

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

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

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

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

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

刘敬从匈奴来,因言:“匈奴河南白羊、楼烦王,去长安近者七百里,轻骑一日一夜可以至秦中。

秦中新破,少民,地肥饶,可益实。

夫诸侯初起时,非齐诸田、楚昭、屈、景莫能兴。

今陛下虽都关中,实少民,东有六国之强族,一日有变,陛下亦未得高枕而卧也。

臣愿陛下徙六国后及豪桀、名家居关中,无事可以备胡,诸侯有变,亦足率以东伐。

此强本弱末之术也。

”上曰:“善!

”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族及豪桀于关中,与利田、宅,凡十馀万口。

十二月,上行如洛阳。

贯高怨家知其谋,上变告之。

于是上逮捕赵王及诸反者。

赵午等十馀人皆争自刭,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

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

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

”乃轞车胶致,与王诣长安。

高对狱曰:“独吾属为之,王实不知。

”吏治,扌旁笞数千,刺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

吕后数言:“张王以公主故,不宜有此。

”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

”不听。

廷尉以贯高事辞闻。

上曰:“壮士!

谁知者?

以私问之。

”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赵国立义不侵,为然诺者也。

”上使泄公持节往问之箯舆前。

泄公与相劳苦,如生平欢,因问:“张王果有计谋不?

”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

今吾三族皆以论死,岂爱王过于吾亲哉?

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

”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

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

春,正月,上赦赵王敖,废为宣平侯,徒代王如意为赵王。

上贤贯高为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

”因赦贯高。

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

”泄公曰:“然。

”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

”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馀者,白张王不反也。

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

且人臣有篡弑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

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

”乃仰绝亢,遂死。

荀悦论曰:贯高首为乱谋,杀主之贼。

虽能证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赎公罪。

《春秋》之义大居正,罪无赦可也。

臣光曰:高祖骄以失臣,贯高狠以亡君。

使贯高谋逆者,高祖之过也。

使张敖亡国者,贯高之罪也。

诏:“丙寅前有罪,殊死已下,皆赦之。

” 二月,行自洛阳至。

初,上诏:“赵群臣宾客敢从张王者,皆族。

”郎中田叔、客孟舒皆处髡钳为王家奴以从。

及张敖既免,上贤田叔、孟舒等。

召见,与语,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

上尽拜为郡守、诸侯相。

夏,六月,乙未晦,日有食之。

是岁,更以丞相何为相国。

太祖高皇帝下十年(甲辰,公元前一九七年) 夏,五月,太上皇崩于栎阳宫。

秋,七月,癸卯,葬太上皇于万年。

楚王、梁王皆来送葬。

赦栎阳囚。

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

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

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

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

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

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

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

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

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

”上欣然而笑。

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

”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

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

上曰:“谁可者?

”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

”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

豨过辞淮阴侯。

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

”豨曰:“唯将军令之!

”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

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

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

再至,陛下乃疑矣。

三至,必怒而自将。

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

”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

”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馀乘,邯郸官舍皆满。

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

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

豨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

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

上自东击之。

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

” 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

请诛守、尉。

”上曰:“守、尉反乎?

”对曰:“不。

”上曰:“是力不足,亡罪。

”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

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

”四人惭,皆伏地。

上封各千户,以为将。

左右谏曰。

“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

今封此,何功?

”上曰:“非汝所知。

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

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

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

”皆曰:“善!

”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

”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

太祖高皇帝下十一年(乙巳,公元前一九六年) 冬,上在邯郸。

陈豨将侯敞将万馀人游行,王黄将骑千馀军曲逆,张春将卒万馀人渡河攻聊城。

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

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

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

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

于是陈豨军遂败。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

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

部署已定,待豨报。

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

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

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

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

”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

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遂夷信三族。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为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

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

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

夫以卢绾里闬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

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

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

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

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

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

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

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

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

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

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

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

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

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 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

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

”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

”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

”乃诏齐捕蒯彻。

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

”对曰:“然,臣固教之。

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

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

”上怒曰。

“烹之!

”彻曰:“嗟乎!

冤哉烹也!

”上曰:“君教韩信反,何冤?

”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

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

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

”上曰:“置之。

” 立子恒为代王,都晋阳。

大赦天下。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

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

上怒,使人让之。

梁王恐,欲自往谢。

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

不如遂发兵反。

”梁王不听。

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

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

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

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

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

吕后许诺,与俱东。

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

不如遂诛之。

妾谨与俱来。

”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

廷尉王恬关奏请族之,上可其奏。

三月,夷越三族。

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

吏捕以闻。

上召布,骂,欲烹之。

方提趋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

”上曰:“何言?

”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

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

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

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

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

而陛下疑以为反。

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

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

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

”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丙午,立皇子恢为梁王。

丙寅,立皇子友为淮阳王。

罢东郡,颇益梁。

罢颍川郡,颇益淮阳。

夏,四月,行自洛阳至。

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

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

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

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

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

会病甚。

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

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

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

”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

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

”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

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

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

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

且夫秦失其政,诸族、豪桀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

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

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

五年之间,海内平定。

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

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

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

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

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

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

”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

”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

”陆生曰:“王似贤也。

”复曰:“我孰与皇帝贤?

”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

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

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

今王众不过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

”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

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

”乃留陆生与饮。

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

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

”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

陆生卒拜违法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

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

陆生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

”陆生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

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

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

昔者吴王夫差、智伯、秦始皇,皆以极武而亡。

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

”陆生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

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左右呼万岁。

号其书曰《新语》。

帝有疾,恶见人,卧禁中,诏户者无得入群臣,群臣绛、灌等莫敢入,十馀日。

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

上独枕一宦者卧。

哙等见上,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

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

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

不见臣等计事,顾独与一宦者绝乎?

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

”帝笑而起。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

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

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

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

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

王疑其与乱,欲捕赫。

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

”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

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

”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

汉使又来,颇有所验。

遂族赫家,发兵反。

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

”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

令尹曰:“是固当反。

”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

其反何也?

”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

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

”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

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

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

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

”上曰:“何谓上计?

”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

”“何谓中计?

”“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行也。

”“何谓下计?

”“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

”上曰:“是计将安出?

”对曰:“出下计。

”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

”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

故曰出下计。

”上曰:“善!

”封薛公千户。

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

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

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

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

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

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

上虽苦,为妻子自强!

’”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

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

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

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

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

”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

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

”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

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

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

”故遂反。

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

荆王贾走死富陵。

尽劫其兵,渡淮击楚。

楚发兵与战徐、僮间。

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

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

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馀皆走,安能相救!

”不听。

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

布遂引兵而西。

太祖高皇帝下十二年(丙午,公元前一九五年) 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

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

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

”布曰:“欲为帝耳!

”上怒骂之,遂大战。

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馀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

酒酣,上自为歌,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

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

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乐饮十馀日,乃去。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

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布信而随之。

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

上以荆王贾无后,更以荆为吴国。

辛丑,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

十一月,上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

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

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

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

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

吕后与陛下攻苦食淡,其可背哉!

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

”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

”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

奈何以天下为戏乎!

”时大臣固争者多。

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相国何以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

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禽兽食。

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

”下相国廷尉,械系之。

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

”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

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媚于民,故系治之。

”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

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

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

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

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

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

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

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

”帝不怿。

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

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

帝曰:“相国休矣!

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王,而相国为贤相。

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

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

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

张胜至胡,故燕王藏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

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

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

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

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

事宽,得长王燕。

即有汉急,可以安国。

”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

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

胜还,具道所以为者。

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

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

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

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

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

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

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

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

令上病,属任吕后。

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

”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

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

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

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

”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

诏曰:“南武侯织,亦粤之世也,立以为南海王。

” 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

吕后迎良医。

医入见,曰:“疾可治。

”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

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

”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

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

”上曰:“曹参可。

”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

陈平知有馀,然难独任。

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

”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

”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

丁未,发丧,大赦天下。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

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五月,丙寅,葬高帝于长陵。

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

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

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

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

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

己巳,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初,高帝病甚,人有恶樊哙,云:“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

”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

平至军中,即斩哙头!

”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吕后弟吕之夫,有亲且贵。

帝以仇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

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帝崩,畏吕谗之于太后,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

因固请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使傅教惠帝。

是后吕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

遣使召赵王如意。

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

王且亦病,不能奉诏。

”太后怒,先使人召昌。

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

王来,未到。

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

太后欲杀之,不得间。

孝惠皇帝 太祖高皇帝下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九四年) 冬,十二月,帝晨出射。

赵王少,不能蚤起。

太后使人持鸩饮之。

犁明,帝还,赵王已死。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日“人彘”。

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

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馀不能起。

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

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

臣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

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

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

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

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春,正月,始作长安城西北方。

太祖高皇帝下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九三年) 冬,十月,齐悼惠王来朝,饮于太后前。

帝以齐王,兄也,置之上坐。

太后怒,酌鸩酒置前,赐齐王为寿。

齐王起,帝亦起取卮。

太后恐,自起泛帝卮。

齐王怪之,因不敢饮,佯醉去。

问知其鸩,大恐。

齐内史士说王,使献城阳郡为鲁元公主汤沐邑。

太后喜,乃罢归齐王。

春,正月,癸酉,有两龙见兰陵家人井中。

陇西地震。

夏,旱。

郃阳侯仲薨。

酂文终侯萧何病,上亲自临视,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

”对曰:“知臣莫如主。

”帝曰:“曹参何如?

”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

”秋,七月,辛未,何薨。

何置田宅,必居穷僻处,为家,不治垣屋。

曰:“后世贤,师吾俭。

不贤,毋为势家所夺。

” 癸巳,以曹参为相国。

参闻何薨,告舍人:“趣治行!

吾将入相。

”居无何,使者果召参。

始,参微时,与萧何善。

及为将相,有隙。

至何且死,所推贤唯参。

参代何为相,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约束:择郡国吏木讷于文辞、重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

吏之言文刻深、欲务声名者,辄斥去之。

日夜饮醇酒。

卿、大夫以下吏及宾客见参不事事,来者皆欲有言,参辄饮以醇酒。

间欲有所言,复饮之,醉而后去,终莫得开说,以为常。

见人有细过,专掩匿覆盖之,府中无事。

参子窋为中大夫。

帝怪相国不治事,以为“岂少朕与?

”使窋归,以其私问参。

参怒,笞窋二百,曰:“趣入侍!

天下事非若所当言也!

”至朝时,帝让参曰:“乃者我使谏君也。

”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

”上曰:“朕乃安敢望先帝!

”又曰:“陛下观臣能孰与萧何贤?

”上曰:“君似不及也。

”参曰:“陛下言之是也。

高帝与萧何定天下,法令既明。

今陛下垂拱,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

”帝曰:“善!

” 参为相国,出入三年,百姓歌之曰:“萧何为法,较若画一。

曹参代之,守而勿失。

载其清净,民以宁壹。

” 太祖高皇帝下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九二年) 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

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嫚。

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

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

”中郎将季布曰:“哙可斩也!

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

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

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

”高后曰:“善!

”令大谒者张释报书,深自谦逊以谢之,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

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

”因献马,遂和亲。

夏,五月,立闽越君摇为东海王。

摇与无诸,皆越王句践之后也,从诸侯灭秦,功多,其民便附,故立之。

都东瓯,世号东瓯王。

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

秋,七月,都厩灾。

是岁,蜀湔氐反,击平之。

太祖高皇帝下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九一年) 冬,十月,立皇后张氏。

后,帝姊鲁元公主女也,太后欲为重亲,故以配帝。

春,正月,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

三月,甲子,皇帝冠,赦天下。

省法令妨吏民者。

除挟书律。

帝以朝太后于长乐宫及间往,数跸烦民,乃筑复道于武库南。

奉常叔孙通谏曰:“此高帝月出游衣冠之道也,子孙奈何乘宗庙道上行哉!

”帝惧曰:“急坏之!

”通曰:“人主无过举。

今已作,百姓皆知之矣。

愿陛下为原庙渭北,衣冠月出游之,益广宗庙,大孝之本。

”上乃诏有司立原庙。

臣光曰:过者,人之所必不免也,惟圣贤为能知而改之。

古之圣王,患其有过而不自知也,故设诽谤之木,置敢谏之鼓,岂畏百姓之闻其过哉!

是以仲虺美成汤曰:“改过不吝。

”傅说戒高宗曰:“无耻过作非。

”由是观之,则为人君者,固不以无过为贤,而以改过为美也。

今叔孙通谏孝惠,乃云“人主无过举”,是教人君以文过遂非也,岂不缪哉!

长乐宫鸿台灾。

秋,七月,乙亥,未央宫凌室灾。

丙子,织室灾。

太祖高皇帝下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九零年) 冬,雷。

桃李华,枣实。

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夏,大旱,江河水少,溪谷水绝。

秋,八月,己丑,平阳懿侯曹参薨。

太祖高皇帝下六年(壬子,公元前一八九年) 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齐悼惠王肥薨。

夏,留文成侯张良薨。

以周勃为太尉。

太祖高皇帝下七年(癸丑,公元前一八八年) 冬,发车骑、材官诣荥阳,太尉灌婴将。

春,正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丁卯,日有食之,既。

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

大赦天下。

九月,辛丑,葬安陵。

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

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

太后临朝称制。

资治通鉴·卷十一·汉纪三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大渊献,尽重光赤奋若,凡三年。

太祖高皇帝中五年(己亥,公元前二零二年) 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

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

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

”对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

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

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

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

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

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

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

”汉王从之。

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

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

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

是何楚人之多也?

”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

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

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馀人。

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

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

身七十馀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

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

汉军围之数重。

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

”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

是时,郎中骑杨喜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

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

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

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

乃谓其骑曰:“何如?

”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

愿大王急渡!

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

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乃以所乘骓马赐亭长,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馀创。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

”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

”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

”乃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

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

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

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

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

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穀城,亲为发哀,哭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皆不诛。

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赐姓刘氏。

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

太史公曰:羽起陇畮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

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

怨王侯叛己,难矣!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

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扬子《法言》: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

’谅乎?

”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

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

屈人者克,自屈者负。

天曷故焉!

” 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

临江王共尉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之。

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

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令曰:“兵不得休八年,万民与苦甚。

今天下事毕,其赦天下殊死以下。

” 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

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

更王后曰皇后,太子曰皇太子。

追尊先媪曰昭灵夫人。

诏曰:“故衡山王吴芮,从百粤之兵,佐诸侯,诛暴秦,有大功。

诸侯立以为王,项羽侵夺之地,谓之番君。

其以芮为长沙王。

”又曰:“故粤王无诸,世奉粤祀。

秦侵夺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

诸侯伐秦,无诸身率闽中兵以佐灭秦,项羽废而弗立。

今以为闽粤王,王闽中地。

” 帝西都洛阳。

夏,五月,兵皆罢归家。

诏:“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

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

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军吏卒。

爵及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已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

” 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

吾所以有天下者何?

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

”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

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

”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

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

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

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

”群臣说服。

韩信至楚,召漂母,赐千金。

召辱己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

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

杀之无名,故忍而就此。

” 彭越既受汉封,田横惧诛,与其徒属五百馀人入海,居岛中。

帝以田横兄弟本定齐地,齐贤者多附焉。

今在海中,不取,后恐为乱。

乃使使赦横罪,召之。

横谢曰:“臣烹陛下之使郦生,今闻其弟商为汉将。

臣恐惧,不敢奉诏,请为庶人,守海岛中。

”使还报,帝乃诏卫尉郦商曰:“齐王田横即至,人马从者敢动摇者,致族夷!

”乃复使使持节具告以诏商状,曰:“田横来,大者王,小者乃侯耳。

不来,且举兵加诛焉!

”横乃与其客二人乘传诣洛阳。

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

横谢使者曰:“人臣见天子,当洗沐。

”因此留,谓其客曰:“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

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

且吾烹人之兄,与其弟并肩而事主,纵彼畏天子之诏不敢动,我独不愧于心乎!

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

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

”遂自刭,令客奉其头,从使者驰奏之。

帝曰:“嗟乎!

起自布衣,兄弟三人更王,岂不贤哉!

”为之流涕,而拜其二客为都尉。

发卒二千人,以王者礼葬之。

既葬,二客穿其冢傍孔,皆自刭,下从之。

帝闻之,大惊。

以横客皆贤,馀五百人尚在海中,使使召之。

至,则闻田死,亦皆自杀。

初,楚人季布为项籍将,数窘辱帝。

项籍灭,帝购求布千金。

敢有舍匿,罪三族。

布乃髡钳为奴,自卖于朱家。

朱家心知其季布也,买置田舍,身之洛阳见藤公,说曰。

“季布何罪!

臣各为其主用,职耳。

项氏臣岂可尽诛邪?

今上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不广也!

且以季布之贤,汉求之急,此不北走胡,南走越耳。

夫忌壮士以资敌国,此伍子胥所以鞭荆平之墓也。

君何不从容为上言之!

”滕公待间言于上,如朱家指。

上乃赦布,召拜郎中,朱家遂不复见之。

布母弟丁公,亦为项羽将,逐窘帝彭城西。

短兵接,帝急,顾谓丁公曰:“两贤相厄哉!

”丁公引兵而还。

及项王灭,丁公谒见。

帝以丁公徇军中,曰:“丁公为项王臣不忠,使项王失天下者也。

”遂斩之,曰:“使后为人臣无效丁公也!

” 臣光曰:高祖起丰、沛以来,罔罗豪桀,招亡纳叛,亦已多矣。

及即帝位,而丁公独以不忠受戮,何哉?

夫进取之与守成,其势不同。

当群雄角逐之际,民无定主,来者受之,固其宜也。

及贵为天子,四海之内,无不为臣。

苟不明礼义以示之,使为臣者,人怀贰心以徼大利,则国家其能久安乎!

是故断以大义,使天下晓然皆知为臣不忠者无所自容。

而怀私结恩者,虽至于活己,犹以义不与也。

戮一人而千万人惧,其虑事岂不深且远哉!

子孙享有天禄四百馀年,宜矣!

齐人娄敬戍陇西,过洛阳,脱輓辂,衣羊裘,因齐人虞将军求见上。

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

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

”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问之。

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

”上曰:“然。

”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

周之先,自后稷封邰,积德累善,十有馀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自归之,遂灭殷为天子。

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营洛邑,以为此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

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

故周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

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

非唯其德薄也,形势弱也。

今陛下起丰、沛,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

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

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

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

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

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

夫与人斗,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

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

洛阳东有成皋,西有殽、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

”上问张良。

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

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

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

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给京师。

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

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

娄敬说是也。

”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

拜娄敬为郎中,号曰奉春君,赐姓刘氏。

张良素多病,从上入关,即道引,不食穀,杜门不出,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雠强秦,天下振动。

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

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 臣光曰: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

自古及今,固未尝有超然而独存者也。

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

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

夫功名之际,人臣之所难处。

如高帝所称者,三杰而已。

淮阳诛夷,萧何系狱,非以履盛满而不止耶!

故子房托于神仙,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置荣利而不顾,所谓明哲保身者,子房有焉。

六月,壬辰,大赦天下。

秋,七月,燕王臧荼反。

上自将征之。

赵景王耳、长沙文王芮皆薨。

九月,虏藏荼。

壬子,立太尉长安侯卢绾为燕王。

绾家与上同里闬,绾生又与上同日。

上宠幸绾,群臣莫敢望,故特王之。

项羽故将利几反,上自击破之。

后九月,治长乐宫。

项王将钟离昧,素与楚王信善。

项王死后,亡归信。

汉王怨昧,闻其在楚,诏楚捕昧。

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

太祖高皇帝中六年(庚子,公元前二零一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

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

”帝默然。

又问陈平。

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

”曰:“不知。

”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

”上曰:“不能过。

”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

”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上曰:“为之奈何?

”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

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

陈,楚之西界。

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

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

”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

或说信曰:“斩钟离昧以谒上,上必喜,无患。

”信从之。

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昧首谒上。

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

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上曰:“人告公反。

”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

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

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

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

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

”上曰:“善!

”赐金五百斤。

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

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

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

”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

”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

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

”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

”上曰:“于君何如?

”曰:“臣多多而益善耳。

”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

”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

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

” 甲申,始剖符封诸功臣为彻侯。

萧何封酂侯,所食邑独多。

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馀战,小者数十合。

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顾反居臣等上,何也?

”帝曰:“诸君知猎乎?

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

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

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

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

”群臣皆不敢言。

张良为谋臣,亦无战斗功。

帝使自择齐三万户。

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

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

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

”乃封张良为留侯。

封陈平为户牖侯。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克敌,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

”上曰:“若子,可谓不背本矣!

”乃复赏魏无知。

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惩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填抚天下。

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为二国,以淮东五十三县立从兄将军贾为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立弟文信君交为楚王。

壬子,以云中、雁门、代郡五十三县立兄宜信侯喜为代王。

以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七十三县立微时外妇之子肥为齐王,诸民能齐言者皆以与齐。

上以韩王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皆天下劲兵处。

乃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

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寇。

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

”上许之。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

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

上曰:“此何语?

”留侯曰:“陛下不知乎?

此谋反耳!

”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反乎?

”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

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平生所仇怨。

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

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

”上乃忧曰:“为之奈何?

”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

”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

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

”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

”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

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

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 臣光曰:张良为高帝谋臣,委以心腹,宜其知无不言。

安有闻诸将谋反,必待高帝目见偶语,然后乃言之邪?

盖以高帝初得天下,数用爱憎行诛赏,或时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纳忠以变移帝意,使上无阿私之失,下无猜惧之谋,国家无虞,利及后世。

若良者,可谓善谏矣。

列侯毕已受封,诏定元功十八人位次。

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

”谒者、关内侯鄂千秋进曰:“群臣议皆误。

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耳。

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

上之乏绝者数矣。

又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

此万世之功也。

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

汉得之,不必待以全。

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

萧何第一,曹参次之。

”上曰:“善!

”于是乃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

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

”于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为安平侯。

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馀人,皆有食邑。

益封何二千户。

上归栎阳。

夏,五月,丙午,尊太公为太上皇。

初,匈奴畏秦,北徙十馀年。

及秦灭,匈奴复稍南渡河。

单于头曼有太子曰冒顿。

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立之。

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顿质于月氏。

既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

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

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

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

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

”冒顿乃以鸣镝自射其善马,既又射其爱妻。

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斩之。

最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

于是冒顿知其可用。

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

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

冒顿自立为单于。

东胡闻冒顿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千里马。

”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与!

”冒顿日。

“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

”遂与之。

居顷之,东胡又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

”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

请击之!

”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

”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

东胡王愈益骄。

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馀里,各居其边,为瓯脱。

东胡使使谓冒顿:“此弃地,欲有之。

”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乎,勿与亦可!

”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

”诸言予之者,皆斩之。

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出者斩!

”遂袭击东胡。

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

冒顿遂灭东胡。

既归,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

是时,汉兵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馀万,威服诸国。

秋,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

信数使使胡,求和解。

汉发兵救之。

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

信恐诛,九月,以马邑降匈奴。

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

帝悉去秦苛仪法,为简易。

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帝益厌之。

叔孙通说上曰:“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臣愿征鲁诸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

”帝曰:“得无难乎?

”叔孙通曰:“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

臣愿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上曰:“可试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为之。

”于是叔孙通使征鲁诸生三十馀人。

鲁有两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

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

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

吾不忍为公所为。

公去矣,无污我!

”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

”遂与所微三十人西,及上左右为学者与其弟子百馀人,为绵蕞,野外习之。

月馀,言于上曰:“可试观矣。

”上使行礼,曰:“吾能为此。

”乃令群臣习肄。

太祖高皇帝中七年(辛丑,公元前二零零年) 冬,十月,长乐宫成,诸侯群臣皆朝贺。

先平明,谒者治礼,以次引入殿门,陈东、西乡。

卫官侠陛及罗立廷中,皆执兵,张旗帜。

于是皇帝传警,辇出房。

引诸侯王以下至吏六百石以次奉贺,莫不振恐肃敬。

至礼毕,复置法酒。

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

以尊卑次起上寿。

觞九行,谒者言“置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

竟朝置酒,无敢讙哗失礼者。

于是帝曰:“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

”乃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

初,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尊君、抑臣者存之。

及通制礼,颇有所增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

其书,后与律、令同录,藏于理官。

法家又复不传,民臣莫有言者焉。

臣光曰:礼之为物大矣!

用之于身,则动静有法而百行备焉。

用之于家,则内外有别而九族睦焉。

用之于乡,则长幼有伦而俗化美焉。

用之于国,则君臣有叙而政治成焉。

用之于天下,则诸侯顺服而纪纲正焉。

岂直几席之上、户庭之间得之而不乱哉!

夫以高祖之明达,闻陆贾之言而称善,睹叔孙通之仪而叹息。

然所以不能比肩于三代之王者,病于不学而已。

当是之时,得大儒而佐之,与之以礼为天下,其功烈岂若是而止哉!

惜夫,叔孙生之为器小也!

徒窃礼之糠粃,以依世、谐俗、取宠而已,遂使先王之礼沦没而不振,以迄于今,岂不痛甚矣哉!

是以扬子讥之曰:“昔者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

’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召先生于鲁,所不能致者二人。

’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

”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

如委己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

’”善乎扬子之言也!

夫大儒者,恶肯毁其规矩、准绳以趋一时之功哉!

上自将击韩王信,破其军于铜鞮,斩其将王喜。

信亡走匈奴。

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与信及匈奴谋攻汉。

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馀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汉兵击之,匈奴辄败走,已复屯聚,汉兵乘胜追之。

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

上居晋阳,闻冒顿居代谷,欲击之。

使人觇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

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

上复使刘敬往使匈奴,未还。

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逾句注。

刘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

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

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

”是时,汉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

”械系敬广武。

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

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

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

阏氏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

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

且汉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

”冒顿与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乃解围之一角。

会天大雾,汉使人往来,匈奴不觉。

陈平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从解角直出。

帝出围,欲驱。

太仆滕公固徐行。

至平城,汉大军亦到,胡骑遂解去。

汉亦罢兵归,令樊哙止定代地。

上至广武,赦刘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

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

”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

帝南过曲逆,曰:“壮哉县!

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

”乃更封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

平从帝征伐,凡六出奇计,辄益封邑焉。

十二月,上还,过赵。

赵王敖执子婿礼甚卑,上箕倨慢骂之。

赵相贯高、赵午等皆怒,曰:“吾王,孱王也!

”乃说王曰:“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

今王事帝甚恭,而帝无礼。

请为王杀之!

”张敖啮其指出血,曰:“君何言之误!

先人亡国,赖帝得复,德流子孙。

秋豪皆帝力也。

愿君无复出口!

”贯高、赵午等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

吾王长者,不倍德。

且吾等义不辱。

今帝辱我王,故欲杀之,何洿王为!

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 匈奴攻代。

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郃阳侯。

辛卯,立皇子如意为代王。

春,二月,上至长安。

萧何治未央宫,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

”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

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

”上说。

臣光曰:王者以仁义为丽,道德为威,未闻其以宫室填服天下也。

天下未定,当克己节用以趋民之急。

而顾以宫室为先,岂可谓之知所务哉!

昔禹卑宫室而桀为倾宫。

创业垂统之君,躬行节俭以示子孙,其末流犹入于淫靡,况示之以侈乎!

乃云“无令后世有以加”,岂不谬哉!

至于孝武,卒以宫室罢敝天下,未必不由酂侯启之也!

上自栎阳徙都长安。

初置宗正官,以序九族。

夏,四月,帝行如洛阳。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