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十五·汉纪七

起玄黓涒滩,尽柔兆阉茂,凡十五年。

太宗孝文皇帝下前十一年(壬申,公元前一六九年) 冬,十一月,上行幸代。

春,正月,自代还。

夏,六月,梁怀王揖薨,无子。

贾谊复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

陛下所以为籓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

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

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

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

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

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

梁起于新郪而北著之河,淮阳包陈而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

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

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

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

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

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无事,畜乱,宿祝,孰视而不定。

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

”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馀城。

后岁馀,贾谊亦死,死时年三十三矣。

徙城阳王喜为淮南王。

匈奴寇狄道。

时匈奴数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

’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

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

兵法:步兵、车骑、弓弩、长戟、矛鋋、剑楯之地,各有所宜。

不得其宜者,或十不当一。

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

兵不完利,与空手同。

甲不坚密,与袒裼同。

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

射不能中,与无矢同。

中不能入,与无镞同。

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

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

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

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

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

’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

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

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

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

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

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

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

此匈奴之长技也。

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

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

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

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

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

此中国之长技也。

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

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

虽然,兵,凶器。

战,危事也。

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仰之间耳。

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

帝王之道,出于万全。

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

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

即有险阻,以此当之。

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

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

” 帝嘉之,赐错书,宠答焉。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

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

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

扬、粤之人,其性耐暑。

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

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

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

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

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

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畮也。

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

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

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

聚而不罢,为费甚大。

罢之,则胡复入。

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

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

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

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

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

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

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

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

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

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

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

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

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

” 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

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慕而劝往矣。

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

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

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

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

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

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

十长一里,里有假士。

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

十连一邑,邑有假候。

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

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

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

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

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

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

欢爱之心,足以相死。

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

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

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

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

壹大治,则终身创矣。

欲立威者,始于折胶。

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

” 错为人峭直刻深,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二年(癸酉,公元前一六八年) 冬,十二月,河决酸枣,东溃金堤,东郡大兴卒塞之。

春,三月,除关,无用传。

晁错言于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故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减汤、禹,加以无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

地有遗利,民有馀力。

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

饥之于食,不待甘旨。

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

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

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

民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

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

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

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

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畮,百畮之收不过百石。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繇役。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亡日休息。

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

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

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者矣。

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

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

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

千里游敖,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

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

欲民务农,在于贵粟。

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

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

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

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

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

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

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

’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

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

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

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

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

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 帝从之,令民入粟边,拜爵各以多少级数为差。

错复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

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

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

郡县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

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愈勤农,大富乐矣。

” 上复从其言,诏曰:“道民之路,在于务本。

朕亲率天下农,十年于今,而野不加辟,岁一不登,民有饥色。

是从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务。

吾诏书数下,岁劝民种树而功未兴,是吏奉吾诏不勤而劝民不明也。

且吾农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将何以功焉!

其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

”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三年(甲戌,公元前一六七年) 春,二月,甲寅,诏日。

“朕亲率天下农耕以供粢盛,皇后亲桑以供祭服。

其具礼仪。

” 初,秦时祝官有袐祝,即有灾祥,辄移过于下。

夏,诏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

今袐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弗取。

其除之!

” 齐太仓令淳于意有罪,当刑,诏狱逮系长安。

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

今坐法当刑。

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繇也。

妾愿没入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 天子怜悲其意,五月,诏曰:“《诗》曰:‘恺弟君子,民之父母。

’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繇至,朕甚怜之!

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

岂为民父母之意哉!

其除肉刑,有以易之。

及令罪人各以轻重,不记逃,有年而免。

具为令!

”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定律曰:“诸当髡者为城旦、舂。

当黥者髡钳为城旦、舂。

当劓者笞三百。

当斩左止者笞五百。

当斩右止及杀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赇、枉法、守县官财物而即盗之、已论而复有笞罪皆弃市。

罪人狱已决为城旦、舂者,各有岁数以免。

”制曰:“可。

”是时,上既躬修玄默,而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

惩恶亡秦之政,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之俗易。

吏安其官,民乐其业,畜积岁增,户口浸息。

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错之风焉。

六月,诏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无以异也,其于劝农之道未备。

其除田之租税。

”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四年(乙亥,公元前一六六年) 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

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

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

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三郡。

上亲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吏卒,自欲征匈奴。

群臣谏,不听。

皇太后固要,上乃止。

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

单于留塞内月馀,乃去。

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上辇过郎署,问郎署长冯唐曰:“父家安在?

”对曰:“臣大父赵人,父徙代。

”上曰:“吾居代时,吾尚食监高祛数为我言赵将李齐之贤,战于巨鹿下。

今吾每饭意未尝不在巨鹿也。

父知之乎?

”唐对曰:“尚不如廉颇、李牧之为将也。

”上搏髀曰:“嗟乎!

吾独不得廉颇、李牧为将!

吾岂忧匈奴哉!

”唐曰:“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让曰:“公奈何众辱我,独无间处乎!

”唐谢曰:“鄙人不知忌讳。

”上方以胡寇为意,乃卒复问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颇、李牧也?

”唐对曰:“臣闻上古王者之遣将也,跪而推毂,曰:‘阃以内者,寡人制之。

阃以外者,将军制之。

’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归而奏之,此非虚言也。

臣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

赏赐决于外,不从中覆也。

委任而责成功,故李牧乃得尽其智能。

选车千三百乘,彀骑万三千,百金之士十万,是以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西抑强秦,南支韩、魏。

当是之时,赵几霸。

其后会赵王迁立,用郭开谗,卒诛李牧,令颜聚代之。

是以兵破士北,为秦所禽灭。

今臣窃闻魏尚为云中守,其军市租尽以飨士卒,私养钱五日一椎牛,自飨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

虏曾一入,尚率车骑击之,所杀甚众。

夫士卒尽家人子,起田中从军,安知尺籍、伍符!

终日力战,斩首捕虏,上功幕府,一言不相应,文吏以法绳之,其赏不行,而吏奉法必用。

臣愚以为陛下赏太轻,罚太重。

且云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虏差六级,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罚作之。

由此言之,陛下虽得廉颇、李牧,弗能用也!

”上说。

是日,令唐持节赦魏尚,复以为云中守,而拜唐为车骑都尉。

春,诏广增诸祀坛场、珪币,且曰:“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于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

夫以朕之不德,而专飨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也。

其令祠官致敬,无有所祈!

” 是岁,河间文王辟强薨。

初,丞相张苍以为汉得水德,鲁人公孙臣以为汉当土德,其应,黄龙见。

苍以为非是,罢之。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五年(丙子,公元前一六五年) 春,黄龙见成纪。

帝召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申明土德,草改历、服色事。

张苍由此自绌。

夏,四月,上始幸雍,郊见五帝,赦天下。

九月,诏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贤良、能直言极谏者,上亲策之。

太子家令晁错对策高第,擢为中大夫。

错又上言宜削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

上虽不尽听,然奇其材。

是岁,齐文王则、河间哀王福皆薨,无子,国除。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上,言长安东北有神气,成五采,于是作渭阳五帝庙。

太宗孝文皇帝下十六年(丁丑,公元前一六四年) 夏,四月,上郊祀上帝于渭阳五帝庙。

于是贵新垣平至上大夫,赐累千金。

而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谋议巡狩、封禅事。

又于长门道北立五帝坛。

徙淮南王喜复为城阳王,又分齐为六国。

丙寅,立齐悼惠王子在者六人:杨虚侯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志为济北王,武成侯贤为菑川王,白石侯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卬为胶西王,扐侯辟光为济南王。

淮南厉王子在者三人:阜陵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

秋,九月,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书阙下献之。

平言上曰:“阙下有宝玉气来者。

”已,视之,果有献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寿”。

平又言:“臣侯日再中。

”居顷之,日却,复中。

于是始更以十七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

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

今河决,通于泗,臣望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意周鼎其出乎!

兆见,不迎则不至。

”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

太宗孝文皇帝下后元年(戊寅,公元前一六三年) 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新垣平“所言谐诈也”。

下吏治,诛夷平。

是后,上亦怠于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阳、长门五帝,使祠官领,以时致礼,不往焉。

春,三月,孝惠皇后张氏薨。

诏曰:“间者数年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灾,朕甚忧之。

愚而不明,未达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过与?

乃天道有不顺,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废不享与?

何以致此?

将百官之奉养或废,无用之事或多与?

何其民食之寡乏也?

夫度田非益寡,而计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于古犹有馀,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

无乃百姓之从事于末以害农者蕃,为酒醪以靡谷者多,六畜之食焉者众与?

细大之义,吾未得其中,其与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议之。

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远思,无有所隐!

”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己卯,公元前一六二年) 夏,上行幸雍棫阳宫。

六月,代孝王参薨。

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

云中、辽东最甚,郡万馀人。

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

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

八月,戊戌,丞相张苍免。

帝以皇后弟窦广国贤,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广国,久念不可。

”而高帝时大臣,馀见无可者。

御史大夫梁国申屠嘉,故以材官蹶张从高帝,封关内侯。

庚午,以嘉为丞相,封故安侯。

嘉为人廉直,门不受私谒。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爱幸,赏赐累巨万。

帝尝燕饮通家,其宠幸无比。

嘉尝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礼,嘉奏事毕,因言曰:“陛下幸爱群臣,则富贵之。

至于朝廷之礼,不可以不肃。

”上曰:“君勿言,吾私之。

”罢朝,坐府中,嘉为檄召通诣丞相府,不来,且斩通。

通恐,入言上。

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

”通诣丞相,免冠、徒跣,顿首谢嘉。

嘉坐自如,弗为礼,责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

通小臣,戏殿上,大不敬,当斩。

吏!

今行斩之!

”通顿首,首尽出血,不解。

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节召通而谢丞相:“此吾弄臣,君释之!

”邓通既至,为上泣曰:“丞相几杀臣!

” 太宗孝文皇帝下三年(庚辰,公元前一六一年) 春,二月,上行幸代。

是岁,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

太宗孝文皇帝下四年(辛巳,公元前一六零年) 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五月,赦天下。

上行幸雍。

太宗孝文皇帝下五年(壬午,公元前一五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陇西。

三月,行幸雍。

秋,七月,行幸代。

太宗孝文皇帝下六年(癸未,公元前一五八年) 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

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

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

将军张武屯北地。

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

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

以备胡。

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

“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耶!

”称善者久之。

月馀,汉后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

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夏,四月,大旱,蝗。

令诸侯无入贡。

弛山泽,减诸服御,损郎吏员。

发仓庾以振民。

民得卖爵。

太宗孝文皇帝下七年(甲申,公元前一五七年) 夏,六月,已亥,帝崩于未央宫。

遗诏曰:“朕闻之: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有不死。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

当今之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

且朕既不德,无在佐百姓。

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罹寒暑之数,哀人父子,伤长老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谓天下何!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

赖天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其奚哀念之有!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

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

绖带毋过三寸。

毋布车及兵器。

毋发民哭临宫殿中。

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

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

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它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类从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归夫以下至少使。

”乙巳,葬霸陵。

帝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

有不便,辄驰以利民。

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

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

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身衣弋绨。

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

帷帐无文绣。

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

吴王诈病不朝,赐以几杖。

群臣袁盎等谏说虽切,常假借纳用焉。

张武等受赂金钱,觉,更加赏赐以愧其心。

专务以德化民。

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

丁未,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薄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九月,有星孛于西方。

是岁,长沙王吴著薨,无子,国除。

初,高祖贤文王芮,制诰御史:“长沙王忠,其令著令。

”至孝惠、高后时,封芮庶子二人为列侯,传国数世绝。

孝景皇帝上 太宗孝文皇帝下元年(乙酉,公元前一五六年) 冬,十月,丞相嘉等奏:“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

高皇帝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

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

”制曰:“可。

” 夏,四月,乙卯,赦天下。

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

五月,复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税一。

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

斩右止者又当死。

斩左止者笞五百,当劓者笞三百,率多死。

是岁,下诏曰:“加笞、重罪无异。

幸而不死,不可为人。

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 以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张欧为廷尉,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宗正,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

仁始为太子舍人,以廉谨得幸。

张欧亦事帝于太子宫,虽治刑名家,为人长者,帝由是重之,用为九卿。

欧为吏未尝言按人,专以诚长者处官。

官属以为长者,亦不敢大欺。

太宗孝文皇帝下二年(丙戌,公元前一五五年) 冬,十二月,有星孛于西南。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春,三月,甲寅,立皇子德为河间王,阏为临江王,馀为淮阳王,非为汝南王,彭祖为广川王,发为长沙王。

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后薄氏崩。

六月,丞相申屠嘉薨。

时内史晁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宠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

丞相嘉自绌所言不用,疾错。

错为内史,东出不便,更穿一门南出。

南出者,太上皇庙堧垣也。

嘉闻错穿宗庙垣,为奏,请诛错。

客有语错,错恐,夜入宫上谒,自归上。

至朝,嘉请诛内史错。

上曰:“错所穿非真庙垣,乃外耎垣,故冗官居其中。

且又我使为之,错无罪。

”丞相嘉谢。

罢朝,嘉谓长史曰:“吾悔不先斩错乃请之,为错所卖。

”至舍,因欧血而死。

错以此愈贵。

秋,与匈奴和亲。

八月,丁未,以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

丁巳,以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彗星出东北。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荧惑逆行守北辰,月出北辰间。

岁星逆行天廷中。

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馀城,居天下膏腴地。

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

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

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

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

因上疏请留,且半岁。

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汉纪七汉文帝前十一年(壬申,公元前169年)冬季,十一月,文帝巡行代国;春季,正月,文帝自代国返回长安。夏季,六月,梁怀王刘揖去世,他没有儿子。贾谊再次上疏说:“陛下如果不确立制度,从如今的趋势来看,封国不过传了一代或者两代,诸侯尚且自行其事不受朝廷节制,再扩张强大,朝廷的法度就没有办法实行了。陛下当做屏障和皇太子所能仗恃的,只有淮阳国、代国两个封国罢了。代国,北部与匈奴相接,与强敌为邻,能自我保全就足够了;淮阳国与那些强大的诸侯国相比,仅仅像一个黑痣附着在脸上一样,它恰恰只能诱发大国吞并的欲望,而无力对大国有所牵制。现在权在陛下手中;封立王国却使自已儿子的封国小得只能做被人吞并的诱饵,怎能说设计得好呢!我有个愚笨的计谋,请皇帝把原属淮南国的封地,全划归淮阳国,使淮阳国增大,并且为梁王立继承人,把淮阳北边的两三个城和东郡划归梁国,以扩大梁国的封地。如果不妥,可以把代王改封为梁王,而以睢阳为都城。梁国封地起于新而北面直达黄河,淮阳国的封地囊括了原来陈国的全境并且南部直达长江,那么其他大诸侯国有二心的,也胆战心惊不敢图谋反叛朝廷了。梁国足以阻止齐国和赵国,淮阳国足以禁制吴国和楚国,陛下可以垫高枕头安睡,再没有对崤山以东的忧虑了。这可使两代君主安享太平。现在安然无事,是因为恰巧诸侯王都还年幼,几年之后,陛下就会看见诸侯王带来的危机了。秦始皇日日夜夜苦心劳力以铲除六国之祸;而现在陛下牢牢地控制着天下,一举一动都能如意,却高拱两手安坐,造成新的六国之祸,就难说您有智谋。即便是终您一生太平无事,但却留下了祸乱的根源,对这些危机早就看到了却不去解决,待您百年之后,把危机留给了年迈的老母,幼稚的弱子,使他们不得安宁,不能说您是仁者。”文帝于是采纳了贾谊的计策,把淮阳王刘武改封为梁王,梁国封地北以泰山为界,西至高阳,共有大县四十多个。又过了一年多,贾谊死去了,死时年仅三十三岁。文帝改封城阳王刘喜为淮南王。匈奴侵犯狄道。当时,匈奴经常挑起边境战争,太子家令颍川人晁错向文帝上书,谈论战争问题说:“《兵法》说:‘有战无不胜的将军,没有战无不胜的民众。’由此看来,安定边境,建立功名,关键在于良将,不可不慎重地选择良将。“臣又听说:在战场上与敌人交锋,有三件最重要的事情:一是占据有利地形,二是士兵训练有素,三是武器精良。按照《兵法》所说,步兵、车骑兵、弓弩、长戟、矛铤、剑盾等不同的兵种和武器,分别适用于不同的地形,各有所长;如果战场地形不利于发挥军队和武器的长处,就可能出现十个士兵不如一个士兵的情况。士兵不经过挑选,军队缺乏训练、起居管理混乱,动静不一致,胜利进攻时跟不上,退避危难时不能一致行动,前军已经刀兵相接,后军却仍松松垮垮,士兵不能随着鸣金击鼓进退,这是不训练军队的错误,这样的军队,一百个人不抵十个用。士兵手中的兵器不齐备不锋利,与徒手作战一样;将士身上的盔甲不坚固,与脱衣露体一样;弩箭射不到远处,与短兵器一样;射不中目标,与没有箭一样;箭虽然射中目标却射不进敌人身体,就与没有箭头一样。这是将领不检查武器导致的祸患,这样的军队,五个人不抵一个用。所以《兵法》说:‘器械不锋利,是把士卒奉送给敌人;士卒不听号令,是把统兵将领奉送给敌人;将领不懂兵法,是把他的君主奉送给敌人;君主不精心选择将领,是把国家奉送给敌人。’这四点,是用兵最重要的关键。“臣又听说:在用兵时,依据交战双方国家大小不同、强弱不同和战场地形险峻平缓的不同,应采取不同的对策。自我贬抑,去侍奉大国,这是小国应采取的方法;如果与敌方不分强弱,就应联合其他小国对敌作战;利用蛮夷部族去进攻蛮夷部族,这是中原王朝应该采取的战略。现在匈奴的地形、军事技术与中原有很大不同:奔驰于山上山下,出入于山涧溪流,中原的马匹不如匈奴;在危险的道路上,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射击,中原的骑射技术不如匈奴;不畏风雨疲劳,不怕饥渴,中原将士不如匈奴人;这是匈奴的优势。如果到了平原、地势平缓的地方,汉军使用轻车和骁勇的骑兵精锐,那么匈奴的军队就很容易被打乱;汉军使用强劲的弓弩和长戟,箭能射得很远,长戟也能远距离杀敌,那么匈奴的小弓就无法抵御;汉军身穿坚实的铠甲,手中有锋利的武器,长兵器与短兵器配合使用,弓箭手机动出击,兵按什伍编制统一进攻,匈奴的军队就不能抵挡;有勇力的弓箭手,以特制的好箭射向同一个目标,匈奴用皮革和木材制造的防御武器就会失效;下马在平地作战,剑戟交锋,近身搏斗,匈奴人的脚力就不如汉军;这是中原的军事优势。由此看来:匈奴有三项优势,汉军有五项优势;陛下又动用了数十万军队,去攻伐只有数万军队的匈奴,从兵员数量计算,这是以一击十的战术。士“尽管如此,刀兵是不祥之物,战争是凶险之事;由大变小,由强变弱,瞬息之间就会发生。用人的生死去决胜负,失利就难以重振国威,后悔都来不及了。英明的君主在决策时,应立足于万无一失。现在已归降朝廷的胡人、义渠、蛮夷等,部众达数千人,他们的饮食习俗、善于骑射的特长,都与匈奴一样。赐给他们坚固的铠甲、绵衣、强劲的弓,锋利的箭,再加上边境各郡的精崐锐骑兵,起用通晓兵法并了解蛮夷部族风俗习惯,能笼络其人心的将领,用陛下明确的约定统率他们。如果遇到险阻,就让这些人冲锋陷阵;在宽阔的平野,就用战车、步兵去制服敌人;两支军队互为表里,各自发挥他们的优势,再加上以众击寡,这是万无一失的战略。”文帝很赞赏他的意见,赐给晁错一封复信,以表示宠信。晁错再一次上书说:“臣听说秦起兵攻打匈奴和百越,不是为了保卫边境安宁、防止人民死于战争,而是残暴贪婪,要想扩大它的疆域,所以,功业没有建立,天下已经大乱。而且如果用兵而不了解敌人的虚实强弱,进攻就会被敌人所俘虏,屯守就会被敌人所困死。北方的胡人和貉人,生性耐寒;南方扬、粤一带的人,生性耐暑。秦朝的戍卒不服南北两地的水土,戍守边疆的死在边境,输送给养的死于路上。秦朝百姓被征发当兵,就如同去刑场被处死,于是秦王朝就征发犯罪的人去戍边,称作‘谪戍’。先是征发犯罪的官吏以及赘婿和商人充军,后来又扩大到曾有市籍经过商的人,然后又扩大到祖父母、父母曾有市籍经过商的人,最后强迫居住于闾左按规定不负担兵役的人,也去当兵。胡乱征发,被强迫当兵的人都心怀愤恨,他们遭受必死无疑的厄运,朝廷却不给以丝毫的报偿,死于战场,他们的家属得不到国家免收一算赋税的回报,天下人都清楚地知道秦的暴政祸及自己。陈胜前去戍边,来到达大泽乡,首先为天下人做出了反秦的表率。天下人响应陈胜,如同流水下泄势不可挡,这是秦以严威强制征兵的恶果。“匈奴人的衣食来源,不依靠土地,所以经常扰乱边境,往来转移,有时入侵,有时撤走;这是匈奴人的谋生之业,却使中原汉人离开了农田。现在匈奴人经常在边界一带放牧、打猎,察看汉军守边士兵的状况,发现汉军人少,就会入侵。如果陛下不发兵救援,边境百姓不能指望朝廷的救兵,就会萌发投降敌人的念头;如果陛下发兵救援,发兵太少就不起作用,多发援兵,来自于远方的各县援兵刚刚到达,匈奴军队又已撤走了。不撤走聚集在边境的大量军队,军费开支太大;撤走援兵,匈奴人又乘虚而入。这样连年折腾,那么中原地区就会陷入贫困,百姓无法安居乐业了。幸得陛下担忧边境问题,派遣将吏发兵加强边塞防务,这是对边境百姓的很大恩惠。但是现在远方的士兵驻防边塞,一年轮换一批,不了解匈奴人的本领。不如选常居的人在边境安家从事农耕生产,并且用于防御匈奴入侵,利用有利地势建成高城深沟;在战略要地、交通要道,规划建立城镇,规模不小于千户人口。官府先在城中修建房屋,准备农具,再召募百姓来边城居住,赦免罪名,赏给爵位,免除应募者全家的赋税劳役,并向他们提供冬夏季衣服和粮食,直到他们能生产自足时为止。如果崐不给边塞民众优厚的利禄,就无法使他们长期定居在这片危险困苦的土地上。匈奴入侵,有人能从匈奴手中夺回所掠财物,就把其中的一半给他,由官府为他赎买。边塞的百姓得到这样的待遇,就会邻里街坊相互救援帮助,冒死与匈奴搏斗。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对皇帝感恩戴德想有所报答,而是要想保全亲戚邻居,贪恋财产;与那些不了解本地地形并且对匈奴心怀畏惧的东方戍卒相比,他们防御匈奴的功效要高出一万倍。在陛下当政之时,迁徙百姓以充实边防,使远方没有屯戍边境的徭役;而边塞的居民,父子相互保护,免受被匈奴俘虏的苦难;陛下这样做,利益传到后世,得到圣明的名声,这与秦征发满怀怨恨的百姓去戍守边疆,是不能相比的。”文帝采纳晁错的建议,招募百姓迁往边塞定居。晁错再次上书说:“陛下召募迁徙的百姓以充实边塞,使屯戍的徭役越发减省,运输费用更加减少,这是对百姓很大的恩惠。下级官吏的表现如果真能与陛下对百姓的厚惠相称,遵奉陛下的法令,对迁来的应募百姓,照顾其中的老弱,厚待其中的壮士,争取他们的拥护而不去欺凌他们,使先来的人安居乐业而不思念自己的故乡,那么贫民就会感到羡慕,相互劝勉前往边塞了。臣听说古代明君迁徙百姓,要先察看当地是否阴阳调和,品尝水泉是否甘美可口,然后再营造集镇、修筑城池,设计乡里、划分住宅地,先为百姓修筑房屋,配置器物,百姓到达后有可居住的房屋,有可使用的器物。这正是百姓不留恋故乡而相互勉励迁往新居的原因。官府在迁徙的新居住区设置医生、巫神,为百姓医治疾病,主持祭祀。百姓得以男女婚配,生老病死相互照顾,坟墓相互依靠,栽种树木,喂养六畜,屋房完备安全。这样做正是为了让百姓乐于长期定居此地。“臣又听说古代明君为了防御敌人入侵,在沿边境的各县创设如下建制:每五家为一伍,设置伍长;每十个伍的民户为一里,里设置有假士;每四里为一连,连有假五百;每十连为一邑,邑设置假候,都选择邑中贤才里有保护能力、熟悉地形、了解民心的人担任这些职务;安居本地就教民众学习射箭,出临边境就教民众学习防御敌人。军事编制形成于内,军事政令就能在外有效地发挥作用。百姓训练有素,不许他们随便迁移,年幼时一同玩乐,成年后共事。夜间战斗,只要听到声音就能互相了解,足以相互救援;白天作战,只要看见,就足以相互识别;友爱之心,足以使他们生死与共。在此基础上,朝廷再以厚赏奖励,以重罚威逼,百姓就会前仆后继,勇往直前了。所迁徙的百姓如果不是强壮有力的人,只能虚耗衣服粮食,不能用于充实边防;百姓虽然强壮有力,但如果没有好官去治理,也不会有功效。“陛下拒绝与匈奴和亲,我私下估计他们冬季会向南进犯;边境一旦大治,就可以重创匈奴,使他们终身不振恢复不了元气。如果想树立汉朝廷的威名,就应该在秋季匈奴刚纵兵入侵时就给以痛击;假若匈奴来犯而不能打败他们,使他们得志而去,以后就不容易降服了。”晁错为人刚直而又严峻苛刻,因辩才而得到太子的宠信,太子家里称他为“智囊”。前十二年(癸酉,公元前168年)冬季,十二月,黄河在酸枣县决口,向东冲溃了金堤,淹没东郡;朝廷大量征发士卒堵塞决口。春季,三月,朝廷宣布废止关隘检查制度,吏民出行不必带证明身份的符传。晁错对文帝说:“英明的君主在位,百姓不受饥寒的折磨,这并不是君主能亲自耕作供给百姓食物,亲自织布为百姓做衣服,而是君主为百姓开辟了生财之路。所以尧遇到九年的大涝灾,商汤七年的大旱灾,而全国并没有被抛弃的病饿者,其原因就在蓄积多而预先做了充分的准备。现在海内大一统,土地之广、人口之众,不亚于商汤和夏禹时代,再加上没有持续几年的旱涝天灾,但蓄积却没有那时多,原因何在?是因为土地还有余力没有利用,百姓还有余力没有发挥;可生长谷物的土地还没有全部开垦,山林川泽的财富还没有全部开发,不从事生产而消耗粮食的游民还没有全部回归农业生产。“严寒之时人们急需衣服,不求轻暖,能御寒就穿;饥饿时急需食品,不求香甜可口,能充饥就吃。饥寒临身,人们顾不得讲究廉耻。人之常情,一天不吃两餐就会挨饿,一年不做衣服就会挨冻。如果腹中饥饿却得不到食物,肌肤寒冷却得不到衣服,即便是慈父也不能保有他的儿子,君主怎么能够控制住他的百姓呢!英明的君主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引导百姓从事农桑耕织,少收赋税,多搞蓄积,用来充实府库,防备旱涝灾害,所以才能稳定对百姓的统治。百姓的善恶,就看君主如何去诱导、统治他们;百姓追求财利,就如同水只会向下流而不选择方向一样。“珠、玉、金、银等物品,饿的时候不能吃,冷的时候不能穿;但是大家都把它们视为珍宝,原因就在于君主使用它们。这些东西轻又小便于收藏,只要拿着握于手掌中的那么一点,就可以周游天下而不受饥寒之苦。这可以使臣子轻易地背叛他的君主,使百姓轻易地离开故乡,刺激了盗贼的贪欲,使逃亡者得到轻便的资财。粟、米、布、帛等物,产于土地,按时成长,投入很多人力,不是一天就可以生产出来的;重达数石的粟、米、布、帛,价值有限,一个体力中等的人却已无法搬运,它不会成为资贼劫夺的目标,但人们一天得不到它们,就得忍受饥寒。所以英明的君主看重五谷而轻视金玉。“现在家中有五口人的农民家庭,为官府服徭役的不少于两个人,能耕种的土地不过一百亩,百亩土地的收获量不超过一百石。农民春季耕种,夏季锄草,秋季收获,冬季贮藏,砍柴,修缮官府房屋,服徭役;春天不能避风尘,夏天不能避暑热,秋天不能避阴雨,冬天不能避严寒,一年四季没有休息的日子;还有民间的人情往来,吊唁死者慰问病人、赡养父母、哺育子女等负担,也得从一百石的收获物中支付。农民如此勤劳困苦,还要再蒙受旱涝灾害,官府政令严苛而赋税繁重,不按规定时间征收赋税,早上发布的政令晚上又有变化。农民家中有资财的,以半价折卖,家中贫穷的,只好去借利息双倍的高利贷,于是就有人卖土地房宅、卖妻卖子以偿还债务了。而那些行商坐贾,实力大的积贮钱财发放双倍利息的高利贷,实力小的坐在市肆中作买卖,依靠手中囤积的物品,每天游荡在都市之中,得知皇帝急需某种物品,就把价格提高到两倍以上。所以商人男的不去耕田耘草,女的不去养蚕纺织,但穿衣服却非穿华丽的绸缎不可,吃饭非吃好米好肉不可。商人不受农民那样的辛苦,却可以得到很多钱财。商人依仗手中大量的钱财,与王侯显贵结交,势力超过了一般官员,于是以财利进行倾轧;商人到千里之外遨游,车子在路上前后相望,络绎不绝。他们乘坐着坚实的车子,鞭策着肥马,踏着丝制的鞋子,穿着精美的白色绸缎衣服。这就是商人兼并农民、农民破产流亡的原因。“现在的当务之急,没有比使百姓从事农耕更重要的了。要想使百姓务农,关键在于使全社会把粮食看成为珍宝;使全社会把粮食看做珍宝的方法,在于朝廷把粮食作为奖惩手段统治百姓。可以召募天下百姓向官府缴纳粮食,用以购买爵位免除罪名。这样,富人可以拥有爵位,农民可以得到钱,粮食就不会被屯积。那些能够缴纳粮食换取爵位的人,都是粮食有余的,收取余粮供给国家使用,就可以减少对贫困百姓收取的赋税,这就是所说的‘损有余,补不足’,政令一公布就可以给百姓带来利益。现行的律令规定:有一匹战马的人家,可免除三人的兵役;战马,是天下的重要军事装备,所以给予免除兵役的优待。神农的教令说:‘有高达十仞的石砌城墙,有宽达一百步的滚沸的护城河,有一百万全副武装的士兵,但没有粮食,那无法守住城池。’由此看来,粮食是君主的重要资本,是国家政治的根本所在。现在百姓缴纳粮食要得到五大夫以上的爵位,才能免除一人的兵役,这与对有战马的人的优待相比较,差得太远了。封爵的权力,是君主所专有的,由口而出可以无穷无尽;粮食,是百姓所种的,生长于土地而不会缺乏。得到高等爵位和免除罪名,是天下百姓最迫切的欲望;让天下人输送粮食到边境地区,以换取爵位、免除罪名,不用三年时间,边塞的粮食储备就必定会很多了。”文帝采纳晁错的意见,下令规定:百姓输送粮食到边塞,依据输送粮食的多少,分别授给高低不同的爵位。晁错又上奏说:“陛下降恩,让天下人输送粮食去边塞,以授给爵位,这是对百姓的很大恩德。我私下担忧边塞驻军的粮食不够吃,所以让天下的屯粮崐大批流入边塞。如果边塞积粮足够使用五年,就可以让百姓向内地各郡县输送粮食了;如果郡县积粮足够使用一年以上,可以随时下诏书,不收农民的土地税。这样,陛下的恩德雨露普降于天下万民,百姓就会更积极地投身农业生产,天下就会十分富庶安乐了。”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下诏说:“引导百姓的正确道路,在于让他们从事农业生产。朕亲自率领天下人务农耕种,至今已有十年了,但荒地的开垦没有增加,一年收成不好,百姓就有饥饿之色;这是从事农耕的人还不多,而官吏没有切实发展农业。朕屡次颁下诏书,每年都鼓励百姓种植,至今未见成效,这就证明官吏没有认真地执行诏令去勉励百姓。况且朕的农民生活很苦而官吏并不去照顾他们,又怎么能勉励他们从事农业呢!今年把原定征收的土地税的的一半赐给农民。”前十三年(甲戌,公元前167年)春季,二月,甲寅(十六日),文帝下诏说:“朕亲自率领天下臣民进行农耕,供应宗庙祭祀的粮食,皇后亲自采桑养蚕,供应祭祀的祭服;制定有关此事的礼仪!”当初,秦朝的祝官中有秘祝,一旦出现了灾异,就把造成过失的责任从皇帝身上移到臣子身上。夏季,文帝下诏书说:“朕听说天之道,祸从怨而起,福由德而兴,百官的过失,都应该由朕一人负责。现在秘祝官员把过失的责任推给臣下,是显扬了朕的失德,朕很不赞成。应予废除!”齐国太仓令淳于意犯了罪,当处以肉刑,被逮捕拘压在长安诏狱。他的小女儿缇萦向皇帝上书说:“我父亲做官,齐国人都称赞他廉洁公平;现在他犯了罪,按法律应判处肉刑。我感到悲痛伤心的是,死人不能复生,受刑者残肢不能再接,即使以后想改过自新,也没有办法了。我愿意没入官府做官婢,以抵赎我父亲该受的刑罚,使他得以改过自新。”文帝很怜悯和同情缇萦的孝心,五月,下诏书说:“《诗经》说‘开明宽厚的君主,是爱护百姓的父母。’现在人们有了过错,还没有加以教育就处以刑罚,有的人想改变行为向善,也无路可走了,朕很怜惜!肉刑的残酷,以至于切断人的肢体,摧残人的皮肉,使人终生无法生育,这是多么残酷和不合道德!难道这符合为民父母的本意吗!应该废除肉刑,用别的惩罚去代替它;此外,应规定犯罪的人各依据罪名的轻重,只要不从服刑的地方潜逃,服刑到一定年数,就可以释放他。制定出有关的法令!”丞相张苍、御史大夫冯敬奏请制定这样的法律条文:“原来应判处髡刑的,改为罚作城旦和城旦舂;原来应判处黥髡刑的,改作钳为城旦、钳为城旦舂;原来应判处劓刑的,改为笞三百;原来应判处斩左脚的,改为笞五百;原来崐判处斩右脚以及杀人之后先去官府自首的,官吏因受贿、枉法、监守自盗等罪名已被处置但后来又犯了应判处笞刑的,全都改为公开斩首。罪犯已被判处为城旦、城旦舂的,各自服刑到一定年数后赦免。”文帝下达批准文书:“同意。”这一时期,文帝自身谦逊自守,而将相大臣都是老功臣,少文采而多质朴。君臣以导致秦灭亡的弊政为鉴诫,论议国政讲究以宽厚为本,耻于议论别人的过失;这种风气影响到全国,改变了那种互相检举、攻讦的风俗。官吏安于自己的官位,百姓乐于自已的生业,府库储蓄每年都有增加,人口繁衍。风俗归于笃实厚道,禁制法网宽松,有犯罪嫌疑的,从宽发落,所以,刑罚大量减少,甚至一年之内全国只审判了四百起案件,出现了停止动用刑罚的景象。六月,文帝下诏书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比农业更为重要。现在那些辛苦勤劳的农民,还要缴纳租税,这样做,使从事农耕本业和从事工商末业的人没有区别,说明鼓励发展农业生产的政策不完备,应当免除农田的租税!”前十四年(乙亥,公元前166年)冬季,匈奴老上单于用十四万骑兵攻入朝那县和萧关,杀了北地郡都尉孙,掳掠了许多百姓和牲畜财产;匈奴骑兵直抵彭阳县境,并派一支奇兵深入腹地烧了回中宫,侦察骑兵一直到了雍地的甘泉宫。文帝任命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征发一千辆战车、十万骑兵驻扎在长安附近,以防御匈奴进攻;文帝又任命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分别率军屯守上郡、北地郡和陇西郡。文帝亲自去慰劳军队,操演军队,颁布军事训令,奖赏将士,准备亲自统兵去征伐匈奴。群臣劝阻他亲征,文帝不从;皇太后坚决阻止,文帝才打消了统兵亲征的念头。于是文帝任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为将军,迎击匈奴。匈奴单于在汉塞之内活动了一个多月,才撤退出塞。汉军把匈奴驱逐出边塞之外,就撤兵回境,未能对匈奴有所杀伤。文帝乘辇车经过中郎的官府,问郎署长冯唐说:“您老人家原籍是何处?”冯唐回答说:“我的祖父是赵国人,父亲迁居代国。”文帝说:“我在代国时,我的尚食监高祛多次对我称赞当年赵国将军李齐的贤能,讲述他与秦兵大战于钜鹿城下的事情。现在,我每次吃饭,心思没有不在钜鹿的时候。老人家您知道吗?”冯唐回答说:“李齐还不如廉颇、李牧为将带兵的本领大。”文帝拍着大腿说:“唉!我偏偏得不到谦颇、李牧那样的人做将军!有了这样的将军,我难道还担忧匈奴的入侵吗!”冯唐说:“陛下即使得到了廉颇、李牧也不能任用他们。”文帝大怒,起身返回宫中,过了许久,召见冯唐,责备说:“您为什么要当众侮辱我,难道没有适当的机会吗!”冯唐谢罪说:“我是个乡鄙之人,不懂得忌讳。”文帝正在担忧匈奴的入侵问题,于是终于再问冯唐说:“您怎么知道我不能任用廉颇和李牧呢?”冯唐回答说:“我听说上古明君派遣将军出征时,跪着推将军的车辆前行,而且说:‘国门之内的事,由我来决定;国门以外的事情,请将军裁决。’一切军功、封爵、奖赏的事都由将军在外面决定,回国后再奏报君主。这并不是虚假的传言。我的祖父说:李牧为赵国将军,驻守边境时,把从军中交易市场上收得的税收,都自行用于犒劳将士;赏赐都由将军在外决定,不必向朝廷请示批准。对他委以重任而责令成功,所以李牧才能充分发挥他的聪明才干;他率领着精选出来的一千三百辆战车、一万三千名善于骑射的骑兵,十万训练有素的将士,所以能够在北方驱逐匈奴,击败东胡,消灭澹林,在西方抑制了强大的秦国,在南方抵御了韩国和魏国;在那个时候,赵国几乎成为一个霸主之国。后来,恰逢赵王赵迁继位,他听信郭开的谗言,终于诛杀李牧,命令颜聚代替李牧而统兵;正因为如此,赵国军队溃败,将士逃散,被秦军消灭。现在我私下听说魏尚担任云中郡郡守时,把军中交易市场所得的税收全都用来犒劳士卒,还用自已的官俸钱,每五天宰杀一头牛,自已宴请宾客、军吏和幕僚属官,因此,匈奴远避,不敢接近云中边塞。匈奴曾经入侵云中郡一次,魏尚率领车骑部队出击,杀了很多匈奴人。那些士兵都是平民百姓的子弟,从田间出来参军从征,怎能知道‘尺籍’‘伍符’之类的军令军规!整日拼死战斗,斩敌首级,捕获俘虏,在向幕府呈报战果军功时,只要一个字有出入,那些舞文弄墨的官员,就引用军法来惩治他们,他们应得到的赏赐就被取消了;而那些官吏所奉行的法令却必须执行。我认为陛下的赏赐太轻,而惩罚却太重。而且云中郡守魏尚因为上报斩杀敌军首级的数量差了六个,陛下就把他交给官吏治罪,削去他的爵位,判罚他做一年的刑徒。由此说来,陛下即使得到廉颇、李牧,也不能任用啊!”文帝高兴地接受了冯唐的批评。当天,就令冯唐持皇帝信节去赦免魏尚,重新任命魏尚做云中郡守,并任命冯唐为车骑都尉。春季,文帝诏令扩大祭祀的场所,增加祭祀所用的玉和币帛,并且说:“朕听说祠官在祭祀的祈福祷告中,都将福归于朕个人,而没有为百姓祈福,朕对此很感惭愧。以朕这样的失德之人,独享神灵的福荫,而百姓们却不能分享,这是加重朕的过失。此后祠官在祭祀祷告时,不要再为朕个人祈祷祝福!”这一年,河间王刘辟强去世。当初,丞相张苍认为汉朝得“五行”中的水德。鲁国人公孙臣认为汉朝当属土德,与土德相应,应该出现黄龙;张苍认为公孙臣说的不对,不采纳崐他的观点。前十五年(丙子,公元前165年)春季,成纪县出现了黄龙。文帝召见公孙臣,任命他为博士,与其他学者论证汉得土德的观点,草拟改换历法和改变服色的方案。张苍从此自动黜退。夏季,四月,文帝第一次亲自前往雍地,对五帝庙行郊祭之礼,并且宣布大赦天下。九月,文帝下诏,令诸侯王、公卿、郡守举荐贤良、能直言极谏的人,皇帝亲自策问考试。太子家令晁错的对策为高等,文帝提升他为中大夫。晁错又上书文帝,谈论应该削减诸侯王的实力以及应该改的法令,上书共计三十篇。文帝虽然没有完全采用他的意见,却对他的才能另眼相看。这一年,齐王刘则、河间王刘福去世,都无子,封国被废除。赵国人新垣平自称善于“望气”,得以进见文帝。他说长安东北有神,结成五彩之气。于是文帝下令在渭阳修建五帝庙。前十六年(丁丑,公元前164年)夏季,四月,文帝在渭阳五帝庙郊祭五帝。这时,文帝宠贵新垣平,封为上大夫,赏赐黄金累计一千斤;文帝还让博士、诸生杂采《六经》中的记载,汇集成《王制》,谋划议论巡狩、封禅等事。又在长门亭的道北设立了五帝坛。文帝把淮南王刘喜再次封为城阳王。又把齐国分立为六国。丙寅(十七日),文帝封立齐悼惠王在世的六个儿子为王:杨虚侯刘将闾为齐王,安都侯刘志为济北王,武成侯刘贤为川王,白石侯刘雄渠为胶东王,平昌侯刘为胶西王,侯刘辟光为济南王。文帝封立淮南厉王在世的三个儿子为王:阜陵侯刘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刘勃为衡山王,阳周侯刘赐为庐江王。秋季,九月,新垣平指使人携带玉杯到皇宫门前上书,献宝给文帝。新垣平对文帝说:“宫门前有一股宝玉之气移来。”过了一会,前去查看,果然有人来献玉杯,杯上刻有“人主延寿”四字。新垣平又说:“我算出今天太阳将再次出现在中天。”过了一会儿,太阳向东退行,再次到达中天。于是,决定把文帝在位的第十七年改称为元年,并特许天下人聚会痛饮,以示庆贺。新垣平说:“周朝的大鼎沉没在泗水中。现在黄河决口,与泗水相连通,我看东北正对着汾阴有金宝之气,估计周鼎可能会出世吧!它的征兆已经出现了,如果不去迎接,周鼎是不会来的。”这个时候,文帝派人在汾阴修庙,南面靠崐近黄河,想要通过祭祀求得周鼎出世。后元年(戊寅,公元前163年)冬季,十月,有人向文帝上书,检举新垣平“所说的一切都是诈骗”,文帝命令司法官员审查,最后,新垣平被诛灭三族。从此之后,文帝对于改变历法、服色及祭祀鬼神的事,也就疏怠了,立于渭阳、长门的五帝庙,隶属于祠官管理,由祠官按照季节时令祭祀,文帝自己不再去了。春季,三月,孝惠帝的张皇后去世。文帝下诏说:“近来连续几年歉收,又有旱涝和疾病的灾害,朕十分担忧。朕愚蠢而不聪明,不知道出现这些灾害的祸根是什么:或许是朕治国有失误、行为有过错吗?是天道不顺,或者是不得地利,人事多有失和,没有供奉鬼神吗?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者是废弃了百官的奉养,所兴办的无用之事太多了吗?为什么百姓缺乏粮食充饥呢?估计土地没有比以前减少,而统计百姓的人口也没有比以前增加,按平均每人占有的耕地来计算,现在比古代还要多;但百姓的粮食却严重缺乏,造成这种失误的根源在哪里?莫非是由于百姓之中从事工商末业而损害农耕本业的人多,造酒大量耗费了粮食,六畜吃得太多了吗?这些大大小小的原因,我不知道哪个是最主要的,可以由丞相、列侯、二千石官员、博士共同议论这个问题,有能够帮助百姓的意见,可按照各自的思路,去做深远的探讨,无所隐瞒地全都告诉我!”后二年(己卯,公元前162年)夏季,文帝前往雍地的阳宫。六月,代王刘参去世。匈奴连年入寇边境,杀害、掳掠了许多百姓及其牲畜财产,云中郡和辽东郡所受侵害最为严重,受害人数每郡多达一万余人。文帝担忧匈奴的入侵,就派使臣给匈奴送去书信,匈奴单于也派一位当户来汉朝廷答谢,汉与匈奴恢复了和亲关系。八月,戊戌(疑误),文帝罢免了丞相张苍的职务。文帝因为皇后的崐弟弟窦广国贤能,品行好,想任命他为丞相,说:“恐怕天下人会以为我偏爱窦广国。”考虑很久,认为不能用他为丞相,而高帝时代的大臣,现在健在的人中,又没有能胜任丞相职务的人。御史大夫梁国人申屠嘉,当年曾以步兵强弩射手的身份跟随高帝征战,封为关内侯;庚午(初四),文帝任命申屠嘉为丞相,封为故安侯。申屠嘉为人廉洁正直,在家中不接见私人拜谒的人。当时,太中大夫邓通正得皇帝宠幸,赏赐的财物累计万万钱;文帝曾在他家中欢宴饮酒,宠幸的程度无人能够相比。申屠嘉曾来朝见文帝,见到邓通正在文帝身边,礼节很简慢。申屠嘉奏报完了政事,就说:“陛下如果宠信亲近臣子,可以让他富贵,至于朝廷之礼,却不能不整肃。”文帝说:“你不必说了,我私下会告诫他。”散朝之后,申屠嘉坐在丞相府中,用公文召邓通来丞相府。邓通不来,申屠嘉便要斩杀邓通。邓通很恐惧,进宫去告知文帝,文帝说:“你只管前去,我会派人召你。”邓通来到丞相府,摘下帽子,赤着双脚,向申屠嘉叩头请罪。申屠嘉坐着,安然自若,不予礼待,责备说:“朝廷,那是高皇帝的朝廷。你邓通只不过是一个小臣,意在殿上戏闹,这是大不敬之罪,该判处斩首。来人!立即把邓通处斩!”邓通吓得一再磕头,磕得头到处流血,申屠嘉仍不表示宽恕。文帝估计丞相已让邓通吃了苦头,就派使者持皇帝信节前来传唤邓通,并且转达文帝向丞相表示歉意的话:“这个人是我所戏弄的昵臣,您就赦免了他吧!”邓通回到宫中,哭着对文帝说:“丞相差一点杀了我!”后三年(庚辰,公元前161年)春季,二月,文帝前往代国。这一年,匈奴老上单于死,其子军臣单于继位。后四年(辛巳,公元前160年夏季,四月,丙寅晦(疑误),出现了日食。五月,文帝宣布大赦天下。文帝前往雍县。后五年(壬午,公元前159年)春季,正月,文帝前往陇西郡;三月,文帝前往雍县;秋季,七月,文帝前往代国。后六年(癸未,公元前158年)冬季,匈奴三万骑兵入侵上郡,三万骑兵入侵云中郡,杀害和掳掠了很多军民,报警的烽火一直传到甘泉和长安城。朝廷任命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崐将军,率军屯守飞狐;任命原楚相苏意为将军,守句注;命将军张武屯守北地郡;命河内郡守周亚夫为将军,驻扎细柳;命宗正刘礼为将军,驻扎霸上;命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扎棘门,以防备匈奴。文帝亲自犒劳军队,到达驻扎霸上和棘门的军营时,文帝一行人直接驰马进入营垒,将军和他的部属都骑着马迎送文帝出入。接着文帝到达细柳的军营,只见将士们身披铠甲,手执锋利的武器,张满弓弩。文帝的先导队伍到达,不能进入军营。先导说:“天子马上就到了!”把守军门的都尉说:“将军命令说:‘军中只听将军的号令,不听天子的诏令。’”过了一会,文帝来到,也不能进入军营。于是文帝便派使者持节诏告将军:“朕想进入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才传达军令说:“打开军营大门。”守卫军营大门的军官向皇帝的车马随从说:“将军有规定:在军营内不许策马奔跑。”文帝一行人便拉着马缰绳缓慢地前进。来军营中,周亚夫手执兵器对着文帝拱手作揖说:“身上穿着盔甲的武士不能下拜,请允许我以军礼参见陛下。”文帝被打动了,面容变得庄重肃穆,手扶车前的横木,向军营将士致意,并派人向周亚夫表示谦意,说:“皇帝恭敬地慰劳将军。”完成了劳军的仪式后离去。走出营门,群臣都表示惊讶。文帝说:“唉!周亚夫才是真正的将军呢!前面所经过的霸上和棘门的军队,如同儿戏罢了,那些将军很容易受到袭击而被人俘虏。至于周亚夫,谁能冒犯他呢!”文帝对周亚夫称赞了很久。过了一个多月,汉军到达边境,匈奴远远地离开了边界,汉军也就撤回来了。于是,文帝任命周亚夫为中尉。夏季,四月,大旱,出现蝗灾。文帝下令:诸侯封国停止向朝廷进贡;取消禁止百姓进入山林川泽的命令;减少御用衣服、车马等诸项开销;裁减专为皇帝服务的郎官人数;打开官府仓库救济百姓;允许百姓出卖爵位。后七年(甲申,公元前157年)夏季,六月,己亥(初一),文帝在未央宫驾崩。文帝留下的遗诏说:“朕听说,天下万物萌生,没有不死的;死,是天地的常理,是万物的自然规则,有什么值得特别悲哀的呢!现在这个时代,世人都乐于生而厌恶死,为了厚葬而破产,为了强调服丧尽孝而损害身体健康,朕很不赞成这些做法。况且,朕本人已经没有什么德行,没有帮助百姓,现在死了,如果再让臣民们长期地为朕服丧哭悼,经历寒暑变化那么久,使民众父子悲哀,老人伤感,减少了他们的饮食,停止了对鬼神的祭祀,这是加重了朕的失德,怎么对得起天下人呢!朕获得了保护宗庙的权力,以渺小之身,托身于天下君王之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依赖上天的神灵,社稷的福运,才使境内安宁,没有战争。朕确实不聪明,时常害怕自己做出错事,而使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蒙受耻辱,惧怕年久日长,自己可能会因失德而不得善终。现在万幸的是我得以享尽天年,又可在高庙奉养高帝,哪里还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呢!诏告天下官员百姓:令到以后,哭吊三天,就都脱下丧服;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亲戚中应当参加丧事穿丧服哭吊的,都不要赤脚;孝带不要超过三寸粗;不要在车辆和兵器上蒙盖丧布;不要调发百姓到宫中来哭吊;殿中应当哭祭的人,都在早晚哀哭十五次,礼仪完毕就停止哭祭;非早晚哭祭时间,禁止擅自前来哭祭崐;棺椁入土后,凡属‘大功’的宗室亲戚,穿丧服十五天,‘小功’穿丧服十四天,‘纤服’穿丧服七天,然后脱下丧服。其他未在诏令中规定的问题,都要比照诏令的用意办理。此诏要向天下臣民公布,使大家清楚知道朕的心意。霸陵周围的山脉河流都保持原貌,不许有所改变。后宫中的妃嫔,从夫人以下到少使,都送归母家。”乙巳(初七),文帝被安葬在霸陵。文帝即位已来,历时二十三年,宫室、园林、车骑仪仗、服饰器具等,都没有增加;有对百姓不便的禁令条例,就予以废止以利于民众。文帝曾想修建一个露台,召来工匠计算,需花费一百斤黄金。文帝说:“一百斤黄金,相当于中等民户十家财产的总和,我居住着先帝的宫室,经常惧怕使它蒙羞,还修建露台干什么呢!”文帝自己身穿黑色的粗丝衣服,他宠爱的慎夫人,所穿的衣服不拖到地面;所用的帷帐都不刺绣花纹,以显示朴素,为天下人做出表率。修建霸陵,都使用陶制器物,不准用金、银、铜、锡装饰,利用山陵形势,不另兴建高大的坟堆。吴王刘濞伪称有病,不来朝见,文帝反而赐给他几案手杖。群臣之中,袁盎等人的进谏言辞激烈而尖锐,文帝常常予以宽容并采纳他们的批评意见。张武等人接受金钱贿赂,事情被觉察后,文帝反而赏赐他们钱财,使他们心中愧咎;他全力以德政去教化百姓。所以,国家安宁,百姓富裕,后世很少能做到这一点。丁未(初九),太子刘启即位称帝。尊奉皇太后薄氏为太皇太后,尊奉皇后为皇太后。九月,在西方天空出现了一颗异星。这一年,长沙王吴著去世,他没有儿子,封国被废除。当初,高祖很赏识长沙文王吴芮的贤德,给御史下达诏令:“长沙王吴芮忠于朝廷,应该写入令中,特封为王。”到孝惠帝、高后统治时期,将吴芮的两个庶子为列侯,各自传国数代之后断绝。汉景皇帝前元年(乙酉,公元前156年)冬季,十月,丞相申屠嘉等大臣奏请:“功勋没有大过高皇帝的,圣德没有超过孝文皇帝的。高皇帝的庙,应该做为本朝皇帝宗庙中的太祖庙;孝文皇帝的庙,应该做为本朝皇帝宗庙中的太宗庙。后世的天子,应该世世代代供奉太祖、太宗庙,各郡和各国诸侯都应该在当地为孝文皇帝修建太宗庙。”景帝下达批复:“可以。”夏季,四月,乙卯(二十二日),大赦天下。景帝派遣御史大夫陶青,到代国边塞,与匈奴和亲。五月,朝廷恢复向百姓征收田税的一半,税率为三十分之一。当初,文帝废除肉刑,表面上有减轻刑罚之名,实际上却多杀了人;原判斩右脚的改死刑;原判斩左脚的改笞打五百下,原判割鼻的改笞打三百,这些人大多被打死。这一年,景帝下诏说:“增加笞打数与处死没有什么不同;即便侥幸而保住生命,也成了残废,无法维持生计。应制定法律:原定笞打五百下的罪,改为笞打三百下;原定笞打三百下的罪,改为笞打二百下。”景帝任命太中大夫周仁为郎中令,任命张欧为廷尉,任命楚元王的儿子平陆侯刘礼为宗正,任命中大夫晁错为左内史。周仁原来做过太子舍人,因为人廉洁谨慎而得到宠幸。张欧也曾经在太子宫中侍奉过景帝,他虽然研究刑名法律的学问,为人却很宽厚;景帝因此很器重他们,任用他们为九卿。张欧做官,未曾说过要审查别人,专门以诚厚长者居官用事;他的部属认为他是一位宽厚长者,也不敢太欺蒙他。前二年(丙戌,公元前155年)冬季,十二月,西南天空出现了一颗异星。景帝命令全国男子,从二十岁开始到官府登记成为正丁,承担国家的徭役和兵役。春季,三月,甲寅(二十七日),景帝封立皇子刘德为河间王,刘阏为临江王,刘馀为淮阳王,刘非为汝南王,刘彭祖为广川王,刘发为长沙王。夏季,四月,壬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薄氏驾崩。六月,丞相申屠嘉去世。当时,内史晁错多次请求单独与景帝谈论国政,景帝每每采纳他的意见,受宠幸超过了九卿,经晁错的建议修改了许多法令。丞相申屠嘉因景帝不采用他的意见而自行黜退,很恨晁错。晁错作为内史,内史府的门东出不便,就另开了一个门南出。这个南门,开凿在太上皇庙外空地的围墙上。申屠嘉听说晁错打通了宗庙的墙,就上奏景帝,请诛杀晁错。有人把此事告知晁错,晁错很害怕,夜里入宫求见景帝,向景帝自首,寻求保护。到天亮上朝时,申屠嘉奏请诛杀内史晁错。景帝说:“晁错所打通的墙,并不是真正的庙墙,而是宗庙外边的围墙,原来的一些散官住在那里;而且又是我让晁错这样做的,晁错没有罪。”丞相申屠嘉只好表示谢罪。散朝之后,申屠嘉对长史说:“我后悔没有先把晁错斩首再去奏请皇上认可,现在却被晁错所欺。”回到府中,申屠嘉吐血而死。晁错因此越发尊贵。秋季,汉朝与匈奴和亲。八月,丁未(疑误),景帝任命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丁巳(初二),景帝任命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彗星,出现在东北天空中。秋季,衡山国境内下了一场冰雹,大的直径有五寸,冰雹堆积最厚的地方达二尺。火星逆行靠近了北极星,月亮反常地经过了北极星的天区;木星在太微星座逆行。梁孝王因为是窦太后的小儿子,受到宠爱,封国内有四十多座城,封地是全国最肥沃富饶的土地。给他的赏赐多得说不清,府库中所藏的金钱接近了一百万万,珠玉宝器比京城还要多。梁孝王修建了方圆三百余里的东苑,扩大其都城睢阳城的规模,使之达到周长七十里,大规模兴建宫室,修建了架于空中的通道,从宫室连接到平台达三十余里。招揽延聘四方豪杰,如吴地人枚乘、严忌,齐地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地人司马相如之流,都跟随他交游。每当梁王入朝时,景帝都派出使者持皇帝符节、用四匹马拉着皇帝专用的车辆,到函谷关前迎接梁王。梁王到达长安之后,所受的宠幸无人可比;进入皇宫就陪侍景帝乘坐同一辇车,外出就与景帝乘坐同一御车,在上林苑中射猎。梁王借机向景帝上书,要求留居长安,一住将近半年。梁王的侍中、郎官、谒者都在名册上登记,可出入天子的殿门,与朝廷的宦官没有区别。



资治通鉴·卷十六·汉纪八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尽上章困敦,凡十四年。

孝景皇帝下前三年(丁亥,公元前一五四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

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

”太后由此憎婴。

婴因病免。

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

梁王以此益骄。

春,正月,乙巳,赦。

长星出西方。

洛阳东宫灾。

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

吴太子博争道,不恭。

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

遣其丧归葬,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

”复遣丧之长安葬。

吴王由此稍失籓臣之礼,称疾不朝。

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吴使者。

吴王恐,始有反谋。

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

汉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

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

”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

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

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

卒践更,辄予平贾。

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

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

如此者四十馀年。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

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

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馀城,楚四十馀城,吴五十馀城。

封三庶孽,分天下半。

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

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削之,其反亟,祸小。

不削,反迟,祸大。

”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

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

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

”诏赦,削东海郡。

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

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

廷臣方议削吴。

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

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

语有之曰:‘狧穅及米。

’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

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馀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

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

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

此恐不止削地而已。

”王曰:“有之。

子将奈何?

”高曰:“吴王自以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

”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

王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

”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

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

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

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

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

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

”王曰:“善!

”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

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

今承一帝,尚云不易。

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

”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诗》于浮丘伯。

及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

穆生不耆酒。

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

及子夷王、孙王戊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

穆生退,曰:“可以逝矣!

醴酒不设,王之意怠。

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

”遂称疾卧。

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

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

”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

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

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

’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

今而忽之,是忘道也。

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

”遂谢病去。

申公、白生独留。

王戊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邹。

戊因坐削地事,遂与吴通谋。

申公、白生谏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

休侯富使人谏王。

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

”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

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

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戊,戊杀尚、夷吾。

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王遂,遂烧杀建德、悍。

齐王后悔,背约城守。

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

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齐,围临菑。

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

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

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

”凡二十馀万人。

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

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

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

乘胜而前,锐甚。

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

梁王城守睢阳。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

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

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

”错曰:“固也。

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

”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

”后十馀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

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

”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

盎所居坐,错亦避。

两人未尝同堂语。

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

诏赦以为庶人。

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

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

”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

今兵西向,治之何益!

且盎不宜有谋。

”错犹与未决。

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

婴入言,上乃召盎。

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

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

”对曰:“不足忧也!

”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豪杰。

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

何以言其无能为也?

”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

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

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

”上曰:“计安出?

”盎对曰:“愿屏左右。

”上屏人,独错在。

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

”乃屏错。

错趋避东厢,甚恨。

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

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

”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

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

”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

”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

后十馀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

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

”制曰:“可。

”错殊不知。

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

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

”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

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

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

”上曰:“何哉?

”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

计画始行,卒受大戮。

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 袁盎、刘通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

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

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

”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

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

盎得间,脱亡归报。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

”上许之。

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

发至霸上,赵涉庶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

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渑厄狭之间。

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

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

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

”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

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

”使吏搜殽、渑间,果得吴伏兵。

乃请赵涉为护军。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

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

又使使诉条侯于上。

上使告条侯救梁,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

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饟道。

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尚弟羽为将军。

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

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

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

条侯坚壁不肯战。

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

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

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

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

楚王戊自杀。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

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它奇道,难以立功。

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

”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

且擅兵而别,多它利害,徒自损耳!

”吴王即不许田禄伯。

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

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

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

”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椎锋可耳,安知大虑!

”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王专并将兵。

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用。

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

王薄之,不任。

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

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

”王乃予之。

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

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

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不过食顷。

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

”出,乃相告,下邳皆下。

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

比至阳城,兵十馀万,破阳城中尉军。

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

壬午晦,日有食之。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

吴王渡淮,走丹徒,保东越,兵可万馀人,收聚亡卒。

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鏦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

吴太子驹亡走闽越。

吴、楚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

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三王之围临菑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

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

”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

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

’”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

”三国将诛路中大夫。

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

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

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

解围已,后围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

齐孝王惧,饮药自杀。

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

胶西王徒跣、席稿、饮水谢太后。

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愿收王馀兵击之!

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

”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

”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

不降者灭之。

王何处?

须以从事。

”王肉袒叩头,诣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

”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

”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

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

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

”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何不以闻?

及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

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

”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

”王曰:“如卬等死有馀罪!

”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

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皆伏诛。

郦将军兵至赵,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

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

匈奴闻吴、楚败,亦不肯入边。

栾布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

城坏,王遂自杀。

帝以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

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

说而不用,死未晚也。

”公孙玃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

此四分五裂之国。

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

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

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

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急衡,济北独底节不下。

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

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

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

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

臣恐籓臣守职者疑之。

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

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

”孝王大悦,使人驰以闻。

济北王得不坐,徙封于菑川。

河间王太傅卫绾击吴、楚有功,拜为中尉。

绾以中郎将事文帝,醇谨无它。

上为太子时,召文帝左右饮,而绾称病不行。

文帝且崩,属上曰:“绾长者,善遇之。

”故上亦宠任焉。

夏,六月,乙亥,诏:“吏民为吴王濞等所诖误当坐及逋逃亡军者,皆赦之。

”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以楚元王子礼续楚。

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

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

”不许吴,许立楚后。

乙亥,徙淮阳王馀为鲁王。

南王非为江都王,王故吴地。

立宗正礼为楚王。

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

孝景皇帝下四年(戊子,公元前一五三年) 春,复置关,用传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子荣为皇太子,彻为胶东王。

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临江王阏薨。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

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

”王乃属之。

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

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

及吴、楚已破,衡山王入朝。

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

”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

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孝景皇帝下五年(己丑,公元前一五二年) 春,正月,作阳陵邑。

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徙广川王彭祖为赵王。

济北贞王勃薨。

孝景皇帝下六年(庚寅,公元前一五一年) 冬,十二月,雷,霖雨。

初,上为太子,薄太后以薄氏女为妃。

及即位,为皇后,无宠。

秋,九月,皇后薄氏废。

楚文王礼薨。

初,燕王臧荼有孙女曰臧儿,嫁为槐里王仲妻,生男信与两女而仲死。

更嫁长陵田氏,生男分、胜。

文帝时,臧儿长女为金王孙妇,生女俗。

臧儿卜筮之,曰:“两女皆当贵。

”臧儿乃夺金氏妇,金氏怒,不肯予决。

内之太子宫,生男彻。

彻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

及帝即位,长男荣为太子。

其母栗姬,齐人也。

长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后宫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帝,故怒而不许。

长公主欲与王夫人男彻,王夫人许之。

由是长公主日谗栗姬而誉王夫人男之美。

帝亦自贤之,又有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阴使人趣大行请立栗姬为皇后。

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

”遂按诛大行。

孝景皇帝下七年(辛卯,公元前一五零年) 冬,十一月,己酉,废太子荣为临江王。

太子太傅窦婴力争不能得,乃谢病免。

栗姬恚恨而死。

庚寅晦,日有食之。

二月,丞相陶青免。

乙巳,太尉周亚夫为丞相。

罢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后王氏。

丁巳,立胶东王彻为皇太子。

是岁,以太仆刘舍为御史大夫,济南太守郅都为中尉。

始,都为中郎将,敢直谏。

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来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

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

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

”上乃还,彘亦去。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都。

都为人,勇悍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谒无所听。

及为中尉,先严酷,行法不避贵戚。

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 孝景皇帝下中元年(壬辰,公元前一四九年)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地震。

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孝景皇帝下二年(癸巳,公元前一四八年) 春,二月,匈奴入燕。

三月,临江王荣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征诣中尉府对簿。

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

魏其侯使人间与临江王。

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后竟以危法中都而杀之。

夏,四月,有星孛于西北。

立皇子越为广川王,寄为胶东王。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得赐天子旌旗。

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

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

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

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

”帝跪席举身曰:“诺。

”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

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

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

”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

王又尝上书。

“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

”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

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

逐贼,果梁所为。

上遣田叔、吕委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

诡、胜匿王后宫,使者十馀辈至梁,责二千石急。

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馀弗得。

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

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

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

”王曰:“何至此!

”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

”王曰:“弗如也。

”安国曰:“临江王鳣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

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

何者?

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

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桡明法。

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

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

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

”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

”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

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

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

今袁盎事即究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

”长君曰:“为之奈何?

”阳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

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

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卑。

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

是以后世称之。

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

”长君曰:“诺。

”乘间入言之。

帝怒稍解。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

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

帝曰:“梁有之乎?

”叔对曰:“死罪。

有之。

”上曰:“其事安在?

”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

”上曰:“何也?

”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

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

”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

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

”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梁王因上书请朝。

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

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

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

”帝忧恐。

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

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

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

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

孝景皇帝下三年(甲午,公元前一四七年) 冬,十一月,罢诸侯御史大夫官。

夏,四月,地震。

旱,禁酤酒。

三月,丁巳,立皇子乘为清河王。

秋,九月,蝗。

有星孛于西北。

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上废栗太子,周亚夫固争之,不得。

上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帝让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

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生各以时行耳。

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其子彭祖顾得侯,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

上与丞相议。

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帝默然而止。

其后匈奴王徐庐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劝后。

丞相亚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庐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

九月,戊戌,亚夫免。

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孝景皇帝下四年(乙未,公元前一四六年) 夏,蝗。

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孝景皇帝下五年(丙申,公元前一四五年) 夏,立皇子舜为常山王。

六月,丁巳,赦天下。

大水。

秋,八月,己酉,未央宫东阙灾。

九月,诏:“诸狱疑,若虽文致于法,而于人心不厌者,辄谳之。

” 地震。

孝景皇帝下六年(丁西,公元前一四四年) 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

上弗许。

王归国,意忽忽不乐。

十二月,改诸廷尉、将作等官名。

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雍,郊五畤。

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孝王薨。

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

”帝哀惧,不知所为。

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买为梁王,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

女五人皆食汤沐邑。

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

他物称是。

上既减笞法,笞者犹不全。

乃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

又定棰令:棰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

末薄半寸,皆平其节。

当笞得笞臀。

毕一罪,乃更人。

自是笞者得全。

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

吏卒战死者二千人。

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卒遇匈奴数千骑。

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

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

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

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

”广令诸骑曰:“前!

”未到匈奴阵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

”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

”广曰:“彼虏以我为走。

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

”于是胡骑遂不敢击。

有白马将出,护其兵。

李广上马,与十馀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

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

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

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自郅都之死,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

上乃召济南都尉南阳宁成为中尉。

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

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城阳共王喜薨。

孝景皇帝下后元年(戊戌,公元前一四三年) 春,正月,诏曰:“狱,重事也。

人有智愚,官有上下。

狱疑者谳有司。

有司所不能决,移廷尉。

谳而后不当,谳后不为失。

欲令治狱者务先宽。

” 三月,赦天下。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丙戌,地震。

上庸地震二十二日。

坏城垣。

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乙巳晦,日有食之。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卫绾为丞相,卫尉南阳直不疑为御史大夫。

初,不疑为郎,同舍有告归,误持其同舍郎金去。

已而同舍郎觉亡,意不疑,不疑谢有之,买金偿。

后告归者至而归金,亡金郎大惭。

以此称为长者,稍迁至中大夫。

人或廷毁不疑,以为盗嫂,不疑闻,曰:“我乃无兄。

”然终不自明也。

帝居禁中,召周亚夫赐食,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箸。

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箸。

上视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

”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

”亚夫因趋出。

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无何,亚夫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与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怨而上变,告子,事连污亚夫。

书既闻,上下吏。

吏簿责亚夫。

亚夫不对。

上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

”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亚夫,亚夫欲自杀,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欧血而死。

是岁,济阴哀王不识薨。

孝景皇帝下二年(己亥,公元前一四二年) 春,正月,地一日三动。

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

发车骑、材官屯雁门。

春,以岁不登,禁内郡食马粟。

没入之。

夏,四月,诏曰:“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

锦绣纂组,害女工者也。

农事伤则饥之本,女工害则寒之原也。

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

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

不受献,减太官,省繇赋,欲天下务农蚕,素有蓄积,以备灾害。

强毋攘弱,众毋暴寡。

老耆以寿终,幼孤得遂长。

今岁或不登,民食颇寡,其咎安在?

或诈伪为吏,以货赂为市,渔夺百姓,侵牟万民。

县丞,长吏也。

奸法与盗盗,甚无谓也!

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职。

不事官职、耗乱者,丞相以闻,请其罪。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五月,诏赀算四得官。

秋,大旱。

孝景皇帝下三年(庚子,公元前一四一年)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十二月晦,雷。

日如紫。

五星逆行守大微。

月贯天廷中。

春,正月,诏曰:“农,天下之本也。

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

间岁或不登,意为末者众,农民寡也。

其令郡国务劝农桑,益种树,可得衣食物。

吏发民若取庸采黄金、珠、玉者,坐赃为盗。

二千石听者,与同罪。

” 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帝崩于未央宫。

太子即皇帝位,年十六。

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于阳陵。

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分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班固赞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信哉!

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轨不胜,汉兴,扫除烦苛,与民休息。

至于孝文,加这以恭俭。

孝景遵业。

五六十载之间,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

周云成、康,汉言文、景,美矣!

汉兴,接秦之弊,作业剧而财匮,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齐民无藏盖。

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

孝惠、高后时,为天下初定,复驰商贾之律。

然市井之子孙,亦不得仕宦为吏。

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

而山川、园池、市井租税之入,自天子以至于封君汤沐邑,皆各为私奉养焉,不领于天下之经费。

漕转山东粟以给中都官,岁不过数十万石。

继以孝文、孝景,清净恭俭,安养天下,七十馀年之间,国家无事,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

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馀货财。

京师之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

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至腐败不可食。

众庶街巷有马,而阡陌之间成群,乘字牝者摈而不得聚会。

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

故人人自爱而重犯法,先行义而后绌辱焉。

当此之时,罔疏而民富,役财骄溢,或至兼并。

豪党之徒,以武断于乡曲。

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争于奢侈,室庐、舆服僭于上,无限度。

物盛而衰,固其变也。

自是之后,孝武内穷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萧然,财力耗矣!

资治通鉴·卷十七·汉纪九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强圉协洽,凡七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元年(辛丑,公元前一四零年) 冬,十月,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上亲策问以古今治道,对者百馀人。

广川董仲舒对曰:“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

故圣王已没,而子孙长久,安宁数百岁,此皆礼乐教化之功也。

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乱国危者甚众。

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灭也。

夫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

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敝,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故治乱废兴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

其所操持悖谬,失其统也。

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

四方正,远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气奸其间者,是以阴阳调而风雨时,群生和而万民殖,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毕至,而王道终矣!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贱不得致也。

今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势,又有能致之资。

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爱民而好士,可谓谊主矣。

然而天地未应而美祥莫至者,何也?

凡以教化不立而万民不正也。

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

古之王者明于此,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

立太学以教于国,设痒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

圣王之继乱世也,扫除其迹而悉去之,复修教化而崇起之。

教化已明,习俗已成,子孙循之,行五六百岁尚示败也。

秦灭先圣之道,为苟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其遗毒馀烈至今未灭,习俗薄恶,人民嚣顽,抵冒殊扞,熟烂如此之甚者也。

窃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

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化之,乃可理也。

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当更化而不更化也。

“臣闻圣王之治天下也,少则习之学,长则材诸位,爵禄以养其德,刑罚以威其恶,故民晓于礼谊而耻犯其上。

武王行大谊,平残贼,周公作礼乐以文之。

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馀年。

此亦教化之渐而仁谊之流,非独伤肌肤之效也。

至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诛名而不察实,为善者不必免而犯恶者未必刑也。

是以百官皆饰虚辞而不顾实,外有事君之礼,内有背上之心,造伪饰诈,趋利无耻,是以刑者甚众,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

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

《曾子》曰:‘尊其所闻,则高明矣。

行其所知,则光大矣。

高明光大,不在于它,在乎加之意而已。

’愿陛下因用所闻,设诚于内而致行之,则三王何异哉!

夫不素养士而欲求贤,譬犹不琢玉而求文采也。

故养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学。

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

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亡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

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

今之郡守、县令,民之师帅,所使承流而宣化也。

故师帅不贤,则主德不宣,恩泽不流。

今吏既亡教训于下,或不承用王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

是以阴阳错缪,氛气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济,皆长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

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

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

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殽,未得其真。

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

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

夫如是,诸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

遍得天下之贤人,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

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

“臣闻众少成多,积小致巨,故圣人莫不以暗致明,以微致显。

是以尧发于诸侯,舜兴虖深山,非一日而显也,盖有渐以致之矣。

言出于己,不可塞也。

行发于身,不可掩也。

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

故尽小者大,慎微者著。

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

积恶在身,犹火销膏而人不见也。

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纣之可为悼惧者也。

夫乐而不乱,复而不厌者,谓之道。

道者,万世亡敝。

敝者,道之失也。

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敝而已矣。

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

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乎!

’改正朔,易服色,以顺天命而已。

其馀尽循尧道,何更为哉!

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变道之实。

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继之救当用此也。

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

夏因于虞,而独不言所损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

繇是观之,继治世者其道同,继乱世者其道变。

“今汉继大乱之后,若宜少损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

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准今,壹何不相逮之远也!

安所缪盭而陵夷若是?

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与,有所诡于天之理与?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

古之所予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与天同意者也。

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虖!

此民之所以嚣嚣苦不足也。

身宠而载高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乘富贵之资力以与民争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

民日削月朘,浸以大穷。

富者奢侈羡溢,贫者穷急愁苦。

民不乐生,安能避罪!

此刑罚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胜者也。

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视效,远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

近者视而放之,远者望而效之,岂可以居贤人之位而为庶人行哉!

夫皇皇求财利,常恐乏匮者,庶人之意也。

皇皇求仁义,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

《易》曰:‘负且乘,致寇至。

’乘车者,君子之位也。

负担者,小人之事也。

此言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患祸必至也。

若居君子之位,当君子之行,则舍公仪休之相鲁,无可为者矣。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

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

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天子善其对,以仲舒为江都相。

会稽庄助亦以贤良对策,天子擢为中大夫。

丞相卫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韩、苏、张之言乱国政者,请皆罢。

”奏可。

董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者皆师尊之。

及为江都相,事易王。

易王,帝兄,素骄,好勇。

仲舒以礼匡正,王敬重焉。

春,二月,赦。

行三铢钱。

夏,六月,丞相卫绾免。

丙寅,以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武安侯田分为太尉。

上雅向儒术,婴、分俱好儒,推毂代赵绾为御史大夫,兰陵王臧为郎中令。

绾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且荐其师申公。

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

既至,见天子。

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馀。

对曰:“为治者不至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巡狩、改历、服色事。

是岁,内史宁成抵罪髡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二年(壬寅,公元前一三九年) 冬,十月,淮南王安来朝。

上以安属为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见谈语,昏暮然后罢。

安雅善武安侯田分,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

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

”安大喜,厚遗分金钱财物。

太皇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术。

赵绾请毋奏事东宫。

窦太后大怒曰:“此欲复为新垣平邪!

”阴求得赵绾、王臧奸利事,以让上。

上因废明堂事,诸所兴为皆废。

下绾、臧吏,皆自杀。

丞相婴、太尉分免,申公亦以疾免归。

初,景帝以太子太傅石奋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

万石君无文学,而恭谨无与比。

子孙为小吏,来归谒,万石君必朝服见之,不名。

子孙有过失,不责让,为便坐,对案不食。

然后诸子相责,因长老肉袒谢罪,改之,乃许。

子孙胜冠者在侧,虽燕居必冠。

其执丧,哀戚甚悼。

子孙遵教,皆以孝谨闻乎郡国。

及赵绾、王臧以文学获罪,窦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今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

建在上侧,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极切,至廷见,如不能言者。

上以是亲之。

庆尝为太仆,御出,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

”庆于诸子中最为简易矣。

窦婴、田分既免,以侯家居。

分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

士吏趋势利者,皆去婴而归分,分日益横。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三月,乙未,以太常柏至侯许昌为丞相。

初,堂邑侯陈午尚帝姑馆陶公主嫖,帝之为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为太子妃,及即位,妃为皇后。

窦太主恃功,求请无厌,上患之。

皇后骄妒,擅宠而无子,与医钱凡九千万,欲以求子,然卒无之。

后宠浸衰。

皇太后谓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

今又忤长主,必重得罪。

妇人性易悦耳,宜深慎之!

”上乃于长主、皇后复稍加恩礼。

上祓霸上,还,过上姊平阳公主,悦讴者卫子夫。

子夫母卫媪,平阳公主家僮也。

主因奉送子夫入宫,恩宠日隆。

陈皇后闻之,恚,几死者数矣。

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卫青,其父郑季,本平阳县吏,给事侯家,与卫媪私通而生青,冒姓卫氏。

青长,为侯家骑奴。

大长公主执囚青,欲杀之。

其友骑郎公孙敖与壮士篡取之。

上闻,乃召青为建章监、侍中,赏赐数日间累千金。

既而以子夫为夫人,青为太中大夫。

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时大臣议者多冤晁错之策,务摧抑诸侯王,数奏暴其过恶,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证其君。

诸侯王莫不悲怨。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三年(癸卯,公元前一三八年) 冬,十月,代王登、长沙王发、中山王胜、济川王明来朝。

上置酒,胜闻乐声而泣。

上问其故,对曰:“悲者不可为累欷,思者不可为叹息。

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

臣得蒙肺附为东籓,属又称兄。

今群臣非有葭莩之亲、鸿毛之重,群居党议,朋友相为,使夫宗室摈却,骨肉冰释,臣窃伤之!

”具以吏所侵闻。

于是上乃厚诸侯之礼,省有司所奏诸侯事,加亲亲之恩焉。

河水溢于平原。

大饥,人相食。

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

济川王明坐杀中傅,废迁房陵。

七国之败也,吴王子驹亡走闽越,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击东瓯。

闽粤从之,发兵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

天子问田分,分对曰:“越人相攻击,固其常。

又数反覆,自秦时弃不属,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庄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

诚能,何故弃之!

且秦举咸阳而弃之,何但越也!

今小国以穷困来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万国乎!

”上曰:“太尉不足与计。

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发兵郡国。

”乃遣助以节发兵会稽。

会稽守欲距法不为发,助乃斩一司马,谕意指,遂发兵浮海救东瓯。

未至,闽越引兵罢。

东瓯请举国内徙,乃悉举其众来,处于江、淮之间。

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上自初即位,招选天下文学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

四方士多上书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数。

上简拔其俊异者宠用之。

庄助最先进,后又得吴人朱买臣、赵人吾丘寿王、蜀人司马相如、平原东方朔、吴要枚皋、济南终军等,并在左右,每令与大臣辨论,中外相应以义理之文,大臣数屈焉。

然相如特以辞赋得幸。

朔、皋不根持论,好诙谐,上以俳优畜之,虽数赏赐,终不任以事也。

朔亦观上颜色,时时直谏,有所补益。

是岁,上始为微行,北至池阳,西至黄山,南猎长杨,东游宜春,与左右能骑射者期诸殿门。

常以夜出,自称平阳侯。

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

鄂、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

又尝夜至伯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正有溺耳!

”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

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

”翁不听,妪饮翁以酒,醉而缚之。

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

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

后乃私置更衣,从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长杨、五柞等诸宫。

上以道远劳苦,又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寿王举籍阿城以南,周至以东,宜春以西,提封顷畮,及其贾直,欲除以为上林苑,属之南山。

又诏中尉、左右内史表属县草田,欲以偿鄠、杜之民。

寿王奏事,上大说称善。

时东方朔在傍,进谏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

汉兴,去三河之地,止霸、浐以西,都泾、渭之南,此所谓天下陆海之地,秦之所以虏西戎、兼山东者也。

其山出玉石、金、银、铜、铁、良材,百工所取给,万民所卬足也。

又有粳、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饶,土宜姜、芋,水多蛙、鱼,贫者得以人给家足,无饥寒之忧。

故酆、镐之间,号为土膏,其贾畮一金。

今规以为苑,绝陂池水泽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国家之用,下夺农桑之业,是其不可一也。

盛荆、棘之林,广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虚,坏人冢墓,发人室庐,令幼弱怀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

斥而营之,垣而囿之,骑驰东西,车骛南北,有深沟大渠。

夫一日之乐,不足以危无堤之舆,是其不可三也。

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诸侯畔,灵王起章华之台而楚民散,秦兴阿房之殿而天下乱。

粪土愚臣,逆盛意,罪当万死!

”上乃拜朔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赐黄金百斤。

然遂起上林苑,如寿王所奏。

上又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

司马相如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期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

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

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

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宜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

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

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

’此言虽小,可以谕大。

”上善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一三七年) 夏,有风赤如血。

六月,旱。

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

是岁,南越王佗死,其孙文王胡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一三六年) 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

置五经博士。

夏,五月,大蝗。

秋,八月,广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无后,国除。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一三五年) 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

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

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

武安侯田分为丞相。

分骄侈,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

市买郡县物,相属于道。

多受四方赂遗。

其家金玉、妇女,狗马、声乐、玩好,不可胜数。

每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

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

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

吾亦欲除吏。

”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

”是后乃稍退。

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

闽越王郢兴兵击南越边邑,南越王守天子约,不敢擅兴兵,使人上书告天子。

于是天子多南越义,大为发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农令韩安国出会稽,击闽越。

淮南王安上书谏曰:“陛下临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摄然,人安其生,自以没身不见兵革。

今闻有司举兵将以诛越,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剪发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带之国法度理也。

自三代之盛,胡、越不与受正朔,非强勿强服,威弗能制也,以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烦中国也。

自汉初定已来七十二年,越人相攻击者不可胜数,然天子未尝举兵而入其地也。

臣闻越非有城郭邑里也,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险,中国之人不知其势阻而入其地,虽百不当其一。

得其地,不可郡县也。

攻之,不可暴取也。

以地图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过寸数,而间独数百千里,险阻、林丛弗能尽著。

视之若易,行之甚难。

天下赖宗庙之灵,方内大宁,戴白之老不见兵革,民得夫妇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

越人名为籓臣,贡酎之奉不输大内,一卒之用不给上事。

自相攻击,而陛下发兵救之,是反以中国而劳蛮夷也。

且越人愚戆轻薄,负约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积也。

壹不奉诏,举兵诛之,臣恐后兵革无时得息也。

间者,数年岁比不登,民待卖爵、赘子以接衣食。

赖陛下德泽振救之,得毋转死沟壑。

四年不登,五年复蝗,民生未复。

今发兵行数千里,资衣粮,入越地,舆轿而隃领,拕舟而入水,行数百千里,夹以深林丛竹,水道上下击石,林中多蝮蛇、猛兽,夏月暑时,欧泄霍乱之病相随属也。

曾未施兵接刃,死伤者必众矣。

前时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将军间忌将兵击之,以其军降,处之上淦。

后复反,会天暑多雨,楼船卒水居击棹,未战而疾死者过半。

亲老涕泣,孤子啼号,破家散业,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归。

悲哀之气,数年不息,长老至今以为记,曾未入其地而祸已至此矣。

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兽,泽及草木,一人有饥寒,不终其天年而死者,为之忄妻怆于心。

今方内无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渍山谷,边境之民为之早闭晏开,朝不及夕,臣安窃为陛下重之。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

淮南全国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

限以高山,人迹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

其入中国,必下领水,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

越人欲为变,必先田馀干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

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

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耐其水土也。

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车奉饷者不在其中。

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

“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

陛下若欲来,内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

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为籓臣,世共贡职。

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填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

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

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

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民苦兵事,盗贼必起。

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又使监禄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

留军屯守空地,旷日引久,士卒劳倦。

越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缊戍以备之。

当此之时,外内骚动,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

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耸。

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

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执事之颜行,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

陛下以四海为境,生民之属,皆为臣妾。

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

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闲,而烦汗马之劳乎!

《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

’言王道甚大而远方怀之也。

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

” 是时,汉兵遂出,未逾领,闽越王郢发兵距险。

其弟馀善乃与相、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击南越不请,故天子兵来诛。

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兵来益多,终灭国而止。

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听,罢兵,固国完。

不听,乃力战。

不胜,即亡入海。

”皆曰:“善!

”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

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

今王头至,谢罪。

不战而殒,利莫大焉。

”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

诏罢两将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焉。

”乃使中郎将立丑为越繇王,奉闽越先祭祀。

馀善已杀郢,威地于国,国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

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数与郢谋乱,而后首诛郢,师得不劳。

”因立馀善为东越王,与繇王并处。

上使庄助谕意南粤。

南粤王胡顿首曰:“天子乃为臣兴兵讨闽越,死无以报德!

”遣太子婴齐入宿卫,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

”助还,过淮南,上又使助谕淮南王安以讨越事,嘉答其意,安谢不及。

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谏其王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越。

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无失礼。

’要之,不可以说好语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

”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是岁,韩安国为御史大夫。

东海太守濮阳汲黯为主爵都尉。

始,黯为谒者,以严见惮。

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

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

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

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

”上贤而释之。

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苛小。

黯多病,卧闺阁内不出。

岁馀,东海大治,称之。

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

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

”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

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

”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

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

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

最后病,庄助为请告。

上曰:“汲黯何如人哉?

”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

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

”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 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其议。

大行王恢,燕人也,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

不如勿许,兴兵击之。

”韩安国曰:“匈奴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自上古不属为人。

今汉行数千里与之争利,则人马罢乏。

虏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

不如和亲。

”群臣议者多附安国。

于是上许和亲。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三四年) 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从董仲舒之言也。

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

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

六月,罢。

广与不识俱以边太守将兵,有名当时。

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

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

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刁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

然亦未尝遇害。

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

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

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

”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

臣光曰:《易》曰:“师出以律,否臧凶。

”言治众而不用法,无不凶也。

李广之将,使人人自便。

以广之材,如此焉可也。

然不可以为法。

何则?

其继者难也,况与之并时而为将乎!

夫小人之情,乐于安肆而昧于近祸,彼既以程不识为烦扰而乐于从广,且将仇其上而不服。

然则简易之害,非徒广军无以禁虏之仓卒而已也。

故曰“兵事以严终”,为将者,亦严而已矣。

然则效程不识,虽无功,犹不败。

效李广,鲜不覆亡哉!

夏,四月,赦天下。

五月,诏举贤良、文学,上亲策之。

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资治通鉴·卷十八·汉纪十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滩,尽柔兆执徐,凡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三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却老方见上,上尊之。

少君者,故深泽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长,其游以方遍诸侯,无妻子。

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衣食。

人皆以为不治生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

少君善为巧发奇中。

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

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识其处,一坐尽惊。

少君言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寿可益,蓬莱仙者可见。

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

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

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

”于是天子始亲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为化去,不死。

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更来言神事矣。

亳人谬忌奏祠太一。

方曰:“天神贵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

”于是天子立其祠长安东南郊。

雁门马邑豪聂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亲,亲信边,可诱以利致之,伏兵袭击,必破之道也。

”上召问公卿。

王恢曰:“臣闻全代之时,北有强胡之敌,内连中国之兵,然尚得养老、长幼,种树以时,仓廪常实,匈奴不轻侵也。

今以陛下之威,海内为一,然匈奴侵盗不已者,无他,以不恐之故耳。

臣窃以为击之便。

”韩安国曰:“臣闻高皇帝尝围于平城,七日不食。

及解围反位,而无忿怒之心。

夫圣人以天下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伤天下之功,故遣刘敬结和亲,至今为五世利。

臣窃以为勿击便。

”恢曰:“不然。

高帝身被坚执锐,行几十年,所以不报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

今边境数惊,士卒伤死,中国槥车相望,此仁人之所隐也。

故曰击之便。

”安国曰:“不然。

臣闻用兵者以饱待饥,正治以待其乱,定舍以待其劳。

故接兵覆众,伐国堕城,常坐而役敌国,此圣人之兵也。

今将卷甲轻举,深入长驱,难以为功。

从行则迫胁,衡行则中绝,疾则粮乏,徐则后利,不至千里,人马乏食。

《兵法》曰:‘遗人,获也’,臣故曰勿击便。

”恢曰:“不然。

臣今言击之者,固非发而深入也。

将顺因单于之欲,诱而致之边,吾选枭骑、壮士阴伏而处以为之备,审遮险阻以为其戒。

吾势已定,或营其左,或营其右,或当其前,或绝其后,单于可禽,百全必取。

”上从恢议。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车骑、材官三十馀万匿马邑旁谷中,约单于入马邑纵兵。

阴使聂壹为间,亡入匈奴,谓单于曰:“吾能斩马邑令、丞,以城降,财物可尽得。

”单于爱信,以为然而许之。

聂壹乃诈斩死罪囚,县其头马邑城下,示单于使者为信,曰:“马邑长吏已死,可急来!

”于是单于穿塞,将十万骑入武州塞。

未至马邑百馀里,见畜布野而无人牧者,怪之。

乃攻亭,得雁门尉史,欲杀之,尉史乃告单于汉兵所居。

单于大惊曰:“吾固疑之。

”乃引兵还,出曰:“吾得尉史,天也!

”以尉史为天王。

塞下传言单于已去,汉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罢兵。

王恢主别从代出击胡辎重,闻单于还,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

恢曰:“始,约为入马邑城,兵与单于接,而臣击其辎重,可得利。

今单于不至而还,臣以三万人众不敌,只取辱。

固知还而斩,然完陛下士三万人。

”于是下恢廷尉。

廷尉当“恢逗桡,当斩。

”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于太后曰:“王恢首为马邑事,今不成而诛恢,是为匈奴报仇也。

”上朝太后,太后以蚡言告上。

上曰:“首为马邑事者恢,故发天下兵数十万,从其言为此。

且纵单于不可得,恢所部击其辎重,犹颇可得以慰士大夫心。

今不诛恢,无以谢天下。

”于是恢闻,乃自杀。

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

然尚贪乐关市,嗜汉财物。

汉亦关市不绝,以中其意。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三二年) 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

夏,五月,丙子,复决濮阳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

天子使汲黯、郑当时发卒十万塞之,辄复坏。

是时,田蚡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邑收多。

蚡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塞之未必应天。

”而望气用数者亦以为然。

于是天子久之不复事塞也。

初,孝景时,魏其侯窦婴为大将军,武安侯田蚡乃为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

已而蚡日益贵幸,为丞相。

魏其失势,宾客益衰,独故燕相颍阴灌夫不去。

婴乃厚遇夫,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

夫为人刚直,使酒,诸有势在己之右者必陵之。

数因酒忤丞相。

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属横颍川,民苦之。

”收系夫及支属,皆得弃市罪。

魏其上书论救灌夫,上令与武安东朝廷辨之。

魏其、武安因互相诋讦。

上问朝臣:“两人孰是?

”唯汲黯是魏其,韩安国两以为是。

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

上怒当时曰:“吾并斩若属矣。

”即罢。

起,入。

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

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乎!

”上不得已,遂族灌夫。

使有司案治魏其,得弃市罪。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三一年) 冬,十二月晦,论杀魏其于渭城。

春,三月,乙卯,武安侯蚡亦薨。

及淮南王安败,上闻蚡受安金,有不顺语,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 夏,四月,陨霜杀草。

御史大夫安国行丞相事,引,堕车,蹇。

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泽为丞相,安国病免。

地震。

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张欧为御史大夫。

韩安国疾愈,复为中尉。

河间王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书,得书,多与汉朝等。

是时,淮南王安亦好书,所招致率多浮辩。

献王所得书,皆古文先秦旧书,采礼乐古事,稍稍增辑至五百馀篇,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三零年) 冬,十月,河间王来朝,献雅乐,对三雍宫及诏策所问三十馀事。

其对,推道术而言,得事之中,文约指明。

天子下太乐官常存肄河间王所献雅声,岁时以备数,然不常御也。

春,正月,河间王薨,中尉常丽以闻,曰:“王身端行治,温仁恭俭,笃敬爱下,明知深察,惠于鳏寡。

”大行令奏:“谥法:‘聪明睿知曰献,’谥曰献王。

” 班固赞曰:昔鲁哀公有言:“寡人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未尝知忧,未尝知惧。

”信哉斯言也,虽欲不危亡,不可得已!

是故古人以宴安为鸩毒,无德而富贵谓之不幸。

汉兴,至于孝平,诸侯王以百数,率多骄淫失道。

何则?

沈溺放恣之中,居势使然也。

自凡人犹系于习俗,而况哀公之伦乎!

“夫唯大雅,卓尔不群”,河间献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讨东越也,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越。

南越食蒙以蜀枸酱,蒙问所从来。

曰:“道西北牂柯江。

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

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馀步,足以行船。

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馀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馀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

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

”上许之。

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馀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上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数万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

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

上闻之,使司马相如责唐蒙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

相如还报。

是时,邛、筰之君长。

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

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

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

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

”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及副使王然于等乘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

邛、筰、冉駹、斯榆之君。

皆请为内臣。

除边关。

关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为徼,通零关道,桥孙水以通邛都,为置一都尉、十馀县,属蜀。

天子大说。

诏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

秋,七月,大风拔木。

女巫楚服等教陈皇后祠祭厌胜,挟妇人媚道。

事觉,上使御史张汤穷治之。

汤深竟党与,相连及诛者三百馀人,楚服枭首于市。

乙巳,赐皇后册,收其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窦太主惭惧,稽颡谢上。

上曰:“皇后所为不轨于大义,不得不废。

主当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惧。

后虽废,供奉如法,长门无异上宫也。

”初,上尝置酒窦太主家,主见所幸卖珠儿董偃,上赐之衣冠,尊而不名,称为“主人翁”,使之侍饮。

由是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

常从游戏北宫,驰逐平乐观鸡、鞠之会,角狗、马之足,上大欢乐之。

上为窦太主置酒宣室,使谒者引内董君。

是时,中郎东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斩罪三,安得入乎!

”上曰:“何谓也?

”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

败男女之化,而乱婚姻之礼,伤王制,其罪二也。

陛下富于春秋,方积思于《六经》,偃不遵经劝学,反以靡丽为右,奢侈为务,尽狗马之乐,极耳目之欲,是乃国家之大贼,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

”上默然不应,良久曰:“吾业已设饮,后而自改。

”朔曰:“不可。

夫宣室者,先帝之正处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

故淫乱之渐,其变为篡。

是以竖貂为淫而易牙作患,庆父死而鲁国全。

”上曰:“善!

”有诏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从东司马门入。

赐朔黄金三十斤。

董君之宠由是日衰。

是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矣。

上以张汤为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

拘守职之吏,作见知法,吏传相监司。

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岁,征吏民有明当世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谐。

菑川人公孙弘对策曰:“臣闻上古尧、舜之时,不贵爵赏而民劝善,不重刑罚而民不犯,躬率以正则遇民信也。

末世贵爵厚赏而民不劝,深刑重罚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

夫厚赏重刑,未足以劝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

是故因能任官,则分职治。

去无用之言,则事情得。

不作无用之器,则赋敛省。

不夺民时,不妨民力,则百姓富。

有德者进,无德者退,则朝廷尊。

有功者上,无功者下,则群臣逡。

罚当罪,则奸邪止。

赏当贤,则臣下劝。

凡此八者,治之本也。

故民者,业之则不争,理得则不怨,有礼则不暴,爱之则亲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

礼义者,民之所服也。

而赏罚顺之,则民不犯禁矣。

“臣闻之:气同则从,声比则应。

今人主和德于上,百姓和合于下,故心和则气和,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

故阴阳和,风雨时,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

” 时对者百馀人,太常奏弘第居下。

策奏,天子擢弘对为第一,拜为博士,待诏金马门。

齐人辕固,年九十馀,亦以贤良征。

公孙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

”诸儒多疾毁固者,固遂以老罢归。

是时,巴、蜀四郡凿山通西南夷道,千馀里戍转相饷。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暑湿死者甚众。

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费以巨万计而无功。

上患之,诏使公孙弘视焉。

还奏事,盛毁西南夷无所用,上不听。

弘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

于是上察其行慎厚,辩论有馀,习文法吏事,缘饰以儒术,大说之,一岁中迁至左内史。

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

常与汲黯请间,黯先发之,弘推其后,天子常说,所言皆听,以此日益亲贵。

弘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倍其约以顺上旨。

汲黯廷诘弘曰:“齐人多诈而无情实。

始与臣等建此议,今皆倍之,不忠!

”上问弘。

弘谢曰:“夫知臣者,以臣为忠。

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上然弘言。

左右幸臣每毁弘,上益厚遇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一二九年) 冬,初算商车。

大司农郑当时言:“穿渭为渠,下至河,漕关东粟径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万馀顷。

”春,诏发卒数万人穿渠,如当时策。

三岁而通,人以为便。

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

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各万骑,击胡关市下。

卫青至龙城,得胡首虏七百人。

公孙贺无所得。

公孙敖为胡所败,亡七千骑。

李广亦为胡所败。

胡生得广,置两马间,络而盛卧,行十馀里。

广佯死,暂腾而上胡儿马上,夺其弓,鞭马南驰,遂得脱归。

汉下敖、广吏,当斩,赎为庶人。

唯青赐爵关内侯。

青虽出于奴虏,然善骑射,材力绝人。

遇士大夫以礼,与士卒有恩,众乐为用,有将帅材,故每出辄有功。

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数盗边,渔阳尤甚。

以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屯渔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一二八年) 冬,十一月,诏曰:“朕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

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三人并行,厥有我师。

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也。

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

其议二千石不举者罪。

”有司奏:“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

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

”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皇子据生,卫夫人之子也。

三月,甲子,立卫夫人为皇后,赦天下。

秋,匈奴二万骑入汉,杀辽西太守,略二千馀人,围韩安国壁。

又入渔阳、雁门,各杀略千馀人。

安国益东徙,屯北平。

数月,病死。

天子乃复召李广,拜为右北平太守。

匈奴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将三万骑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

青斩首虏数千人。

东夷薉君南闾等共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

人徒之费,拟于南夷,燕、齐之间,靡然骚动。

是岁,鲁共王馀、长沙定王发皆薨。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皆上书言事。

始,偃游齐、燕、赵,皆莫能厚遇,诸生相与排摈不容。

家贫,假贷无所得,乃西入关上书阙下,朝奏,暮召入。

所言九事,其八事为律令。

一事谏伐匈奴,其辞曰:“《司马法》曰:‘国虽大,好战必亡。

天下虽平,忘战必危。

’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末节也。

夫务战胜,穷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并吞战国,务胜不休,欲攻匈奴。

李斯谏曰:‘不可。

夫匈奴,无城郭之居,委积之守,迁徙鸟举,难得而制也。

轻兵深入,粮食必绝。

踵粮以行,重不及事。

得其地,不足以为利也。

得其民,不可调而守也。

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

靡敝中国,快心匈奴,非长策也。

’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攻胡,辟地千里,以河为境。

地固沮泽、咸卤,不生五谷。

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馀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逾河而北,是岂人众不足,兵革不备哉?

其势不可也。

又使天下蜚刍、啮輓粟,起于东陲、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

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养,道路死者相望,盖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边,闻匈奴聚于代谷之外而欲击之。

御史成进谏曰:‘不可。

夫匈奴之性,兽聚而鸟散,从之如搏影。

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窃危之。

’高帝不听,遂北至于代谷,果有平城之围。

高皇帝盖悔之甚,乃使刘敬往结和亲之约,然后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难得而制,非一世也。

行盗侵驱,所以为业也,天性固然。

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兽畜之,不属为人。

夫上不观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忧,百姓之所疾苦也。

” 严安上书曰:“今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竞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杂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观欲天下。

彼民之情,见美则愿之,是教民以侈也。

侈而无节,则不可赡,民离本而徼末矣。

末不可徒得,故缙绅者不惮为诈,带剑者夸杀人以矫夺,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众。

臣愿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贫富不相燿以和其心。

心志定,则盗贼消,刑罚少,阴阳和,万物蕃也。

昔秦王意广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将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将楼船之士以攻越。

当是时,秦祸北构于胡,南挂于越,宿兵于无用之地,进而不得退。

行十馀年,丁男被甲,丁女转输,苦不聊生。

自经于道树,死者相望。

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灭世绝祀,穷兵之祸也。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强,不变之患也。

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龙城,议者美之。

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长策也。

” 徐乐上书曰:“臣闻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谓土崩?

秦之末世是也。

陈涉无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后,乡曲之誉,非有孔、曾、墨子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

然起穷巷,奋棘矜,偏袒大呼,天下从风。

此其故何也?

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乱而政不修。

此三者,陈涉之所以为资也,此之谓土崩。

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谓瓦解?

吴、楚、齐、赵之兵是也。

七国谋为大逆,号皆称万乘之君,带甲数十万,威足以严其境内,财足以劝其士民。

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

非权轻于匹夫而兵弱于陈涉也。

当是之时,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乐俗之民众,故诸侯无竟外之助,此之谓瓦解。

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体者,安危之明要,贤主之一留意而深察也。

间者,关东五谷数不登,年岁未复,民多穷困,重之以边境之事,推数循理而观之,民宜有不安其处者矣。

不安,故易动。

易动者,土崩之势也。

故贤主独观万化之原,明于安危之机,修之庙堂之上而销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无土崩之势而已矣。

” 书奏,天子召见三人,谓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见之晚也!

”皆拜为郎中。

主父偃尤亲幸,一岁中凡四迁,为中大夫。

大臣畏其口,赂遗累千金。

或谓偃曰:“太横矣!

”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二年(甲寅,公元前一二七年) 冬,赐淮南王几杖,毋朝。

主父偃说上曰:“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强弱之形易制。

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地方千里,缓则骄奢,易为淫乱,急则阻其强而合从以逆京师。

以法割削之,则逆节萌起,前日晁错是也。

今诸侯子弟或十数,而适嗣代立,馀虽骨肉,无尺地之封,则仁孝之道不宣。

愿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愿。

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

”上从之。

春,正月,诏曰:“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条上,朕且临定其号名。

”于是籓国始分,而子毕侯矣。

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馀人。

遣卫青、李息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馀万,走白羊、楼烦王,遂取河南地。

诏封青为长平侯,青校尉苏建、张次公皆有功,封建为平陵侯,次公为岸头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饶,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内省转输戍漕,广中国,灭胡之本也。

”上下公卿议,皆言不便。

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使苏建兴十馀万人筑朔方城,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

转漕甚远,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

汉亦弃上谷之斗辟县造阳地以予胡。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

主父偃说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

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

”上从之,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

轵人郭解,关东大侠也,亦在徙中。

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

”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

”卒徙解家。

解平生睚眦杀人甚众,上闻之,下吏捕治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

”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

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

吏奏解无罪,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

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

当大逆无道。

”遂族郭解。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

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繇是列国公子,魏人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

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

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

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

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

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知匡改也。

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客以千数。

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阎闾、权行州域。

力折公侯,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

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

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非明王在上,示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

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

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

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

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

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荀悦论曰:世有三游,德之贼也:一曰游侠,二曰游说,三曰游行。

立气势,作威福,结私交以立强于世者,谓之游侠。

饰辩辞,设诈谋,驰逐于天下以要时势者,谓之游说。

色取仁以合时好,连党类,立虚誉以为权利者,谓之游行。

此三者,乱之所由生也。

伤道害德,败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

国有四民,各修其业。

不由四民之业者,谓之奸民。

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于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

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纲纪驰废。

以毁誉为荣辱,不核其真。

以爱憎为利害,不论其实。

以喜怒为赏罚,不察其理。

上下相冒,万事乖错,是以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善恶谬于众声,功罪乱于王法。

然则利不可以义求,害不可以道避也。

是以君子犯礼,小人犯法,奔走驰骋,越职僭度,饰华废实,竞趣时利。

简父兄之尊而崇宾客之礼,薄骨肉之恩而笃朋友之爱,忘修身之道而求众人之誉,割衣食之业以供飨宴之好,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于是流俗成而正道坏矣。

是以圣王在上,经国序民,正其制度。

善恶要于功罪而不淫于毁誉,听其言而责其事,举其名而指其实。

故实不应其声者谓之虚,情不覆其貌者谓之伪,毁誉失其真者谓之诬,言事失其类者谓之罔。

虚伪之行不得设,诬罔之辞不得行,有罪恶者无侥幸,无罪过者不忧惧,请谒无所行,货赂无所用,息华文,去浮辞,禁伪辩,绝淫智,放百家之纷乱,壹圣人之至道,养之以仁惠,文之以礼乐,则风俗定而大化成矣。

燕王定国与父康王姬奸,夺弟妻为姬,杀肥如令郢人。

郢人兄弟上书告之,主父偃从中发其事。

公卿请诛定国,上许之。

定国自杀,国除。

齐厉王次昌亦与其姊纪翁主通。

主父偃欲纳其女于齐王,齐纪太后不许。

偃因言于上曰:“齐临菑十万户,市租千金,人众殷富,巨于长安,非天子亲弟、爱子,不得王此。

今齐王于亲属益疏,又闻其姊乱,请治之!

”于是帝拜偃为齐相,且正其事。

偃至齐,急治王后宫宦者,辞及王。

王惧,饮药自杀。

偃少时游齐及燕、赵,及贵,连败燕、齐。

赵王彭祖惧,上书告主父偃受诸侯金,以故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

及齐王自杀,上闻,大怒,以为偃劫其王令自杀,乃征下吏治。

偃服受诸侯金,实不劫王令自杀。

上欲勿诛,公孙弘曰:“齐王自杀,无后,国除为郡入汉,主父偃本首恶。

陛下不诛偃,无以谢天下。

”乃遂族主父偃。

张欧免,上欲以蓼侯孔臧为御史大夫。

臧辞曰:“臣世以经学为业,乞为太常,典臣家业,与从弟侍中安国纲纪古训,使永垂来嗣。

”上乃以臧为太常,其礼赐如三公。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三年(乙卯,公元前一二六年) 冬,匈奴军臣单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为单于,攻破军臣单于太子于单,于单亡降汉。

以公孙弘为御史大夫。

是时,方通西南夷,东置苍海,北筑朔方之郡。

公孙弘数谏,以为罢敝中国以奉无用之地,愿罢之。

天子使朱买臣等难以置朔方之便。

发十策,弘不得一。

弘乃谢曰:“山东鄙人,不知其便若是,愿罢西南夷、苍海而专奉朔方。

”上乃许之,春,罢苍海郡。

弘为布被,食不重肉。

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禄甚多。

然为布被,此诈也。

”上问弘,弘谢曰:“有之。

夫九卿臣善者无过黯,然今日廷诘弘,诚中弘之病。

夫以三公为布被,与小吏无差,诚饰诈,欲以钓名,如汲黯言。

且无汲黯忠,陛下安得闻此言!

”天子以为谦让,愈益厚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于单为涉安侯,数月而卒。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连间,为强国,匈奴冒顿攻破之。

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

馀众遁逃远去,怨匈奴,无与共击之。

”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汉中张骞以郎应募,出陇西,径匈奴中。

单于得之,留骞十馀岁。

骞得间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

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为发导译抵康居,传致大月氏。

大月氏太子为王,既击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饶,少寇,殊无报胡之心。

骞留岁馀,竟不能得月氏要领,乃还。

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留岁馀。

会伊稚斜逐于单,匈奴国内乱,骞乃与堂邑氏奴甘父逃归。

上拜骞为太中大夫,甘父为奉使君。

骞初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匈奴数万骑入塞,杀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馀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专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雁门,杀略千馀人。

是岁,中大夫张汤为廷尉。

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

时上方乡文学,汤阳浮慕,事董仲舒、公孙弘等。

以千乘儿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

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与监、史深祸者。

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

上由是悦之。

汤于故人子弟调护之尤厚。

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

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

汲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何空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

而公以此无种矣。

”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

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

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一二五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万骑,杀略数千人。

资治通鉴·卷十四·汉纪六

〔司马光〕 〔宋〕

起阏逢困敦,尽重光协洽,凡八年。

太宗孝文皇帝中前三年(甲子,公元前一七七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诏曰:“前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

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 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国。

乙亥,以太尉灌婴为丞相。

罢太尉官,属丞相。

夏,四月,城阳景王章薨。

初,赵王敖献美人于高祖,得幸,有娠。

及贯高事发,美人亦坐系河内。

美人母弟赵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

美人已生子,恚,即自杀。

吏奉其子诣上,上悔,名之曰长,令吕后母之,而葬其母真定。

后封长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吕后,故孝惠、吕后时得无患。

而常心怨辟阳侯,以为不强争之于吕后,使其母恨而死也。

及帝即位,淮南王自以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常宽假之。

是岁,入朝,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

王有材力,能扛鼎。

乃往见辟阳侯,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

驰走阙下,肉袒谢罪。

帝伤其志为亲,故赦弗治。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淮南王。

淮南王以此,归国益骄恣,出入称警跸,称制拟于天子。

袁盎谏曰:“诸侯太骄,必生患。

”上不听。

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

上幸甘泉。

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

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

右贤王走出塞。

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

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租。

留游太原十馀日。

初,大臣之诛诸吕也,朱虚侯功尤大。

大臣许尽以赵地王朱虚侯,尽以梁地王东牟侯。

及帝立,闻朱虚、东牟之初欲立齐王,故绌其功,及王诸子,乃割齐二郡以王之。

兴居自以失职夺功,颇怏怏。

闻帝幸太原,以为天子且自击胡,遂发兵反。

帝闻之,罢丞相及行兵皆归长安,以棘浦侯柴武为大将军,将四将军、十万众击之。

祁侯缯贺为将军,军荥阳。

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长安。

诏:“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城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

与王兴居去来者,赦之。

”八月,济北王兴居兵败,自杀。

初,南阳张释之为骑郎,十年不得调,欲免归。

袁盎知其贤而荐之,为谒者仆射。

释之从行,登虎圈,上问上林尉诸禽兽簿。

十馀问,尉左右视,尽不能对。

虎圈啬夫从旁代尉对。

上所问禽兽簿甚悉,欲以观其能。

口对响应,无穷者。

帝曰:“吏不当若是邪!

尉无赖!

”乃诏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

释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绛侯周勃何如人也?

”上曰:“长者也。

”又复问:“东阳侯张相如何如人也?

”上复曰:“长者。

”释之曰:“夫绛侯、东阳侯称为长者,此两人言事曾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

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高。

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

今陛下以啬夫口辨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

夫下之化上,疾于景响,举错不可不审也。

”帝曰:“善!

”乃不拜啬夫。

上就车,诏释之参乘。

徐行,问释之秦之敝,具以质言。

至宫,上拜释之为公车令。

顷之,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不下司马门。

于是释之追止太子、梁王,无得入殿门,遂劾“不下公门,不敬”,奏之。

薄太后闻之。

帝免冠,谢教儿子不谨。

薄太后乃使使承诏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

帝由是奇释之,拜为中大夫。

顷之,至中郎将。

从行至霸陵,上谓群臣曰:“嗟乎!

以北山石为椁,用纻絮昔斫陈漆其间,岂可动哉!

”左右皆曰:“善!

”释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虽锢南山犹有隙。

使其中无可欲者,虽无石椁,又何戚焉!

”帝称善。

是岁,释之为廷尉。

上行出中渭桥,有一人从桥下走,乘舆马惊。

于是使骑捕之,属廷尉。

释之奏当:“此人犯跸,当罚金。

”上怒曰:“此人亲惊吾马,马赖和柔,令它马,固不败伤我乎!

而廷尉乃当之罚金。

”释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

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于民也。

且方其时,上使使诛之则已。

今已下廷尉。

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倾,天下用法皆为之轻重,民安所错其手足!

唯陛下察之。

”上良久曰:“廷尉当是也。

” 其后人有盗高庙坐前玉环,得。

帝怒,下廷尉治。

释之按“盗宗庙服御物者”为奏当:弃市。

上大怒曰:“人无道,乃盗先帝器!

吾属廷尉者,欲致之族。

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庙意也。

”释之免冠顿首谢曰:“法如是,足也。

且罪等,然以逆顺为差。

今盗宗庙器而族之,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

”帝乃白太后许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四年(乙丑,公元前一七六年) 冬,十二月,颍阴懿侯灌婴薨。

春,正月,甲午,以御史大夫阳武张苍为丞相。

苍好书,博闻,尤邃律历。

上召河东守季布,欲以为御史大夫。

有言其勇、使酒、难近者。

至,留邸一月,见罢。

季布因进曰:“臣无功窃宠,待罪河东,陛下无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

今臣至,无所受事,罢去,此人必有毁臣者。

夫陛下以一人之誉而召臣,以一人之毁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识闻之,有以窥陛下之浅深也!

”上默然,惭,良久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 上议以贾谊任公卿之位。

大臣多短之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

”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为长沙王太傅。

绛侯周勃既就国,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

薄太后亦以为勃无反事。

帝朝太后,太后以冒絮提帝曰:“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 作顾成庙。

太宗孝文皇帝中五年(丙寅,公元前一七五年) 春,二月,地震。

初,秦用半两钱,高祖嫌其重,难用,更铸荚钱。

于是物价腾踊,米至石万钱。

夏,四月,更造四铢钱,除盗铸钱令,使民得自铸。

贾谊谏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铸铜、锡为钱,敢杂以铅、铁为它巧者,其罪黥。

然铸钱之情,非殽杂为巧,则不可得赢。

而殽之甚微,为利其厚。

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

今令细民人操造币之势,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势不止。

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县百数,及吏之所疑搒笞奔走者甚众。

夫县法以诱民,使入隐阱,孰多于此!

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或用轻钱,百加若干。

或用重钱,平称不受。

法钱不立,吏急而壹之乎?

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

纵而弗呵乎?

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

苟非其术,何乡而可哉!

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日蕃,释其耒耨,冶熔炊炭。

奸钱日多,五谷不为多。

善人怵而为奸邪,愿民陷而之刑戮。

刑戮将甚不详,奈何而忽!

国知患此,吏议必曰‘禁之’。

禁之不得其术,其伤必大。

令禁铸钱,则钱必重。

重则其利深,盗铸如云而起,弃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

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

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故不如收之。

”贾山亦上书谏,以为:“钱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贵。

富贵者,人主之操柄也。

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

”上不听。

是时,太中大夫邓通方宠幸,上欲其富,赐之蜀严道铜山,使铸钱。

吴王濞有豫章铜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铸钱。

东煮海水为盐。

以故无赋而国用饶足。

于是吴、邓钱布天下。

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

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

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太宗孝文皇帝中六年(丁卯,公元前一七四年) 冬,十月,桃、李华。

淮南厉王长自作法令行于其国,逐汉所置吏,请自置相、二千石。

帝曲意从之。

又擅刑杀不辜及爵人至关内侯。

数上书不逊顺。

帝重自切责之,乃令薄昭与书风谕之,引管、蔡及代顷王、济北王兴居以为儆戒。

王不说,令大夫但、士伍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

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有司治之。

使使召淮南王。

王至长安,丞相张苍、典客冯敬行御史大夫事,与宗正、廷尉奏:“长罪当弃市。

”制曰:“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徙处蜀郡严道邛邮。

”尽诛所与谋者。

载长以辎车,令县以次传之。

袁盎谏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

”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 淮南王果愤恚不食死。

县传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

今为奈何?

”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置守冢三十户。

匈奴单于遣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

汉边吏侵侮右贤王。

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

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

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

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

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

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

”帝报书曰:“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

此古圣王之志也。

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

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

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

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

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

说不欲行,汉强使之。

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

”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

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

今单于变俗,好汉物。

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

”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

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

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牧。

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

君臣简,可久。

一国之政,犹一体也。

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

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

嗟!

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

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

且所给,备、善,则已。

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

” 梁太傅贾谊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

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

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

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

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虖!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

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

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艹熭},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虖!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

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

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瘇也。

又苦炙盭。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

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炙盭。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悬。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

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

何也?

下也。

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

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

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以缘其履。

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

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櫌锄,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子,与公并居。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今其遗见馀俗,犹尚未改,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

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亲各得其宜。

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渡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为天子皆数十世,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过阙则下,过庙则趋,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孩提有识,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使赵高傅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前车覆,后车诫。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都,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嗜欲不异。

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为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

行此之令,信如四时。

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

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

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

此亡他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无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无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

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无陛虖!

被戮辱者不泰迫虖!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无耻之心虖!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礼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

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贵贵之化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

坐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氂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

曰:‘子大夫自有过耳,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熹。

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故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皆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伏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 谊以绛侯前逮系狱,卒无事,故以此讥上。

上深纳其言,养臣下有节,是后大臣有罪,皆自杀,不受刑。

太宗孝文皇帝中七年(戊辰,公元前一七三年) 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无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宫东阙罘罳灾。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相容!

”帝闻而病之。

太宗孝文皇帝中八年(己巳,公元前一七二年) 夏,封淮南厉王子安等四人为列侯。

贾谊知上必将复王之也,上疏谏曰:“淮南王之悖逆无道,天下孰不知其罪!

陛下幸而赦迁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当!

今奉尊罪人之子,适足以负谤于天下耳。

此人少壮,岂能忘其父哉!

白公胜所为父报仇者,大父与叔父也。

白公为乱,非欲取国代主,发忿快志,剡手以冲仇人之匈,固为俱靡而已。

淮南虽小,黥布尝用之矣,汉存,特幸耳。

夫擅仇人足以危汉之资,于策不便。

予之众,积之财,此非有子胥、白公报于广都之中,即疑有专诸、荆轲起于两柱之间,所谓假贼兵,为虎翼者也。

愿陛下少留计!

”上弗听。

有长星出于东方。

太宗孝文皇帝中九年(庚午,公元前一七一年) 春,大旱。

太宗孝文皇帝中十年(辛未,公元前一七零年) 冬,上行幸甘泉。

将军薄昭杀汉使者。

帝不忍加诛,使公卿从之饮酒。

欲令自引分,昭不肯。

使群臣丧服往哭之,乃自杀。

臣光曰:李德裕以为:“汉文帝诛薄昭,断则明矣,于义则未安也。

秦康送晋文,兴如存之感。

况太后尚存,唯一弟薄昭,断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

”臣愚以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亲疏如一,无所不行,则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

夫薄昭虽素称长者,文帝不为置贤师傅而用之典兵。

骄而犯上,至于杀汉使者,非有恃而然乎!

若又从而赦之,则与成、哀之世何异哉!

魏文帝尝称汉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杀薄昭,曰:“舅后之家,但当养育以恩而不当假借以权,既触罪法,又不得不害。

”讥文帝之始不防闲昭也,斯言得之矣。

然则欲慰母心者,将慎之于始乎!

资治通鉴·卷十三·汉纪五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摄提格,尽昭阳大渊献,凡十年。

高皇后元年(甲寅,公元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

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

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罢朝。

王陵让陈平、绛侯曰。

“始与高帝啑血盟,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

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

”陈平、降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陵无以应之。

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

陵遂病免归。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

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

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

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

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

夏,四月,鲁元公主薨。

封公主子张偃为鲁王,谥公主曰鲁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

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

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

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

秋,桃、李华。

高皇后二年(乙卯,公元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

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为上邳侯,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恒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铢钱。

癸丑,立襄成侯山为恒山王,更名义。

高皇后三年(丙辰,公元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汉水溢,流四千余家。

秋,星昼见。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余家。

汝水溢,流八百余家。

高皇后四年(丁巳,公元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为临光侯。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

我壮,即为变!

”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

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

其代之。

”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

群臣顿首奉诏。

”遂废帝,幽杀之。

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

以轵侯朝为恒山王。

是岁,以平阳侯曹窋为御史大夫。

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

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

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 高皇后五年(戊午,公元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秋,八月,淮阳怀王强薨,以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

初令戍卒岁更。

高皇后六年(己未,公元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

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

春,星昼见。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朱虚侯章弟兴居为东牟侯,亦入宿卫。

匈奴寇狄道,攻阿阳。

行五分钱。

宣平侯张敖卒,赐谥曰鲁元王。

高皇后七年(庚申,公元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馀人。

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

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

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

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

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

丁丑,赵王饿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

太后恶之,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

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为济川王。

吕嬃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

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

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

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

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

”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

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

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是时,诸吕擅权用事。

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

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

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

”太后曰:“可。

”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

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

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默然。

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

”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罪也,因罢。

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

尝燕居深念,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

陆生曰:“何念之深也!

”陈平曰:“生揣我何念?

”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

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

”陈平曰:“然!

为之奈何?

”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

天下危,注意将。

将相和调,则士豫附。

天下虽有变,权不分。

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

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

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

”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

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

太尉报亦如之。

两人深相结,吕氏诸益衰。

陈平以奴婢百人、车马五十乘、钱五百万遗陆生为饮食费。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

代王谢之,愿守代边。

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

国除。

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高皇后八年(辛酉,公元前一八零年) 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

三月,太后礻犮,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

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

太后遂病掖伤。

太后为外孙鲁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王。

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

江、汉水溢,流万馀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

吕王产居南军。

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

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

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

”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

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

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

齐相召平弗听。

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

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

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

而相君围王固善,勃请为君将兵卫王。

”召平信之。

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

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

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

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

大王,自高帝将也。

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

”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

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

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

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

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

”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

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

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

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

”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

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

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

皆吕氏之人也。

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

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

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皆以为宜。

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籓,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

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

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

”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

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嬃。

嬃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

”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

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

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

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

急归将印辞去。

不然,祸且起。

”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

太尉至军,吕禄已去。

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

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

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

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

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

”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馀人。

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

日饣甫时,遂击产,产走。

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

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

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

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

还,驰入北军报太尉。

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

今已诛,天下定矣!

”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

戊辰,徙济川王王梁。

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

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

”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

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

”乃罢魏勃。

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

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

若寄父为功臣而又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

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

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

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

”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

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

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

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

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

”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

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

今已诛诸吕,新疌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

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

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

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

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

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

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

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

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琅邪、齐、代之强。

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

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

大王勿疑也。

”代王报太后计之。

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

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

”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

”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

薄昭还报曰:“信矣,无可疑者。

”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

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

昌还报。

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

太尉勃进曰:“愿请间。

”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

所言私,王者无私。

”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

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

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当奉宗庙。

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

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礼次侍。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

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

”滕公曰:“出就舍。

”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

”代王即夕入未央宫。

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代王乃谓太尉。

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

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

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

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 高皇后元年(壬戌,公元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泽为燕王。

封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陈平谢病。

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

”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

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

上礼之恭,常目送之。

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

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

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

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

”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十二月,诏曰:“法者,治之正也。

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

其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 春,正月,有司请蚤建太子。

上曰。

“朕既不德,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

其安之!

”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

”上曰:“楚王,季父也。

吴王,兄也。

淮南王,弟也,岂不豫哉?

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

”有司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用此道也。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

高帝平天下为太祖,子孙继嗣世世不绝,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

更议不宜。

子启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

”上乃许之。

三月,立太子母窦氏为皇后。

皇后,清河观津人。

有弟广国,字少君,幼为人所略卖,传十馀家,闻窦后立,乃上书自陈。

召见,验问,得实,乃厚赐田宅、金钱,与兄长君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

又复效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诏振贷鳏、寡、孤、独、穷困之人。

又令:“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

九十已上,加赐帛、絮。

赐物当禀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

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

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

”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齐、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溃出。

时有献千里马者。

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

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

”于是还其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

其令四方毋求来献。

”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

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帝益明习国家事。

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不知。

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

上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

”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

下遂万物之宜。

外镇抚四夷诸侯。

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

”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居顷之,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

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亦自危,乃谢病,请归相印,上许之。

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

岁馀,高后崩,即罢兵。

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

东西万馀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籓于代。

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

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

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

今即位。

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

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

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

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

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

虽王之国,庸独利乎!

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

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

’朕不得擅变焉。

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

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

服领以南,王自治之。

虽然,王之号为帝。

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

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

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籓臣,奉贡职。

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汉皇帝,贤天子。

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

”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

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甚厚。

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

即予,予牡,毋予牝。

’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

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

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

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

’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

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

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

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

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

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

老夫死,骨不腐。

改号,不敢为帝矣!

” 齐哀王襄薨。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

吴公荐洛阳人贾谊,帝召以为博士。

是时贾生年二十馀。

帝爱其辞博,一岁中,超迁至太中大夫。

贾生请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兴礼乐,以立汉制,更秦法。

帝谦让未遑也。

高皇后二年(癸亥,公元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献侯陈平薨。

诏列侯各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复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

诏:“群臣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之所不及,丐以启告朕。

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因各敕以职任,务省繇费以便民,罢卫将军。

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颍阴侯骑贾山上书言治乱之道曰:“臣闻雷霆之所击,无不摧折者。

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

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

执重,非特万钧也。

开道而求谏,和颜色而受之,用其言而显其身,士犹恐惧而不敢自尽。

又况于纵欲恣暴、恶闻其过乎!

震之以威,压之以重,虽有尧、舜之智,孟贲之勇,岂有不摧折者哉!

如此,则人主不得闻其过,社稷危矣。

昔者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国之君,君有馀财,民有馀力,而颂声作。

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

一君之身耳,所自养者驰骋弋猎之娱,天下弗能供也。

秦皇帝计其功德,度其后嗣世世无穷。

然身死才数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庙灭绝矣。

秦皇帝居灭绝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

天下莫敢告也。

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

亡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退诽谤之人,杀直谏之士。

是以道谀、媮合苟容,比其德则贤于尧、舜,课其功则贤于汤、武。

天下已溃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将兴尧舜之道、三王之功矣。

’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

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

又选其贤者,使为常侍、诸吏,与之驰驱射猎,一日再三出。

臣恐朝廷之解驰,百官之堕于事也。

陛下即位,亲自勉以厚天下,节用爱民,平狱缓刑。

天下莫不说喜。

臣闻山东吏布诏令,民虽老羸癃疾,扶杖而往听之,愿少须臾毋死,思见德化之成也。

今功业方就,名闻方昭,四方乡风而从。

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与之日日猎射,击兔、伐狐,以伤大业,绝天下之望,臣窃悼之。

古者大臣不得与宴游,使皆务其方而高其节,则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尽心以称大体。

夫士,修之于家而坏之于天子之廷,臣窃愍之。

陛下与众臣宴游,与大臣、方正朝廷论议,游不失乐,朝不失礼,议不失计,轨事之大者也。

”上嘉纳其言。

上每朝,郎、从官上书疏,未尝不止辇受其言。

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尝不称善。

帝从霸陵上欲西驰下峻阪。

中郎将袁盎骑,并车揽辔。

上曰:“将军怯邪?

”盎曰:“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圣主不乘危,不徼幸。

今陛下骋六飞驰下峻山,有如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奈高庙、太后何!

”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与皇后同席坐。

及坐郎置,袁盎引却慎夫人坐。

慎夫人怒,不肯坐。

上亦怒,起,入禁中。

盎因前说曰:“臣闻‘尊卑有序,则上下和’。

今陛下既已立后,慎夫人乃妾。

妾、主岂可与同坐哉!

且陛下幸之,即厚赐之。

陛下所以为慎夫人,适所以祸之也。

陛下独不见‘人彘’乎!

”于是上乃说,召语慎夫人,慎夫人赐盎金五十斤。

贾谊说上曰:“《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

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

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生之有时而用之亡度,则物力必屈。

古之治天下,至纤至悉,故其畜积足恃。

今背本而趋末者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

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天下之大贼也!

残、贼公行,莫之或止。

大命将泛,莫之振救。

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

汉之为汉,几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

失时不雨,民且狼顾。

岁恶不入,请卖爵子。

既闻耳矣,安有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惊者!

世之有饥、穰,天之行也。

禹、汤被之矣。

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

卒然边境有急,数十百万之众,国胡以馈之?

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击,罢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

政治未毕通也,远方之能僭拟者并举而争起矣。

乃骇而图之,岂将有及乎!

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

苟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

以攻则取,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

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

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畮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

可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廪廪也,窃为陛下惜之!

” 上感谊言,春,正月,丁亥,诏开藉田,上亲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诏先立赵幽王少子辟强为河间王,朱虚侯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兴居为济北王。

然后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月,诏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也。

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

其除之!

” 九月,诏曰:“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

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

朕忧其然,故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

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 燕敬王泽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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