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字木兰花

淮山隐隐,千里云峰千里恨。

淮水悠悠,万顷烟波万顷愁。

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

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远望淮山高耸入云,连绵不绝,这千里的山峦承载着我千里的悲恨。淮水浩渺悠悠,万里波涛寄托了我万里的愁思。 山长水远,挡住了行人眺望的眼。痛恨过去的战争,也忧愁未来的日子。面对着晚春,流着泪水,不知该说些什么。


注释

淮山:指淮河两岸所见山峰。 隐隐:不明显、不清晰。 淮水:指淮河,源出河南桐柏山,东流经安徽,入江苏洪泽湖。 悠悠:遥远。 烟波:雾气迷蒙的水坡 东望:词人被掳北上,所以向东眺望故乡。 恨旧愁新:即旧恨新愁,指对金人统治者的恨,对自己艰难处境的愁。


简介

《减字木兰花·淮山隐隐》是南宋淮上女所作。词中记录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和对祖国的依恋之情。上阕写被掳北去时告别故土的沉痛心情,下阕写对故乡的眷恋以及对敌人的仇恨。 词的上阕,写她被掳北去,不得不离别故乡山河时的沉痛心情。上阕四句,一山一水,两两相对,可以说是一副十分工整的对联,在词作中,它又是不很常见的隔句对。“云峰”、“烟波”,既写山高水阔,又写出春天雨多云多的景象,再加上作者心伤情苦,泪眼朦胧,因此山河呈现出一片迷茫的景象。“云峰”前冠以“千里”,“烟波”前冠以“万顷”,写出了祖国的河山壮丽,暗示作者对它的深情。但此时却满目疮痍,河山破碎,大批人民被掳北去,不能安居故土,这万千愁恨怎能不一齐迸发!“千里恨”、“万顷愁”极好地表现了作者的深仇大恨。同时,她移情于物,移情于淮河山水,使山河也充满了愁恨,因为它们是这场患难的最好见证。千里,从纵的角度形容愁恨;万顷,从横的方面予以夸张,这样的表现手法就将愁绪这种无形的情感有形化了。具体化了,它与以往的某些表现手法有所差异: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欧阳修《踏莎行》:“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胡楚《寄人》:“若将此恨同芳草,犹恐青青有尽时。”他们着重表现的是愁恨之无穷。应该说这些写愁之作都各自有其艺术的独创性。但这个淮上良家女的这两句词却在读者心理上造成一种泰山压顶、窒息心胸之感。 词的下阕写她被驱赶向西,而她的心却一直向东。“山长水远,遮断行人东望眼。”两句既是对上阕的总结,又是作者眷恋山河的进一步具体描写她离开家乡越来越远,眷恋的感情也越来越重。她一步一回头地看着自己的家乡,直至山水完全遮断了她的视线。天涯沦落,何时能回到故乡的怀抱?这一切使她感到茫然。这一去,也许是永无归日了,只能此刻回首东望,直至“遮断”为止。“东望眼”三字,真实地写出了被掳者逼迫而不得已,朝西北方向行进而不断回望故乡的情景,极形象地表现了她不忍离去的痛苦。面对着这一切,“恨旧愁新,有泪无言对晚春。”这恨,是指对金人南犯之恨,对南宋统治者屈辱求和、无耻南逃之恨;这愁,是为乡土遭受蹂躏而愁,为被掳后的屈辱生活和颠沛流离而愁。旧恨加新愁,让一个弱女子如何经受得了!“恨旧愁新”四字,一般用作“新愁旧恨”,语意显得平淡。而将“恨”、“愁”二字前置,不但使句尾协韵,加强了音韵美,且构成了两个节奏紧促、意思完整的短句,使人感到语新气逼。末句刻画了一个哀怨至极而又沉默无语的形象。“有泪无言”,是她的一腔悲愤无处、也无人可以倾诉,只有和着泪水忍声吞下这时代加给她的深重灾难,这实际上也是对南宋投降派君臣的一种无声的谴责。“晚春”既点出被掳的时间,也含有春光将逝无可奈何的情思。 这首小词诉说的是一个被金人暴力胁迫的无力抗争的弱女子的遭遇与悲苦,凄恻动人,它能引起人们对女主人公的无限同情。整首词的抒情哀婉真挚,富有民歌的特色,写山写水,说愁说恨,回环往复,一唱三叹,读之令人回肠荡气,深刻地反映了社会的动乱给百姓带来的苦难。


赏析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夫人心不能无所感,有感不能无所寄;寄托不厚,感人不深;厚而不都,感其所感,不能感其所不感。



减字木兰花

〔黄庭坚〕 〔宋〕

举头无语,家在月明生处住。

拟上摩围,最上峰头试望之。

偏怜络秀,苦淡同甘谁更有。

想见牵衣,月到愁边总不知。

伯夷论

〔王安石〕 〔宋〕

事有出于千世之前,圣贤辩之甚详而明,然后世不深考之,因以偏见独识,遂以为说,既失其本,而学士大夫共守之不为变者,盖有之矣,伯夷是已。

夫伯夷,古之论有孔子、孟子焉,以孔、孟之可信而又辩之反复不一,是愈益可信也。

孔子曰:「不念旧恶,求仁而得仁,饿于首阳之下,逸民也。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不立恶人之朝,避纣居北海之滨,目不视恶色,不事不肖,百世之师也。

」故孔、孟皆以伯夷遭纣之恶,不念以怨,不忍事之,以求其仁,饿而避,不自降辱,以待天下之清,而号为圣人耳。

然则司马迁以为武王伐纣,伯夷叩马而谏,天下宗周而耻之,义不食周粟,而为《采薇之歌》,韩子因之,亦为之颂,以为微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是大不然也。

夫商衰而纣以不仁残天下,天下孰不病纣?

而尤者,伯夷也。

尝与太公闻西伯善养老,则欲往归焉。

当是之时,欲夷纣者,二人之心岂有异邪?

及武王一奋,太公相之,遂出元元于涂炭之中,伯夷乃不与,何哉?

盖二老,所谓天下之大老,行年八十馀,而春秋固已高矣。

自海滨而趋文王之都,计亦数千里之远,文王之兴以至武王之世,岁亦不下十数,岂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于北海邪?

抑来而死于道路邪?

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王之世而死邪?

如是而言伯夷,其亦理有不存者也。

且武王倡大义于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独以为非,岂伯夷乎?

天下之道二,仁与不仁也。

纣之为君,不仁也。

武王之为君,仁也。

伯夷固不事不仁之纣,以待仁而后出。

武王之仁焉,又不事之,则伯夷何处乎?

余故曰圣贤辩之甚明,而后世偏见独识者之失其本也。

呜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时,其烈岂减太公哉!

刚说

〔苏轼〕 〔宋〕

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又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所好夫刚者,非好其刚也,好其仁也。

所恶夫佞也,非恶其佞也,恶其不仁也。

吾平生多难,常以身试之,凡免我于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

挤我于俭者,皆异时可喜人也。

吾是以知刚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

建中靖国之初,吾归自海南,见故人,问存没,追论平生所见刚者,或不幸死矣。

若孙君介夫讳立节者,真可谓刚者也。

始吾弟子由为条例司属官,以议不合引去。

王荆公谓君曰:「吾条例司当得开敏如子者。

」君笑曰:「公言过矣,当求胜我者。

若我辈人,则亦不肯为条例司矣。

」公不答,径起入户,君亦趋出。

君为镇江军书记,吾时通守钱塘,往来常、润间,见君京口。

方新法之初,监司皆新进少年,驭吏如束湿,不复以礼遇士大夫,而独敬惮君,曰:「是抗丞相不肯为条例司者。

」 谢麟经制溪洞事宜,州守王奇与蛮战死,君为桂州节度判官,被旨鞠吏士之有罪者。

麟因收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并按,且尽斩之。

君持不可。

麟以语侵君。

君曰:「狱当论情,吏当守法。

逗挠不进,诸将罪也。

既伏其辜矣,馀人可尽戮乎!

若必欲以非法斩人,则经制司自为之,我何与焉。

」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狱事。

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迁官。

吾以是益知刚者之必仁也。

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于必死乎!

方孔子时,可谓多君子,而曰「未见刚者」,以明其难得如此。

而世乃曰「太刚则折!

」士患不刚耳,长养成就,犹恐不足,当忧其太刚而惧之以折耶!

折不折,天也,非刚之罪。

为此论者,鄙夫患失者也。

杜处士好书画

〔苏轼〕 〔宋〕

蜀中有杜处士,好书画,所宝以百数。

有戴嵩《牛》一轴,尤所爱,锦囊玉轴,常以自随。

一日曝书画,而一牧童见之,拊掌见笑,曰:「此画斗牛也,牛斗力在角,尾搐入两股间。

今乃掉尾而斗,谬矣!

」 处士笑而然之。

古语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

」不可改也。

闰中秋月

〔赵佶〕 〔宋〕

桂彩中秋特地圆,况当馀闰魄澄鲜。

因怀胜赏初经月,免使诗人叹隔年。

万象敛光增浩荡,四溟收月助婵娟。

鳞云清廓心田豫,乘兴能无赋咏篇。

夜行观星

〔苏轼〕 〔宋〕

天高夜气严,列宿森就位。

大星光相射,小星闹若沸。

天人不相干,嗟彼本何事。

世俗强指摘,一一立名宇。

南箕与北斗,乃是家人器。

天亦岂有之,无乃遂自谓。

迫观知何如,远想偶有似。

茫茫不可晓,使我长叹喟。

端午三首

〔赵蕃(昌父)〕 〔宋〕

【其一】 谩说投诗赠汨罗,身今且乐奈渠何。

尝闻求福木居士,试向艾人成祝呵。

【其二】 忠言不用竟沉死,留得文章星斗罗。

何意更觞昌歜酒,为君击节一长歌。

【其三】 年年端午风兼雨,似为屈原陈昔冤。

我欲于谁论许事,舍南舍北鹁鸠喧。

小满

〔欧阳修〕 〔宋〕

夜莺啼绿柳,皓月醒长空。

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

喜晴

〔范成大〕 〔宋〕

窗间梅熟落蒂,墙下笋成出林。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梅圣俞诗集序

〔欧阳修〕 〔宋〕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

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

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

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

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

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

郁其所蓄,不得奋见于事业。

其家宛陵,幼习于诗。

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

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

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说于世。

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

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

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

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

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

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

」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

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

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

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

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次为十卷。

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

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

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遗稿千馀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

呜呼!

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

故不复云。

庐陵欧阳修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