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五十八·汉纪五十

起重光作噩,尽强圉单阏,凡七年。

孝灵皇帝中光和四年(辛酉,公元一八一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

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夏,四月,庚子,赦天下。

交趾乌浒蛮久为乱,牧守不能禁。

交趾人梁龙等复反,攻破郡县。

诏拜兰陵令会稽硃俊为交趾刺史,击斩梁龙,降者数万人,旬月尽定。

以功封都亭侯,征为谏议大夫。

六月,庚辰,雨雹如鸡子。

秋,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

卫尉许彧为太尉。

闰月,辛酉,北宫东掖庭永巷署灾。

司徒杨赐罢。

冬,十月,太常陈耽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

檀石槐死,子和连代立。

和连才力不及父而贪淫,后出攻北地,北地人射杀之。

其子骞曼尚幼,兄子魁头立。

后骞曼长大,与魁头争国,众遂离散。

魁头死,弟步度根立。

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

帝著商贾服,从之饮宴为乐。

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

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

京师转相仿效,驴价遂与马齐。

帝好为私稸,收天下之珍货,每郡国贡献,先输中署,名为“导行费”。

中常侍吕强上疏谏曰:“天下之财,莫不生之阴阳,归之陛下,岂有公私!

而今中尚方敛诸郡之宝,中御府积天下之缯,西园引司农之藏,中厩聚太仆之马。

而所输之府,辄有导行之财,调广民困,费多献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

又,阿媚之臣,好献其私,容谄姑息,自此而进。

旧典:选举委任三府,尚书受奏御而已。

受试任用,责以成功,功无可察,然后付之尚书举劾,请下廷尉覆案虚实,行其罪罚。

于是三公每有所选,参议掾属,咨其行状,度其器能。

然犹有旷职废官,荒秽不治。

今但任尚书,或有诏用,如是,三公得免选举之负,尚书亦复不坐,责赏无归,岂肯空自劳苦乎!

”书奏,不省。

何皇后性强忌,后宫王美人生皇子协,后鸩杀美人。

帝大怒,欲废后。

诸中官固请,得止。

大长秋华容侯曹节卒。

中常侍赵忠代领大长秋。

孝灵皇帝中光和五年(壬戌,公元一八二年)春,正月,辛未,赦天下。

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

太尉许彧、司空张济承望内官,受取货赂,其宦者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皆不敢问,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化者二十六人,吏民诣阙陈诉。

司徒陈耽上言:“公卿所举,率党其私,所谓放鸱枭而囚鸾凤。

”帝以让彧、济,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郎。

二月,大疫。

三月,司徒陈耽免。

夏,四月,旱。

以太常袁隗为司徒。

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

秋,七月,有星孛于太微。

板楯蛮寇乱巴郡,连年讨之,不能克。

帝欲大发兵,以问益州计吏汉中程包,对曰:“板楯七姓,自秦世立功,复其租赋。

其人勇猛善战。

昔永初中,羌入汉川,郡县破坏,得板楯救之,羌死败殆尽,羌人号为神兵,传语种辈,勿复南行。

至建和二年,羌复大入,实赖板楯连摧破之。

前车骑将军冯绲南征武陵,亦倚板楯以成其功。

近益州郡乱,太守李颙亦以板楯讨而平之。

忠功如此,本无恶心。

长吏乡亭更赋至重,仆役棰楚,过于奴虏。

亦有嫁妻卖子,或乃至自刭割,虽陈冤州郡,而牧守不为通理,阙庭悠远,不能自闻,含怨呼天,无所叩诉。

故邑落相聚以致叛戾,非有谋主僭号以图不轨。

今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也。

”帝从其言,选用太守曹谦,遣宣诏赦之,即时皆降。

八月,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

冬,十月,太尉许彧罢。

以太常杨赐为太尉。

帝校猎上林苑,历函谷关,遂狩于广成苑。

十二月,还,幸太学。

桓典为侍御史,宦官畏之。

典常乘骢马,京师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典,焉之孙也。

孝灵皇帝中光和六年(癸亥,公元一八三年)春,三月,辛未,赦天下。

夏,大旱。

爵号皇后母为舞阳君。

秋,金城河水溢出二十馀里。

五原山岸崩。

初,巨鹿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

”咒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或时病愈,众共神而信之。

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转相诳诱,十馀年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扬、兗、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

或弃卖财产、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万数。

郡县不解其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

太尉杨赐时为司徒,上书言:“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

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

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民,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

”会赐去位,事遂留中。

司徒掾刘陶复上疏申赐前议,言:“角等阴谋益甚,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朝政。

鸟声兽心,私共鸣呼。

州郡忌讳,不欲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

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

”帝殊不为意,方诏陶次第春秋条例。

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

大方万馀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

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

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鄴。

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孝灵皇帝中中平元年(甲子,公元一八四年)春,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

于是收马元义,车裂于雒阳。

诏三公、司隶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馀人。

下冀州逐捕角等。

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以为标帜,故时人谓之“黄巾贼”。

二月,角自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

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安平、甘陵人各执其王应贼。

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

置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都尉。

帝召群臣会议。

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

嵩,规之兄子也。

上问计于中常侍吕强,对曰:“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

今请先诛左右贪浊者,大赦党人,料简刺史、二千石能否,则盗无不平矣。

”帝惧而从之。

壬子,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

唯张角不赦。

发天下精兵,遗北中郎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硃俊讨颍川黄巾。

是时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贵宠,上常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由是宦官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

上尝欲登永安候台,宦官恐望见其居处,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

”上自是不敢复升台榭。

及封谞、徐奉事发,上诘责诸常侍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或有伏诛者。

今党人更为国用,汝曹反与张角通,为可斩未?

”皆叩头曰:“此王甫、侯览所为也!

”于是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征还宗亲、子弟在州郡者。

赵忠、夏恽等遂共谮吕强,云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

强兄弟所在并皆贪秽。

帝使中黄门持兵召强。

强闻帝召,怒曰:“吾死,乱起矣!

丈夫欲尽忠国家,岂能对狱吏乎!

”遂自杀。

忠、恽复谮曰:“强见召,未知所问而就外自屏,有奸明审。

”遂收捕其宗亲,没入财产。

侍中河内向栩上便宜,讥刺左右。

张让诬栩与张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

郎中中山张钧上书曰:“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民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

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帝以钧章示诸常侍,皆免冠徒跣顿首,乞自致雒阳诏狱,并出家财以助军费。

有诏,皆冠履视事如故。

帝怒钧曰:“此真狂子也!

十常侍固常有一人善者不!

”御史承旨,遂诬奏钧学黄巾道,收掠,死狱中。

庚子,南阳黄巾张曼成攻杀太守褚贡。

帝问太尉杨赐以黄巾事,赐所对切直,帝不悦。

夏,四月,赐坐寇贼免。

以太仆弘农邓盛为太尉。

已而帝阅录故事,得赐与刘陶所上张角奏,乃封赐为临晋侯,陶为中陵乡侯。

司空张济罢。

以大司农张温为司空。

皇甫嵩、硃俊合将四万馀人,共讨颍川,嵩、俊各统一军。

俊与贼波才战,败。

嵩进保长社。

汝南黄巾败太守赵谦于邵陵。

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吏郭勋及太守刘卫。

波才围皇甫嵩于长社。

嵩兵少,军中皆恐。

贼依草结营,会大风,嵩约敕军士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间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从城中鼓噪而出,奔击贼陈,贼惊乱,奔走。

会骑都尉沛国曹操将兵适至,五月,嵩、操与硃俊合军,更与贼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

封嵩都乡侯。

操父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不能审其生出本末,或云夏侯氏子也。

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

世人未之奇也,唯太尉桥玄及南阳何颙异焉。

玄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

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颙见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玄谓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

”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尝为郡功曹,府中闻之,莫不改操饰行。

曹操往造劭而问之曰:“我何如人?

”劭鄙其为人,不答。

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操大喜而去。

硃俊之击黄巾也,其护军司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

是故虞舜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

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

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

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

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

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

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

何者?

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

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

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

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

”赵忠见其疏而恶之。

燮击黄巾,功多当封,忠谮诉之。

帝识燮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

张曼成屯宛下百馀日。

六月,南阳太守秦颉击曼成,斩之。

交趾土多珍货,前后刺史多无清行,财计盈给,辄求迁代,故吏民怨叛,执刺史及合浦太守来达,自称柱天将军。

三府选京令东郡贾琮为交趾刺史。

琮到部,讯其反状,咸言“赋敛过重,百姓莫不空单。

京师遥远,告冤无所,民不聊生,故聚为盗贼。

”琮即移书告示,各使安其资业,招抚荒散,蠲复徭役,诛斩渠帅为大害者,简选良吏试守诸县,岁间荡定,百姓以安。

巷路为之歌曰:“贾父来晚,使我先反。

今见清平,吏不敢饭!

”皇甫嵩、硃俊乘胜进讨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并破之,馀贼降散,三郡悉平。

嵩乃上言其状,以功归俊,于是进封俊西乡侯,迁镇贼中郎将。

诏嵩讨东郡,俊讨南阳。

北中郎将卢植连战破张角,斩获万馀人,角等走保广宗。

植筑围凿堑,造作云梯,垂当拔之。

帝遣小黄门左丰视军,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

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

”帝怒,槛车征植,减死一等。

遣东中郎将陇西董卓代之。

巴郡张脩以妖术为人疗病,其法略与张角同,令病家出五斗米,号“五斗米师”。

秋,七月,脩聚众反,寇郡县。

时人谓之“米贼”。

八月,皇甫嵩与黄巾战于苍亭,获其帅卜已。

董卓攻张角无功,抵罪。

己已,诏嵩讨角。

九月,安平王续坐不道,诛,国除。

初,续为黄巾所虏,国人赎之得还,朝廷议复其国。

议郎李燮曰:“续守籓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

”朝廷不从。

燮坐谤毁宗室,输作左校,未满岁,王坐诛,乃复拜议郎。

京师为之语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冬,十月,皇甫嵩与张角弟梁战于广宗,梁众精勇,嵩不能克。

明日,乃闭营休士以观其变,知贼意稍懈,乃潜夜勒兵,鸡鸣,驰赴其陈,战至晡时,大破之,斩梁,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

角先已病死,剖棺戮尸,传首京师。

十一月,嵩复攻角弟宝于下曲阳,斩之,斩获十馀万人。

即拜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

嵩能温恤士卒,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军士皆食,尔乃尝饭,故所向有功。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征。

金城人边章、韩遂素著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初,武威太守倚恃权贵,恣行贪暴,凉州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

刺史梁鹄惧,欲杀正和以免其负,访于汉阳长史敦煌盖勋。

勋素与正和有仇,或劝勋因此报之,勋曰:“谋事杀良,非忠也。

乘人之危,非仁也。

”乃谏鹄曰:“夫绁食鹰隼,欲其鸷也。

鸷而亨之,将何用哉!

”鹄乃止。

正和诣勋求谢,勋不见,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

”怨之如初。

后刺史左昌盗军谷数万,勋谏之。

昌怒,使勋与从事辛曾、孔常别屯阿阳以拒贼,欲因军事罪之。

而勋数有战功。

及北宫伯玉之攻金城也,勋劝昌救之,昌不从。

陈懿既死,边章等进围昌于冀。

昌召勋等自救,辛曾等疑不肯赴,勋怒曰:“昔庄贾后期,穰苴奋剑。

今之从事,岂重于古之监军乎!

”曾等惧而从之。

勋至冀,诮让章等以背叛之罪。

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庶可自改。

今罪已重,不得降也。

”乃解围去。

叛羌围校尉夏育于畜官,勋与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为羌所败。

勋馀众不及百人,身被三创,坚坐不动,指木表曰:“尸我于此!

”句就种羌滇吾以兵扞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

”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如,促来杀我!

”众相视而惊。

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羌所执。

羌服其义勇,不敢加害,送还汉阳。

后刺史杨雍表勋领汉阳太守。

张曼成馀党更以赵弘为帅,众复盛,至十馀万,据宛城。

硃俊与荆州刺史徐璆等合兵围之,自六月至八月不拔。

有司奏征俊,司空张温上疏曰:“昔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

俊讨颍川已有功效,引师南指,方略已设。

临军易将,兵家所忌,宜假日月,责其成功。

”帝乃止。

俊击弘,斩之。

贼帅韩忠复据宛拒俊,俊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

俊自将精卒掩其东北,乘城而入。

忠乃退保小城,惶惧乞降。

诸将皆欲听之,俊曰:“兵固有形同而势异者。

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

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逆。

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

今若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

”因急攻,连战不克。

俊登土山望之,顾谓司马张超曰:“吾知之矣。

贼今外围周固,内营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战也。

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

不如彻围,并兵入城,忠见围解,势必自出。

自出则意散,易破之道也。

”既而解围,忠果出战,俊因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南阳太守秦颉杀忠,馀众复奉孙夏为帅,还屯宛。

俊急攻之,司马孙坚率众先登。

癸巳,拔宛城。

孙夏走,俊追至西鄂精山,复破之,斩万馀级。

于是黄巾破散,其馀州郡所诛,一郡数千人。

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豫州刺史太原王允破黄巾,得张让宾客书,与黄巾交通,上之。

上责怒让。

让叩头陈谢,竟亦不能罪也。

让由是以事中允,遂传下狱,会赦,还为刺史。

旬日间,复以它罪被捕。

杨赐不欲使更楚辱,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

”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

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

”投杯而起,出就槛车。

既至廷尉,大将军进与杨赐、袁隗共上疏请之,得减死论。

孝灵皇帝中中平二年(乙丑,公元一八五年)春,正月,大疫。

二月,己酉,南宫云台灾。

庚戌,乐城门灾。

中常侍张让、赵忠说帝敛天下田,畮十钱,以修宫室、铸铜人。

乐安太守陆康上疏谏曰:“昔鲁宣税畮而蝝灾自生。

哀公增赋而孔子非之,岂有聚夺民物以营无用之铜人,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

”内幸谮康援引亡国以譬圣明,大不敬,槛车征诣廷尉。

侍御史刘岱表陈解释,得免归田里。

康,续之孙也。

又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师。

黄门常侍辄令谴呵不中者,因强折贱买,仅得本贾十分之一,因复货之,宦官复不为即受,材木遂至腐积,宫室连年不成。

刺史、太守复增私调,百姓呼嗟。

又令西园驺分道督趣,恐动州郡,多受赇赂。

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至西园谐价,然后得去,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

时巨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减责三百万。

直被诏,怅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

”辞疾,不听。

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即吞药自杀。

书奏,帝为暂绝修宫钱。

以硃俊为右车骑将军。

自张角之乱,所在盗贼并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及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文八、平汉大计、司隶缘城、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之徒,不可胜数,大者二三万,小者六七千人。

张牛角、褚飞燕合军攻瘿陶,牛角中流矢且死,令其众奉飞燕为帅,改姓张。

飞燕名燕,轻勇走趫捷,故军中号曰“飞燕”。

山谷寇贼多附之,部众寝广,殆至百万,号“黑山贼”,河北诸郡县并被其害,朝廷不能讨。

燕乃遣使至京师,奏书乞降。

遂拜燕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岁得举孝廉、计吏。

司徒袁隗免。

三月,以廷尉崔烈为司徒。

烈,寔之从兄也。

是时,三公往往因常侍、阿保入钱西园而得之,段颖、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行输货财,乃登公位。

烈因傅母入钱五百万,故得为司徒。

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

”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

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

”烈由是声誉顿衰。

北宫伯玉等寇三辅,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长安以讨之。

时凉州兵乱不解,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崔烈以为宜弃凉州。

诏会公卿百官议之,议郎傅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

”尚书奏燮廷辱大臣。

帝以问燮,对曰:“樊哙以冒顿悖逆,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季布犹曰‘哙可斩也’。

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

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石。

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

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

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

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

若烈不知,是极蔽也。

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帝善而从之。

夏,四月,庚戌,大雨雹。

五月,太慰邓盛罢。

以太仆河南张延为太尉。

六月,以讨张角功,封中常侍张让等十二人为列侯。

秋,七月,三辅螟。

皇甫嵩之讨张角也,过鄴,见中常侍赵忠舍宅逾制,奏没入之。

又中常侍张让私求钱五千万,嵩不与。

二人由是奏嵩连战无功,功费者多,征嵩还,收左军骑将车印绶,削户六千。

八月,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以讨北宫伯玉。

拜中郎将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并统于温。

九月,以特进杨赐为司空。

冬,十月,庚寅,临晋文烈侯杨赐薨。

以光禄大夫许相为司空。

相,训之子也。

谏议大夫刘陶上言:“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寇,今西羌逆类已攻河东,恐遂转盛,豕突上京。

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寇浸前,车骑孤危,假令失利,其败不救。

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裁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

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

”大较言天下大乱,皆由宦官。

宦官共谗陶曰:“前张角事发,诏书示以威恩,自此以来,各各改悔。

今者四方安静,而陶疾害圣政,专言妖孽。

州郡不上,陶何缘知?

疑陶与贼通情。

”于是收陶下黄门北寺狱,掠按日急。

陶谓使者曰:“臣恨不与伊、吕同畴,而以三仁为辈。

今上杀忠謇之臣,下有憔悴之民,亦在不久,后悔何及!

”遂闭气而死。

前司徒陈耽为人忠正,宦官怨之,亦诬陷,死狱中。

张温将诸郡兵步骑十馀万屯美阳,边章、韩遂亦进兵美阳,温与战,辄不利。

十一月,董卓与右扶风鲍鸿等并兵攻章、遂,大破之,章、遂走榆中。

温遣周慎将三万人追之。

参军事孙坚说慎曰:“贼城中无谷,当外转粮食,坚愿得万人断其运道,将军以大兵继后,贼必困乏而不敢战,走入羌中,并力讨之,则凉州可定也!

”慎不从,引军围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园峡,反断慎运道,慎惧,弃车重而退。

温又使董卓将兵三万讨先零羌,羌、胡围卓于望垣北,粮食乏绝,乃于所度水中伪立焉以捕鱼,而潜从焉下过军。

比贼追之,决水已深,不得度,遂还屯扶风。

张温以诏书召卓,卓良久乃诣温。

温责让卓,卓应对不顺。

孙坚前耳语谓温曰:“卓不怖罪而鸱张大语,宜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

”温曰:“卓素著威名于河、陇之间,今日杀之,西行无依。

”坚曰:“明公亲率王师,威震天下,何赖于卓!

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上无礼,一罪也。

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卓云未可,沮军疑众,二罪也。

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

古之名将仗钺临众,未有不断斩以成功者也。

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

”温不忍发,乃曰:“君且还,卓将疑人。

”坚遂出。

是岁,帝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牣积堂中,复藏寄小黄门、常侍家钱各数千万,又于河间买田宅,起第观。

孝灵皇帝中中平三年(丙寅,公元一八六年)春,二月,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

庚戌,赦天下。

太尉张延罢。

遣使者持节就长安拜张温为太尉。

三公在外始于温。

以中常侍赵忠为车骑将军。

帝使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谓忠曰:“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天下失望。

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

”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于傅燮。

延谓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

”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论,命也。

傅燮岂求私赏哉!

”忠愈怀恨,然惮其名,不敢害,出为汉阳太守。

帝使钩盾令宋典缮修南宫玉堂,又使掖庭令毕岚铸四铜人,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

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

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为可省百姓洒道之费。

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六月,荆州刺史王敏讨赵慈,斩之。

车骑将军赵忠罢。

冬,十月,武陵蛮反,郡兵讨破之。

前太尉张廷为宦官所谮,下狱死。

十二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征张温还京师。

孝灵皇帝中中平四年(丁卯,公元一八七年)春,正月,己卯,赦天下。

二月,荥阳贼杀中矣令。

三月,河南尹何苗讨荥阳贼,破之。

拜苗为车骑将军。

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拥兵十馀万,进围陇西,太守李相如叛,与遂连和。

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讨遂。

鄙任治中程球,球通奸利,士民怨之。

汉阳太守傅燮谓鄙曰:“使君统政日浅,民未知教。

贼闻大军将至,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难当。

而新合之众,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

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贼得宽挺,必谓我怯,群恶争势,其离可必。

然后率已教之民,讨成离之贼,其功可坐而待也。

”鄙不从。

夏,四月,鄙行至狄道,州别驾反应贼,先杀程球,次害鄙,贼遂进围汉阳。

城中兵少粮尽,燮犹固守。

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

燮子幹,年十三,言于燮曰:“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

今后不足以自守,宜听羌、胡之请,还乡里,徐俟有道而辅之。

”言未终,燮慨然叹曰:“汝知吾必死邪!

圣达节,次守节。

殷纣暴虐,伯夷不食周粟而死。

再遭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

吾行何之,必死于此!

汝有才智,勉之勉之!

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

”狄道人王国使故酒泉太守黄衍说燮曰:“天下已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帅乎?

”燮按剑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为贼说邪!

”遂麾左右进兵,临陈战殁。

耿鄙司马扶风马腾亦拥兵反,与韩遂合,共推王国为主,寇掠三辅。

太尉张温以寇贼未平,免。

以司徒崔烈为太尉。

五月,以司空许相为司徒。

光禄勋沛国丁宫为司空。

初,张温发幽州乌桓突骑三千以讨凉州,故中山相渔阳张纯请将之,温不听,而使涿令辽西公孙瓚将之。

军到蓟中,乌桓以牢禀逋县,多叛还本国。

张纯忿不得将,乃与同郡故泰山太守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连盟,劫略蓟中,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众至十馀万,屯肥如。

举称天子,纯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收州郡,云举当代汉,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

冬,十月,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馀人。

诏以议郎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击平之,封坚乌程侯。

十一月,太尉崔烈罢。

以大司农曹嵩为太尉。

十二月,屠各胡反。

是岁,卖关内侯,直五百万钱。

前大丘长陈寔卒,海内赴吊者三万余人。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论,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

”杨赐、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辄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五十九·汉纪五十一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执徐,尽上章敦牂,凡三年。

孝灵皇帝下中平五年(戊辰,公元一八八年)春,正月,丁酉,赦天下。

二月,有星孛于紫宫。

黄巾馀贼郭大等起于河西白波谷,寇太原、河东。

三月,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

太常江夏刘焉见王室多故,建议以为:“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离叛。

宜改置牧伯,选清名重臣以居其任。

”焉内欲求交趾牧。

侍中广汉董扶私谓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焉乃更求益州。

会益州刺史郤俭赋敛烦扰,谣言远闻,而耿鄙、张懿皆为盗所杀,朝廷遂从焉议,选列卿、尚书为州牧,各以本秩居任。

以焉为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东海刘虞为幽州牧。

州任之重,自此而始。

焉,鲁恭王之后。

虞,东海恭王之五世孙也。

虞尝为幽州刺史,民夷怀其恩信,故用之。

董扶及太仓令赵韪皆弃官,随焉入蜀。

诏发南匈奴兵配刘虞讨张纯,单于羌渠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

国人恐发兵无已,于是右部盆落反,与屠各胡合,凡十馀万人,攻杀羌渠。

国人立其子右贤王于扶罗为持至尸逐侯单于。

夏,四月,太尉曹嵩罢。

五月,以永乐少府南阳樊陵为太尉。

六月,罢。

益州贼马相、赵祗等起兵绵竹,自号黄巾,杀刺史郤俭,进击巴郡、犍为,旬月之间,破坏三郡,有众数万,相自称天子。

州从事贾龙率吏民攻相等,数日破走,州界清静。

龙乃选吏卒迎刘焉。

焉徙治绵竹,抚纳离叛,务行宽惠,以收人心。

郡国七大水。

故太傅陈蕃子逸与术士襄楷会于冀州刺史王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

”逸喜。

芬曰:“若然者,芬愿驱除!

”因与豪杰转相招合,上书言黑山贼攻劫郡县,欲因以起兵。

会帝欲北巡河间旧宅,芬等谋以兵徼劫,诛诸常侍、黄门,因废帝,立合肥侯,以其谋告议郎曹操。

操曰:“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

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霍是也。

伊、霍皆怀至忠之诚,据宰辅之势,因秉政之重,同众人之欲,故能计从事立。

今诸君徒见曩者之易,未睹当今之难,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芬又呼平原华歆、陶丘洪共定计。

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废立大事,伊、霍之所难。

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

”洪乃止。

会北方夜半有赤气,东西竟天,太史上言:“北方有阴谋,不宜北行。

”帝乃止。

敕芬罢兵,俄而征之。

芬惧,解印绶亡走,至平原,自杀。

秋,七月,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

日磾,融之族孙也。

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

皆统于蹇硕。

帝自黄巾之起,留心戎事。

硕壮健有武略,帝亲任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

九月,司徒许相罢。

以司空丁宫为司徒,光禄勋南阳刘弘为司空。

以卫尉条侯董重为票骑将军。

重,永乐太后兄子也。

冬,十月,青、徐黄巾复起,寇郡县。

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

帝欲厌之,乃大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观下,起大坛,上建十二重华盖,高十丈。

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丈。

列步骑数万人,结营为陈。

甲子,帝亲出临军,驻大华盖下,大将军进驻小华盖下。

帝躬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行陈三匝而还,以兵授进。

帝问讨虏校尉盖勋曰:“吾讲武如是,何如?

”对曰:“臣闻先王翟德不观兵。

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以昭果毅,只黩武耳!

”帝曰:“善!

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

”勋谓袁绍曰:“上甚聪明,但蔽于左右耳。

”与绍谋共诛嬖幸,蹇硕惧,出勋为京兆尹。

十一月,王国围陈仓。

诏复拜皇甫嵩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合兵四万人以拒之。

张纯与丘力居钞略青、徐、幽、冀四州。

诏骑都尉公孙瓚讨之。

瓚与战于属国石门,纯等大败,弃妻子,逾塞走。

悉得所略男女。

瓚深入无继,反为丘力居等所围于辽西管子城,二百馀日,粮尽众溃,士卒死者什五六。

董卓谓皇甫嵩曰:“陈仓危急,请速救之。

”嵩曰:“不然。

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兵。

陈仓虽小,城守固备,未易可拔。

王国虽强,攻陈仓不下,其众必疲,疲而击之,全胜之道也,将何救焉!

”国攻陈仓八十馀日,不拔。

孝灵皇帝下中平六年(己巳,公元一八九年)春,二月,国众疲敝,解围去,皇甫嵩进兵击之。

董卓曰:“不可。

兵法,穷寇勿迫,归众勿追。

”嵩曰:“不然。

前吾不击,避其锐也。

今而击之,待其衰也。

所击疲师,非归众也。

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非穷寇也。

”遂独进击之,使卓为后拒,连战,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卓大惭恨,由是与嵩有隙。

韩遂等共废王国,而劫故信都令汉阳阎忠使督统诸部。

忠病死,遂等稍争权利,更相杀害,由是寝衰。

幽州牧刘虞到部,遣使至鲜卑中,告以利害,责使送张举、张纯首,厚加购尝。

丘力居等闻虞至,喜,各遣译自归。

举、纯走出塞,馀皆降散。

虞上罢诸屯兵,但留降虏校尉公孙瓚,将步骑万人屯右北平。

三月,张纯客王政杀纯,送首诣虞。

公孙瓚志欲扫灭乌桓,而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与瓚有隙。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太尉马日磾免。

遣使即拜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封容丘侯。

蹇硕忌大将军进,与诸常侍共说帝遣进西击韩遂。

帝从之。

进阴知其谋,奏遣袁绍收徐、兗二州兵,须绍还而西,以稽行期。

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

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

群臣请立太子。

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协,犹豫未决。

会疾笃,属协于蹇硕。

丙辰,帝崩于嘉德殿。

硕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

进即驾往。

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

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

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

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赦天下,改元为光熹。

封皇弟协为渤海王。

协年九岁。

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进既秉朝政,忿蹇硕图己,阴规诛之。

袁绍因进亲客张津,劝进悉诛诸宦官。

进以袁氏累世贵宠,而绍与从弟虎贲中郎将术皆为豪桀所归,信而用之。

复博征智谋之士何颙、荀攸及河南郑泰等二十馀人,以颙为北军中候,攸为黄门侍郎,泰为尚书,与同腹心。

攸,爽之从孙也。

蹇硕疑不自安,与中常侍赵忠、宋典等书曰:“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沉吟。

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

”中常侍郭胜,进同郡人也,太后及进之贵幸,胜有力焉,故亲信何氏。

与赵忠等议,不从硕计,而以其书示进。

庚午,进使黄门令收硕,诛之,因悉领其屯兵。

票骑将军董重,与何进权势相害,中官挟重以为党助。

董太后每欲参干政事,何太后辄相禁塞,董后忿恚詈曰:“汝今舟张,怙汝兄耶!

吾敕票骑断何进头,如反手耳!

”何太后闻之,以告进。

五月,进与三公共奏:“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等交通州郡,辜较财利,悉入西省。

故事,蕃后不得留京师。

请迁宫本国。

”奏可。

辛巳,进举兵围票骑府,收董重,免官,自杀。

六月,辛亥,董后忧怖,暴崩。

民间由是不附何氏。

辛酉,葬孝灵皇帝于文陵。

何进惩蹇硕之谋,称疾,不入陪丧,又不送山陵。

大水。

秋,七月,徙渤海王协为陈留王。

司徒丁宫罢。

袁绍复说何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但坐言语漏泄。

五营兵士皆畏服中人,而窦氏反用之,自取祸灭。

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

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以垂名后世,不可失也!

”进乃白太后,请尽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补其处。

太后不听,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

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对事乎!

”进难违太后意,且欲诛其放纵者。

绍以为中官亲近至尊,出纳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

而太后母舞阳君及何苗数受诸宦官赂遣,知进欲诛之。

数白太后为其障蔽。

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

”太后疑以为然。

进新贵,素敬惮中官,虽外慕大名而内不能断,故事久不决。

绍等又为画策,多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

进然之。

主簿广陵陈琳谏曰:“谚称‘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要以诈立乎!

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

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

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耳!

”进不听。

典军校尉曹操闻而笑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

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

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初,灵帝征董卓为少府,卓上书言:“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言:‘牢直不毕,禀赐断绝,妻子饥冻。

’率挽臣车,使不得行。

羌、胡憋肠狗态,臣不能禁止,辄将顺安慰。

增异复上。

”朝廷不能制。

及帝寝疾,玺书拜卓并州牧,今以兵属皇甫嵩。

卓复上书言:“臣误蒙天恩,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

”嵩从子郦说嵩曰:“天下兵柄,在大人与董卓耳。

今怨隙已结,势不俱存,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

彼率京师政乱,故敢踌躇不进,此怀奸也。

二者,刑所不赦。

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

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无不济也。

”嵩曰:“违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

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

”乃上书以闻。

帝以让卓。

卓亦不奉诏,驻兵河东以观时变。

何进召卓使将兵诣京师。

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

明公以亲德之重,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诛除有罪,诚不宜假卓以为资援也!

且事留变生,殷鉴不远,宜在速决。

”尚书卢植亦言不宜召卓,进皆不从。

泰乃弃官去,谓荀攸曰:“何公未易辅也。

”进府掾王匡,骑都尉鲍信,皆泰山人,进使还乡里募兵。

并召工郡太守桥瑁屯成皋,使武猛都尉丁原将数千人寇河内,烧孟津,火照城中,皆以诛宦官为言。

董卓闻召,即时就道,并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

臣闻扬汤止沸,莫若支薪。

溃痈虽痛,胜于内食。

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今臣辄鸣钟鼓如雒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

”太后犹不从。

何苗谓进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贪贱依省内以致富贵,国家之事,亦何容易。

覆水不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

”卓至渑池,而进更狐疑,使谏议大夫种邵宣诏止之。

卓不受诏,遂前至河南。

邵迎劳之,因譬令还军。

卓疑有变,使其军士以兵胁邵。

邵怒,称诏叱之,军士皆披,遂前质责卓。

卓辞屈,乃还军夕阳亭。

劭,暠之孙也。

袁绍惧进变计,因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

事久变生,复为窦氏矣!

”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

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

绍使雒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奏,欲进兵平乐观。

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

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

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

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

”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

进不许。

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

进谋积日,颇泄,中官惧而思变。

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叩头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

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

”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太后,乃诏诸常侍皆复入直。

八月,戊辰,进入长乐宫,白太后,请尽诛诸常侍。

中常侍张让、段珪相谓曰:“大将军称疾,不临丧,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为?

窦氏事竟复起邪?

”使潜听,具闻其语。

乃率其党数十人持兵窃自侧闼入,伏省户下,进出,因诈以太后诏召进,入坐省阁。

让等诘进曰:“天下愦愦,亦非独我曹罪也。

先帝尝与太后不快,几至成败,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财千万为礼,和悦上意,但欲托卿门户耳。

今乃欲灭我曹种族,不亦太甚乎!

”于是尚方监渠穆拔剑斩进于嘉德殿前。

让、珪等为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尚书得诏板,疑之,曰:“请大将军出共议。

”中黄门以进头掷与尚书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进部曲将吴匡、张璋在外,闻进被害,欲引兵入宫,宫门闭。

虎贲中郎将袁术与匡共斫攻之,中黄门持兵守阁。

会日暮,术因烧南宫青琐门,欲以胁出让等。

让等入白太后,言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因将太后、少帝及陈留王,劫省内官属,从复道走北宫。

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段珪。

珪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

袁绍与叔父隗矫诏召樊陵、许相,斩之。

绍及何苗引兵屯硃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

吴匡等素怨苗不与进同心,而又疑其与宦官通谋,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吏士能为报仇乎?

”皆流涕曰:“愿致死!

”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于苑中。

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凡二千馀人,或有无须而误死者。

绍因进兵排宫,或上端门屋,以攻省内。

庚午,张让、段珪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夜,至小平津,六玺不自随,公卿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夜至河上。

贡厉声质责让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将杀汝!

”因手剑斩数人。

让等惶怖,叉手再拜,叩头向帝辞曰:“臣等死,陛下自爱!

”遂投河而死。

贡扶帝与陈留王夜步逐萤光南行,欲还宫,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至雒舍止,辛未,帝独乘一马,陈留王与贡共乘一马,从雒舍南行,公卿稍有至者。

董卓至显阳苑,远见火起,知有变,引兵急进。

未明,到城西,闻帝在北,因与公卿往奉迎于北芒阪下。

帝见卓将兵卒至,恐怖涕泣。

群公谓卓曰:“有诏却兵。

”卓曰:“公诸人为国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国家播荡,何却兵之有!

”卓与帝语,语不可了。

乃更与陈留王语,问祸乱由起,王答,自初至终,无所遗失。

卓大喜,以王为贤,且为董太后所养,卓自以与太后同族,遂有废立之意。

是日,帝还宫,赦天下,改光熹为昭宁。

失传国玺,馀玺皆得之。

以丁原为执金吾。

骑都尉鲍信自泰山募兵适至,说袁绍曰:“董卓拥强兵,将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

乃其新至疲劳,袭之,可禽也!

”绍畏卓,不敢发。

信乃引兵还泰山。

董卓之入也,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恐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潜出军近营,明旦,乃大陈旌鼓而还,以为西兵复至,雒中无知者。

俄而进及递苗部曲皆归于卓,卓又阴使丁原部曲司马五原吕布杀原而并其众,卓兵于是大盛。

乃讽朝廷,以久雨,策免司空刘弘而代之。

初,蔡邕徙朔方,会赦得还。

五原太守王智,甫之弟也,奏蔡邕谤讪朝廷。

邕遂亡命江海,积十二年,董卓闻其名而辟之,称疾不就。

卓怒,詈曰:“我能族人!

”邕惧而应命,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为侍中。

董卓谓袁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

董侯似可,今欲立之,为能胜史侯否?

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复何如?

为当且尔。

刘氏种不足复遗!

”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

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

公欲废嫡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

”卓按剑叱绍曰:“竖子敢然!

天下之事,岂不在我!

我欲为之,谁敢不从!

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

”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引佩刀,横揖,径出。

卓以新至,见绍大家,故不敢害。

绍县节于上东门,逃奔冀州。

九月,癸酉,卓大会百寮,奋首而言曰:“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

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何如?

”公卿以下皆惶恐,莫敢对。

卓又抗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剑。

有敢沮大议,皆以军法从事!

”坐者震动,尚书卢植独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馀,故有废立之事。

今上富于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

”卓大怒,罢坐。

将杀植,蔡邕为之请,议郎彭伯亦谏卓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

今先害之,天下震怖。

”卓乃止,但免植官,植遂逃隐于上谷。

卓以废立议示太傅袁隗,隗报如议。

甲戌,卓复会群僚于崇德前殿,遂胁太后策废少帝,曰:“皇帝在丧,无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废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协为帝。

”袁隗解帝玺绶,以奉陈留王,扶弘农王下殿,北面称臣。

太后鲠涕,群臣含悲,莫敢言者。

卓又议:“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

”乃迁太后于永安宫。

赦天下,改昭宁为永汉。

丙子,卓鸩杀何太后,公卿以下不布服,会葬,素衣而已。

卓又发何苗棺,出其尸,支解节断,弃于道边,杀苗母舞阳君,弃尸于苑枳落中。

诏除公卿以下子弟为郎,以补宦官之职,侍于殿上。

乙酉,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

董卓自为太尉,领前将军事,加节传、斧钺、虎贲,更封郿侯。

丙戌,以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

甲午,以豫州牧黄琬为司徒。

董卓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

自六月雨至于是月。

冬,十月,乙巳,葬灵思皇后。

白波贼寇河东,董卓遣其将牛辅击之。

初,南单于于扶罗既立,国人杀其父者遂叛,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

于扶罗指阙自讼。

会灵帝崩,天下大乱,于扶罗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郡县。

时民皆保聚,钞掠无利,而兵遂挫伤。

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平阳。

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

十一月,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勋荀爽为司空。

初,尚书武威周毖、城门校尉汝南伍琼,说董卓矫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卓从之,命毖、琼与尚书郑泰、长史何颙等沙汰秽恶,显拔幽滞。

于是征处士荀爽、陈纪、韩融、申屠蟠。

复就拜爽平原相,行至宛陵,迁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

自被征命及登台司,凡九十三日。

又以纪为五官中郎将,融为大鸿胪。

纪,寔之子。

融,韶之子也。

爽等皆畏卓之暴,无敢不至。

独申屠蟠得征书,人劝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终不能屈,年七十馀,以寿终。

卓又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兗州刺史,陈留孔伷为豫州刺史,东平张邈为陈留太守,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

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

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

董卓性残忍,一旦专政,据有国家甲兵、珍宝,威震天下,所愿无极,语宾客曰:“我相,贵无上也!

”侍御史扰龙宗诣卓白事,不解剑,立挝杀之。

是时,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充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剽虏资物,妻略妇女,不避贵贱。

人情崩恐,不保朝夕。

卓购求袁绍急,周毖、伍琼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

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

今急购之,势必为变。

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

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

”卓以为然,乃即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

又以袁术为后将军,曹操为骁骑校尉。

术畏卓,出奔南阳。

操变易姓名,间行东归,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诣县。

时县已被卓书,唯功曹心知是操,以世方乱,不宜拘天下雄俊,因白令释之。

操至陈留,散家财,合兵得五千人。

是时,豪杰多欲起兵讨卓者,袁绍在勃海,冀州牧韩馥遣数部从事守之,不得动摇。

东郡太守桥瑁,诈作京师三公移书与州郡,陈卓罪恶,云:“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

”馥得移,请诸从事问曰:“今当助袁氏邪,助董氏邪?

”治中从事刘子惠曰:“今兴兵为国,何谓袁、董!

”馥有惭色。

子惠复言:“兵者凶事,不可为首。

今宜往视他州,有发动者,然后和之。

冀州于他州不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

”馥然之。

馥乃作书与绍,道卓之恶,听其举兵。

孝献皇帝甲孝灵皇帝下初平元年(庚午,公元一九零年)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

绍自号车骑将军,诸将皆板授官号。

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鄴,给其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兗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鲁阳,众名数万。

豪杰多归心袁绍者,鲍信独谓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拨乱反正者,君也。

苟非其人,虽强必毙。

君殆天之所启乎!

”辛亥,赦天下。

癸酉,董卓使郎中令李儒鸩杀弘农王辩。

卓议大发兵以讨山东。

尚书郑泰曰:“夫政在德,不在众也。

”卓不悦曰:“如卿此言,兵为无用邪!

”泰曰:“非谓其然也,以为山东不足加大兵耳。

明公出自西州,少为将帅,闲习军事。

袁本初公卿子弟,生处京师,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清谈高论,嘘枯吹生。

并无军旅之才,临锋决敌,非公之俦也。

况王爵不加,尊卑无序,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以观成败,不肯同心共胆,与齐进退也。

且山东承平日久,民不习战。

关西顷遭羌寇,妇女皆能挟弓而斗,天下所畏者,无若并、凉之人与羌、胡义从。

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犹驱虎兕以赴犬羊,鼓烈风以扫枯叶,谁敢御之!

无事征兵以惊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弃德恃众,自亏威重也。

”卓乃悦。

董卓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

卓表河南尹硃俊为太仆以为己副,使者召拜,俊辞,不肯受,因曰:“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东之衅,臣不知其可也。

”使者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问徙事而君陈之,何也?

”俊曰:“副相国,非臣所堪也。

迁都非计,事所急也。

辞所不堪,言其所急,臣之宜也。

”由是止不为副。

卓大会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雒阳,于今亦十一世矣。

案《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

”百官皆默然。

司徒杨彪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亳,殷民胥怨。

昔关中遭王莽残破,故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

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

《石包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

”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吞六国。

且陇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灶,并功营之,可使一朝而办。

百姓何足与议!

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

”彪曰:“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焉!

”卓作色曰:“公欲沮国计邪!

”太尉黄琬曰:“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得无可思?

”卓不答。

司空荀爽见卓意壮,恐害彪等,因从容言曰:“相国岂乐此邪!

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以图之,此秦、汉之势也。

”卓意小解。

琬退,又为驳议。

二月,乙亥,卓以灾异奏免琬、彪等,以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毖固谏迁都,卓大怒曰:“卓初入朝,二君劝用善士,故卓相从。

而诸君到官,举兵相图,此二君卖卓,卓何用相负!

”庚辰,收琼、毖,斩之。

杨彪、黄琬恐惧,诣卓谢,卓亦悔杀琼、毖,乃复表彪、琬为光禄大夫。

卓征京兆尹盖勋为议郎,时左将军皇甫嵩将兵三万屯扶风。

勋密与嵩谋讨卓。

会卓亦征嵩为城门校尉,嵩长史梁衍说嵩曰:“董卓寇掠京邑,废立从意,今征将军,大则危祸,小则困辱。

今及卓在雒阳,天子来西,以将军之众迎接至尊,奉令讨逆,征兵群帅,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此成禽也!

”嵩不从,遂就征。

勋以众弱不能独立,亦还京师。

卓以勋为直骑校尉。

河南尹硃俊为卓陈军事,卓折俊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我刀!

”盖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

”卓乃谢之。

卓遣军至阳城,值民会于社下,悉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歌呼还雒,云攻贼大获。

卓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

丁亥,车驾西迁。

董卓收诸富室,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死者不可胜计。

悉驱徙其馀民数百万口于长安。

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

卓自留屯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室屋荡尽,无复鸡犬。

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宝。

卓获山东兵,以猪膏涂布十馀匹,用缠其身,然后烧之,先从足起。

三月,乙巳,车驾入长安,居京兆府舍,后乃稍葺宫室而居之。

时董卓未至,朝政大小皆委之王允。

允外相弥缝,内谋王室,甚有大臣之度,自天子及朝中皆倚允。

允屈意承卓,卓亦雅信焉。

董卓以袁绍之故,戊午,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馀人。

初,荆州刺史王睿,与长沙太守孙坚共击零、桂贼,以坚武官,言颇轻之。

及州郡举兵讨董卓,睿与坚亦皆起兵。

睿素与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扬言当先杀寅。

寅惧,诈作按行使者檄移坚,说睿罪过,令收,行刑讫,以状上。

坚承檄,即勒兵袭睿。

睿闻兵至,登楼望之,遣问:“欲何为?

”坚前部答曰:“兵久战劳苦,欲诣使君求资直耳。

”睿见坚惊曰:“兵自求赏,孙府君何以在其中?

”坚曰:“被使者檄诛君!

”睿曰:“我何罪?

”坚曰:“坐无所知!

”睿穷迫,刮金饮之而死。

坚前至南阳,众已数万人。

南阳太守张咨不肯给军粮,坚诱而斩之。

郡中震栗,无求不获。

前到鲁阳,与袁术合兵。

术由是得据南阳。

表坚行破虏将军,领预州刺史。

诏以北军中候刘表为荆州刺史。

时寇贼纵横,道路梗塞,表单马入宜城,请南郡名士蒯良、蒯越与之谋曰:“今江南宗贼甚盛,各拥众不附,若袁术因之,祸必至矣。

吾欲征兵,恐不能集,其策焉出?

”蒯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

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

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征兵之不集乎?

”蒯越曰:“袁术骄而无谋,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若使人示之以利,必以众来。

使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威德,必襁负而至矣。

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

公路虽至,无能为也。

”表曰:“善!

”乃使越诱宗贼帅,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而取其众。

遂徙治襄阳,镇抚郡县,江南悉平。

董卓在雒阳,袁绍等诸军皆畏其强,莫敢先进。

曹操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

向使董卓倚王室,据旧京,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

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

”遂引兵西,将据成皋,张邈遣将卫兹分兵随之。

进至荥阳汴水,遇卓将玄菟徐荣,与战,操兵败,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

从弟洪以马与操,操不受。

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

”遂步从操,夜遁去。

荣见操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

操到酸枣,诸军十馀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操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能听吾计,使渤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

今兵以义动,持疑不进,失天下望,窃为诸君耻之!

”邈等不能用。

操乃与司马沛国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得千馀人,还屯河内。

顷之,酸枣诸军食尽,众散。

刘岱与桥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

青州刺史焦和亦起兵讨董卓,务及诸将西行,不为民人保障,兵始济河,黄巾已入其境。

青州素殷实,甲兵甚盛,和每望寇奔北,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

性好卜筮,信鬼神。

入见其人,清谈干云,出观其政,赏罚淆乱,州遂萧条,悉为丘墟。

顷之,和病卒,袁绍使广陵臧洪领青州以抚之。

夏,四月,以幽州牧刘虞为太傅,道路壅塞,信命竟不得通。

先是,幽部应接荒外,资费甚广,岁常割青、冀赋调二亿有馀以足之。

时处处断绝,委输不至,而虞敝衣绳屦,食无兼肉,务存宽政,劝督农桑,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民悦年登,谷石三十,青、徐士庶避难归虞者百馀万口,虞皆收视温恤,为安立生业,流民皆忘其迁徙焉。

五月,司空荀爽薨。

六月,辛丑,以光禄大夫种拂为司空。

拂,邵之父也。

董卓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安集关东,解譬袁绍等。

胡毋班、吴修、王瑰至河内,袁绍使王匡悉收系杀之。

袁术亦杀阴修,惟韩融以名德免。

董卓坏五铢钱,更铸小钱,悉取雒阳及长安铜人、钟虡、飞廉、铜马之属以铸之,由是货贱物贵,谷石至数万钱。

冬,孙坚与官属会饮于鲁阳城东,董卓步骑数万猝至,坚方行酒谈笑,整顿部曲,无得妄动。

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走,恐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

”卓兵见其整,不敢攻而还。

王匡屯河阳津,董卓袭击,大破之。

左中郎将蔡邕议:“孝和以下庙号称宗者,皆宜省去,以遵先典。

”从之。

中郎将徐荣荐同郡故冀州刺史公孙度于董卓,卓以为辽东太守。

度到官,以法诛灭郡中名豪大姓百馀家,郡中震栗,乃东伐高句骊,西击乌桓,语所亲吏柳毅、阳仪等曰:“汉祚将绝,当与诸卿图王耳。

”于是分辽东为辽西、中辽郡,各置太守,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

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立汉二祖庙,承制,郊祀天地,藉田,乘鸾路,设旄头、羽骑。

资治通鉴·卷六十·汉纪五十二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昭阳作噩,凡三年。

孝献皇帝乙初平二年(辛未,公元一九一年)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关东诸将议:以朝廷幼冲,逼于董卓,远隔关塞,不知存否,幽州牧刘虞,宗室贤俊,欲共立为主。

曹操曰:“吾等所以举兵而远近莫不响应者,以义故也。

今幼主微弱,制于奸臣,非有昌邑亡国之衅,而一旦改易,天下其孰安之!

诸君北面,我自西向。

”韩馥、袁绍以书与袁术曰:“帝非孝灵子,欲依绛、灌诛废少主、迎立代王故事,奉大司马虞为帝。

”术阴有不臣之心,不利国家有长君,乃外托公义以拒之。

绍复与术书曰:“今西名有幼君,无血脉之属,公卿以下皆媚事卓,安可复信!

但当使兵往屯关要,皆自蹙死。

东立圣君,太平可冀,如何有疑?

又室家见戮,不念子胥可复北面乎?

”术答曰:“圣主聪睿,有周成之质。

贼卓因危乱之际,威服百寮,此乃汉家小厄之会,乃云今上‘无血脉之属’,岂不诬乎!

又曰‘室家见戮,可复北面’,此卓所为,岂国家哉!

慺慺赤心,志在灭卓,不识其他!

”馥、绍竟遣故乐浪太守张岐等赍议上虞尊号。

虞见岐等,厉色叱之曰:“今天下崩乱,主上蒙尘,吾被重恩,未能清雪国耻。

诸君各据州郡,宜共戮力尽心王室,而反造逆谋以相垢污邪!

”固拒之。

馥等又请虞领尚书事,承制封拜,复不听,欲奔匈奴以自绝,绍等乃止。

二月,丁丑,以董卓为太师,位在诸侯王上。

孙坚移屯梁东,为卓将徐荣所败,复收散卒进屯阳人。

卓遣东郡太守胡轸督步骑五千击之,以吕布为骑督。

轸与布不相得,坚出击,大破之,枭其都督华雄。

或谓袁术曰:“坚若得雒,不可复制,此为除狼而得虎也。

”术疑之,不运军粮。

坚夜驰见术,画地计校曰:“所以出身不顾者,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雠。

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浸润之言,还相嫌疑,何也?

”术踧,即调发军粮。

坚还屯,卓遣将军李傕说坚,欲与和亲,令坚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许表用之。

坚曰:“卓逆天无道,今不夷汝三族,县示四海,则吾死不瞑目,岂将与乃和亲邪!

”复进军大谷,距雒九十里。

卓自出,与坚战于诸陵间。

卓败走,却屯渑池,聚兵于陕。

坚进至雒阳,击吕布,复破走。

坚乃扫除宗庙,祠以太牢,得传国玺于城南甄宫井中。

分兵出新安、渑池间以邀卓。

卓谓长史刘艾曰:“关东军败数矣,皆畏孤,无能为也。

惟孙坚小戆,颇能用人,当语诸将,使知忌之。

孤昔与周慎西征边、韩于金城,孤语张温,求引所将兵为慎作后驻,温不听。

温又使孤讨先零叛羌,孤知其不克而不得止,遂行,留别部司马刘靖将步骑四千屯安定以为声势。

叛羌欲截归道,孤小击辄开,畏安定有兵故也。

虏谓安定当数万人,不知但靖也。

而孙坚随周慎行,谓慎求先将万兵造金城,使慎以二万作后驻。

边、韩畏慎大兵,不敢轻与坚战,而坚兵足以断其运道。

儿曹用其言,凉州或能定也。

温既不能用孤,慎又不能用坚,卒用败走。

坚以佐军司马,所见略与人同,固自为可。

但无故从诸袁儿,终亦死耳!

”乃使东中郎将董越屯渑池,中郎将段煨屯华阴,中郎将牛辅屯安邑,其馀诸将布在诸县,以御山东。

辅,卓之婿也。

卓引还长安。

孙坚修塞诸陵,引军还鲁阳。

夏,四月,董卓至长安,公卿皆迎拜车下。

卓抵手谓御史中丞皇甫嵩曰:“义真,怖未乎?

”嵩曰:“明公以德辅朝廷,大庆方至,何怖之有!

若淫刑以逞,将天下皆惧,岂独嵩乎!

”卓党欲尊卓比太公,称尚父。

卓以问蔡邕,邕曰:“明公威德,诚为巍巍,然比之太公,愚意以为未可。

宜须关东平定,车驾还反旧京,然后议之。

”卓乃止。

卓使司隶校尉刘器籍吏民有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者,皆身诛,财物没官。

于是更相诬引,冤死者以千数。

百姓嚣嚣,道路以目。

六月,丙戌,地震。

秋,七月,司空种拂免。

以光禄大夫济南淳于嘉为司空,太尉赵谦罢。

以太常马日磾为太尉。

初,何进遣云中张杨还并州募兵,会进败,杨留上党,有众数千人。

袁绍在河内,杨往归之,与南单于于扶罗屯漳水。

韩馥以豪杰多归心袁绍,忌之。

阴贬节其军粮,欲使其众离散。

会馥将麹义叛,馥与战而败,绍因与义相结。

绍客逢纪谓绍曰:“将军举大事而仰人资结,不据一州,无以自全。

”绍曰:“冀州兵强,吾士饥乏,设不能办,无所容立。

”纪曰:“韩馥庸才,可密要公孙瓚使取冀州,馥必骇惧,因遣辩士为陈祸福,馥迫于仓卒,必肯逊让。

”绍然之,即以书与瓚。

瓚遂引兵而至,外托讨董卓而阴谋袭馥,馥与战不利。

会董卓入关,绍还军延津,使外甥陈留高幹及馥所亲颍川辛评、荀谌、郭图等说馥曰:“公孙瓚将燕、代之卒乘胜来南,而诸郡应之,其锋不可当。

袁车骑引军东向,其意未可量也。

窃为将军危之!

”馥惧,曰:“然则为之奈何?

”谌曰:“君自料宽仁容众为天下所附,孰与袁氏?

”馥曰:“不如也。

”“监危吐决,智勇过人,又孰与袁氏?

”馥曰:“不如也。

”谌曰:“袁氏一时之杰,将军资三不如之势,久处其上,彼必不为将军下也。

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彼若与公孙瓚并力取之,危亡可立而待也。

夫袁氏,将军之旧,且为同盟,当今之计,若举冀州以让袁氏,彼必厚德将军,瓚亦不能与之争矣。

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

”馥性恇怯,因然其计。

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闻而谏曰:“冀州带甲百万,谷支十年。

袁绍孤客穷军,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欲以州与之!

”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焉!

”先是,馥从事赵浮、程涣将强弩万张屯孟津,闻之,率兵驰还。

时绍在朝歌清水,浮等从后来,船数百艘,众万馀人,整兵鼓,夜过绍营,绍甚恶之。

浮等到,谓馥曰:“袁本初军无头粮,各已离散,虽有张杨、于扶罗新附,未肯为用,不足敌也。

小从事等请以见兵拒之,旬日之间,必土崩瓦解。

明将军但当开阁高枕,何忧何惧!

”馥又不听,乃避位,出居中常侍赵忠故舍,遣子送印绶以让绍。

绍将至,从事十人争弃馥去,独耿武、闵纯杖刀拒之,不能禁,乃止。

绍皆杀之。

绍遂领冀州牧,承制以馥为奋威将军,而无所将御,亦无官属。

绍以广平沮授为奋武将军,使监护诸将,宠遇甚厚。

魏郡审配、巨鹿田丰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韩馥,绍以丰为别驾,配为治中,及南阳许攸、逢纪、颍川荀谌皆为谋主。

绍以河内硃汉为都官从事。

汉先为韩馥所不礼,且欲徼迎绍意,擅发兵围守馥第,拔刃登屋,馥走上楼,收得馥大儿,槌折两脚。

绍立收汉,杀之。

馥犹忧怖,从绍索去,往依张邈。

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与邈耳语。

馥在坐上,谓为见图,无何,起至溷,以书刀自杀。

鲍信谓曹操曰:“袁绍为盟主,因权夺利,将自生乱,是复有一卓也。

若抑之,则力不能制,只以遘难。

且可规大河之南以待其变。

”搡善之。

会黑山、于毒、白绕、眭固等十馀万众人略东郡,王肱不能御。

曹操引兵入东郡,击白绕于濮阳,破之。

袁绍因表操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

南单于劫张杨以叛袁绍,屯于黎阳。

董卓以杨为建义将军、河内太守。

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

董卓使人诬卫尉张温与袁术交通,冬,十月,壬戌,笞杀温于市以应之。

青州黄巾寇勃海,众三十万,欲与黑山合。

公孙瓚率步骑二万人逆击于东光南,大破之,斩首三万馀级。

贼弃其辎重,奔走渡河。

瓚因其半济薄之,贼复大破,死者数万,流血丹水,收得生口七万馀人,车甲财物不可胜算,威名大震。

刘虞子和为侍中,帝思东归,使和伪逃董卓,潜出武关诣虞,令将兵来迎。

和至南阳,袁术利虞为援,留和不遣,许兵至俱西,令和为书与虞。

虞得书,遣数千骑诣和。

公孙瓚知术有异志,止之,虞不听。

瓚恐术闻而怨之,亦遣其从弟越将千骑诣术。

而阴教术执和,夺其兵,由是虞、瓚有隙。

和逃术来北,复为袁绍所留。

是时关东州、郡务相兼并以自强大,袁绍、袁术亦自相离贰。

术遣孙坚击董卓未返,绍以会稽周昂为豫州刺史,袭夺坚阳城。

坚叹曰:“同举义兵,将救社稷,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谁与戮力乎!

”引兵击昂,走之。

袁术遣公孙越助坚攻昂,越为流矢所中死。

公孙瓚怒曰:“余弟死,祸起于绍。

”遂出军屯磐河,上疏数绍罪恶,进兵攻绍。

冀州诸城多畔绍从瓚。

绍惧,以所佩勃海太守印绶授瓚从弟范,遣之郡,而范遂背绍,领勃海兵以助瓚。

瓚乃自署其将帅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兗州刺史。

又悉改置郡、县守、令。

初,涿郡刘备,中山靖王之后也。

少孤贫,与母以贩履为业,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

有大志,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

尝与公孙瓚同师事卢植,由是往依瓚。

瓚使备与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为平原相。

备少与河东关羽、涿郡张飞相友善。

以羽、飞为别部司马,分统部曲。

备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备周旋,不避艰险。

常山赵云为本郡将吏兵诣公孙瓚,瓚曰:“闻贵州人皆愿袁氏,君何独迷而能反乎?

”云曰:“天下讻讠凶,未知孰是,民有倒县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私明将军也。

”刘备见而奇之,深加接纳,云遂从备至平原,为备主骑兵。

初,袁术之得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姓苦之,稍稍离散。

既与袁绍有隙,各立党援以相图谋。

术结公孙瓚而绍连刘表,豪桀多附于绍。

术怒曰:“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

”又与公孙瓚书曰:“绍非袁氏子。

”绍闻大怒。

术使孙坚击刘表,表遣其将黄祖逆战于樊、邓之间,坚击破之,遂围襄阳。

表夜遣黄祖潜出发兵,祖将兵欲还,坚逆与战,祖败走,窜岘山中。

坚乘胜夜追祖,祖部兵从竹木间暗射坚,杀之。

坚所举孝廉长沙桓阶诣表坚丧,表义而许之。

坚兄子贲率其士众就袁术,术复表贲为豫州刺史。

术由是不能胜表。

初,董卓入关,留硃俊守雒阳,而俊潜与山东诸将通谋,惧为卓所袭,出奔荆州。

卓以弘农杨懿为河南尹。

俊复引兵还雒,击懿,走之。

俊以河南残破无所资,乃东屯中牟,移书州郡,请师讨卓。

徐州刺史陶谦上俊行车骑将军,遣精兵三千助之,馀州郡亦有所给。

谦,丹杨人。

朝廷以黄巾寇乱徐州,用谦为刺史。

谦至,击黄巾,大破走之,州境晏然。

刘焉在益州阴图异计。

沛人张鲁,自祖父陵以来世为五斗米道,客居于蜀。

鲁母以鬼道常往来焉家,焉乃以鲁为督义司马,以张脩为别部司马,与合兵掩杀汉中太守苏固,断绝斜谷阁,杀害汉使。

焉上书言:“米贼断道,不得复通。

”又托他事杀州中豪强王咸、李权等十馀人,以立威刑。

犍为太守任岐及校尉贾龙由此起兵攻焉,焉击杀岐、龙。

焉意渐盛,作乘舆车具千馀乘,刘表上“焉有似子夏在西河疑圣人”之论。

时焉子范为左中郎将,诞为治书御史,璋为奉车都尉,皆从帝在长安,惟小子别部车马瑁素随焉。

帝使璋晓喻焉,焉留璋不遣。

公孙度威行海外,中国人士避乱者多归之,北海管宁、邴原、王烈皆往依焉。

宁少时与华歆为友,尝与歆共锄菜,见地有金,宁挥锄不顾,与瓦石无异,歆捉而掷之,人以是知其优劣。

邴原远行游学,八九年而归,师友以原不饮酒,会米肉送之,原曰:“本能饮酒,但以荒思废业,故断之耳。

今当远别,可一饮燕。

”于是共坐饮酒,终日不醉。

宁、原俱以操尚称,度虚馆以候之。

宁既见度,乃庐于山谷。

时避难者多居郡南,而宁独居北,示无还志,后渐来从之,旬月而成邑。

宁每见度,语唯经典,不及世事。

还山,专讲《诗》、《书》,习俎豆,非学者无见也。

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

邴原性刚直,清议以格物,度已下心不安之。

宁谓原曰:“潜龙以不见成德。

言非其时,皆招祸之道也。

”密遣原逃归,度闻之,亦不复追也。

王烈器业过人,少时名闻在原、宁之右。

善于教诱,乡里有盗牛者,主得之,盗请罪,曰:“刑戮是甘,乞不使王彦方知也!

”烈闻而使人谢之,遗布一端。

或问其故,烈曰:“盗惧吾闻其过,是有耻恶之心,既知耻恶,则善心将生,故与布以劝为善也。

”后有老父遗剑于路,行道一人见而守之。

至暮,老父还,寻得剑,怪之,以事告烈,烈使推求,乃先盗牛者也。

诸有争讼曲直将质之于烈,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皆相推以直,不敢使烈闻之。

度欲以为长史,烈辞之,为商贾以自秽,乃免。

孝献皇帝乙初平三年(壬申,公元一九二年)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董卓遣牛辅将兵屯陕,辅分遣校尉北地李傕、张掖郭汜、武威张济将步骑数万击破硃俊于中牟,因掠陈留、颍川诸县,所过杀虏无遗。

初,荀淑有孙曰彧,少有才名,何颙见而异之,曰:“王佐才也!

”及天下乱,彧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宜亟避之。

”乡人多怀土不能去,彧独率宗族去依韩馥。

会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

彧度绍终不能定大业,闻曹操有雄略,乃去绍从操。

操与语,大悦,曰:“吾子房也!

”以为奋武司马。

其乡人留者,多为傕、汜等所杀。

袁绍自出拒公孙瓚,与瓚战于界桥南二十里。

瓚兵三万,其锋甚锐。

绍令麹义领精兵八百先登,强弩千张夹承之。

瓚轻其兵少,纵骑腾之。

义兵伏楯下不动,未至十数步,一时同发,欢呼动地,瓚军大败。

斩其所置冀州刺史严纲,获甲首千馀级。

追至界桥,瓚敛兵还战,义复破之,遂到瓚营,拔其牙门,馀众皆走。

初,兗州刺史刘岱与绍、瓚连和,绍令妻子居岱所,瓚亦遣从事范方将骑助岱。

及瓚击破绍军,语岱令遣绍妻子,别敕范方:“若岱不遣绍家,将骑还!

吾定绍,将加兵于岱。

”岱与官属议,连日不决,闻东郡程昱有智谋,召而问之,昱曰:“若弃绍近援而求瓚远助,此假人于越以救溺子之说也。

夫公孙瓚非袁绍之敌也,今虽坏绍军,然终为绍所禽。

”岱从之。

范方将其骑归,未至而瓚败。

曹操军顿丘,于毒等攻东武阳。

操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

诸将皆请救武阳。

操曰:“使贼闻我西而还,武阳自解也,不过,我能败其本屯。

虏不能拔武阳必矣。

”遂行。

毒闻之,弃武阳还。

操遂击眭固及匈奴于夫罗于内黄,皆大破之。

董卓以其弟旻为左将军,兄子璜为中军校尉,皆典兵事,宗族内外并列朝廷。

卓侍妾怀抱中子皆封侯,弄以金紫。

卓车服僭拟天子,召呼三台,尚书以下皆自诣卓府启事。

又筑坞于郿,高厚皆七丈,积谷为三十年储,自云:“事成,雄据天下。

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卓忍于诛杀,诸将言语有蹉跌者,便戮于前,人不聊生。

司徒王允与司隶校尉黄琬、仆射士孙瑞、尚书杨瓚密谋诛卓。

中郎将吕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卓自以遇人无礼,行止常以布自卫,甚爱信之,誓为父子。

然卓性刚褊,尝小失卓意,卓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之,而改容顾谢,卓意亦解。

布由是阴怨于卓。

卓又使布守中阁,而私于傅婢,益不自安。

王允素善待布,布见允,自陈卓几见杀之状,允因以诛卓之谋告布,使为内应。

布曰:“如父子何?

”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

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

掷戟之时,岂有父子情邪!

”布遂许之。

夏,四月,丁巳,帝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

卓朝服乘车而入,陈兵夹道,自营至宫,左步右骑,屯卫周匝,令吕布等扞卫前后。

王允使士孙瑞自书诏以授布,布令同郡骑都尉李肃与勇士秦谊、陈卫等十馀人伪著卫士服,守北掖门内以待卓。

卓入门,肃以戟刺之。

卓衷甲,不入,伤臂,堕车,顾大呼曰:“吕布何在?

”布曰:“有诏讨贼臣!

”卓大骂曰:“庸狗,敢如是邪!

”布应声持矛刺卓,趣兵斩之。

主簿田仪及卓仓头前赴其尸,布又杀之,凡所杀三人。

布即出怀中诏版以令吏士曰:“诏讨卓耳,馀皆不问。

”吏士皆正立不动,大称万岁。

百姓歌舞于道,长安中士女卖其珠玉衣装市酒肉相庆者,填满街肆。

弟旻、璜等及宗族老弱在郿,皆为其群下所斫射死。

暴卓尸于市。

天时始热,卓素充肥,脂流于地,守尸吏为大炷,置卓脐中然之,光明达曙,如是积日。

诸袁门生聚董氏之尸,焚灰扬之于路。

坞中有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锦绮奇玩积如丘山。

以王允录尚书事,吕布为奋威将军、假节、仪比三司,封温侯,共秉朝政。

卓之死也,左中郎将高阳侯蔡邕在王允坐,闻之惊叹。

允勃然叱之曰:“董卓,国之大贼!

几亡汉室。

君为王臣,所宜同疾,而怀其私遇,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

”即收付廷尉。

邕谢曰:“身虽不忠,古今大义,耳所厌闻,口所常玩,岂当背国而向卓也!

愿黥首刖足,继成汉史。

”士大夫多矜救之,不能得。

太尉马日磾谓允曰:“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

而所坐至微。

诛之,无乃失人望乎!

”允曰:“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

方今国祚中衰,戎马在郊,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

”日磾退而告人曰:“王公其无后乎!

善人,国之纪也。

制作,国之典也。

灭纪废典,其能久乎!

”邕遂死狱中。

初,黄门侍郎荀攸与尚书郑泰、侍中种辑等谋曰:“董卓骄忍无亲,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可直刺杀也。

”事垂就而觉,收攸系狱,泰逃奔袁术。

攸言语饮食自若,会卓死。

得免。

青州黄巾寇兗州,刘岱欲击之,济北相鲍信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

然贼军无辎重,唯以钞略为资。

今不若畜士众之力,先为固守。

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

然后选精锐,据要害,击之可破也。

”岱不从,遂与战,果为所杀。

曹操部将东郡陈宫谓操曰:“州今无主,而王命断绝,宫请说州中纲纪,明府寻往牧之,资之以收天下,此霸王之业也。

”宫因往说别驾、治中曰:“今天下分裂而州无主。

曹东郡,命世之才也,若迎以牧州,必宁生民。

”鲍信等亦以为然,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操领兗州刺史。

操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

不利。

贼众精悍,操兵寡弱,操抚循激励,明设赏罚,承间设奇,昼夜会战,战辄禽获,贼遂退走。

鲍信战死,操购求其丧不得,乃刻木如信状,祭而哭焉。

诏以京兆金尚为兗州刺史,将之部,操逆击之,尚奔袁术。

五月,以征西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

初,吕布劝王允尽杀董卓部曲,允曰:“此辈无罪,不可。

”布欲以卓财物班赐公卿、将校,允又不从。

允素以剑客遇布,布负其功劳,多自夸伐,既失意望,渐不相平。

允性刚稜疾恶,初惧董卓,故折节下之。

卓既歼灭,自谓无复患难,颇自骄傲,以是群下不甚附之。

允始与士孙瑞议,特下诏赦卓部曲,既而疑曰:“部曲从其主耳。

今若名之恶逆而赦之,恐适使深自疑,非所以安之也。

”乃止。

又议悉罢其军,或说允曰:“凉州人素惮袁氏而畏关东,今若一旦解兵开关,必人人自危。

可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其众,因使留陕以安抚之。

”允曰:“不然。

关东举义兵者,皆吾徒也。

今若距险屯陕,虽安凉州,而疑关东之心,不可也。

”时百姓讹言当悉诛凉州人,卓故将校遂转相恐动,皆拥兵自守,更相谓曰:“蔡伯喈但以董公亲厚,尚从坐,今既不赦我曹而欲使解兵,今日解兵,明日当复为鱼肉矣!

”吕布使李肃至陕,以诏命诛牛辅,辅等逆与肃战,肃败,走弘农,布诛杀之。

辅恇怯失守,会营中无故自惊,辅欲走,为左右所杀。

李傕等还,辅已死,傕等无所依,遣使诣长安求赦。

王允曰:“一岁不可再赦。

”不许。

傕等益惧,不知所为,欲各解散,间行归乡里,讨虏校尉武威贾诩曰:“诸君若弃军单行,则一亭长能束君矣。

不如相率而西,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

事济,奉国家以正天下。

若其不合,走未后也。

”傕等然之,乃相与结盟,率军数千,晨夜西行。

王允以胡文才、杨整修皆凉州大人,召使东,解释之,不假以温颜,谓曰:“关东鼠子,欲何为邪?

卿往呼之!

”于是二人往,实召兵而还。

傕随道收兵,比至长安,已十馀万,与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等合围长安城,城峻不可攻,守之八日。

吕布军有叟兵内反,六月,戊午,引傕众入城,放兵虏掠。

布与战城中,不胜,将数百骑以卓头系马鞍出走,驻马青琐门外,招王允同去。

允曰:“若蒙社稷之灵,上安国家,吾之愿也。

如其不获,则奉身以死之。

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临难苟免,吾不忍也。

努力谢关东诸公,勤以国家为念!

”太常种拂曰:“为国大臣,不能禁暴御侮,使白刃向宫,去将安之!

”遂战而死。

傕、汜屯南宫掖门,杀太仆鲁馗、大鸿胪周奂、城门校尉崔烈、越骑校尉王颀。

吏民死者万馀人,狼藉满道。

王允扶帝上宣平门避兵,傕等于城门下伏地叩头,帝谓傕等曰:“卿等放兵纵横,欲何为乎?

”傕等曰:“董卓忠于陛下,而无故为吕布所杀,臣等为卓报仇,非敢为逆也。

请事毕诣廷尉受罪。

”傕等围门楼,共表请司徒王允出,问:“太师何罪?

”允穷蹙,乃下见之。

己未,赦天下,以李傕为扬武将军,郭汜为扬烈将军,樊稠等皆为中郎将。

傕等收司隶校尉黄琬,下狱。

杀之。

初,王允以同郡宋翼为左冯翊,王宏为右扶风,傕等欲杀允,恐二郡为患,乃先征翼、宏。

宏遣使谓翼曰:“郭汜、李傕以我二人在外,故未危王公。

今日就征,明日俱族,计将安出?

”翼曰:“虽祸福难量,然王命,所不得避也!

”宏曰:“关东义兵鼎沸,欲诛董卓,今卓已死,其党与易制耳。

若举兵共讨傕等,与山东相应,此转祸为福之计也。

”翼不从,宏不能独立,遂俱就征。

甲子,傕收允及翼、宏,并杀之。

允妻子皆死。

宏临命诟曰:“宋翼竖儒,不足议大计!

”傕尸王允于市,莫敢收者,故吏平陵令京兆赵戬弃官收而葬之。

始,允自专讨卓之劳,士孙瑞归功不侯,故得免于难。

臣光曰:《易》称“劳谦君子有终吉”,士孙瑞有功不伐,以保其身,可不谓之智乎!

傕等以贾诩为左冯翊,欲侯之。

诩曰:“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

”固辞不受。

又以为尚书仆射,诩曰:“尚书仆射,官之师长,天下所望,诩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

”乃以为尚书。

吕布自武关奔南阳,袁术待之甚厚。

布自恃有功于袁氏,恣兵钞掠。

术患之,布不自安,去从张杨于河内。

李傕等购求布急,布又逃归袁绍。

丙子,以前将军赵谦为司徒。

秋,七月,庚子,以太尉马日磾为太傅,录尚书事。

八月,以车骑将军皇甫嵩为太尉。

诏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杖节镇抚关东。

九月,以李傕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假节。

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骠骑将军,皆封侯。

傕、汜、稠筦朝政,济出屯弘农。

司徒赵谦罢。

甲申,以司空淳于嘉为司徒,光禄大夫杨彪为司空,录尚书事。

初,董卓入关,说韩遂、马腾与共图山东,遂、腾率众诣长安,会卓死,李傕等以遂为镇西将军,遣还金城。

腾为征西将军,遣屯郿。

冬,十月,荆州刺史刘表遣使贡献。

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

十二月,太尉皇甫嵩免,以光禄大夫周忠为太尉,参录尚书事。

曹操追黄巾至济北,悉降之,得戎卒三十馀万,男女百馀万口,收其精锐者,号青州兵。

操辟陈留毛玠为治中从事,玠言于操曰:“今天下分崩,乘舆播荡,生民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固之志,难以持久。

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以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操纳其言,遣使诣河内太守张杨,欲假涂西至长安,杨不听。

定陶董昭说杨曰:“袁、曹虽为一家,势不久群。

曹今虽弱,然实天下之英雄也,当故结之。

况今有缘,宜通其上事,并表荐之,若事有成,永为深分。

”杨是通操上事,仍表荐操。

昭为操作书与李傕、郭汜等,各随轻重致殷勤。

傕、汜见操使,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诚实,议留操使。

黄门侍郎钟繇说傕、汜曰:“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兗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

”傕、汜乃厚加报答。

繇,皓之曾孙也。

徐州刺史陶谦与诸守相共奏记,推硃俊为太师,因移檄牧伯,欲以同讨李亻隺等,奉迎天子。

会李傕用太尉周忠、尚书贾诩策,征俊入朝,俊乃辞谦议而就征,复为太仆。

公孙瓚复遣兵击袁绍,至龙氵奏,绍击破之。

瓚遂幽州,不敢复出。

扬州刺史汝南陈温卒,袁绍使袁遗领扬州。

袁术击破之。

遗走至沛,为兵所杀。

术以下邳陈瑀为扬州刺史。

孝献皇帝乙初平四年(癸酉,公元一九三年)春,正月,甲寅朔,日有食之。

丁卯,赦天下。

曹操军鄄城。

袁术为刘表所逼,引军屯封丘,黑山别部及匈奴于扶罗皆附之。

曹操击破术军,遂围封丘。

术走襄邑,又走宁陵。

操追击。

连破之。

术走九江,扬州剌史陈瑀拒术不纳。

术退保阴陵,集兵于淮北,复进向寿春。

瑀惧,走归下邳,术遂领其州,兼称徐州伯。

李傕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将军,封阳翟侯,假节。

袁绍与公孙瓚所置青州刺史田楷连战二年,士卒疲困,粮食并尽,互掠百姓,野无青草。

绍以其子谭为青州刺史,楷与战,不胜。

会赵岐来和解关东,瓚乃与绍和亲,各引兵去。

三月,袁绍在薄落津。

魏郡兵反,与黑山贼于毒等数万人共覆鄴城,杀其太守。

绍还屯斥丘。

夏,曹操还军定陶。

徐州治中东海王朗及别驾琅邪赵昱说刺史陶谦曰:“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贡。

”谦乃遣昱奉章至长安。

诏拜谦徐州牧,加安东将军,封溧阳侯。

以昱为广陵太守,朗为会稽太守。

是时,徐方百姓殷盛,谷实差丰,流民多归之。

而谦信用谗邪,疏远忠直,刑政不治,由是徐州渐乱。

许劭避地广陵,谦礼之甚厚,劭告其徒曰:“陶恭祖外慕声名,内非真正,待吾虽厚,其势必薄。

”遂去之。

后谦果捕诸寓士,人乃服其先识。

六月,扶风大雨雹。

华山崩裂。

太尉周忠免,以太仆硃俊为太尉,录尚书事。

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

陶谦击杀之。

大雨,昼夜二十馀日,漂没民居。

袁绍出军入朝歌鹿肠山,讨于毒,围攻五日,破之,斩毒及其众万馀级。

绍遂寻山北行,进击诸贼左髭丈八等,皆斩之。

又击刘石、青牛角、黄龙左校、郭大贤、李大目、于氐根等,复斩数万级,皆屠其屯壁。

遂与黑山贼张燕及四营屠各、雁门乌桓战于常山。

燕精兵数万,骑数千匹。

绍与吕布共击燕,连战十馀日,燕兵死伤虽多,绍军亦疲,遂俱退。

吕布将士多暴横,绍患之,布因求还雒阳。

绍承制以布领司隶校尉,遣壮士送布,而阴图之。

布使人鼓筝于帐中,密亡去,送者夜起,斫帐被皆坏。

明旦,绍闻布尚在,惧,闭城自守。

布引军复归张杨。

前太尉曹嵩避难在琅邪,其子操令泰山太守应邵迎之。

嵩辎重百馀两,陶谦别将守阴平,士卒利嵩财宝,掩袭嵩于华、费间,杀之,并少子德。

秋,操引兵击谦,攻拔十馀城,至彭城,大战,谦兵败,走保郯。

初,京、雒遭董卓之乱,民流移东出,多依徐土,遇操至,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

操攻郯不能克,乃去,攻取应、睢陵、夏丘,皆暑之,鸡犬亦尽,墟邑无复行人。

冬,十月,辛丑,京师地震。

有星孛于天市。

司空杨彪免。

丙午,以太常赵温为司空,录尚书事。

刘虞与公孙瓚积不相能,瓚数与袁绍相攻,虞禁之,不可,而稍节其禀假。

瓚怒,屡违节度,又复侵犯百姓。

虞不能制,乃遣驿使奉章陈其暴掠之罪,瓚亦上虞禀粮不周。

二奏交驰,互相非毁,朝廷依违而已。

瓚乃筑小城于蓟城东南以居之。

虞数请会,瓚辄称病不应。

虞恐其终为乱,乃率所部兵合十万人以讨之。

时瓚部曲放散在外,仓卒掘东城欲走,虞兵无部伍,不习战,又爱民庐舍,敕不听焚烧,戒军士曰:“无伤馀人,杀一伯珪而已。

”攻围不下。

瓚乃简募锐士数百人,因风纵火,直冲突之,虞众大溃。

虞与官属北奔居庸,瓚追攻之,三日,城陷,执虞并妻子还蓟,犹使领州文书。

会诏遣使者段训增虞封邑,督六州事。

拜瓚前将军,封易侯。

瓚乃诬虞前与袁绍等谋称尊号,胁训斩虞及妻子于蓟市。

故常山相孙瑾、掾张逸、张瓚等相与就虞,骂瓚极口,然后同死,瓚传虞首于京师,故吏尾敦于路劫虞首,归葬之。

虞以恩厚得众心,北州百姓流旧莫不痛惜。

初,虞欲遣使奉章诣长安,而难其人,众咸曰:“右北平田畴,年二十二,年虽少,然有奇材。

”虞乃备礼,请以为掾。

具车骑将行,畴曰:“今道路阻绝,寇虏纵横,称官奉使,为众所指。

愿以私行,期于得达而已。

”虞从之。

畴乃自选家客二十骑,俱上西关,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间道至长安致命。

诏拜畴为骑都尉。

畴以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固辞不受。

得报,驰还,比至,虞已死,畴谒祭虞墓,陈发章表,哭泣而去。

公孙瓚怒,购求获畴,谓曰:“汝不送章报我,何也?

”畴曰:“汉室衰颓,人怀异心,唯刘公不失忠节。

章报所言,于将军未美,恐非所乐闻,故不进也。

且将军既灭无罪之君,又雠守义之臣,畴恐燕、赵之士皆将蹈东海而死,莫有从将军者也。

”瓚乃释之。

畴北归无终,率宗族及他附从者数百人,扫地而盟曰:“君仇不报,吾不可立于世!

”遂入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馀家。

畴谓其父老曰:“今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又无法制以治之,恐非久安之道。

畴有愚计,愿与诸君共施之,可乎?

”皆曰:“可!

”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者,随轻重抵罪,重者至死,凡一十馀条。

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与学校讲授之业,班行于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

北边翕然服其威信,乌桓、鲜卑各遣使致馈,畴悉抚纳,令不为寇。

十二月,辛丑,地震。

司空赵温免。

乙巳,以卫尉张喜为司空。

资治通鉴·卷六十一·汉纪五十三

〔司马光〕 〔宋〕

起瘀逢阉茂,尽旃蒙大渊献,凡二年。

孝献皇帝丙兴平元年(甲戌,公元一九四年)春,正月,辛酉,赦天下。

甲子,帝加元服。

二月,戊寅,有司奏立长秋宫。

诏曰:“皇妣宅兆未卜,何忍言后宫之选乎!

”壬午,三公奏改葬皇妣王夫人,追上尊号曰灵怀皇后。

陶谦告急于田楷,楷与平原相刘备救之。

备自有兵数千人,谦益以丹杨兵四千,备遂去楷归谦,谦表为豫州刺史,屯小沛。

曹操军食亦尽,引兵还。

马腾私有求于李傕,不获而怒,欲举兵相攻。

帝遣使者和解之,不从。

韩遂率众来和腾、傕,即而复与腾合。

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谋使腾袭长安,己为内应,以诛傕等。

壬申,腾、遂勒兵屯长平观。

邵等谋泄,出奔槐里。

傕使樊稠、郭汜及兄子利击之,腾、遂败走,还凉州。

又攻槐里,邵等皆死。

庚申,诏赦腾等。

夏,四月,以腾为安狄将军,遂为安降将军。

曹操使司马荀彧、寿张令程昱守鄄城,复往攻陶谦,遂略地至琅邪、东海,所过残灭。

还,击破刘备于郯东。

谦恐,欲走归丹杨。

会陈留太守张邈叛操迎吕布,操乃引军还。

初,张邈少时,好游侠,袁绍、曹操皆与之善。

及绍为盟主,有骄色,邈正议责绍。

绍怒,使操杀之。

操不听,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

今天下未定,奈何自相危也!

”操之前攻陶谦,志在必死,敕家曰:“我若不还,往依孟卓。

”后还见邈,垂泣相对。

陈留高柔谓乡人曰:“曹操军虽据兗州,本有四方之图,未得安坐守也。

而张府君恃陈留之资,将乘间为变,欲与诸君避之,何如?

”众人皆以曹、张相亲,柔又年少,不然其言。

柔从兄幹自河北呼柔,柔举宗从之。

吕布之舍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

绍闻之,大恨。

邈畏操终为绍杀己也,心不自安。

前九江太守陈留边让尝讥议操,操闻而杀之,并其妻子。

让素有才名,由是兗州士大夫皆恐惧。

陈宫性刚直壮烈,内亦自疑,乃与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及邈弟超共谋叛操。

宫说邈曰:“今天下分崩,雄杰并起,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受制于人,不亦鄙乎!

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共牧兗州,观天下形势,俟时事之变,此亦纵横之一时也。

”邈从之。

时操使宫将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潜迎布为兗州牧。

布至,邈乃使其党刘翊告荀彧曰:“吕将军业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

”众疑惑,彧知邈为乱,即勒兵设备,急召东郡太守夏侯惇于濮阳。

惇来,布遂据濮阳。

时操悉军攻陶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

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

豫州剌史郭贡率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

贡求见荀彧,彧将往,惇等曰:“君一州镇也,往必危,不可。

”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也,今来速,计必未定,及其未定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

若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

”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

是时,兗州郡县皆应布,唯鄄城、范、东阿不动。

布军降者言:“陈宫欲自将兵取东阿,又使氾嶷取范。

”吏民皆恐。

程昱本东阿人,彧谓昱曰:“今举州皆叛,唯有此三城,宫等以重兵临之,非有以深结其心,三城必动。

君,民之望也,宜往抚之。

”昱乃归过范,说其令靳允曰:“闻吕布执君母、弟、妻子,孝子诚不可为心。

今天下大乱,英雄并起,必有命世能息天下之乱者,此智者所宜详择也。

得主者昌,失主者亡。

陈宫叛迎吕布而百城皆应,似能有为。

然以君观之,布何如人哉?

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

宫等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

兵虽众,终必无成。

曹使君智略不世出,殆天所授。

君必固范,我守东阿,则田单之功可立也。

孰与违忠从恶而母子俱亡乎?

唯君详虑之!

”允流涕曰:“不敢有贰心。

”时泛嶷已在县,允乃见嶷,伏兵刺杀之,归,勒兵自守。

徐众评曰:允于曹公未成君臣。

母至亲也,于义应去。

卫公子开方仕齐,积年不返,管仲以为不怀其亲,安能爱君!

是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

允宜先救至亲。

徐庶母为曹公所得,刘备遣庶归北,欲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也。

曹公亦宜遣允。

昱又遣别骑绝仓亭津,陈宫至,不得渡。

昱至东阿,东阿令颍川枣祗已率厉吏民拒城坚守,卒完三城以待操。

操还,执昱手曰:“微子之力,吾无所归矣。

”表昱为东平相,屯范。

吕布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阳。

曹操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

”乃进攻之。

五月,以扬武将军郭汜为后将军,安集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并开府如三公,合为六府,皆参选举。

李傕等各欲用其所举,若一违之,便忿愤喜怒。

主者患之,乃以次第用其所举。

先从傕起,汜次之,稠次之,三公所举,终不见用。

河西四郡以去凉州治远,隔以河寇,上书求别置州。

六月,丙子,诏以陈留邯郸商为雍州剌史,典治之。

丁丑,京师地震。

戊寅,又震。

乙酉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壬子,太尉硃俊免。

戊午,以太常杨彪为太尉,录尚书事。

甲子,以镇南将军杨定为安西将军,开府如三公。

自四月不雨至于是月,谷一斛直钱五十万,长安中人相食。

帝令侍御史侯汶出太仓米豆为贫人作糜,饿死者如故。

帝疑禀赋不实,取米豆各五升于御前作糜,得二盆。

乃杖汶五十,于是悉得全济。

八月,冯翊羌寇属县,郭汜、樊稠等率众破之。

吕布有别屯在濮阳西,曹操夜袭破之,未及还。

会布至,身自搏战,自旦至日,数十合,相持甚急。

操募人陷陈,司马陈留典韦将应募者进当之,布弓弩乱发,矢至如雨。

韦不视,谓等人曰:“虏来十步,乃白之。

”等人曰:“十步矣。

”又曰:“五步乃白。

”等人惧,疾言:“虏至矣!

”韦持戟大呼而起,所抵无不应手倒者,布众退。

会日暮,操乃得引去。

拜韦都尉,令常将亲兵数百人,绕大帐左右。

濮阳大姓田氏为反间,操得入城,烧其东门,示无反意。

及战,军败,布骑得操而不识,问曰:“曹操何在?

”操曰:“乘黄马走者是也。

”布骑乃释操而追黄马者。

操突火而出,至营,自力劳军,令军中促为攻具,进,复攻之,与布相守百馀日。

蝗虫起,百姓大饿,布粮食亦尽,各引去。

九月,操还鄄城。

布到乘氏,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

冬,十月,操至东阿。

袁绍使人说操,欲使操遣家居鄴。

操新失兗州,军食尽,将许之,程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

夫袁绍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

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

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之韩、彭邪?

今兗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

”操乃止。

十二月,司徒淳于嘉罢,以卫尉赵温为司徒,录尚书事。

马腾之攻李傕也,刘焉二子范、诞皆死。

议郎河南庞羲,素与焉善,乃募将焉诸孙入蜀。

会天火烧城,焉徙治成都,疽发背而卒。

州大吏赵韪等贪焉子璋温仁,共上璋为益州刺史,诏拜颍川扈瑁为刺史。

璋将沈弥、娄发、甘宁反,击璋,不胜,走入荆州。

诏乃以璋为益州牧。

璋以韪为征东中郎将,率众击刘表,屯朐忍。

徐州牧陶谦疾笃,谓别驾东海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

”谦卒,竺率州人迎备。

备未敢当,曰:“袁公路近在寿春,君可以州与之。

”典农校尉下邳陈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

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下可以割地守境。

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

”北海相孔融谓备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

冢中枯骨,何足介意!

今日之事,百姓与能。

天与不取,悔不可追。

”备遂领徐州。

初,太傅马日磾与赵岐俱奉使至寿春,岐守志不桡,袁术惮之。

日磾颇有求于术。

术侵侮之,从日磾借节视之,因夺不还,条军中十馀人,使促辟之。

日磾从术求去,术留不遣,又欲逼为军师。

日磾病其失节,呕血而死。

初,孙坚娶钱唐吴氏,生四男策、权、翊、匡及一女。

坚从军于外,留家寿春。

策年十馀岁,已交结知名。

舒人周瑜与策同年,亦英达夙成。

闻策声问,自舒来造焉,便推结分好,劝策徙居舒。

策从之。

瑜乃推道南大宅与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

及坚死,策年十七,还葬曲阿。

已乃渡江,居江都,结纳豪俊,有复仇之志。

丹杨太守会稽周昕与袁术相恶,术上策舅吴景领丹杨太守,攻昕,夺其郡,以策从兄贲为丹杨都尉。

策以母弟托广陵张纮,径到寿春见袁术。

涕泣言曰:“亡父昔从长沙入讨董卓,与明使君会于南阳,同盟结好,不幸遇难,勋业不终。

策感惟先人旧恩,欲自凭结,愿明使君垂察其城!

”术甚奇之,然未肯还其父兵,谓策曰:“孤用贵舅为丹杨太守,贤从伯阳为都尉,彼精兵之地,可还依召募。

”策遂与汝南吕范及族人孙河迎其母诣曲阿,依舅氏。

因缘召募,得数百人,而为泾县大帅祖郎所袭,几至危殆。

于是复往见术。

术以坚馀兵千馀人还策,表拜怀义校尉。

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

策指使人就斩之,讫,诣术谢。

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

”由是军中益畏惮之。

术初许以策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杨陈纪。

后术欲攻徐州,从庐江太守陆康求米三万斛。

康不与。

术大怒,遣策攻康,谓曰:“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

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

”策攻康,拔之,术复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

策益失望。

侍御史刘繇,岱之弟也,素有盛名,诏书用为扬州刺史。

州旧治寿春,术已据之,繇欲南渡江,吴景、孙贲迎置曲阿。

及策攻庐江,繇闻之,以景、贲本术所置,惧为袁、孙所并,遂构嫌隙,迫逐景、贲。

景、贲退屯历阳。

繇遣将樊能、于糜屯横江,张英屯当利口以拒之。

术乃自用故吏惠衢为扬州刺史,以景为督军中郎将,与贲共将兵击英等。

孝献皇帝丙兴平二年(乙亥,公元一九五年)春,正月,癸丑,赦天下。

曹操败吕布于定陶。

诏即拜袁绍为右将军。

董卓初死,三辅民尚数十万户,李傕等放兵劫略,加以饥馑,二年间,民相食略尽。

李傕、郭汜、樊稠各相与矜功争权,欲斗者数矣,贾诩每以大体责之,虽内不能善,外相含容。

樊稠之击马腾、韩遂也,李利战不甚力,稠叱之曰:“人欲截汝父头,何敢如此!

我不能斩卿邪!

”及腾、遂败走,稠追至陈仓,遂语稠曰:“本所争者非私怨,王家事耳。

与足下州里人,欲相与善语而别。

”乃俱却骑,前接马,交臂相加,共语良久而别。

军还,李利告傕:“韩、樊交马语,不知所道,意爱甚密。

”傕亦以稠勇而得众,忌之。

稠欲将兵东出关,从傕索益兵。

二月,傕请稠会议,便于坐杀稠。

由是诸将转相疑贰。

傕数设酒请郭汜,或留汜止宿。

汜妻恐汜爱傕婢妾,思有以间之。

会傕送馈,妻以豉为药,擿以示汜曰:“一栖不两雄,我固疑将军信李公也。

”他日,傕复请汜,饮大醉,汜疑其有毒,绞粪汁饮之。

于是各治兵相攻矣。

帝使侍中、尚书和傕、汜,傕、汜不从。

汜谋迎帝幸其营,夜有亡者。

告傕。

三月,丙寅,傕使兄子暹将数千兵围宫,以车三乘迎帝。

太尉杨彪曰:“自古帝王无在人家者,诸君举事,奈何如是!

”暹曰:“将军计定矣。

”于是君臣步从乘舆以出,兵即入殿中,掠宫人、御物。

帝至傕营,傕又徙御府金帛置其营,遂放火烧宫殿、官府、民居悉尽。

帝复使公卿和傕、汜,汜留杨彪及司空张喜、尚书王隆、光禄勋刘渊、卫尉士孙瑞、太仆韩融、廷尉宣璠、大鸿胪荣郃、大司农硃俊、将作大匠梁邵、屯骑校尉姜宣等于其营为质。

硃俊愤懑发病死。

夏,四月,甲子,立贵人琅邪伏氏为皇后。

以后父侍中完为执金吾。

郭汜飨公卿,议政李傕。

杨彪曰:“群臣共斗,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可行乎!

”汜怒,欲手刃之。

彪曰:“卿尚不奉国家,吾岂求生邪!

”中郎将杨密固谏,汜乃止。

傕召羌、胡数千人,先以御物缯纟采与之,许以宫人、妇女,欲令攻郭汜。

汜阴与傕党中郎将张苞等谋攻傕。

丙申,汜将兵夜攻傕门,矢及帝帘帷中,又贯傕左耳。

苞等烧屋,火不然。

杨奉于外拒汜,汜兵退,苞等因将所领兵归汜。

是日,傕复移乘舆境北坞,使校尉监坞门,内外隔绝,侍臣皆有饥色。

帝求米五斗、牛骨五具以赐左右。

傕曰:“朝晡上飰,何用米为?

”乃以臭牛骨与之。

帝大怒,欲诘责之。

侍中杨琦谏曰:“傕自知所犯悖逆,欲转车驾幸池阳黄白城,臣愿陛下忍之。

”帝乃止。

司徒赵温与傕书曰:“公前屠陷王城,杀戮大臣,今争睚眦之隙,以成千钧之雠。

朝廷欲令和解,诏命不行,而复欲转乘舆于黄白城,此诚老夫所不解也。

于《易》,一为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凶。

不如早共和解。

”傕大怒,欲杀温,其弟应谏之,数日乃止。

傕信巫觋厌胜之术,常以三牲祠董卓于省门外。

每对帝或言“明陛下”,或言“明帝”,为帝说郭汜无状,帝亦随其意应答之。

傕喜,自谓良得天子欢心也。

闰月,己卯,帝使竭者仆射皇甫郦和傕、汜。

郦先诣汜,汜从命。

又诣亻隺,傕不肯,曰:“郭多,盗马虏耳,何敢欲与吾等邪!

必诛之!

君观吾方略士众,足办郭多否邪?

郭多又劫质公卿,所为如是,而君苟欲左右之邪?

”郦曰:“近者董公之强,将军所知也。

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身首异处,此有勇而无谋也。

今将军身为上将,荷国宠荣,汜质公卿而将军胁主,谁轻重乎!

张济与汜有谋,杨奉,白波贼帅耳,犹知将军所为非是,将军虽宠之,犹不为用也。

”傕呵之令出。

郦出,诣省门,白“傕不肯奉诏,辞语不顺。

”帝恐傕闻之,亟令郦去。

傕遣虎贲王昌呼,欲杀之,昌知郦忠直,纵令去,还答傕,言“追之不及”。

辛巳,以车骑将军李傕为大司马,在三公之右。

吕布将薛兰、李封屯巨野,曹操攻之,布救兰等,不胜而走,操遂斩兰等。

操军乘氏,以陶谦已死。

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

荀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大业。

将军本以兗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

且河、济,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

今已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间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

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

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馀非己之有,是无兗州也。

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

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

彼惩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

今东方皆已收表,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先自困耳。

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

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

今三者莫利,惟将军熟虑之。

”操乃止。

布复从东缗与陈宫将万馀人来战,操兵皆出收麦,在者不能千人,屯营不固。

屯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操隐兵堤里,出半兵堤外。

布益进,乃令轻兵挑战,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骑并进,大破之,追至其营而还。

布夜走,操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

布东奔刘备,张邈从布,使其弟超将家属保雍兵。

布初见备,甚尊敬之,谓备曰:“我与卿同边地人也!

布见关东起兵,欲诛董卓。

布杀卓东出,关东诸将无安布者,皆欲杀布耳。

”请备于帐中,坐妇床上,令妇向拜,酌酒饮食,名备为弟。

备见布语言无常,外然之而内不悦。

李傕、郭汜相攻连月,死者以万数。

六月,傕将杨奉谋杀傕,事泄,遂将兵叛傕,傕众稍衰。

庚午,镇东将军张济自陕至,欲和傕、汜,迁乘舆权幸弘农。

帝亦思旧京,遣使宣谕,十反,汜、傕许和,欲质其爱子。

傕妻爱其男,和计未定,而羌、胡数来窥省门,曰:“天子在此中邪!

李将军许我宫人,今皆何在?

”帝患之,使侍中刘艾谓宣义将军贾诩曰:“卿前奉职公忠,故仍升荣宠。

今羌、胡满路,宜思方略。

”诩乃召羌、胡大帅饮食之,许以封赏,羌、胡皆引去,傕由此单弱。

于是复有言和解之计者,傕乃从之,各以女为质。

秋,七月,甲子,车驾出宣平门,当渡桥,汜兵数百人遮桥曰:“此天子非也?

”车不得前。

傕兵数百人,皆持大戟在乘舆车前,兵欲交,侍中刘艾大呼曰:“是天子也!

”使侍中杨琦高举车帷,帝曰:“诸君何敢迫近至尊邪?

”汜兵乃却。

既渡桥,士众皆称万岁。

夜到霸陵,从者皆饥,张济赋给各有差。

傕出屯池阳。

丙寅,以张济为票骑将军,开府如三公。

郭汜为车骑将军,杨定为后将军,杨奉为兴义将军。

皆封列侯。

又以故牛辅部曲董承为安集将军。

郭汜欲令车驾幸高陵,公卿及济以为宜幸弘农,大会议之,不决。

帝遣使谕汜曰:“弘农近郊庙,勿有疑也。

”汜不从。

帝遂终日不食。

汜闻之曰:“可且幸近县。

”八月,甲辰,车驾幸新丰。

丙子,郭汜复谋胁帝还都郿,侍中种辑知之,密告杨定、董承、杨奉令会新丰。

郭汜自知谋泄,乃弃军入南山。

曹操围雍丘,张邈诣袁术求救,未至,为其下所杀。

冬,十月,以曹操为兗州牧。

戊戌,郭汜党夏育、高硕等谋胁乘舆西行。

侍中刘艾见火起不止,请帝出幸一营以避火。

杨定、董承将兵迎天子幸杨奉营,夏育等勒兵欲止乘舆,杨定、杨奉力战,破之,乃得出。

壬寅,行幸华阴。

宁辑将军段煨具服御及公卿已下资储,欲上幸其营。

煨与杨定有隙,定党种辑、左灵言煨欲反,太尉杨彪、司徒赵温、侍中刘艾、尚书梁绍皆曰:“段煨不反,臣等敢以死保。

”董承、杨定胁弘农督邮令言郭汜来在煨营,帝疑之,乃露次于道南。

丁未,杨奉、董承、杨定将攻煨,使种辑、左灵请帝为诏,帝曰:“煨罪未著,奉等攻之而欲令朕有诏耶?

”辑固请,至夜半,犹弗听。

奉等乃辄攻煨营,十馀日不下。

煨供给御膳,禀赡百官,无有二意。

诏使侍中、尚书告谕定等,令与煨和解,定等奉诏还营。

李傕、郭汜悔令车驾东,闻定攻煨,相诏共救之,因欲劫帝而西。

杨定闻傕、汜至,欲还蓝田,为汜所遮,单骑亡走荆州。

张济与杨奉、董承不相平,乃复与傕、汜合。

十二月,帝幸弘农,张济、李傕、郭汜共追乘舆,大虞于弘农东涧,陈、奉军败,百官、士卒死者,不可胜数,弃御物、符策、典籍,略无所遗。

射声校尉沮俊被创坠马,傕谓左右曰:“尚可活否?

”俊骂之曰:“汝等凶逆,逼劫天子,使公卿被害,宫人流离。

乱臣贼子,未有如此也!

”傕乃杀之。

壬申,帝露次曹阳。

承、奉乃谲傕等与连和,而密遣间使至河东,招故白波帅李乐、韩暹、胡才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并率其众数千骑来,与承、奉共击傕等,大破之,斩首数千级。

于是董承等以新破傕等,可复东引。

庚申,车驾发东,董承、李乐卫乘舆,胡才、杨奉、韩暹、匈奴右贤王于后为拒。

傕等复来战,奉等大败,死者甚于东涧。

光禄勋邓渊、廷尉宣璠、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皆死。

司徒赵温、太常王绛、卫尉周忠、司隶校尉管郃为傕所遮,欲杀之,贾诩曰:“此皆大臣,卿奈何害之!

”乃止。

李乐曰:“事急矣,陛下宜御马。

”上曰:“不可舍百官而去,此何境哉!

”兵相连缀四十里,方得至陕,乃结营自守。

时残破之馀,虎贲、羽林不满百人,傕、汜兵绕营叫呼,吏士失色,各有分散之意。

李乐惧,欲令车驾御船过砥柱,出孟津。

杨彪以为河道险难,非万乘所宜乘。

乃使李乐夜渡,潜具船,举火为应。

上与公卿步出营,皇后兄伏德扶后,一手挟绢十匹。

董承使符节令孙徽从人间斫之,杀旁侍者,血溅后衣。

河岸高十馀丈,不得下,乃以绢为辇,使人居前负帝,馀皆匍匐而下,或从上自投,冠帻皆坏。

既至河边,士卒争赴舟,董承、李乐以戈击之,手指于舟中可掬。

帝乃御船。

同济者,皇后及杨彪以下才数十人,其宫女及吏民不得渡者,皆为兵所掠夺,衣服俱尽,发亦被截,冻死者不可胜计。

卫尉士孙瑞为傕所杀。

傕见河北有火,遣骑候之,适见上渡河,呼曰:“汝等将天子去邪!

”董承惧射之,以被为幔。

毁到大阳,幸李乐营。

河内太守张杨使数千人负米来贡饷。

乙亥,帝御牛车,幸安邑,河东太守王邑奉献绵帛,悉赋公卿以下,封邑为列侯,拜胡才为征东将军,张杨为安国将军,皆假节开府。

其垒壁群帅竞求拜职,刻印不给,至乃以锥画之。

乘舆居棘篱中,门户无关闭,天子与群臣会,兵士伏篱上观,互相镇压以为笑。

帝又遣太仆韩融至弘农与傕、汜等连和,傕乃放遣公卿百官,颇归所掠宫人及乘舆器服。

已而粮谷尽,宫人皆食菜果。

乙卯,张杨自野王来朝,谋以乘舆还雒阳。

诸将不听,杨复还野王。

是时,长安城空四十馀日,强者四散,羸者相食,二三年间,关中无复人迹。

沮授说袁绍曰:“将军累叶台辅,世济忠义。

今朝廷播越,宗庙残毁,观诸州郡虽外托义兵,内实相图,未有忧存社稷恤民之意。

今州域粗定,兵强士附,西迎大驾,即宫鄴都,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谁能御之!

”颍川郭图、淳于琼曰:“汉室陵迟,为日久矣,今欲兴之,不亦难乎!

且英雄并起,各据州郡,连徒聚众,动有万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

今迎天子自近,动辄表闻,从之则权轻,违之则拒命,非计之善者也。

”授曰:“今迎朝廷,于义为得,于时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矣。

”绍不从。

初,丹杨硃治尝为孙坚校尉,见袁术政德不立,劝孙策归取江东。

时吴景攻樊能、张英等,岁馀不克,策说术曰:“家有旧恩在东,愿助舅讨横江。

横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三万兵,以佐明使君定天下。

”术知其恨,而以刘繇据曲阿,王朗在会稽,谓策未必能定,乃许之。

表策为折冲校尉,将兵千馀人、骑数十匹。

行收兵,比至历阳,众五六千。

时周瑜从父尚为丹杨太守,瑜将兵迎之,仍助以资粮。

策大喜,曰:“吾得卿,谐也!

”进攻横江、当利,皆拔之,樊能、张英败走。

策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者。

百姓闻孙郎至,皆失魂魄。

长吏委城郭,窜伏山草。

及策至,军士奉令,不敢虏略,鸡犬菜茹,一无所犯,民乃大悦,竞以牛酒劳军。

策为人,美姿颜,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

策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阁粮谷、战具。

时彭城相薛礼、下邳相丹杨笮融依繇为盟主,礼据秣陵城,融屯县南,策皆击破之。

又破繇别将于梅陵,攻湖孰、江乘,皆下之,进击繇于曲阿。

繇同郡太史慈时自东莱来省繇,会策至,或劝繇可以慈为大将。

繇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

”但使慈侦视轻重。

时独与一骑卒遇策于神亭,策从骑十三,皆坚旧将辽西韩当、零陵黄盖辈也。

慈便前斗,正与策对,策刺慈马,而揽得慈项上手戟,慈亦得策兜鍪。

会两家兵骑并各来赴,于是解散。

繇与策战,兵败,走丹徒。

策入曲阿,劳赐将士,发恩布令,告谕诸县:“其刘繇、笮融等故乡部曲来降首者,一无所问。

乐从军者,一身行,复除门户。

不乐者不强。

”旬日之间,四面云集,得见兵二万馀人,马千馀匹,威震江东。

丙辰,袁术表策行殄寇将军。

策将吕范言于策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盛,而纲纪犹有不整者,范愿暂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

”策曰:“子衡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众,立功于外,岂宜复屈小职,知军中细事乎!

”范曰:“不然。

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非为妻子也,欲济世务也。

譬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

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

”策笑,无以答。

范出,便释傕,著袴褶,执鞭诣阁下启事,自称领都督,策乃授传,委以众事。

由是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策以张纮为正议校尉,彭城张昭为长史,常令一人居守,一人从征讨,及广陵秦松、陈端等亦参与谋谟。

策待昭以师友之礼,文武之事,一以委昭。

昭每得北方士大夫书疏,专归美于昭,策闻之,欢笑曰:“昔管子相齐,一则仲父,二则仲父,而桓公为霸者宗。

今子布贤,我能用之,其功名独不在我乎!

”袁术以从弟胤为丹杨太守。

周尚、周瑜皆还寿春。

刘繇自丹徒将奔会稽,许邵曰:“会稽富实,策之所贪,且穷在海隅,不可往也。

不如豫章,北达豫壤,西接荆州。

若收合吏民,遣使贡献,与曹兗州相闻,虽有袁公路隔在其间,其人豺狼,不能久也。

足下受王命,孟德、景升必相救济。

”繇从之。

初,陶谦以笮融为下邳相,使督广陵、下邳、彭城粮运。

融遂断三郡委输以自入,大起浮屠祠,课人读佛经,招致旁郡好佛者至五千馀户。

每浴佛,辄多设饮食,布席于路,经数十里,费以巨亿计。

及曹操击破陶谦,徐土不安,融乃将男女万口走广陵,广陵太守赵昱待以宾礼。

先是彭城相薛礼为陶谦所逼,屯秣陵,融利广陵资货,遂乘酒酣杀昱,放兵大掠,因过江依礼,既而复杀之。

刘繇使豫章太守硃皓攻袁术所用太守诸葛玄,玄退保西城。

及繇溯江西上,驻于彭泽,使融助皓攻玄。

许邵谓繇曰:“笮融出军,不顾名义者也。

硃文明喜推诚以信人,宜使密防之。

”融到,果诈杀皓,代领郡事。

繇进讨融,融败走,入山,为民所杀。

诏以前太傅掾华歆为豫章太守。

丹杨都尉硃治逐吴郡太守许贡而据其郡,贡南依山贼严白虎。

张超在雍丘,曹操围之急,韩曰:“惟臧洪当来救吾。

”众曰:“袁、曹方睦,洪为袁所表用,必不败好以招祸。

”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不背本。

但恐见制强力,不相及耳。

”洪时为东郡太守,徒跣号泣,从绍请兵,将赴其难,绍不与。

请自率所领以行,亦不许。

雍丘遂溃,张超自杀,操夷其三族。

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

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

绍令洪邑人陈琳以书喻之,洪复书曰:“仆小人也,本乏志用。

中因行役,蒙主人倾盖,恩深分厚,遂窃大州,宁乐今日自还接刃乎!

当受任之初,自谓究竟大事,共尊王室。

岂悟本州被侵,郡将遘厄,请师见拒,辞行被拘,使洪故君遂至沦灭,区区微节,无所获申,岂得复全交友之道,重亏忠孝之名乎!

斯所以忍悲挥戈,收泪告绝。

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投命于君亲。

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长安。

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而无闻焉!

”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

城中粮谷已尽,外无强救,洪自度必不免,呼将吏士民谓曰:“袁氏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

念诸君无事空与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

”皆垂泣曰:“明府与袁氏本无怨隙,今为本朝郡将之故,自致残困。

吏民何忍当舍明府去也!

”初尚掘鼠煮筋角,后无可复食者。

主簿启内厨米三升,请稍以为饘粥,洪叹曰:“何能独甘此邪!

”使作薄糜,遍班士众,又杀其爱妾以食将士。

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

男女七八千人,相枕而死,莫有离叛者。

城陷,生执洪。

绍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此!

今日服未?

”洪据地瞋目曰:“诸袁事洪,四世五公,可谓受恩。

今王室衰弱,无扶翼之意,欲因际会,希冀非望,多杀忠良以立奸威。

洪亲见呼张陈留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同共戮力,为国除害,奈何拥众观人屠灭!

惜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乎!

”绍本爱洪,意欲令屈服,原之。

见洪辞切,知终不为己用,乃杀之。

洪邑人陈容少亲慕洪,时在绍坐,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除暴,而先诛忠义,岂合天意!

臧洪发举为郡将,奈何杀之!

绍惭,使人牵出,谓曰:“汝非臧洪俦,空复尔为!

”容顾曰:“仁义岂有常,蹈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

今日宁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将军同日而生也!

”遂复见杀。

在坐无不叹息,窃相谓曰:“如何一日杀二烈士!

”公孙瓚既杀刘虞,尽有幽州之地,志气益盛,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

衣冠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

有材秀者,必抑困使在穷苦之地。

或问其故,瓚曰:“衣冠皆自以职分当贵,不谢人惠。

”故所宠爱,类多商贩、庸儿,与为兄弟,或结婚姻。

所在侵暴,百姓怨之。

刘虞从事渔阳鲜于辅等,合率州兵欲共报仇,以燕国阎柔素有恩信,推为乌桓司马。

柔招诱胡、汉数万人,与瓚所置渔阳太守邹丹战于潞北,斩丹等四千馀级。

乌桓峭王亦率种人及鲜卑七千馀骑,随辅南迎虞子和与袁绍将麹义,合兵十万共攻瓚,破瓚于鲍丘,斩首二万馀级。

于是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各杀瓚所置长吏,复与鲜于辅、刘和兵合,瓚军屡败。

先是有童谣曰:“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

”瓚自谓易地当之,遂徙镇易,为围堑十重,于堑里筑京,皆高五六丈,为楼其上。

中堑为京,特高十丈,自居焉。

以铁为门,斥去左右,男人七岁以上不得入门,专与姬妾居。

其文簿、书记皆汲而上之。

令妇人习为大声,使闻数百步,以传宣教令。

疏远宾客,无所亲信,谋臣猛将,稍稍乖散。

自此之后,希复攻战。

或问其故,瓚曰:“我昔驱畔胡于塞表,扫黄巾于孟津,当此之时,谓天下指麾可定。

至于今日,兵革方始,观此,非我所决,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

兵法,百楼不攻。

今吾诸营楼橹数十重,积谷三百万斛。

食尽此谷,足以待天下之事矣。

”南单于于扶罗死,弟呼厨泉立,居于平阳。

资治通鉴·卷五十七·汉纪四十九

〔司马光〕 〔宋〕

起玄黓困敦,尽上章涒滩,凡九年。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元年(壬子,公元一七二年)春,正月,车驾上原陵。

司徒掾陈留蔡邕曰:“吾闻古不墓祭。

朝廷有上陵之礼,始谓可损。

今见威仪,察其本意,乃知孝明皇帝至孝恻隐,不易夺也。

礼有烦而不可省者,此之谓也。

”三月,壬戌,太傅胡广薨,年八十二。

广周流四公,三十馀年,历事六帝,礼任极优,罢免未尝满岁,辄复升进。

所辟多天下名士,与故吏陈蕃、李咸并为三司。

练达故事,明解朝章,故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

天下中庸,有胡公。

”然温柔谨悫,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忠直之风,天下以此薄之。

五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长乐太仆侯览坐专权骄奢,策收印绶,自杀。

六月,京师大水。

窦太后母卒于比景,太后忧思感疾,癸巳,崩于云台。

宦者积怨窦氏,以衣车载太后尸置城南市舍,数日,曹节、王甫欲用贵人礼殡。

帝曰:“太后亲立朕躬,统承大业,岂宜以贵人终乎!

”于是发丧成礼。

节等欲别葬太后,而以冯贵人配祔。

诏公卿大会朝堂,令中常侍赵忠监议。

太尉李咸时病,扶舆而起,捣椒自随,谓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还矣!

”既议,坐者数百人,各瞻望良久,莫肯先言。

赵忠曰:“议当时定!

”廷尉陈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

”忠笑而言曰:“陈廷尉宜便操笔。

”球即下议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

遭时不造,援立圣明承继宗庙,功烈至重。

先帝晏驾,因遇大狱,迁居空宫,不幸早世,家虽获罪,事非太后,今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

且冯贵人冢尝被发掘,骸骨暴露,与贼并尸,魂灵污染,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

”忠省球议,作色俯仰,蚩球曰:“陈廷尉建此议甚健!

”球曰:“陈、窦既冤,皇太后无故幽闭,臣常痛心,天下愤叹!

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愿也!

”李咸曰:“臣本谓宜尔,诚与意合。

”于是公卿以下皆从球议。

曹节、王甫犹争,以为:“梁后家犯恶逆,别葬懿陵,武帝黜废卫后,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岂得合葬先帝!

”李咸复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窦后虐害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文。

至于卫后,孝武皇帝身所废弃,不可以为比。

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尝称制,且援立圣明,光隆皇祚。

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

子无黜母,臣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

”帝省奏,从之。

秋,七月,甲寅,葬桓思皇后于宣陵。

有人书硃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

”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十日一会。

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

月馀,主名不立。

猛坐左转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颎代之。

颎乃四出逐捕,及太学游生系者千馀人。

节等又使颎以它事奏猛,论输左校。

初,司隶校尉王寓依倚宦官,求荐于太常张奂,奂拒之,寓遂陷奂以党罪禁锢。

奂尝与段颎争击羌,不相平,颎为司隶,欲逐奂归敦煌而害之。

奂奏记哀请于颎,乃得免。

初,魏郡李暠为司隶校尉,以旧怨杀扶风苏谦。

谦子不韦瘗而不葬,变姓名,结客报仇。

暠迁大司农,不韦匿于谕廥中,凿地旁达暠之寝室,杀其妾并小儿。

暠大惧,以板藉地,一夕九徙。

又掘暠父冢,断取其头,标之于市。

暠求捕不获,愤恚,呕血死。

不韦遇赦还家,乃葬父行丧。

张奂素睦于苏氏,而段颎与暠善,颎辟不韦为司隶从事,不韦惧,称病不诣。

颎怒,使从事张贤就家杀之,先以鸩与贤父曰:“若贤不得不韦,便可饮此!

”贤遂收不韦,并其一门六十馀人,尽诛之。

渤海王悝之贬瘿陶也,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

既而桓帝遗诏复悝国,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

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悝交通,甫密司察以告段颎。

冬,十月,收飒送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飒等谋迎立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收悝考实,迫责悝,令自杀。

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诛。

甫等十二人皆以功封列侯。

十一月,会稽妖贼许生起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众以万数。

遣扬州刺史臧旻、丹杨太守陈寅讨之。

十二月,司徒许栩罢,以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鲜卑寇并州。

是岁,单于车儿死,子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二年(癸丑,公元一七三年)春,正月,大疫。

丁丑,司空宗俱薨。

二月,壬午,赦天下。

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三月,太尉李咸免。

夏,五月,以司隶校尉段颎为太尉。

六月,北海地震。

秋,七月,司空杨赐免。

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

珍,衡之弟也。

冬,十二月,太尉段颎罢。

鲜卑寇幽、并二州。

癸酉晦,日有食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三年(甲寅,公元一七四年)春,二月,己巳,赦天下。

以太常东海陈耽为太尉。

三月,中山穆王畅薨,无子,国除。

夏,六月,封河间王利子康为济南王,奉孝仁皇祀。

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召募精勇,得千馀人,助州郡讨许生。

冬,十一月,臧旻、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

任城王博薨,无子,国绝。

十二月,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屠各追击,破之。

迁育为护乌桓校尉。

鲜卑又寇并州。

司空唐珍罢,以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四年(乙卯,公元一七五年)春,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立于太学门外,使后儒晚学咸取正焉。

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馀两,填塞街陌。

初,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昏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至是复有三互法,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幽、冀二州久缺不补。

蔡邕上疏曰:“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渐至空耗。

今者阙职经时,吏民延属,而三府选举,逾月不定。

臣怪问其故,云避三互。

十一月有禁,当取二州而已。

又,二州之士或复限以岁月,狐疑迟淹,两州悬空,万里萧条,无所管系。

愚以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

今但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对相部主,尚畏惧不敢营私。

况乃三互,何足为嫌!

昔韩安国起自徒中,硃买臣出于幽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岂复顾循三互,系以末制乎!

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

”朝廷不从。

臣光曰: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

”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

所以然者何哉?

执其本故也。

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

所以然者何哉?

逐其末故也。

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烝民,而朝廷方守三互之禁。

以令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封河间王建孙佗为任城王。

夏,四月,郡、国七大水。

五月,丁卯,赦天下。

延陵园灾。

鲜卑寇幽州。

六月,弘农、三辅螟。

于窴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

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各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五年(丙辰,公元一七六年)夏,四月,癸亥,赦天下。

益州郡夷反,太守李颙讨平之。

大雩。

五月,太尉陈耽罢,以司空许训为太尉。

闰月,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曰:“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

而久被禁锢,辱在涂泥。

谋反大逆尚蒙赦宥,党人何罪,独不开恕乎!

所以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由于斯。

宜加沛然,以副天心。

”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

于是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锢,爰及五属。

六月,壬戌,以太常南阳刘逸为司空。

秋,七月,太尉许训罢。

以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冬,十月,司徒袁隗罢。

十一月,丙戌,以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是岁,鲜卑寇幽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六年(丁巳,公元一七七年)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令三公条奏长吏苛酷贪污者,罢免之。

平原相渔阳阳球坐严酷,征诣廷尉。

帝以球前为九江太守讨贼有功,特赦之,拜议郎。

鲜卑寇三边。

市贾小民有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舍人。

秋,七月,司空刘逸免,以卫尉陈球为司空。

初,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

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

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置其间,熹陈闾里小事。

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

又久不亲行郊庙之礼。

会诏群臣各陈政要,蔡邕上封事曰:“夫迎气五郊,清庙祭祀,养老辟雍,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

而有司数以蕃国疏丧、宫内产生及吏卒小污,废阙不行,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

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

又,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

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

汉之得人,数路而已。

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

匡国治政,未有其能。

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馀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

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徘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

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

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使治民及在州郡。

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

若乃不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

又,前一切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逾越。

今虚伪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恻隐之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

桓思皇后祖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

虚伪杂秽,难得胜言。

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

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

”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

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丞、尉焉。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

”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

甫因此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

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议于朝堂。

蔡邕议曰:“征讨殊类,所由尚矣。

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

夫以世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充实,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匮,犹有悔焉。

况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时乎!

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

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

昔段颎良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馀年。

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颎,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

当复征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并力蛮夷。

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

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

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

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之虏,校往来之数哉!

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

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如使越人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

’而欲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可量邪!

”帝不从。

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馀里。

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

三将槛车征下狱,赎为庶人。

冬,十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

辛丑,京师地震。

十一月,司空陈球免。

十二月,甲寅,以太常河南孟彧为太尉。

庚辰,司徒杨赐免。

以太常陈耽为司空。

辽西太守甘陵赵苞到官,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

道经柳城,值鲜卑万馀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

苞率骑二万与贼对陈,贼出母以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养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

”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尔其勉之!

”苞即时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

苞自上归葬,帝遣使吊慰,封鄃侯。

苞葬讫,谓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

杀母以全义,非孝也。

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下!

”遂欧血而死。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元年(戊午,公元一七八年)春,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招引九真、日南民攻没郡县。

太尉孟彧罢。

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癸丑,以光禄勋陈国袁滂为司徒。

己未,地震。

置鸿都门学,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有封侯、赐爵者。

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三月,辛丑,赦天下,改元。

以太常常山张颢为太尉。

颢,中常侍奉之弟也。

夏,四月,丙辰,地震。

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司空陈耽免。

以太常来艳为司空。

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德殿东庭中,长十馀丈,似龙。

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庭中。

诏召光禄大夫杨赐等诣金商门,问以灾异及消复之术。

赐对曰:“《春秋讠韯》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

’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

今妾媵、阉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

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见宠于时,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

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郤俭、梁鹄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搢绅之徒委伏畎畮,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

冠履倒易,陵谷代处,幸赖皇天垂象谴告。

《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

’唯陛下斥远佞巧之臣,速征鹤鸣之士,断绝尺一,抑止槃游,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

”议郎蔡邕对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

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

今蜺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

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谗谀骄溢,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

今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

宜高为堤防,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

今太尉张颢,为玉所进。

光禄勋伟璋,有名贪浊。

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荣富优足。

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

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

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

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

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

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优。

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黄,众心不厌,莫之敢言。

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

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

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

”章奏,帝览而叹息。

因起更衣,曹节于后窃视之,悉宣语左右,事遂漏露。

其为邕所裁黜者,侧目思报。

初,邕与大鸿胪刘命素不相平,叔父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

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

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数以私事请托于郃,郃不听。

邕含隐切,志欲相中。

”于中诏下尚书召邕诘状。

邕上书曰:“臣实愚戆,不顾后害,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诽谤卒至,便用疑怪。

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馀荣,恐陛下于此不复闻至言矣!

”于是下邕、质于雒阳狱,劾以“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

”事奏,中常侍河南吕强愍邕无罪,力为伸请。

帝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钅甘,徙朔钳方,不得以赦令除。

”阳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义,皆莫为用。

球又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赂者反以其情戒邕,由是得免。

八月,有星孛于天市。

九月,太尉张颢罢,以太常陈球为太尉。

司空来艳薨。

冬,十月,以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

宋皇后无宠,后宫幸姬众共谮毁。

渤海王悝妃宋氏,即后之姑也,中常侍王甫恐后怨之,因谮后挟左道祝诅。

帝信之,遂策收玺绶。

后自致暴室,以忧死。

父不其乡侯酆及兄弟并被诛。

丙子晦,日有食之。

尚书卢植上言:“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

又,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敛葬,宜敕收拾,以安游魂。

又,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

又,请谒希求,一宜禁塞,选举之事,责成主者。

又,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

”帝不省。

十一月,太尉陈球免。

十二月,丁巳,以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

鲜卑寇酒泉。

种众日多,缘边莫不被毒。

诏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

尚书令阳球谏曰:“臣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徼进明时。

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

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辨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

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

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

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销天下之谤。

”书奏,不省。

是岁,初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

二千石二千万。

四百石四百万。

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

于西园立库以贮之。

或诣阙上书占令长,随县好丑,丰约有贾。

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

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初,帝为侯时常苦贫,及即位,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曾无私钱,故卖官聚钱以为私藏。

帝尝问侍中杨奇曰:“朕何如桓帝?

”对曰:“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

”奇,震之曾孙也。

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死,子呼征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二年(己未,公元一七九年)春,大疫。

三月,司徒袁滂免,以大鸿胪刘郃为司徒。

乙丑,太尉桥玄罢,拜太中大夫。

以太中大夫段颎为太尉。

玄幼子游门次,为人所劫,登楼求货。

玄不与。

司隶校尉、河南尹围守玄家,不敢迫。

玄瞋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

”促令攻之,玄子亦死。

玄因上言:“天下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

”由是劫质遂绝。

京兆地震。

司空袁逢罢。

以太常张济为司空。

夏,四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内外,太尉段颎阿附之。

节、甫父兄子弟为卿、校、牧、守、令、长者布满天下,所在贪暴。

甫养子吉为沛相,尤残酷,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

视事五年,凡杀万馀人。

尚书令阳球常拊髀发愤曰:“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

”即而球果迁司隶。

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物七千馀万,京兆尹杨彪发其奸,言之司隶。

彪,赐之子也。

时甫休沐里舍,颎方以日食自劾。

球诣阙谢恩,因奏甫、颎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羽等罪恶,辛巳,悉收甫、颎等送洛阳狱,及甫子永乐少府萌、沛相吉。

球自临考甫等,五毒备极。

萌先尝为司隶,乃谓球曰:“父子既当伏诛,亦以先后之义,少以楚毒假借老父。

”球曰:“尔罪恶无状,死不灭责,乃欲论先后求假借邪!

”萌乃骂曰:“尔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

今日临坑相挤,行自及也!

”球使以土窒萌口,箠扑交至,父子悉死于杖下。

颎亦自杀。

乃僵磔甫尸于夏城门,大署榜曰:“贼臣王甫。

”尽没入其财产,妻子皆徙比景。

球既诛甫,欲以次表曹节等,乃敕中都官从事曰:“且先去权贵大猾,乃议其馀耳。

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从事自办之,何须校尉邪!

”权门闻之,莫不屏气。

曹节等皆不敢出沐。

会顺帝虞贵人葬,百官会丧还,曹节见磔甫尸道次,慨然抆泪曰:“我曹可自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

”语诸常侍:“今且俱入,勿过里舍也。

”节直入省,白帝曰:“阳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当免官,以九江微功,复见擢用。

愆过之人,好为妄作,不宜使在司隶,以骋毒虐。

”帝乃徙球为卫尉。

时球出谒陵,节敕尚书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

球被召急,因求见帝,叩头曰:“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诛王甫、段颎,盖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

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辜。

”叩头流血。

殿上呵叱曰:“卫尉扞诏邪!

”至于再三,乃受拜。

于是曹节、硃瑀等权势复盛。

节领尚书令。

郎中梁人审忠上书曰:“陛下即位之初,未能万机,皇太后念在抚育,权时摄政,故中常侍苏康、管霸应时诛殄。

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其党与,志清朝政。

华容侯硃瑀知事觉露,祸及其身,遂兴造逆谋,作乱王室,撞踏省闼,执夺玺绶,迫胁陛下,聚会群臣,离间骨肉母子之恩,遂诛蕃、武及尹勋等。

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赏,父子兄弟,被蒙尊荣,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据三司。

不惟禄重位尊之责,而苟营私门,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盗取御水,以作渔钓,车马服玩,拟于天家。

群公卿士,杜口吞声,莫敢有言。

州牧郡守,承顺风旨,辟召选举,释贤取愚。

故虫蝗为之生,夷寇为之起,天意愤盈,积十馀年,故频岁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以谴戒人主,欲令觉悟,诛钅甘无状。

昔高宗以雉雊之变,故获中兴之功。

近者神祇启悟陛下,发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应时馘截,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仇。

诚恐陛下复忍孽臣之类,不悉殄灭。

昔秦信赵高,以危其国。

吴使刑人,身遘其祸。

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谋一成,悔亦何及!

臣为郎十五年,皆耳目闻见,瑀之所为,诚皇天所不复赦。

愿陛下留漏刻之听,裁省臣表,扫灭丑类,以答天怒。

与瑀考验,有不如言,愿受汤镬之诛,妻子并徙,以绝妄言之路。

”章寝不报。

中常侍吕强清忠奉公,帝以众例封为都乡侯,强固辞不受,因上疏陈事曰:“臣闻高祖重约,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劝戒也。

中常侍曹节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有赵高之祸,未被轘裂之诛。

陛下不悟,妄授茅土,开国承家,小人是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结邪党,下比群佞。

阴阳乖剌,稼穑荒芜,人用不康,罔不由兹。

臣诚知封事已行,言之无逮,所以冒死干触陈愚忠者,实愿陛下损改既谬,从此一止。

臣又闻后宫采女数千馀人,衣食之费日数百金,比谷虽贱而户有饥色,案法当贵而今更贱者,由赋发繁数,以解县官,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

宫女无用,填积后庭,天下虽复尽力耕桑,犹不能供。

又,前召议郎蔡邕对问于金商门,邕不敢怀道迷国,而切言极对,毁刺贵臣,讥呵宦官。

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项领,膏脣拭舌,竞欲咀嚼,造作飞条。

陛下回受诽谤,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离,岂不负忠臣哉!

今群臣皆以邕为戒,上畏不测之难,下惧剑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复得闻忠言矣!

故太尉段颎,武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

陛下既已式序,位登台司,而为司隶校尉阳球所见诬胁,一身既毙,而妻子远播,天下惆怅,功臣失望。

宜征邕更加授任,反颎家属,则忠贞路开,众怨以弭矣。

”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丁酉,赦天下。

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末。

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

”帝览之而悟,于是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五月,以卫尉刘宽为太尉。

护匈奴中郎将张修与南单于呼征不相能,修擅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

秋,七月,修坐不先请而擅诛杀,槛车征诣廷尉,死。

初,司徒刘郃兄侍中鯈与窦武同谋,俱死。

永乐少府陈球说郃曰:“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镇卫,岂得雷同,容容无违而已。

今曹节等放纵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节等,今可表徙卫尉阳球为司隶校尉,以次收节等诛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可翘足而待也!

”郃曰:“凶竖多耳目,恐事未会,先受其祸。

”尚书刘纳曰:“为国栋梁,倾危不持,焉用延彼相邪!

”郃许诺,亦与阳球结谋。

球小妻,程璜之女,由是节等颇得闻知,乃重赂璜,且胁之。

璜惧迫,以球谋告节,节因共白帝曰:“郃与刘纳、陈球、阳球交通书疏,谋议不轨。

”帝大怒。

冬,十月,甲申,刘郃、陈球、刘纳、阳球皆下狱死。

巴郡板楯蛮反,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刺史讨之,不克。

十二月,以光禄勋杨赐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三年(庚申,公元一八零年)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夏,四月,江夏蛮反。

秋,酒泉地震。

冬,有星孛于狼、弧。

鲜卑寇幽、并二州。

十二月,己巳,立贵人何氏为皇后。

征后兄颖川太守进为侍中。

后本南阳屠家,以选入掖庭,生皇子辩,故立之。

是岁作罼圭、灵昆苑。

司徒杨赐谏曰:“先帝之制,左开鸿池,右作上林,不奢不约,以合礼中。

今猥规郊城之地以为苑囿,坏沃衍,废田园,驱居民,畜禽兽,殆非所谓若保赤子之义。

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可以逞情意,顺四节也。

宜惟夏禹卑宫、太宗露台之意,以尉下民之劳。

”书奏,帝欲止,以问侍中任芝、乐松。

对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为小。

齐宣五里,人以为大。

今与百姓共之,无害于政也。

”帝悦,遂为之。

巴郡板楯蛮反。

苍梧、桂阳贼攻郡县,零陵太守杨璇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系布索于马尾。

又为兵车,专彀弓弩。

及战,令马车居前,顺风鼓灰,贼不得视,因以火烧布然,马惊,奔突贼阵,因使后车弓弩乱发,钲鼓鸣震,群盗波骇破散,追逐伤斩无数,枭其渠帅,郡境以清。

荆州刺史赵凯诬奏璇实非身破贼,而妄有其功。

璇与相章奏。

凯有党助,遂槛车征璇,防禁严密,无由自讼。

乃噬臂出血,书衣为章,具陈破贼形势,及言凯所诬状,潜令亲属诣厥通之。

诏书原璇,拜议郎。

凯受诬人之罪。

璇,乔之弟也。

资治通鉴·卷五十六·汉纪四十八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协洽,尽重光大渊献,凡五年。

孝桓皇帝下永康元年(丁未,公元一六七年)春,正月,东羌先零围礻殳祤,掠云阳,当煎诸种复反。

段颎击之于鸾鸟,大破之,西羌遂定。

夫馀王夫台寇玄菟。

玄菟太守公孙域击破之。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辅,攻没两营,杀千馀人。

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

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

”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霍谞等,使讼之。

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

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

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

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

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人。

旷年拘录,事无效验。

臣惟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伊、吕之佐。

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

惟陛下留神澄省,时见理出,以厌人鬼喁喁之心。

今台阁近臣,尚书硃寓、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皆国之贞士,朝之良佐。

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才并列。

而陛下委任近习,专树饕餮,外典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

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宝爱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应可待。

间者有嘉禾、芝草、黄龙之见。

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实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

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称庆。

”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

霍谞亦为表请。

帝意稍解,因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甫以次辨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脣齿,其意如何?

”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

’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

古之修善,自求多福。

今之修善,身陷大戮。

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

”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

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

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

党人二百馀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

范滂往候霍谞而不谢。

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吾何谢焉!

”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旁,应对宾客。

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

”遂遁还乡里。

初,诏书下举钩党,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

诏书前后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

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

”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

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

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

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

”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

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

所脱者甚众。

窦武所荐:硃寓,沛人。

苑康,勃海人。

杨乔,会稽人。

边韶,陈留人。

乔容仪伟丽,数上言政事,帝爱其才貌,欲妻以公主,乔固辞,不听,遂闭口不食,七日而死。

秋,八月,巴部言黄龙见。

初,郡人欲就池浴,见池水浊,因戏相恐,“此中有黄龙,”语遂行民间,太守欲以为美。

故上之。

郡吏傅坚谏曰:“此走卒戏语耳。

”太守不听。

六月大水,勃海海溢。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辅,张奂遣司马尹端、董卓拒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馀人,三州清定。

奂论功当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

奂辞不受,请徙属弘农。

旧制,边人不得内徙,诏以奂有功,特许之。

拜董卓为郎中。

卓,陇西人,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

十二月,壬申,复瘿陶王悝为勃海王。

丁丑,帝崩于德阳前殿。

戊寅,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初,窦后既立,御见甚稀,唯采女田圣等有宠。

后素忌忍,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

城门校尉窦武议立嗣,召侍御史河间刘鲦,问以国中宗室之贤者,鯈称解渎亭侯宏。

宏者,河间孝王之曾孙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

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时年十二。

孝灵皇帝上之上孝桓皇帝下建宁元年(戊申,公元一六八年)春,正月,壬午,以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

前太尉陈蕃为太傅,与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

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多托病不朝。

陈蕃移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

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于义安乎!

”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己亥,解渎亭侯至夏门亭,使窦武持节,以王青盖车迎入殿中。

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

辛未,赦天下。

初,护羌校尉段颎既定西羌,而东羌先零等种犹未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

桓帝诏问颎曰:“先零东羌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令颎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参思术略。

”颎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万许落。

善恶既分,馀寇无几。

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

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势,欲更招降,坐制强敌耳。

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

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计东种所馀三万馀落,近居塞内,路无险所,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势,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

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馀里,匈奴、诸羌,并擅其地,是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

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

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

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馀亿。

费耗若此,犹不诛尽,馀孽复起,于兹作害。

今不暂疲民,则永宁无期。

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

”帝许之,悉听如所上,颎于是将兵万馀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

虏兵盛,颎众皆恐。

颎乃令军中长镞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骑为左右翼,谓将士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

”因大呼,众皆应声腾赴,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馀级。

太后赐诏书褒美曰:“须东羌尽定,当并录功勤。

今且赐颎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

”敕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助军费,拜颎破羌将军。

闰月,甲午,追尊皇祖为孝元皇,夫人夏氏为孝元后,考为孝仁皇,尊帝母董氏为慎园贵人。

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

以长乐卫尉王畅为司空。

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以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六月,京师大水。

癸巳,录定策功,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兄子绍为鄠侯,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侯者凡十一人。

涿郡卢植上书说武曰:“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

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

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

宜辞大赏,以全身名。

”武不能用。

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性刚毅,有大节。

少事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

太后以陈蕃旧德,特封高阳乡侯。

蕃上疏让曰:“臣闻割地之封,功德是为。

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

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

”太后不许。

蕃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段颎将轻兵追羌,出桥门,晨夜兼行,与战于奢延泽、落川、令鲜水上,连破之。

又战于灵武谷,羌遂大败。

秋,七月,颎至泾阳,馀寇四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间。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上言:“东羌虽破,馀种难尽,段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

”诏书下颎,颎复上言:“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

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

事势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衄,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

’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

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

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

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无疵疫。

上占天心,不为灾伤。

下察人事,众和师克。

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宫县邑,更相通属,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衄。

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不能平寇,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诞辞空说,僭而无征。

何以言之?

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

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室内也。

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

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

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馀寇残烬,将向殄灭。

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愿卒斯言,一以任臣,临时量宜,不失权便。

”八月,司空王畅免,宗正刘宠为司空。

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

及临朝,政无大小,皆委于蕃。

蕃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征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

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

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

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

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

”武深然之。

蕃大喜,以手椎席而起。

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

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况今石显数十辈乎!

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

”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典门户,主近署财物耳。

今乃使与政事,任重权,子弟布列,专为贪暴。

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诛废以清朝廷。

”太后曰:“汉元以来故事,世有宦官,但当诛其有罪者,岂可尽废邪!

”时中常侍管霸,颇有才略,专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皆坐死。

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豫未忍,故事久不发。

蕃上疏曰:“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

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

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

”太后不纳。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

侍中刘瑜素善天官,恶之,上书皇太后曰:“案《占书》: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

”又与武、蕃书,以星辰错缪,不利大臣,宜速断大计。

于是武、蕃以硃寓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雒阳令。

武奏免黄门令魏彪,以所亲小黄门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长乐尚书郑飒,送北寺狱。

蕃谓武曰:“此曹子便当收杀,何复考为!

”武不从,令冰与尹勋、侍御史祝瑨杂考飒,辞连及曹节、王甫。

勋、冰即奏收节等,使刘瑜内奏。

九月,辛亥,武出宿归府。

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硃瑀,瑀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

”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

”乃夜召素所亲壮健者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歃血共盟,谋诛武等。

曹节白帝曰:“外间切切,请出御德阳前殿。

”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持节至北寺狱,收尹勋、山冰。

冰疑,不受诏,甫格杀之,并杀勋。

出郑飒,还兵劫太后,夺玺绶。

令中谒者守南宫,闭门绝复道。

使郑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捕收武等。

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其兄子步兵校尉绍共射杀使者。

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

”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馀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到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

”王甫时出与蕃相遇,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

又设乐饮宴,多取掖廷宫人,旬日之间,赀财巨万,大臣若此,为是道邪!

公为宰辅,苟相阿党,复何求贼!

”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

遂执蕃,送北寺狱。

黄门从官驺踏踧蕃曰:“死老魅!

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

”即日,杀之。

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征还京师,曹节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谋,矫制以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奂率五营士讨武。

夜漏尽,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馀人,出屯硃雀掖门,与奂等合,已而悉军阙下,与武对陈。

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

先降有赏!

”营府兵素畏服中官,于是武军稍稍归甫,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

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枭首雒阳都亭。

收捕宗亲宾客姻属,悉诛之,及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

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间刘淑、故尚书会稽魏朗,云与武等通谋,皆自杀。

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

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

议郎勃海巴肃,始与武等同谋,曹节等不知,但坐禁锢,后乃知而收之。

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阁,解印绶,欲与俱去。

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

”遂被诛。

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

王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

硃瑀、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十一人为关内侯。

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

蕃友人陈留硃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觉,系狱,合门桎梏。

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

武府掾桂阳胡腾殡敛武尸,行丧,坐以禁锢。

武孙辅,年二岁,腾诈以为己子,与令史南阳张敞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

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

奂深病为曹节等所卖,固辞不受。

以司徒胡广为太傅,录尚书事,司空刘宠为司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冬,十月,甲辰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矩免,以太仆沛国闻人袭为太尉。

十二月,鲜卑及濊貊寇幽、并二州。

是岁,疏勒王季父和得杀其王自立。

乌桓大人上谷难楼有众九千馀落,辽西丘力居有众五千馀落,自称王。

辽东苏仆延有众千馀落,自称峭王。

右北平乌延有众八百馀落,自称汗鲁王。

孝桓皇帝下建宁二年(己酉,公元一六九年)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帝迎董贵人于河间。

三月,乙巳,尊为孝仁皇后,居永乐宫,拜其兄宠为执金吾,兄子重为五官中郎将。

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坐上。

癸巳,大风,雨雹,霹雳,拔大木百馀。

诏公卿以下各上封事。

大司农张奂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

今窦武、陈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

宜急为改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

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

宜思大义顾复之报。

”上深嘉奂言,以问诸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

奂又与尚书刘猛等共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

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

郎中东郡谢弼上封事曰:“臣闻‘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伏惟皇太后定策宫闼,援立圣明,《书》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

幽隔空宫,愁感天心,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

孝和皇帝不绝窦氏之恩,前世以为美谈。

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哉!

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凯风》慰母之念。

臣又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

又,故太傅陈蕃,勤身王室,而见陷群邪,一旦诛灭,其为酷滥,骇动天下。

而门生故吏,并离徙锢。

蕃身已往,人百何赎!

宜还其家属,解除禁网,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司空刘宠断断守善,馀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可因灾异,并加罢黜,征故司空王畅、长乐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消,国祚惟永。

”左右恶其言,出为广陵府丞,去官,归家。

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于狱。

帝以蛇妖问光禄勋杨赐,赐上封事曰:“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

王者心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其变度。

夫皇极不建,则有龙蛇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

”赐,秉之子也。

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免。

六月,以司徒刘宠为太尉,太常汝南许训为司徒,太仆长沙刘嚣为司空。

嚣素附诸常侍,故致位公辅。

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

段颎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势必殄灭。

颎于是自进营,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里,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将五千人先进,击破之。

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谷上下门,颎规一举灭之,不欲复令散走。

秋,七月,颎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

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

颎因与恺等夹东、西山,纵兵奋击,破之,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之中,处处破之,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

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

于是东羌悉平。

颎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馀级,获杂畜四十二万七千馀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馀人。

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

臣光曰:书称:“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夫蛮夷戎狄,气类虽殊,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人同耳。

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

是以先王之政,叛则讨之,服则怀之,处之四裔,不使乱礼义之邦而已。

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岂作民父母之意哉!

且夫羌之所以叛者,为郡县所侵冤故也。

叛而不即诛者,将帅非其人故也。

苟使良将驱而出之塞外,择良吏而牧之,则疆场之臣也,岂得专以多杀为快邪!

夫御之不得其道,虽华夏之民,亦将蜂起而为寇,又可尽诛邪!

然则段纪明之为将,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

九月,江夏蛮反,州郡讨平之。

丹杨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

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

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硃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

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

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

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

陈、窦诛,膺等复废。

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

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硃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

诏刊章捕俭等。

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硃、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

”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

”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

”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

”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

”上曰:“不轨欲如何?

”对曰:“欲图社稷。

”上乃可其奏。

或谓李膺曰:“可去矣!

”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

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

”乃诣诏狱,考死。

门生故吏并被禁锢。

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

”遂自表免归。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

滂闻之曰:“必为我也。

”即自诣狱。

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

”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

又令老母流离乎!

”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

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

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

”仲博者,滂弟也。

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

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

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

”滂跪受教,再拜而辞。

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

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凡党人死者百馀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

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

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闻党人已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

”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

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

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

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

”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

”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

”钦叹息而去。

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

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

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

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

”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

”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

”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

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

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

”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

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

”党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寔独吊焉。

及诛党人,让以寔故,多所全宥。

南阳何颙,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

成生绍,逢生术。

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

时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

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井、柴毂,填接街陌。

术亦以侠气闻。

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

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郤矣。

”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

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

潜身十八年,卒于土室。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

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

”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

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锅,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

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

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践虎狼之属,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

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庚子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宠免。

太仆扶沟郭禧为太尉。

鲜卑寇并州。

长乐太仆曹节病困,诏拜车骑将军。

有顷,疾瘳,上印绶,复为中常侍,位特进,秩中二千石。

高句骊王伯固寇辽东,玄菟太守耿临讨降之。

孝桓皇帝下建宁三年(庚戌,公元一七零年)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征段颎还京师,拜侍中。

颎在边十馀年,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甘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向有功。

夏,四月,太尉郭禧罢。

以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刘嚣罢。

八月,以大鸿胪梁国桥玄为司空。

九月,执金吾董宠坐矫永乐太后属请,下狱死。

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馀万,皆内属,受冠带,开置七县。

凉州刺史扶风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己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馀人讨疏,攻桢中城,四十馀日不能下,引去。

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

初,中常侍张让有监奴,典任家事,威形喧赫。

孟佗资产饶赡,与奴朋结,倾竭馈问,无所遗爱。

奴咸德之,问其所欲。

佗曰:“吾望汝曹为我一拜耳!

”时宾客求谒让者,车常数百千两,佗诣让,后至,不得进,监奴乃率诸仓头迎拜于路,遂共舆车入门,宾客咸惊,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

佗分以遗让,让大喜,由是以佗为凉州刺史。

孝桓皇帝下建宁四年(辛亥,公元一七一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党人不赦。

二月,癸卯,地震。

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太尉闻人袭免。

以太仆汝南李咸为太尉。

大疫。

司徒许训免。

以司空桥玄为司徒。

夏,四月,以太常南阳来艳为司空。

秋,七月,司空来艳免。

癸丑,立贵人宋氏为皇后,后,执金吾酆之女也。

司徒桥玄免。

以太常南阳宗俱为司空,前司空许栩为司徒。

帝以窦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后于南宫,亲馈上寿。

黄门令董萌因此数为太后诉冤,帝深纳之,供养资奉,有加于前。

曹节、王甫疾之,诬萌以谤讪永乐宫,下狱死。

鲜卑寇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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