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颂赞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

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

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

自商以下,文理允备。

夫化偃一国谓之风,风正四方谓之雅,容告神明谓之颂。

风雅序人,事兼变正。

颂主告神,义必纯美。

鲁国以公旦次编,商人以前王追录,斯乃宗庙之正歌,非宴飨之常咏也。

《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颂,规式存焉。

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

晋舆之称原田,鲁民之刺裘鞸,直言不咏,短辞以讽,丘明子顺,并谓为诵,斯则野诵之变体,浸被乎人事矣。

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比类寓意,乃覃及细物矣。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

汉之惠景,亦有述容。

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

若夫子云之表充国,孟坚之序戴侯,武仲之美显宗,史岑之述熹后,或拟《清庙》,或范《駉》、《那》,虽浅深不同,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

至于班傅之《北征》、《西征》,变为序引,岂不褒过而谬体哉!

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何弄文而失质乎!

又崔瑗《文学》,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

挚虞品藻,颇为精核。

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

及魏晋杂颂,鲜有出辙。

陈思所缀,以《皇子》为标。

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

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

原夫颂惟典懿,辞必清铄,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

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

揄扬以发藻,汪洋以树义,虽纤巧曲致,与情而变,其大体所底,如斯而已。

赞者,明也,助也。

昔虞舜之祀,乐正重赞,盖唱发之辞也。

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也。

故汉置鸿胪,以唱言为赞,即古之遗语也。

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

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

又纪传后评,亦同其名。

而仲治《流别》,谬称为述,失之远矣。

及景纯注《雅》,动植必赞,义兼美恶,亦犹颂之变耳。

然本其为义,事在奖叹,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词。

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

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

赞曰∶ 容体底颂,勋业垂赞。

镂影攡声,文理有烂。

年积愈远,音徽如旦。

降及品物,炫辞作玩。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风、小雅、大雅、颂,是诗理的极至,颂是这“四始”的最后一项。“颂”的意思就是形容状貌,就是通过形容状貌来赞美盛德。从前帝喾的时候,咸黑曾作颂扬功德的《九招》等。从《诗经·商颂》以后,“颂”的写作方法就完备了。教化影响到一个诸侯国的作品叫做“风”,能影响到全国风俗的作品叫做“雅”,通过形容状貌来禀告神明的作品叫做“颂”。“风”和“雅”是写人事,所以有“正风”、“正雅”和“变风”、“变雅”;“颂”是用来禀告神明的,所以内容必须纯正美善。鲁国因颂扬周公之功而编成《鲁颂》,宋国因祭祀祖先而辑录《商颂》。这都是用于宗庙的雅正乐歌,不是一般宴会场上的歌咏。《周颂》中的《时迈》一篇,是周公亲自写作的;这篇贤人写成的颂,为颂的写作留下了典范。每个老百姓都有自己的思想,表达其思想的口是堵塞不住的。春秋时晋国民众用“原田每每”来赞美晋军,鲁国人用“麛裘而韡”来讽刺孔子,这都是直接说出,不用歌咏,以简短的话来进行讽刺。左丘明和孔顺,都把这种话当做“诵”来记载。这是有了变化的不正规的颂;颂本来是用以告神的,这种变化已渐渐用于人事了。到了屈原的《橘颂》,内容和文采都很美好,它用相似的东西来寄托情意,又把“颂”的内容推广到细小的事物了。至秦始皇时的石刻,乃是称颂秦始皇的功德。即使汉代的惠帝和景帝时期,也有描述形容的颂产生。所以,颂的写作是一代一代地相继不断了。如扬雄表彰赵充国的《赵充国颂》,班固歌颂窦融的《安丰戴侯颂》,傅毅赞美汉明帝的《显宗颂》,史岑称述邓后的《和熹邓后颂》,有的学习《周颂》,有的模仿《鲁颂》或《商颂》。这些作品虽然深浅不同,详略各异,但它们赞美功德、显扬形容,其基本法则是一致的。至于班固所写《车骑将军窦北征颂》,傅毅所写《西征颂》,就把颂写成长篇的散文,岂不是因过分的褒奖而违反了“颂”的正常体制!马融的《广成颂》和《上林颂》,有“雅”的用意却写得很像赋,为什么如此玩弄文词而远离“颂”的特点呢!还有崔瑗的《南阳文学颂》,蔡邕的《京兆樊惠渠颂》,都是把序文写得很好,而精简了“颂”本身的篇幅。挚虞在《文章流别论》中对颂的评论,基本上是精确的,但其中说在颂的作品中“杂有一些风、雅的内容”,而不弄清其根本意义,这不过是徒然声张一些不合实际的议论,和古代对于铸剑可黄铜白锡相杂的谬论差不多。到了魏晋时期的杂颂,一般没有超越正常的写作规则。曹植的作品,以《皇太子生颂》为代表;陆机的作品,只有《汉高祖功臣颂》较突出。不过,他们的作品中褒扬和贬抑混杂在一起,那是魏晋时期颂体已有所变化的作品了。 “颂”的写作,本来是要求内容典雅,文辞明丽。描写虽然近似赋,但不流于过分华靡的境地;严肃庄重有如“铭”,但又和“铭”的规劝警戒意义不同。颂是本着颂扬的基本要求来敷陈文采,从广义的意义上来确立内容。至于细致巧妙的描写,那就随作品的内容而变化。颂的写作,大概情况就是这样了。 “赞”的意思就是说明,就是辅助。相传从前虞舜时的祭祀,很重视乐官的赞辞,那就是歌唱之前要作说明的辞句。至于益帮助禹的话,伊陟向巫咸所作的说明,都是用突出的话来说明事理,加强语气来帮助言辞。所以。汉代设置鸿胪官,他在各种典礼上呼喊礼拜的话就是“赞”:这些都是古代留传下来口头上讲的“赞”。到司马相如进行写作,才在《荆轲论》中对荆轲进行了赞美。后来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的《汉书》便借赞辞来进行褒扬或批评:那是用简要的文辞加以总结,用颂的体裁而加以议论;《史记》和《汉书》的最后,又各有一篇《太史公自序》和《叙传》作一总评,它和“赞”的名称是相同的。可是挚虞的《文章流别论》,却把这种“赞”误称为“述”,那就差得很远了。后来郭璞注《尔雅》,在《尔雅图赞》中,无论是动物植物都写了“赞”,内容兼有褒扬和贬抑。这和上面所说魏晋以后的颂一样,也是赞体发生变化之后的作品。 从赞的本义来看,它产生于对事物的赞美感叹,所以从古以来,赞的篇幅都短促不长;都是用四言句子,大约在一二十句左右,简单扼要地讲完内容,清楚明白地写成文辞,这就是它的写作要点。赞的产生虽然很早,但在实际中运用不多,从它的大致趋向看,是“颂”的一个支派。 总之,形容美德写成颂,赞扬功业写成赞;描绘形容和组成声韵,使文辞清晰而鲜明。这样的颂或赞,虽然年代久远,它的美好却像清晨那样新鲜。后世用颂赞来品评平常事物,往往就是炫耀辞采来作游戏了。


注释

四始:风、小雅、大雅、颂。之至:《毛诗序》说“四始”是“诗之至也”。孔颖达疏:“诗之至者,诗理至极,尽于此也。” 容:即下句说的“形容”,形容状貌。 帝喾(kù库),传说中的上古帝王。 咸墨:唐写本作“咸黑”。据《吕氏春秋·古乐》,帝喾曾命咸黑作歌。 《九韶》:唐写本作《九招》,乐名。《吕氏春秋·古乐》中说《九招》是帝喾时的乐歌,《史记·五帝纪》中说是夏禹时的乐歌。 《商》:《太平御览》卷五八八引作《商颂》,指《诗经》中的《商颂》。 文理:指写“颂”的理。允:的确。 化:教化。偃(yǎn眼):倒下,引申为受到影响。 风正四方谓之雅:这句本于《毛诗序》中所说“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风正四方:意为“正四方之风”。风:指风俗。四方:天下。 容告神明谓之颂:这句也是《毛诗序》中所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的简化。容告神明:唐写本作“雅容告神”,近人多从其说,那是将上句“风正四方”的“风”字误解为“风、雅、颂”的“风”所致。 序人:写人事。序:叙。 变正:指《诗经》有“正风”、“正雅”,“变风”、“变雅”。据郑玄《诗谱序》,自周懿(yì意)王至陈灵公时期的作品为变风、变雅,周懿王以前的作品为正风、正雅。变风、变雅大部分是反映周政衰乱的作品。 纯:纯正(《颂》无正、变之分)。 以:因。公旦:即周公,周武王之弟,名旦。周公封于鲁(今山东曲阜),因周公有功于周朝,周成王特许鲁国可用天子的礼乐祭祀周公,所以产生了《鲁颂》。 商人:指殷商的后代。前王追录:《商颂》今存五篇,内容全是祭祀前代帝王的。春秋时,宋国(殷商之后)的正考父曾到周王朝校正《商颂》十二篇,以祀其先王(见郑玄《鲁颂谱》)。 宗庙:祖庙。正歌:纯正、严肃的颂歌。 宴飨(x1ǎng响):唐写本作“飨宴”,用酒食招待客人。这里指酒席宴会。 《时迈》:《诗经·周颂》中的一篇。 周公所制:据《国语·周语上》,《时迈》是周公所作。 哲人:贤智的人,这里指周公。 规式:规模法式。规:法度。 壅(yōng庸):堵塞。《国语·周语上》载周初召公说:防止人说话就像防堵河流一样,用壅塞的办法是不行的。 舆(yú余):众。原田:《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载,晋文公和楚军交战前,听到众人歌诵:“原田每每(莓莓,草盛貌),舍其旧而新是谋。”大意是说晋军美盛,可立新功。 刺裘(qiú求)鞸(bì必):《吕氏春秋·乐成》中说,孔子始用于鲁国,有人作诵讽刺他说:“麛(mí迷)裘而韡,投之无戾(lì力)。麛而麛裘,投之无邮。”意思是孔子对鲁国没有功劳,还穿着鹿皮的朝服,抛弃他是毫无罪过的。麛:鹿。韡:即鞸,蔽膝,古代施于礼服的前饰,这里指朝服。《孔丛子·陈士义》韡作“芾”(fú扶),意同。戾、邮:都指罪过。邮:即尤。 邱明:左邱明,春秋时鲁国太史,《左传》的作者。邱:亦作“丘”。子高:孔穿的字。传为孔子八世孙孔鲋(fù附)所作《孔丛子》中的《陈士义》篇载,子顺曾讲到过“裘鞸”那段“诵”。刘勰把子顺误作子高。据《史记·孔子世家》,孔穿是孔子六世孙;子顺是孔穿之子,即孔顺,字子慎。 谍(dié蝶):通“牒”,简牒,这里指记录。 浸(jìn进):逐渐。 三闾(lǘ驴):指屈原,他在楚怀王时为三闾大夫,管理昭、屈、景三姓贵族。《橘颂》:屈原早期作品,是《九章》之一。 覃(tán谈):推,延及。细物:指《橘颂》中赞美的橘子。 秦政:指秦始皇,他姓嬴(yíng盈)名政。刻文:指歌颂秦始皇的石刻。《史记·秦始皇本纪》载《泰山刻石》等六篇,《古文苑》卷一载《峄(yì意)山刻石》一篇,全是李斯所作。 爰(yuán元):乃,于是。 惠:汉惠帝刘盈。公元前194—前188年在位。景:汉景帝刘启。公元前156—前141年在位。 亦有述容:惠帝和景帝都在位时间不长,景帝又崇尚黄老,不爱文学,但仍有人作颂。《汉书·艺文志》说李思有《孝景皇帝颂》十五篇。 子云:扬雄的字。充国:赵充国,西汉初人,因有武功,元帝时曾画其像于未央宫。成帝时,命扬雄就所画像作《赵充国颂》(颂文见《汉书·赵充国传》)。 孟坚:班固的字。戴侯:东汉初窦融,他以武功封安丰侯,死后加号戴,故称戴侯。班固曾作《安丰戴侯颂》(见《艺文类聚》五十六引挚虞《文章流别论》),颂今不存。 武仲:东汉作家傅毅的字。美显宗:《后汉书·傅毅传》说傅毅曾作《显宗颂》十篇,赞美汉明帝。《显宗颂》今存残文四句。 史岑(cén涔):字孝山,东汉人。挚虞《文章流别论》中讲到“史岑为《出师颂》、《和熹邓后颂》”。《出师颂》载《文选》,《和熹邓后颂》今不存。 《清庙》:《诗经·周颂》的第一篇。这里用以代指《周颂》。《后汉书·傅毅传》说:傅毅“依《清庙》作《显宗颂》”。 《駉(jiōng扃)》。《诗经·鲁颂》的第一篇。这里用以代指《鲁颂》。《那(nuó挪)》:《诗经·商颂》的第一篇,这里用以代指《商颂》。《文章流别论》中说,史岑的《和熹邓后颂》“与《鲁颂》体意相类”。 浅深:即“深浅”。 典章:法则。 班:班固。傅:傅毅。《北征》:指班固的《车骑将军窦北征颂》,载《古文苑》卷十二。《西巡》:当指傅毅的《西征颂》,今存残文四句。 序引:指长篇的散文。序:同叙。引:延长。班固《北征颂》长达五百六十余字。 体:文体,这里指“颂”这种文体。 马融:字季长,东汉学者。他的《广成颂》载《后汉书·马融传》,《上林颂》今不存。 雅:是“风、雅、颂”的雅,这里指有“雅”的用意、内容。《广成颂》的内容,主要是反对国家兴文废武而主张文武并重,是全国范围的事,故属“雅”。 何:何其,何至于。弄文:玩弄文词。质:指“颂”这种文体的基本特点。挚虞《文章流别论》说:“马融《广成》、《上林》之属,纯为今赋之体,而谓之颂,失之远矣。” 崔瑗(yuàn院):字子玉,东汉作家。《文学》:指崔瑗的《南阳文学颂》(见《艺文类聚》卷三十八)。 蔡邕(yōng庸):字伯喈(jie阶),汉未学者。《樊渠》:指蔡邕的《京兆樊惠渠颂》,今存,见《蔡中郎集》。 “并致美于序”二句,上面提到崔、蔡二人的颂,都有较长的序文。篇:指“颂”本身的篇幅。 挚虞:西晋学者。品藻(zǎo早):评论,指挚虞《文章流别论》中有关颂的评论(见严可均辑《全晋文》卷七十七)。 精核:精确。 杂以风雅:《文章流别论》中说:“傅毅《显宗颂》,文与《周颂》相似,而杂以风雅之意。” 变:唐写本作“辨”,译文据“辨”字。旨趣:宗旨意义,这里指基本意义。 黄白:黄铜白锡。《吕氏春秋·别类》中说,有人以为白锡使剑坚,黄铜使剑韧,黄白相杂,就成既坚又韧的良剑。反对的人却认为,白锡使剑不韧,黄铜使剑不坚,黄白相杂怎能成为良剑? 辨:唐写本作“杂”,译文据“杂”字。 出辙:越出车轮所碾的痕迹。这里指超出颂的正常写法。 陈思:即曹植,他封陈王,死后加号“思”,世称陈思王。缀(zhuì坠):组合文词,即写作。 《皇子》:指曹植的《皇太子生颂》。标:木末,树的上端。这里指创作成就较高。 陆机:字士衡,西晋作家。 《功臣》:指陆机的《汉高祖功臣颂》,载《文选》卷四十七。 末代:末世,衰乱之世。《文心雕龙》全书中两次用“末代”(另一处见《书记》篇),都指汉代之后的魏晋时期。讹(é俄):错误。 典雅:文有根柢而不鄙俗。 清:明洁。铄(shuó朔):光采。 敷:散布,陈述。 华侈(chǐ耻):过分华丽。侈:太多。 铭:以警戒为主的一种文体。本书第十一篇《铭箴》对这种文体有专门论述。 揄扬:引举称赞。藻:文辞。 汪洋:广阔。这里是着眼于广阔事物的意思。 纤(xiān先)曲:细微。致:到。与:随着。 大体:指颂的主要情况。底:唐写本作“宏”,《通变》篇有“宜宏大体”的说法。宏。发扬。 助:这里是辅助说明的意思。 乐正:古代乐官。 唱发之辞:指“赞”是歌唱之前所作有关说明。《尚书大传》卷一中说,虞舜禅位给夏禹时,先由“乐正进赞”,然后唱《卿云》歌。 益赞于禹:《尚书·大禹谟》中说:“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意思是:益为帮助禹征讨苗人说,只有修德能感动上天,那是没有远而不至的;自满招来损害,谦虚受到益处,这是天的常道。益:舜的臣子。赞:这里是助的意思。 伊陟(zhì至)赞于巫咸:《尚书序》中说:“伊陟赞于巫咸,作《咸乂(yì义)》四篇。”这是因伊陟见到桑、谷(gǔ古)并生,认为是不祥之兆,便告诉巫咸。伊陟、巫咸:相传都是殷帝大戊的臣子。赞:这里是告诉、说明的意思。 飏(yáng羊)言:指鲜明突出的言辞。《尚书·益稷》注:“大言而疾曰飏。” 嗟叹:《礼记·乐记》中说:“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毛诗序》中说:“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两种说法虽有不同。但都说明古代的“嗟叹”是一种富有感情色彩的表达方式。 鸿胪(lú卢):官名,掌朝贺庆吊的司仪者。 遗语:指以上所举为古代留传下来口头上讲的赞语。 相如:司马相如。属笔:指写作。 赞荆轲:《汉书·艺文志》中说,司马相如等人有《荆轲论》五篇,今不存。《荆轲论》中可能有称赞荆轲的话。 迁《史》:司马迁的《史记》。固《书》:班固的《汉书》。 托赞褒贬:《史记》各篇之后,大都有“太史公曰”;《汉书》各篇之后,大都有“赞曰”。其中有褒扬,也有批评,和过去的“赞”只是赞扬不同。 总:总结,录:记录。 纪传后评:指《史记》最后一篇《太史公自序》和《汉书》最后一篇《叙传》,都是用来说明各书各篇写作之意。 亦同其名:和“赞”的名称相同。 仲洽:挚虞的字。《流别》:挚虞有《文章流别集》三十卷,今存《文章流别论》是其中分论文体的一部分。 谬称为“述”:挚虞称“述”的原文已佚。唐代颜师古在《汉书·叙传》的注中说,挚虞曾称《汉书·叙传》中的赞词为“汉书述”。 景纯:晋代作家郭璞的字。《雅》:指《尔雅》。 动植必赞:郭璞《尔雅序》中说,他注《尔雅》,还“别为音图,用祛(qū驱,除)示寤”。所以另成《尔雅图赞》二卷。此书隋代已亡。严可均《全晋文》卷一二一辑得十之一二,鸟兽鱼虫,树木花果,都各有赞词。 促:短。广:长。 盘桓:环绕。数韵:指篇幅不长。韵文一般两句一韵,数韵则在二十句之内。 昭灼:明显。送:指写下去。 细条:支派。 容体:唐写本作“容德”,指形容德泽。译文据“容德”。底:到达,完成。 垂:留传,这里指写成。 镂(1òu漏)彩摛(chī痴)文:唐写本作“镂影摛声”。译文据“镂影摛声”。镂影:描绘形象。镂:雕刻。影:像。摛:发布,这里指描写。 声理:唐写本作“文理”,译文据“文理”,指文章有条理。有:语词无意。烂:鲜明。 年积:唐写本作“年迹”,译文据“年迹”,年代的意思。 音徽:即徽音,指美好的德音,这里泛指古来优秀的颂、赞作品。徽:美,善。旦:早上,引申为新。 炫(xuàn渲):夸耀。


简介

《颂赞》是《文心雕龙》的第九篇。“颂”、“赞”是两种文体。本篇以后,常用两种相近的文体合在一篇论述。“颂”和“诵”区别不大,本篇中的“诵”字,唐写本《文心雕龙》便作“颂”。“颂”和赋也很相似,汉代常以赋颂连用。



文心雕龙·祝盟

〔刘勰〕 〔南北朝〕

天地定位,祀遍群神,六宗既禋,三望咸秩,甘雨和风,是生黍稷,兆民所仰,美报兴焉!

牺盛惟馨,本于明德,祝史陈信,资乎文辞。

昔伊耆始蜡,以祭八神。

其辞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则上皇祝文,爰在兹矣!

舜之祠田云∶“荷此长耜,耕彼南亩,四海俱有。

”利民之志,颇形于言矣。

至于商履,圣敬日跻,玄牡告天,以万方罪己,即郊禋之词也。

素车祷旱,以六事责躬,则雩禜之文也。

及周之大祝,掌六祝之辞。

是以“庶物咸生”,陈于天地之郊。

“旁作穆穆”,唱于迎日之拜。

“夙兴夜处”,言于礻付庙之祝。

“多福无疆”,布于少牢之馈。

宜社类祃,莫不有文:所以寅虔于神祇,严恭于宗庙也。

自春秋以下,黩祀谄祭,祝币史辞,靡神不至。

至于张老贺室,致祷于歌哭之美。

蒯聩临战,获祐于筋骨之请:虽造次颠沛,必于祝矣。

若夫《楚辞·招魂》,可谓祝辞之组丽者也。

汉之群祀,肃其百礼,既总硕儒之义,亦参方士之术。

所以秘祝移过,异于成汤之心,侲子驱疫,同乎越巫之祝:礼失之渐也。

至如黄帝有祝邪之文,东方朔有骂鬼之书,于是后之谴咒,务于善骂。

唯陈思《诘咎》,裁以正义矣。

若乃礼之祭祝,事止告飨。

而中代祭文,兼赞言行。

祭而兼赞,盖引伸而作也。

又汉代山陵,哀策流文。

周丧盛姬,内史执策。

然则策本书赠,因哀而为文也。

是以义同于诔,而文实告神,诔首而哀末,颂体而视仪,太祝所读,固祝之文者也。

凡群言发华,而降神务实,修辞立诚,在于无愧。

祈祷之式,必诚以敬。

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此其大较也。

班固之祀涿山,祈祷之诚敬也。

潘岳之祭庾妇,祭奠之恭哀也:举汇而求,昭然可鉴矣。

盟者,明也。

骍毛旄白马,珠盘玉敦,陈辞乎方明之下,祝告于神明者也。

在昔三王,诅盟不及,时有要誓,结言而退。

周衰屡盟,以及要劫,始之以曹沫,终之以毛遂。

及秦昭盟夷,设黄龙之诅。

汉祖建侯,定山河之誓。

然义存则克终,道废则渝始,崇替在人,祝何预焉?

若夫臧洪歃辞,气截云蜺。

刘琨铁誓,精贯霏霜。

而无补于汉晋,反为仇雠。

故知信不由衷,盟无益也。

夫盟之大体,必序危机,奖忠孝,共存亡,戮心力,祈幽灵以取鉴,指九天以为正,感激以立诚,切至以敷辞,此其所同也。

然非辞之难,处辞为难。

后之君子,宜存殷鉴。

忠信可矣,无恃神焉。

赞曰∶ 毖祀钦明,祝史惟谈。

立诚在肃,修辞必甘。

季代弥饰,绚言朱蓝,神之来格,所贵无惭。

文心雕龙·铭箴

〔刘勰〕 〔南北朝〕

昔帝轩刻舆几以弼违,大禹勒笋虡而招谏。

成汤盘盂,著日新之规。

武王户席,题必诫之训。

周公慎言于金人,仲尼革容于欹器,则先圣鉴戒,其来久矣。

故铭者,名也,观器必也正名,审用贵乎慎德。

盖臧武仲之论铭也,曰∶“天子令德,诸侯计功,大夫称伐。

”夏铸九牧之金鼎,周勒肃慎之楛矢,令德之事也。

吕望铭功于昆吾,仲山镂绩于庸器,计功之义也。

魏颗纪勋于景钟,孔悝表勤于卫鼎,称伐之类也。

若乃飞廉有石棺之锡,灵公有夺里之谥,铭发幽石,吁可怪矣!

赵灵勒迹于番吾,秦昭刻博于华山,夸诞示后,吁可笑也!

详观众例,铭义见矣。

至于始皇勒岳,政暴而文泽,亦有疏通之美焉。

若班固《燕然》之勒,张昶《华阴》之碣,序亦盛矣。

蔡邕铭思,独冠古今。

桥公之钺,吐纳典谟。

朱穆之鼎,全成碑文,溺所长也。

至如敬通杂器,准矱武铭,而事非其物,繁略违中。

崔骃品物,赞多戒少,李尤积篇,义俭辞碎。

蓍龟神物,而居博奕之中。

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

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

魏文九宝,器利辞钝。

唯张载《剑阁》,其才清采。

迅足骎骎,后发前至,勒铭岷汉,得其宜矣。

箴者,针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

斯文之兴,盛于三代。

夏商二箴,馀句颇存。

周之辛甲,百官箴阙,唯《虞箴》一篇,体义备焉。

迄至春秋,微而未绝。

故魏绛讽君于后羿,楚子训民于在勤。

战代以来,弃德务功,铭辞代兴,箴文委绝。

至扬雄稽古,始范《虞箴》,作《卿尹》、《州牧》二十五篇。

及崔胡补缀,总称《百官》。

指事配位,鞶鉴有征,信所谓追清风于前古,攀辛甲于后代者也。

至于潘勖《符节》,要而失浅。

温峤《侍臣》,博而患繁。

王济《国子》,文多而事寡。

潘尼《乘舆》,义正而体芜:凡斯继作,鲜有克衷。

至于王朗《杂箴》,乃置巾履,得其戒慎,而失其所施。

观其约文举要,宪章武铭,而水火井灶,繁辞不已,志有偏也。

夫箴诵于官,铭题于器,名目虽异,而警戒实同。

箴全御过,故文资确切。

铭兼褒赞,故体贵弘润。

其取事也必核以辨,其攡文也必简而深,此其大要也。

然矢言之道盖阙,庸器之制久沦,所以箴铭寡用,罕施后代,惟秉文君子,宜酌其远大焉。

赞曰∶铭实器表,箴惟德轨。

有佩于言,无鉴于水。

秉兹贞厉,警乎立履。

义典则弘,文约为美。

文心雕龙·诔碑

〔刘勰〕 〔南北朝〕

周世盛德,有铭诔之文。

大夫之材,临丧能诔。

诔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

夏商以前,其词靡闻。

周虽有诔,未被于士。

又贱不诔贵,幼不诔长,其在万乘,则称天以诔之。

读诔定谥,其节文大矣。

自鲁庄战乘丘,始及于士。

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诔,观其慭遗之辞,呜呼之叹,虽非睿作,古式存焉。

至柳妻之诔惠子,则辞哀而韵长矣。

暨乎汉世,承流而作。

扬雄之诔元后,文实烦秽,沙麓撮其要,而挚疑成篇,安有累德述尊,而阔略四句乎!

杜笃之诔,有誉前代。

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盼千金哉!

傅毅所制,文体伦序。

孝山、崔瑗,辨絜相参。

观其序事如传,辞靡律调,固诔之才也。

潘岳构意,专师孝山,巧于序悲,易入新切,所以隔代相望,能徽厥声者也。

至如崔骃诔赵,刘陶诔黄,并得宪章,工在简要。

陈思叨名,而体实繁缓。

文皇诔末,百言自陈,其乖甚矣!

若夫殷臣咏汤,追褒玄鸟之祚。

周史歌文,上阐后稷之烈。

诔述祖宗,盖诗人之则也。

至于序述哀情,则触类而长。

傅毅之诔北海,云“白日幽光,淫雨杳冥”。

始序致感,遂为后式,影而效者,弥取于工矣。

详夫诔之为制,盖选言录行,传体而颂文,荣始而哀终。

论其人也,暧乎若可觌,道其哀也,凄焉如可伤:此其旨也。

碑者,埤也。

上古帝王,纪号封禅,树石埤岳,故曰碑也。

周穆纪迹于弇山之石,亦古碑之意也。

又宗庙有碑,树之两楹,事止丽牲,未勒勋绩。

而庸器渐缺,故后代用碑,以石代金,同乎不朽,自庙徂坟,犹封墓也。

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

才锋所断,莫高蔡邕。

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

陈郭二文,词无择言。

周胡众碑,莫非精允。

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

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

察其为才,自然至矣。

孔融所创,有摹伯喈。

张陈两文,辨给足采,亦其亚也。

及孙绰为文,志在于碑。

温王郗庾,辞多枝杂。

《桓彝》一篇,最为辨裁矣。

夫属碑之体,资乎史才,其序则传,其文则铭。

标序盛德,必见清风之华。

昭纪鸿懿,必见峻伟之烈:此碑之制也。

夫碑实铭器,铭实碑文,因器立名,事先于诔。

是以勒石赞勋者,入铭之域。

树碑述亡者,同诔之区焉。

赞曰∶ 写远追虚,碑诔以立。

铭德纂行,光采允集。

观风似面,听辞如泣。

石墨镌华,颓影岂戢。

文心雕龙·哀吊

〔刘勰〕 〔南北朝〕

赋宪之谥,短折曰哀。

哀者,依也。

悲实依心,故曰哀也。

以辞遣哀,盖下流之悼,故不在黄发,必施夭昏。

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赎,事均夭枉,《黄鸟》赋哀,抑亦诗人之哀辞乎?

暨汉武封禅,而霍嬗暴亡,帝伤而作诗,亦哀辞之类矣。

降及后汉,汝阳主亡,崔瑗哀辞,始变前式。

然履突鬼门,怪而不辞。

驾龙乘云,仙而不哀。

又卒章五言,颇似歌谣,亦仿佛乎汉武也。

至于苏顺、张升,并述哀文,虽发其情华,而未极其心实。

建安哀辞,惟伟长差善,《行女》一篇,时有恻怛。

及潘岳继作,实锺其美。

观其虑赡辞变,情洞悲苦,叙事如传,结言摹诗,促节四言,鲜有缓句。

故能义直而文婉,体旧而趣新,《金鹿》、《泽兰》,莫之或继也。

原夫哀辞大体,情主于痛伤,而辞穷乎爱惜。

幼未成德,故誉止于察惠。

弱不胜务,故悼加乎肤色。

隐心而结文则事惬,观文而属心则体奢。

奢体为辞,则虽丽不哀。

必使情往会悲,文来引泣,乃其贵耳。

吊者,至也。

诗云“神之吊矣”,言神至也。

君子令终定谥,事极理哀,故宾之慰主,以至到为言也。

压溺乖道,所以不吊矣。

又宋水郑火,行人奉辞,国灾民亡,故同吊也。

及晋筑虒台,齐袭燕城,史赵苏秦,翻贺为吊,虐民构敌,亦亡之道。

凡斯之例,吊之所设也。

或骄贵以殒身,或狷忿以乖道,或有志而无时,或美才而兼累,追而慰之,并名为吊。

自贾谊浮湘,发愤吊屈。

体同而事核,辞清而理哀,盖首出之作也。

及相如之吊二世,全为赋体。

桓谭以为其言恻怆,读者叹息。

及卒章要切,断而能悲也。

扬雄吊屈,思积功寡,意深反骚,故辞韵沈膇。

班彪、蔡邕,并敏于致诘。

然影附贾氏,难为并驱耳。

胡阮之吊夷齐,褒而无间,仲宣所制,讥呵实工。

然则胡阮嘉其清,王子伤其隘,各其志也。

祢衡之吊平子,缛丽而轻清。

陆机之吊魏武,序巧而文繁。

降斯以下,未有可称者矣。

夫吊虽古义,而华辞末造。

华过韵缓,则化而为赋。

固宜正义以绳理,昭德而塞违,剖析褒贬,哀而有正,则无夺伦矣!

赞曰∶ 辞之所哀,在彼弱弄。

苗而不秀,自古斯恸。

虽有通才,迷方失控。

千载可伤,寓言以送。

文心雕龙·杂文

〔刘勰〕 〔南北朝〕

智术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辞,辩盈乎气。

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

宋玉含才,颇亦负俗,始造对问,以申其志,放怀寥廓,气实使文。

及枚乘攡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

盖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

扬雄覃思文阁,业深综述,碎文琐语,肇为《连珠》,其辞虽小而明润矣。

凡此三者,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也。

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托古慰志,疏而有辨。

扬雄《解嘲》,杂以谐谑,回环自释,颇亦为工。

班固《宾戏》,含懿采之华。

崔骃《达旨》,吐典言之裁。

张衡《应间》,密而兼雅。

崔寔《答讥》,整而微质。

蔡邕《释诲》,体奥而文炳。

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虽迭相祖述,然属篇之高者也。

至于陈思《客问》,辞高而理疏。

庾敳《客咨》,意荣而文悴。

斯类甚众,无所取才矣。

原夫兹文之设,乃发愤以表志。

身挫凭乎道胜,时屯寄于情泰,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此立体之大要也。

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

及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

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

张衡《七辨》,结采绵靡。

崔瑗《七厉》,植义纯正。

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

仲宣《七释》,致辨于事理。

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七讽》以上,枝附影从,十有馀家。

或文丽而义暌,或理粹而辞驳。

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猎。

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

甘意摇骨髓,艳词洞魂识,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

然讽一劝百,势不自反。

子云所谓“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

唯《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虽文非拔群,而意实卓尔矣。

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

杜笃、贾逵之曹,刘珍、潘勖之辈,欲穿明珠,多贯鱼目。

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

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颦矣。

唯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岂慕朱仲四寸之珰乎!

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

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可称珠耳。

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

或典诰誓问,或览略篇章,或曲操弄引,或吟讽谣咏。

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

甄别其义,各入讨论之域。

类聚有贯,故不曲述也。

赞曰∶ 伟矣前修,学坚才饱。

负文馀力,飞靡弄巧。

枝辞攒映,嚖若参昴。

慕颦之心,于焉只搅。

文心雕龙·诠赋

〔刘勰〕 〔南北朝〕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

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

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赋。

”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

”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

总其归途,实相枝干。

刘向云明不歌而颂,班固称古诗之流也。

至如郑庄之赋《大隧》,士蔿之赋《狐裘》,结言?

韵,词自己作。

虽合赋体,明而未融。

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

然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

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

遂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

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同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已下,品物毕图。

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

夫京殿苑猎,述行序志,并体国经野,义尚光大。

既履端于倡序,亦归余于总乱。

序以建言,首引情本。

乱以理篇,迭致文契。

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

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则触兴致情,因变取会。

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

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

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

宋发巧谈,实始淫丽。

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

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

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

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

孟坚 《两都》,明绚以雅赡。

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

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

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

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

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

伟长博通,时逢壮采。

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

景纯绮巧,缛理有余。

彦伯梗概,情韵不匮。

亦魏晋之赋首也。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

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

物以情观,故辞必巧丽。

丽辞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著玄黄,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

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

此扬子之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

写物图貌,蔚似雕画。

滞必扬,言庸无隘。

风归丽则,辞剪荑稗。

文心雕龙·乐府

〔刘勰〕 〔南北朝〕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

钧天九奏,既其上帝。

葛天八阕,爰乃皇时。

自《咸》《英》以降,亦无得而论矣。

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

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

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

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

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

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盲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季札鉴微于兴废,精之至也。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

先王慎焉,务塞淫滥。

敷训胄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动八风。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

秦燔《乐经》,汉初绍复,制氏纪其铿锵,叔孙定其容与。

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

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中和之响,阒其不还。

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

《桂华》杂曲,丽而不经。

《赤雁》群篇,靡而非典。

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

至宣帝雅颂,诗效《鹿鸣》,迩及元成,稍广淫乐。

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暨后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

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

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

张华新篇,亦充庭万。

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悬,声节哀急,故阮咸讥其离声。

后人验其铜尺,和乐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

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

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

好乐无荒,晋风所以称远。

伊其相谑,郑国所以云亡。

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若夫艳歌婉娈,急志詄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

然俗听飞驰,职竞新异,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

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

诗声俱郑,自此阶矣。

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

声来被辞,辞繁难节。

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

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

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

至于斩伎鼓吹,汉世铙挽,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

缪袭所致,亦有可算焉。

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

赞曰:八音摛文,树辞为体。

讴吟坰野,金石云陛。

韶响难追,郑声易启。

岂唯观乐,于焉识礼。

文心雕龙·明诗

〔刘勰〕 〔南北朝〕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

”圣谟所析,义已明矣。

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

诗者,持也,持人情性。

三百之蔽,义归无邪。

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昔葛天氏乐辞云:“《玄鸟》在曲。

”黄帝《云门》,理不空绮。

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

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

太康败德,五子咸怨。

顺美匡恶,其来久矣。

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

子夏监绚素之章,子贡悟琢磨之句。

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纳而成身文。

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

秦皇灭典,亦造仙诗。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

匡谏之义,继轨周人。

孝武爱文,《柏梁》列韵。

严、马之徒,属辞无方。

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

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

《暇豫》优歌,远见春秋。

《邪径》童谣,近在成世。

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

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辞。

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

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

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

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

《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

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

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

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

驱辞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乃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

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

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

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

或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

此其大略也。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

袁、孙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

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

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

此近世之所竞也。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

撮举同异,而纳领之要可明矣。

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

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

华实异用,惟才所安。

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

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

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

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

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

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

离合之发,则明于图谶。

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

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

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

兴发皇世,风流《二南》。

神理共契,政序相参。

英华弥缛,万代永耽。

文心雕龙·辨骚

〔刘勰〕 〔南北朝〕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

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

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

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

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

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

驷虬乘翳,则时乘六龙。

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

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

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

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

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

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

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

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

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

康回倾地,夷羿 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

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 以自适,狷狭之志也。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

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

固知 《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

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

《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

《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

《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

《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

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

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

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

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

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

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

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

则顾盼可以驱辞力,咳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

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山川无极,情理实劳。

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文心雕龙·正纬

〔刘勰〕 〔南北朝〕

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

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斯之谓也。

但世敻文隐, 好生矫诞,真虽存矣,伪亦凭焉。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叠。

《孝》《论》昭晰,而钩谶葳蕤。

按经验纬,其伪有四。

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

丝麻不杂,布帛乃成。

今经正纬奇,倍摘千里,其伪一矣。

经显,圣训也。

纬隐,神教也。

圣训宜广,神教宜约。

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

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

商周以前,图箓频见。

春秋之末,群经方备。

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其伪四矣。

伪既倍摘,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豫焉?

原夫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

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

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

仲尼所撰,序录而已。

于是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

通儒讨核,谓起哀平。

东序秘宝,朱紫乱矣。

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

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深瑕,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诞。

四贤博练,论之精矣。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

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

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

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

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赞曰:荣河温洛,是孕图纬。

神宝藏用,理隐文贵。

世历二汉,朱紫腾沸。

芟夷谲诡,糅其雕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