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三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

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

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

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

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

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问:“良知就像太阳,私欲就像浮云,浮云虽能一时遮蔽太阳,然而也是天上的气应该有的,那么私欲是不是也是人心所该有的呢?” 先生说:“喜怒哀惧爱恶欲,所谓七情,这七情都是人心该有的,但是需要将良知理解清楚。例如阳光,不能说非得直射才算是阳光,一条缝隙所透出的明亮也是阳光。天空即便布满云雾,只要太虚中还能分辨颜色和形式,均为阳光不灭处,不能因为云能蔽日,就让天不要生云。七情顺其自然地在人身心之上流转,就都是良知的表现形式之一,因此不能把七情分成哪个好哪个坏,但是又不能太执著。执著,七情都称为欲,都是遮蔽良知的,当然,稍有执著,良知就会发觉,发觉了就会克除遮蔽,也就回复了本体。这些地方看明白了,才是简易透彻的功夫。”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四

〔王守仁〕 〔明〕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

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

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

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

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五

〔王守仁〕 〔明〕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

” 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

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

本体未尝有动。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六

〔王守仁〕 〔明〕

问:“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赞《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 先生曰:“圣何能拘得死格?

大要出于良知同,便各为说何害?

且如一园竹,只要同此枝节,便是大同。

若拘定枝枝节节都要高下大小一样,便非造化妙手矣。

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

汝辈若不肯用功,连笋也不曾抽得,何处去论枝节?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七

〔王守仁〕 〔明〕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

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

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 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

” 鸣治愕然,请问。

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

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

瞽瞍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

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

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

及至瞽瞍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

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八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

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

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

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

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二

〔王守仁〕 〔明〕

“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

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

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

困学功夫,亦只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一

〔王守仁〕 〔明〕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

只好恶,就尽了是非。

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

‘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九

〔王守仁〕 〔明〕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

何如?

”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

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

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

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

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

孔子则三者皆长。

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

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

‘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八

〔王守仁〕 〔明〕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

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己是私未忘。

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

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

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