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五十六·汉纪四十八

起强圉协洽,尽重光大渊献,凡五年。

孝桓皇帝下永康元年(丁未,公元一六七年)春,正月,东羌先零围礻殳祤,掠云阳,当煎诸种复反。

段颎击之于鸾鸟,大破之,西羌遂定。

夫馀王夫台寇玄菟。

玄菟太守公孙域击破之。

夏,四月,先零羌寇三辅,攻没两营,杀千馀人。

五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陈蕃既免,朝臣震栗,莫敢复为党人言者。

贾彪曰:“吾不西行,大祸不解。

”乃入雒阳,说城门校尉窦武、尚书魏郡霍谞等,使讼之。

武上疏曰:“陛下即位以来,未闻善政,常侍、黄门,竞行谲诈,妄爵非人。

伏寻西京,佞臣执政,终丧天下。

今不虑前事之失,复循覆车之轨。

臣恐二世之难,必将复及,赵高之变,不朝则夕。

近者奸臣牢修造设党议,遂收前司隶校尉李膺等逮考,连及数百人。

旷年拘录,事无效验。

臣惟膺等建忠抗节,志经王室,此诚陛下稷、伊、吕之佐。

而虚为奸臣贼子之所诬枉,天下寒心,海内失望。

惟陛下留神澄省,时见理出,以厌人鬼喁喁之心。

今台阁近臣,尚书硃寓、荀绲、刘祐、魏朗、刘矩、尹勋等,皆国之贞士,朝之良佐。

尚书郎张陵、妫皓、苑康、杨乔、边韶、戴恢等,文质彬彬,明达国典,内外之职,群才并列。

而陛下委任近习,专树饕餮,外典州郡,内干心膂,宜以次贬黜,案罪纠罚。

信任忠良,平决臧否,使邪正毁誉,各得其所,宝爱天官,唯善是授,如此,咎征可消,天应可待。

间者有嘉禾、芝草、黄龙之见。

夫瑞生必于嘉士,福至实由善人,在德为瑞,无德为灾。

陛下所行不合天意,不宜称庆。

”书奏,因以病上还城门校尉、槐里侯印绶。

霍谞亦为表请。

帝意稍解,因中常侍王甫就狱讯党人范滂等,皆三木囊头,暴于阶下,甫以次辨诘曰:“卿等更相拔举,迭为脣齿,其意如何?

”滂曰:“仲尼之言:‘见善如不及,见恶如探汤。

’滂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谓王政之所愿闻,不悟更以为党。

古之修善,自求多福。

今之修善,身陷大戮。

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上不负皇天,下不愧夷、齐。

”甫愍然为之改容,乃得并解桎梏。

李膺等又多引宦官子弟,宦官惧,请帝以天时宜赦。

六月,庚申,赦天下,改元。

党人二百馀人皆归田里,书名三府,禁锢终身。

范滂往候霍谞而不谢。

或让之,滂曰:“昔叔向不见祁奚,吾何谢焉!

”滂南归汝南,南阳士大夫迎之者,车数千两,乡人殷陶、黄穆侍卫于旁,应对宾客。

滂谓陶等曰:“今子相随,是重吾祸也!

”遂遁还乡里。

初,诏书下举钩党,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

诏书前后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

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

”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

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

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

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

”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

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

所脱者甚众。

窦武所荐:硃寓,沛人。

苑康,勃海人。

杨乔,会稽人。

边韶,陈留人。

乔容仪伟丽,数上言政事,帝爱其才貌,欲妻以公主,乔固辞,不听,遂闭口不食,七日而死。

秋,八月,巴部言黄龙见。

初,郡人欲就池浴,见池水浊,因戏相恐,“此中有黄龙,”语遂行民间,太守欲以为美。

故上之。

郡吏傅坚谏曰:“此走卒戏语耳。

”太守不听。

六月大水,勃海海溢。

冬,十月,先零羌寇三辅,张奂遣司马尹端、董卓拒击,大破之,斩其酋豪,首虏万馀人,三州清定。

奂论功当封,以不事宦官故不果封,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

奂辞不受,请徙属弘农。

旧制,边人不得内徙,诏以奂有功,特许之。

拜董卓为郎中。

卓,陇西人,性粗猛有谋,羌胡畏之。

十二月,壬申,复瘿陶王悝为勃海王。

丁丑,帝崩于德阳前殿。

戊寅,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初,窦后既立,御见甚稀,唯采女田圣等有宠。

后素忌忍,帝梓宫尚在前殿,遂杀田圣。

城门校尉窦武议立嗣,召侍御史河间刘鲦,问以国中宗室之贤者,鯈称解渎亭侯宏。

宏者,河间孝王之曾孙也,祖淑,父苌,世封解渎亭侯。

武乃入白太后,定策禁中,以鯈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并持节将中黄门、虎贲、羽林千人,奉迎宏,时年十二。

孝灵皇帝上之上孝桓皇帝下建宁元年(戊申,公元一六八年)春,正月,壬午,以城门校尉窦武为大将军。

前太尉陈蕃为太傅,与武及司徒胡广参录尚书事。

时新遭大丧,国嗣未立,诸尚书畏惧,多托病不朝。

陈蕃移书责之曰:“古人立节,事亡如存。

今帝祚未立,政事日蹙,诸君奈何委荼蓼之苦,息偃在床,于义安乎!

”诸尚书惶怖,皆起视事。

己亥,解渎亭侯至夏门亭,使窦武持节,以王青盖车迎入殿中。

庚子,即皇帝位,改元。

二月,辛酉,葬孝桓皇帝于宣陵,庙曰威宗。

辛未,赦天下。

初,护羌校尉段颎既定西羌,而东羌先零等种犹未服,度辽将军皇甫规、中郎将张奂招之连年,既降又叛。

桓帝诏问颎曰:“先零东羌造恶反逆,而皇甫规、张奂各拥强众,不时辑定,欲令颎移兵东讨,未识其宜,可参思术略。

”颎上言曰:“臣伏见先零东羌虽数叛逆,而降于皇甫规者,已二万许落。

善恶既分,馀寇无几。

今张奂踌躇久不进者,当虑外离内合,兵往必惊。

且自冬践春,屯结不散,人畜疲羸,有自亡之势,欲更招降,坐制强敌耳。

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

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计东种所馀三万馀落,近居塞内,路无险所,非有燕、齐、秦、赵从横之势,而久乱并、凉,累侵三辅,西河、上郡,已各内徙,安定、北地,复至单危。

自云中、五原,西至汉阳二千馀里,匈奴、诸羌,并擅其地,是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

若以骑五千、步万人、车三千两,三冬二夏,足以破定,无虑用费为钱五十四亿,如此,则可令群羌破尽,匈奴长服,内徙郡县,得反本土。

伏计永初中,诸羌反叛,十有四年,用二百四十亿。

永和之末,复经七年,用八十馀亿。

费耗若此,犹不诛尽,馀孽复起,于兹作害。

今不暂疲民,则永宁无期。

臣庶竭驽劣,伏待节度。

”帝许之,悉听如所上,颎于是将兵万馀人,赍十五日粮,从彭阳直指高平,与先零诸种战于逢义山。

虏兵盛,颎众皆恐。

颎乃令军中长镞利刃,长矛三重,挟以强弩,列轻骑为左右翼,谓将士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

”因大呼,众皆应声腾赴,驰骑于傍,突而击之,虏众大溃,斩首八千馀级。

太后赐诏书褒美曰:“须东羌尽定,当并录功勤。

今且赐颎钱二十万,以家一人为郎中。

”敕中藏府调金钱、彩物增助军费,拜颎破羌将军。

闰月,甲午,追尊皇祖为孝元皇,夫人夏氏为孝元后,考为孝仁皇,尊帝母董氏为慎园贵人。

夏,四月,戊辰,太尉周景薨,司空宣酆免。

以长乐卫尉王畅为司空。

五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以太中大夫刘矩为太尉。

六月,京师大水。

癸巳,录定策功,封窦武为闻喜侯,武子机为渭阳侯,兄子绍为鄠侯,靖为西乡侯,中常侍曹节为长安乡侯,侯者凡十一人。

涿郡卢植上书说武曰:“足下之于汉朝,犹旦、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于斯为重。

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勋之有!

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

宜辞大赏,以全身名。

”武不能用。

植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性刚毅,有大节。

少事马融,融性豪侈,多列女倡歌舞于前,植侍讲积年,未尝转眄,融以是敬之。

太后以陈蕃旧德,特封高阳乡侯。

蕃上疏让曰:“臣闻割地之封,功德是为。

臣虽无素洁之行,窃慕君子‘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

若受爵不让,掩面就之,使皇天振怒,灾流下民,于臣之身,亦何所寄!

”太后不许。

蕃固让,章前后十上,竟不受封。

段颎将轻兵追羌,出桥门,晨夜兼行,与战于奢延泽、落川、令鲜水上,连破之。

又战于灵武谷,羌遂大败。

秋,七月,颎至泾阳,馀寇四千落,悉散入汉阳山谷间。

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上言:“东羌虽破,馀种难尽,段颎性轻果,虑负败难常,宜且以恩降,可无后悔。

”诏书下颎,颎复上言:“臣本知东羌虽众,而软弱易制,所以比陈愚虑,思为永宁之算,而中郎将张奂说虏强难破,宜用招降。

圣朝明监,信纳瞽言,故臣谋得行,奂计不用。

事势相反,遂怀猜恨,信叛羌之诉,饰润辞意,云臣兵‘累见折衄,又言‘羌一气所生,不可诛尽,山谷广大,不可空静,血流污野,伤和致灾。

’臣伏念周、秦之际,戎狄为害,中兴以来,羌寇最盛,诛之不尽,虽降复叛。

今先零杂种,累以反覆,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上天震怒,假手行诛。

昔邢为无道,卫国伐之,师兴而雨。

臣动兵涉夏,连获甘澍,岁时丰稔,人无疵疫。

上占天心,不为灾伤。

下察人事,众和师克。

自桥门以西、落川以东,故宫县邑,更相通属,非为深险绝域之地,车骑安行,无应折衄。

案奂为汉吏,身当武职,驻军二年,不能平寇,虚欲修文戢戈,招降犷敌,诞辞空说,僭而无征。

何以言之?

昔先零作寇,赵充国徙令居内,煎当乱边,马援迁之三辅,始服终叛,至今为鲠,故远识之士,以为深忧。

今傍郡户口单少,数为羌所创毒,而欲令降徒与之杂居,是犹种枳棘于良田,养虺蛇于室内也。

故臣奉大汉之威,建长久之策,欲绝其本根,不使能殖。

本规三岁之费,用五十四亿。

今适期年,所耗未半,而馀寇残烬,将向殄灭。

臣每奉诏书,军不内御,愿卒斯言,一以任臣,临时量宜,不失权便。

”八月,司空王畅免,宗正刘宠为司空。

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

及临朝,政无大小,皆委于蕃。

蕃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征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

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

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

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

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

”武深然之。

蕃大喜,以手椎席而起。

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

会有日食之变,蕃谓武曰:“昔萧望之困一石显,况今石显数十辈乎!

蕃以八十之年,欲为将军除害,今可因日食斥罢宦官,以塞天变。

”武乃白太后曰:“故事,黄门、常侍但当给事省内典门户,主近署财物耳。

今乃使与政事,任重权,子弟布列,专为贪暴。

天下匈匈,正以此故,宜悉诛废以清朝廷。

”太后曰:“汉元以来故事,世有宦官,但当诛其有罪者,岂可尽废邪!

”时中常侍管霸,颇有才略,专制省内,武先白收霸及中常侍苏康等,皆坐死。

武复数白诛曹节等,太后豫未忍,故事久不发。

蕃上疏曰:“今京师嚣嚣,道路喧哗,言侯览、曹节、公乘昕、王甫、郑飒等,与赵夫人、诸尚书并乱天下,附从者升进,忤逆者中伤,一朝群臣如河中木耳,泛泛东西,耽禄畏害。

陛下今不急诛此曹,必生变乱,倾危社稷,其祸难量。

愿出臣章宣示左右,并令天下诸奸知臣疾之。

”太后不纳。

是月,太白犯房之上将,入太微。

侍中刘瑜素善天官,恶之,上书皇太后曰:“案《占书》:宫门当闭,将相不利,奸人在主傍,愿急防之。

”又与武、蕃书,以星辰错缪,不利大臣,宜速断大计。

于是武、蕃以硃寓为司隶校尉,刘祐为河南尹、虞祁为雒阳令。

武奏免黄门令魏彪,以所亲小黄门山冰代之,使冰奏收长乐尚书郑飒,送北寺狱。

蕃谓武曰:“此曹子便当收杀,何复考为!

”武不从,令冰与尹勋、侍御史祝瑨杂考飒,辞连及曹节、王甫。

勋、冰即奏收节等,使刘瑜内奏。

九月,辛亥,武出宿归府。

典中书者先以告长乐五官史硃瑀,瑀盗发武奏,骂曰:“中官放纵者,自可诛耳,我曹何罪,而当尽见族灭!

”因大呼曰:“陈蕃、窦武奏白太后废帝,为大逆!

”乃夜召素所亲壮健者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十七人,歃血共盟,谋诛武等。

曹节白帝曰:“外间切切,请出御德阳前殿。

”令帝拔剑踊跃,使乳母赵娆等拥卫左右,取棨信,闭诸禁门,召尚书官属,胁以白刃,使作诏板,拜王甫为黄门令,持节至北寺狱,收尹勋、山冰。

冰疑,不受诏,甫格杀之,并杀勋。

出郑飒,还兵劫太后,夺玺绶。

令中谒者守南宫,闭门绝复道。

使郑飒等持节及侍御史谒者捕收武等。

武不受诏,驰入步兵营,与其兄子步兵校尉绍共射杀使者。

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屯都亭,下令军士曰:“黄门、常侍反,尽力者封侯重赏。

”陈蕃闻难,将官属诸生八十馀人,并拔刃突入承明门,到尚书门,攘臂呼曰:“大将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云窦氏不道邪!

”王甫时出与蕃相遇,适闻其言,而让蕃曰:“先帝新弃天下,山陵未成,武有何功,兄弟父子并封三侯!

又设乐饮宴,多取掖廷宫人,旬日之间,赀财巨万,大臣若此,为是道邪!

公为宰辅,苟相阿党,复何求贼!

”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

遂执蕃,送北寺狱。

黄门从官驺踏踧蕃曰:“死老魅!

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

”即日,杀之。

时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征还京师,曹节等以奂新至,不知本谋,矫制以少府周靖行车骑将军、加节,与奂率五营士讨武。

夜漏尽,王甫将虎贲、羽林等合千馀人,出屯硃雀掖门,与奂等合,已而悉军阙下,与武对陈。

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

先降有赏!

”营府兵素畏服中官,于是武军稍稍归甫,自旦至食时,兵降略尽。

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枭首雒阳都亭。

收捕宗亲宾客姻属,悉诛之,及侍中刘瑜、屯骑校尉冯述,皆夷其族。

宦官又谮虎贲中郎将河间刘淑、故尚书会稽魏朗,云与武等通谋,皆自杀。

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

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

议郎勃海巴肃,始与武等同谋,曹节等不知,但坐禁锢,后乃知而收之。

肃自载诣县,县令见肃,入阁,解印绶,欲与俱去。

肃曰:“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不隐其谋矣,又敢逃其刑乎!

”遂被诛。

曹节迁长乐卫尉,封育阳侯。

王甫迁中常侍,黄门令如故。

硃瑀、共普、张亮等六人皆为列侯,十一人为关内侯。

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丧气。

蕃友人陈留硃震收葬蕃尸,匿其子逸,事觉,系狱,合门桎梏。

震受考掠,誓死不言,逸由是得免。

武府掾桂阳胡腾殡敛武尸,行丧,坐以禁锢。

武孙辅,年二岁,腾诈以为己子,与令史南阳张敞共匿之于零陵界中,亦得免。

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

奂深病为曹节等所卖,固辞不受。

以司徒胡广为太傅,录尚书事,司空刘宠为司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冬,十月,甲辰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矩免,以太仆沛国闻人袭为太尉。

十二月,鲜卑及濊貊寇幽、并二州。

是岁,疏勒王季父和得杀其王自立。

乌桓大人上谷难楼有众九千馀落,辽西丘力居有众五千馀落,自称王。

辽东苏仆延有众千馀落,自称峭王。

右北平乌延有众八百馀落,自称汗鲁王。

孝桓皇帝下建宁二年(己酉,公元一六九年)春,正月,丁丑,赦天下。

帝迎董贵人于河间。

三月,乙巳,尊为孝仁皇后,居永乐宫,拜其兄宠为执金吾,兄子重为五官中郎将。

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见于御坐上。

癸巳,大风,雨雹,霹雳,拔大木百馀。

诏公卿以下各上封事。

大司农张奂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

今窦武、陈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

宜急为改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

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

宜思大义顾复之报。

”上深嘉奂言,以问诸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

奂又与尚书刘猛等共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

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

郎中东郡谢弼上封事曰:“臣闻‘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伏惟皇太后定策宫闼,援立圣明,《书》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窦氏之诛,岂宜咎延太后!

幽隔空宫,愁感天心,如有雾露之疾,陛下当何面目以见天下!

孝和皇帝不绝窦氏之恩,前世以为美谈。

礼,‘为人后者为之子’,今以桓帝为父,岂得不以太后为母哉!

愿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凯风》慰母之念。

臣又闻‘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宠私,乃享大封,大风雨雹,亦由于兹。

又,故太傅陈蕃,勤身王室,而见陷群邪,一旦诛灭,其为酷滥,骇动天下。

而门生故吏,并离徙锢。

蕃身已往,人百何赎!

宜还其家属,解除禁网,夫台宰重器,国命所系,今之四公,唯司空刘宠断断守善,馀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可因灾异,并加罢黜,征故司空王畅、长乐少府李膺并居政事,庶灾变可消,国祚惟永。

”左右恶其言,出为广陵府丞,去官,归家。

曹节从子绍为东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于狱。

帝以蛇妖问光禄勋杨赐,赐上封事曰:“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

王者心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其变度。

夫皇极不建,则有龙蛇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

’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

”赐,秉之子也。

五月,太尉闻人袭、司空许栩免。

六月,以司徒刘宠为太尉,太常汝南许训为司徒,太仆长沙刘嚣为司空。

嚣素附诸常侍,故致位公辅。

诏遣谒者冯禅说降汉阳散羌。

段颎以春农,百姓布野,羌虽暂降,而县官无廪,必当复为盗贼,不如乘虚放兵,势必殄灭。

颎于是自进营,去羌所屯凡亭山四五十里,遣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将五千人先进,击破之。

羌众溃东奔,复聚射虎谷,分兵守谷上下门,颎规一举灭之,不欲复令散走。

秋,七月,颎遣千人于西县结木为栅,广二十步,长四十里遮之。

分遣晏、育等将七千人衔枚夜上西山,结营穿堑,去虏一里许,又遣司马张恺等将三千人上东山,虏乃觉之。

颎因与恺等夹东、西山,纵兵奋击,破之,追至谷上下门,穷山深谷之中,处处破之,斩其渠帅以下万九千级。

冯禅等所招降四千人,分置安定、汉阳、陇西三郡。

于是东羌悉平。

颎凡百八十战,斩三万八千馀级,获杂畜四十二万七千馀头,费用四十四亿,军士死者四百馀人。

更封新丰县侯,邑万户。

臣光曰:书称:“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

亶聪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夫蛮夷戎狄,气类虽殊,其就利避害,乐生恶死,亦与人同耳。

御之得其道则附顺服从,失其道则离叛侵扰,固其宜也。

是以先王之政,叛则讨之,服则怀之,处之四裔,不使乱礼义之邦而已。

若乃视之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去来,悉艾杀之,岂作民父母之意哉!

且夫羌之所以叛者,为郡县所侵冤故也。

叛而不即诛者,将帅非其人故也。

苟使良将驱而出之塞外,择良吏而牧之,则疆场之臣也,岂得专以多杀为快邪!

夫御之不得其道,虽华夏之民,亦将蜂起而为寇,又可尽诛邪!

然则段纪明之为将,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

九月,江夏蛮反,州郡讨平之。

丹杨山越围太守陈夤,夤击破之。

初,李膺等虽废锢,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秽朝廷,希之者唯恐不及,更共相标榜,为之称号:以窦武、陈蕃、刘淑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

李膺、荀翌、杜密、王畅、刘祐、魏朗、赵典、硃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

郭泰、范滂、尹勋、巴肃及南阳宗慈、陈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为八顾,顾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

张俭、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阳刘表、汝南陈翔、鲁国孔昱、山阳檀敷为八及,及者,言其能导人追宗者也。

度尚及东平张邈、王孝、东郡刘儒、泰山胡母班、陈留秦周、鲁国蕃向、东莱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

及陈、窦用事,复举拔膺等。

陈、窦诛,膺等复废。

宦官疾恶膺等,每下诏书,辄申党人之禁。

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硃并素佞邪,为俭所弃,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

诏刊章捕俭等。

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硃、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

”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

”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

”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

”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

”上曰:“不轨欲如何?

”对曰:“欲图社稷。

”上乃可其奏。

或谓李膺曰:“可去矣!

”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

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

”乃诣诏狱,考死。

门生故吏并被禁锢。

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顾为膺门徒,未有录牒,不及于谴,毅慨然曰:“本谓膺贤,遣子师之,岂可以漏脱名籍,苟安而已!

”遂自表免归。

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

滂闻之曰:“必为我也。

”即自诣狱。

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

”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

又令老母流离乎!

”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

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

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

”仲博者,滂弟也。

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

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

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

”滂跪受教,再拜而辞。

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

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凡党人死者百馀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

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

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闻党人已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

’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

”泰虽好臧否人伦,而不为危言核论,故能处浊世而怨祸不及焉。

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

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

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

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

”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

”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

”钦叹息而去。

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遂入渔阳出塞。

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

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

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

”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

”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

”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

及党禁解,俭乃还乡里,后为卫尉,卒,年八十四。

夏馥闻张俭亡命,叹曰:“孽自己作,空污良善,一人逃死,祸及万家,何以生为!

”乃自剪须变形,入林虑山中,隐姓名,为冶家佣,亲突烟炭,形貌毁瘁,积二三年,人无知者。

馥弟静载缣帛追求饷之,馥不受曰:“弟奈何载祸相饷乎!

”党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张让父死,归葬颍川,虽一郡毕至,而名士无往者,让甚耻之,陈寔独吊焉。

及诛党人,让以寔故,多所全宥。

南阳何颙,素与陈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变名姓匿汝南间,与袁绍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阳,从绍计议,为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设权计,使得逃隐,所全免甚众。

初,太尉袁汤三子,成、逢、隗。

成生绍,逢生术。

逢、隗皆有名称,少历显官。

时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与之同姓,推崇以为外援,故袁氏贵宠于世,富奢甚,不与它公族同。

绍壮健有威容,爱士养名,宾客辐凑归之,辎井、柴毂,填接街陌。

术亦以侠气闻。

逢从兄子闳,少有操行,以耕学为业,逢、隗数馈之,无所受。

闳见时方险乱,而家门富盛,常对兄弟叹曰:“吾先公福祚,后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竞为骄奢,与乱世争权,此即晋之三郤矣。

”及党事起,闳欲投迹深林,以母老,不宜远遁,乃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

母思闳时,往就视,母去,便自掩闭,兄弟妻子莫得见也。

潜身十八年,卒于土室。

初,范滂等非讦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节下之,太学生争慕其风,以为文学将兴,处士复用。

申屠蟠独叹曰:“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

”乃绝迹于梁、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

居二年,滂等果罹党锢之锅,唯蟠超然免于评论。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

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

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践虎狼之属,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

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庚子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太尉刘宠免。

太仆扶沟郭禧为太尉。

鲜卑寇并州。

长乐太仆曹节病困,诏拜车骑将军。

有顷,疾瘳,上印绶,复为中常侍,位特进,秩中二千石。

高句骊王伯固寇辽东,玄菟太守耿临讨降之。

孝桓皇帝下建宁三年(庚戌,公元一七零年)春,三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征段颎还京师,拜侍中。

颎在边十馀年,未尝一日蓐寝,与将士同甘苦,故皆乐为死战,所向有功。

夏,四月,太尉郭禧罢。

以太中大夫闻人袭为太尉。

秋,七月,司空刘嚣罢。

八月,以大鸿胪梁国桥玄为司空。

九月,执金吾董宠坐矫永乐太后属请,下狱死。

冬,郁林太守谷永以恩信招降乌浒人十馀万,皆内属,受冠带,开置七县。

凉州刺史扶风孟佗遣从事任涉将敦煌兵五百人,与戊己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将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三万馀人讨疏,攻桢中城,四十馀日不能下,引去。

其后疏勒王连相杀害,朝廷亦不能复治。

初,中常侍张让有监奴,典任家事,威形喧赫。

孟佗资产饶赡,与奴朋结,倾竭馈问,无所遗爱。

奴咸德之,问其所欲。

佗曰:“吾望汝曹为我一拜耳!

”时宾客求谒让者,车常数百千两,佗诣让,后至,不得进,监奴乃率诸仓头迎拜于路,遂共舆车入门,宾客咸惊,谓佗善于让,皆争以珍玩赂之。

佗分以遗让,让大喜,由是以佗为凉州刺史。

孝桓皇帝下建宁四年(辛亥,公元一七一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唯党人不赦。

二月,癸卯,地震。

三月,辛酉朔,日有食之。

太尉闻人袭免。

以太仆汝南李咸为太尉。

大疫。

司徒许训免。

以司空桥玄为司徒。

夏,四月,以太常南阳来艳为司空。

秋,七月,司空来艳免。

癸丑,立贵人宋氏为皇后,后,执金吾酆之女也。

司徒桥玄免。

以太常南阳宗俱为司空,前司空许栩为司徒。

帝以窦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后于南宫,亲馈上寿。

黄门令董萌因此数为太后诉冤,帝深纳之,供养资奉,有加于前。

曹节、王甫疾之,诬萌以谤讪永乐宫,下狱死。

鲜卑寇并州。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五十七·汉纪四十九

〔司马光〕 〔宋〕

起玄黓困敦,尽上章涒滩,凡九年。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元年(壬子,公元一七二年)春,正月,车驾上原陵。

司徒掾陈留蔡邕曰:“吾闻古不墓祭。

朝廷有上陵之礼,始谓可损。

今见威仪,察其本意,乃知孝明皇帝至孝恻隐,不易夺也。

礼有烦而不可省者,此之谓也。

”三月,壬戌,太傅胡广薨,年八十二。

广周流四公,三十馀年,历事六帝,礼任极优,罢免未尝满岁,辄复升进。

所辟多天下名士,与故吏陈蕃、李咸并为三司。

练达故事,明解朝章,故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

天下中庸,有胡公。

”然温柔谨悫,常逊言恭色以取媚于时,无忠直之风,天下以此薄之。

五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长乐太仆侯览坐专权骄奢,策收印绶,自杀。

六月,京师大水。

窦太后母卒于比景,太后忧思感疾,癸巳,崩于云台。

宦者积怨窦氏,以衣车载太后尸置城南市舍,数日,曹节、王甫欲用贵人礼殡。

帝曰:“太后亲立朕躬,统承大业,岂宜以贵人终乎!

”于是发丧成礼。

节等欲别葬太后,而以冯贵人配祔。

诏公卿大会朝堂,令中常侍赵忠监议。

太尉李咸时病,扶舆而起,捣椒自随,谓妻子曰:“若皇太后不得配食桓帝,吾不生还矣!

”既议,坐者数百人,各瞻望良久,莫肯先言。

赵忠曰:“议当时定!

”廷尉陈球曰:“皇太后以盛德良家,母临天下,宜配先帝,是无所疑。

”忠笑而言曰:“陈廷尉宜便操笔。

”球即下议曰:“皇太后自在椒房,有聪明母仪之德。

遭时不造,援立圣明承继宗庙,功烈至重。

先帝晏驾,因遇大狱,迁居空宫,不幸早世,家虽获罪,事非太后,今若别葬,诚失天下之望。

且冯贵人冢尝被发掘,骸骨暴露,与贼并尸,魂灵污染,且无功于国,何宜上配至尊!

”忠省球议,作色俯仰,蚩球曰:“陈廷尉建此议甚健!

”球曰:“陈、窦既冤,皇太后无故幽闭,臣常痛心,天下愤叹!

今日言之,退而受罪,宿昔之愿也!

”李咸曰:“臣本谓宜尔,诚与意合。

”于是公卿以下皆从球议。

曹节、王甫犹争,以为:“梁后家犯恶逆,别葬懿陵,武帝黜废卫后,而以李夫人配食,今窦氏罪深,岂得合葬先帝!

”李咸复上疏曰:“臣伏惟章德窦后虐害恭怀,安思阎后家犯恶逆,而和帝无异葬之议,顺朝无贬降之文。

至于卫后,孝武皇帝身所废弃,不可以为比。

今长乐太后尊号在身,亲尝称制,且援立圣明,光隆皇祚。

太后以陛下为子,陛下岂得不以太后为母!

子无黜母,臣无贬君,宜合葬宣陵,一如旧制。

”帝省奏,从之。

秋,七月,甲寅,葬桓思皇后于宣陵。

有人书硃雀阙,言:“天下大乱,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禄,无忠言者。

”诏司隶校尉刘猛逐捕,十日一会。

猛以诽书言直,不肯急捕。

月馀,主名不立。

猛坐左转谏议大夫,以御史中丞段颎代之。

颎乃四出逐捕,及太学游生系者千馀人。

节等又使颎以它事奏猛,论输左校。

初,司隶校尉王寓依倚宦官,求荐于太常张奂,奂拒之,寓遂陷奂以党罪禁锢。

奂尝与段颎争击羌,不相平,颎为司隶,欲逐奂归敦煌而害之。

奂奏记哀请于颎,乃得免。

初,魏郡李暠为司隶校尉,以旧怨杀扶风苏谦。

谦子不韦瘗而不葬,变姓名,结客报仇。

暠迁大司农,不韦匿于谕廥中,凿地旁达暠之寝室,杀其妾并小儿。

暠大惧,以板藉地,一夕九徙。

又掘暠父冢,断取其头,标之于市。

暠求捕不获,愤恚,呕血死。

不韦遇赦还家,乃葬父行丧。

张奂素睦于苏氏,而段颎与暠善,颎辟不韦为司隶从事,不韦惧,称病不诣。

颎怒,使从事张贤就家杀之,先以鸩与贤父曰:“若贤不得不韦,便可饮此!

”贤遂收不韦,并其一门六十馀人,尽诛之。

渤海王悝之贬瘿陶也,因中常侍王甫求复国,许谢钱五千万。

既而桓帝遗诏复悝国,悝知非甫功,不肯还谢钱。

中常侍郑飒、中黄门董腾数与悝交通,甫密司察以告段颎。

冬,十月,收飒送北寺狱,使尚书令廉忠诬奏“飒等谋迎立悝,大逆不道”,遂诏冀州刺史收悝考实,迫责悝,令自杀。

妃妾十一人、子女七十人、伎女二十四人皆死狱中,傅、相以下悉伏诛。

甫等十二人皆以功封列侯。

十一月,会稽妖贼许生起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众以万数。

遣扬州刺史臧旻、丹杨太守陈寅讨之。

十二月,司徒许栩罢,以大鸿胪袁隗为司徒。

鲜卑寇并州。

是岁,单于车儿死,子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二年(癸丑,公元一七三年)春,正月,大疫。

丁丑,司空宗俱薨。

二月,壬午,赦天下。

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三月,太尉李咸免。

夏,五月,以司隶校尉段颎为太尉。

六月,北海地震。

秋,七月,司空杨赐免。

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

珍,衡之弟也。

冬,十二月,太尉段颎罢。

鲜卑寇幽、并二州。

癸酉晦,日有食之。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三年(甲寅,公元一七四年)春,二月,己巳,赦天下。

以太常东海陈耽为太尉。

三月,中山穆王畅薨,无子,国除。

夏,六月,封河间王利子康为济南王,奉孝仁皇祀。

吴郡司马富春孙坚召募精勇,得千馀人,助州郡讨许生。

冬,十一月,臧旻、陈寅大破生于会稽,斩之。

任城王博薨,无子,国绝。

十二月,鲜卑入北地,太守夏育率屠各追击,破之。

迁育为护乌桓校尉。

鲜卑又寇并州。

司空唐珍罢,以永乐少府许训为司空。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四年(乙卯,公元一七五年)春,三月,诏诸儒正《五经》文字,命议郎蔡邕为古文、篆、隶三体书之,刻石,立于太学门外,使后儒晚学咸取正焉。

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馀两,填塞街陌。

初,朝议以州郡相党,人情比周,乃制昏姻之家及两州人士不得对相监临,至是复有三互法,禁忌转密,选用艰难,幽、冀二州久缺不补。

蔡邕上疏曰:“伏见幽、冀旧壤,铠、马所出,比年兵饥,渐至空耗。

今者阙职经时,吏民延属,而三府选举,逾月不定。

臣怪问其故,云避三互。

十一月有禁,当取二州而已。

又,二州之士或复限以岁月,狐疑迟淹,两州悬空,万里萧条,无所管系。

愚以为三互之禁,禁之薄者。

今但申以威灵,明其宪令,对相部主,尚畏惧不敢营私。

况乃三互,何足为嫌!

昔韩安国起自徒中,硃买臣出于幽贱,并以才宜,还守本邦,岂复顾循三互,系以末制乎!

臣愿陛下上则先帝,蠲除近禁,其诸州刺史器用可换者,无拘日月、三互,以差厥中。

”朝廷不从。

臣光曰:叔向有言:“国将亡,必多制。

”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

所以然者何哉?

执其本故也。

及其衰也,百官之任不能择人,而禁令益多,防闲益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

所以然者何哉?

逐其末故也。

孝灵之时,刺史、二千石贪如豺虎,暴殄烝民,而朝廷方守三互之禁。

以令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封河间王建孙佗为任城王。

夏,四月,郡、国七大水。

五月,丁卯,赦天下。

延陵园灾。

鲜卑寇幽州。

六月,弘农、三辅螟。

于窴王安国攻拘弥,大破之,杀其王。

戊己校尉、西域长史各发兵辅立拘弥侍子定兴为王,人众裁千口。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五年(丙辰,公元一七六年)夏,四月,癸亥,赦天下。

益州郡夷反,太守李颙讨平之。

大雩。

五月,太尉陈耽罢,以司空许训为太尉。

闰月,永昌太守曹鸾上书曰:“夫党人者,或耆年渊德,或衣冠英贤,皆宜股肱王室,左右大猷者也。

而久被禁锢,辱在涂泥。

谋反大逆尚蒙赦宥,党人何罪,独不开恕乎!

所以灾异屡见,水旱荐臻,皆由于斯。

宜加沛然,以副天心。

”帝省奏,大怒,即诏司隶、益州槛车收鸾,送槐里狱,掠杀之。

于是诏州郡更考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在位者,悉免官禁锢,爰及五属。

六月,壬戌,以太常南阳刘逸为司空。

秋,七月,太尉许训罢。

以光禄勋刘宽为太尉。

冬,十月,司徒袁隗罢。

十一月,丙戌,以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

是岁,鲜卑寇幽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熹平六年(丁巳,公元一七七年)春,正月,辛丑,赦天下。

夏,四月,大旱,七州蝗。

令三公条奏长吏苛酷贪污者,罢免之。

平原相渔阳阳球坐严酷,征诣廷尉。

帝以球前为九江太守讨贼有功,特赦之,拜议郎。

鲜卑寇三边。

市贾小民有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舍人。

秋,七月,司空刘逸免,以卫尉陈球为司空。

初,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

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

侍中祭酒乐松、贾护多引无行趣势之徒置其间,熹陈闾里小事。

帝甚悦之,待以不次之位。

又久不亲行郊庙之礼。

会诏群臣各陈政要,蔡邕上封事曰:“夫迎气五郊,清庙祭祀,养老辟雍,皆帝者之大业,祖宗所祗奉也。

而有司数以蕃国疏丧、宫内产生及吏卒小污,废阙不行,忘礼敬之大,任禁忌之书,拘信小故,以亏大典。

自今斋制宜如故典,庶答风霆、灾妖之异。

又,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岁贡。

孝武之世,郡举孝廉,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

汉之得人,数路而已。

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

匡国治政,未有其能。

陛下即位之初,先涉经术,听政馀日,观省篇章,聊以游意当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

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颇引经训风喻之言,下则连偶俗语,有类徘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

臣每受诏于盛化门,差次录第,其未及者,亦复随辈皆见拜擢。

既加之恩,难复收改,但守奉禄,于义已弘,不可复使治民及在州郡。

昔孝宣会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

若乃不能小善,虽有可观,孔子以为致远则泥,君子固当志其大者。

又,前一切以宣陵孝子为太子舍人,臣闻孝文皇帝制丧服三十六日,虽继体之君,父子至亲,公卿列臣受恩之重,皆屈情从制,不敢逾越。

今虚伪小人,本非骨肉,既无幸私之恩,又无禄仕之实,恻隐之心,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

桓思皇后祖载之时,东郡有盗人妻者,亡在孝中,本县追捕,乃伏其辜。

虚伪杂秽,难得胜言。

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德,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

其为不祥,莫与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

”书奏,帝乃亲迎气北郊及行辟雍之礼。

又诏宣陵孝子为舍人者悉改为丞、尉焉。

护乌桓校尉夏育上言:“鲜卑寇边,自春以来三十馀发,请征幽州诸郡兵出塞击之,一冬、二春,必能禽灭。

”先是护羌校尉田晏坐事论刑,被原,欲立功自效,乃请中常侍王甫求得为将。

甫因此议遣兵与育并力讨贼,帝乃拜晏为破鲜卑中郎将。

大臣多有不同,乃召百官议于朝堂。

蔡邕议曰:“征讨殊类,所由尚矣。

然而时有同异,势有可否,故谋有得失,事有成败,不可齐也。

夫以世宗神武,将帅良猛,财赋充实,所括广远,数十年间,官民俱匮,犹有悔焉。

况今人财并乏,事劣昔时乎!

自匈奴遁逃,鲜卑强盛,据其故地,称兵十万,才力劲健,意智益生。

加以关塞不严,禁网多漏,精金良铁,皆为贼有,汉人逋逃为之谋主,兵利马疾,过于匈奴。

昔段颎良将,习兵善战,有事西羌,犹十馀年。

今育、晏才策未必过颎,鲜卑种众不弱曩时,而虚计二载,自许有成,若祸结兵连,岂得中休?

当复征发众人,转运无已,是为耗竭诸夏,并力蛮夷。

夫边垂之患,手足之疥搔,中国之困,胸背之瘭疽,方今郡县盗贼尚不能禁,况此丑虏而可伏乎!

昔高祖忍平城之耻,吕后弃慢书之诟,方之于今,何者为甚?

天设山河,秦筑长城,汉起塞垣,所以别内外,异殊俗也。

苟无蹙国内侮之患则可矣,岂与虫蚁之虏,校往来之数哉!

虽或破之,岂可殄尽,而方令本朝为之旰食乎!

昔淮南王安谏伐越曰:‘如使越人蒙死以逆执事,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犹为大汉羞之。

’而欲以齐民易丑虏,皇威辱外夷,就如其言,犹已危矣,况乎得失不可量邪!

”帝不从。

八月,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馀里。

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什七八。

三将槛车征下狱,赎为庶人。

冬,十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

辛丑,京师地震。

十一月,司空陈球免。

十二月,甲寅,以太常河南孟彧为太尉。

庚辰,司徒杨赐免。

以太常陈耽为司空。

辽西太守甘陵赵苞到官,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

道经柳城,值鲜卑万馀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

苞率骑二万与贼对陈,贼出母以示苞,苞悲号,谓母曰:“为子无状,欲以微禄奉养朝夕,不图为母作祸,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唯当万死,无以塞罪。

”母遥谓曰:“威豪,人各有命,何得相顾以亏忠义,尔其勉之!

”苞即时进战,贼悉摧破,其母妻皆为所害。

苞自上归葬,帝遣使吊慰,封鄃侯。

苞葬讫,谓乡人曰:“食禄而避难,非忠也。

杀母以全义,非孝也。

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下!

”遂欧血而死。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元年(戊午,公元一七八年)春,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反,招引九真、日南民攻没郡县。

太尉孟彧罢。

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癸丑,以光禄勋陈国袁滂为司徒。

己未,地震。

置鸿都门学,其诸生皆敕州郡、三公举用辟召,或出为刺史、太守,入为尚书、侍中,有封侯、赐爵者。

士君子皆耻与为列焉。

三月,辛丑,赦天下,改元。

以太常常山张颢为太尉。

颢,中常侍奉之弟也。

夏,四月,丙辰,地震。

侍中寺雌鸡化为雄。

司空陈耽免。

以太常来艳为司空。

六月,丁丑,有黑气堕帝所御温德殿东庭中,长十馀丈,似龙。

秋,七月,壬子,青虹见玉堂后殿庭中。

诏召光禄大夫杨赐等诣金商门,问以灾异及消复之术。

赐对曰:“《春秋讠韯》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乱。

’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及。

今妾媵、阉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

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见宠于时,更相荐说,旬月之间,并各拔擢。

乐松处常伯,任芝居纳言,郤俭、梁鹄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搢绅之徒委伏畎畮,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

冠履倒易,陵谷代处,幸赖皇天垂象谴告。

《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

’唯陛下斥远佞巧之臣,速征鹤鸣之士,断绝尺一,抑止槃游,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弭!

”议郎蔡邕对曰:“臣伏思诸异,皆亡国之怪也。

天于大汉殷勤不已,故屡出祅变以当谴责,欲令人君感悟,改危即安。

今蜺堕、鸡化,皆妇人干政之所致也。

前者乳母赵娆,贵重天下,谗谀骄溢,续以永乐门史霍玉,依阻城社,又为奸邪。

今道路纷纷,复云有程大人者,察其风声,将为国患。

宜高为堤防,明设禁令,深惟赵、霍,以为至戒。

今太尉张颢,为玉所进。

光禄勋伟璋,有名贪浊。

又长水校尉赵玹,屯骑校尉盖升,并叨时幸,荣富优足。

宜念小人在位之咎,退思引身避贤之福。

伏见廷尉郭禧,纯厚老成。

光禄大夫桥玄,聪达方直。

故太尉刘宠,忠实守正。

并宜为谋主,数见访问。

夫宰相大臣,君之四体,委任责成,优劣已分,不宜听纳小吏,雕琢大臣也,又,尚方工技之作,鸿都篇赋之文,可且消息,以示惟优。

宰府孝廉,士之高选,近者以辟召不慎,切责三公,而今并以小文超取选举,开请托之门,违明王之黄,众心不厌,莫之敢言。

臣愿陛下忍而绝之,思惟万机,以答天望。

圣朝既自约厉,左右近臣亦宜从化,人自抑损,以塞咎戒,则天道亏满,鬼神福谦矣。

夫君臣不密,上有漏言之戒,下有失身之祸,愿寝臣表,无使尽忠之吏受怨奸仇。

”章奏,帝览而叹息。

因起更衣,曹节于后窃视之,悉宣语左右,事遂漏露。

其为邕所裁黜者,侧目思报。

初,邕与大鸿胪刘命素不相平,叔父卫尉质又与将作大匠阳球有隙。

球即中常侍程璜女夫也。

璜遂使人飞章言“邕、质数以私事请托于郃,郃不听。

邕含隐切,志欲相中。

”于中诏下尚书召邕诘状。

邕上书曰:“臣实愚戆,不顾后害,陛下不念忠臣直言,宜加掩蔽,诽谤卒至,便用疑怪。

臣年四十有六,孤特一身,得托名忠臣,死有馀荣,恐陛下于此不复闻至言矣!

”于是下邕、质于雒阳狱,劾以“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

”事奏,中常侍河南吕强愍邕无罪,力为伸请。

帝亦更思其章,有诏:“减死一等,与家属髡钅甘,徙朔钳方,不得以赦令除。

”阳球使客追路刺邕,客感其义,皆莫为用。

球又赂其部主,使加毒害,所赂者反以其情戒邕,由是得免。

八月,有星孛于天市。

九月,太尉张颢罢,以太常陈球为太尉。

司空来艳薨。

冬,十月,以屯骑校尉袁逢为司空。

宋皇后无宠,后宫幸姬众共谮毁。

渤海王悝妃宋氏,即后之姑也,中常侍王甫恐后怨之,因谮后挟左道祝诅。

帝信之,遂策收玺绶。

后自致暴室,以忧死。

父不其乡侯酆及兄弟并被诛。

丙子晦,日有食之。

尚书卢植上言:“凡诸党锢多非其罪,可加赦恕,申宥回枉。

又,宋后家属并以无辜委骸横尸,不得敛葬,宜敕收拾,以安游魂。

又,郡守、刺史一月数迁,宜依黜陟以章能否,纵不九载,可满三岁。

又,请谒希求,一宜禁塞,选举之事,责成主者。

又,天子之体,理无私积,宜弘大务,蠲略细微。

”帝不省。

十一月,太尉陈球免。

十二月,丁巳,以光禄大夫桥玄为太尉。

鲜卑寇酒泉。

种众日多,缘边莫不被毒。

诏中尚方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图象立赞,以劝学者。

尚书令阳球谏曰:“臣案松、览等皆出于微蔑,斗筲小人,依凭世戚,附托权豪,俯眉承睫,徼进明时。

或献赋一篇,或鸟篆盈简,而位升郎中,形图丹青。

亦有笔不点牍,辞不辨心,假手请字,妖伪百品,莫不被蒙殊恩,蝉蜕滓浊。

是以有识掩口,天下嗟叹。

臣闻图象之设,以昭劝戒,欲令人君动鉴得失,未闻竖子小人诈作文颂,而可妄窃天官,垂象图素者也。

今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愿罢鸿都之选,以销天下之谤。

”书奏,不省。

是岁,初开西邸卖官,入钱各有差。

二千石二千万。

四百石四百万。

其以德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

于西园立库以贮之。

或诣阙上书占令长,随县好丑,丰约有贾。

富者则先入钱,贫者到官然后倍输。

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初,帝为侯时常苦贫,及即位,每叹桓帝不能作家居,曾无私钱,故卖官聚钱以为私藏。

帝尝问侍中杨奇曰:“朕何如桓帝?

”对曰:“陛下之于桓帝,亦犹虞舜比德唐尧。

”帝不悦曰:“卿强项,真杨震子孙,死后必复致大鸟矣。

”奇,震之曾孙也。

南匈奴屠特若尸逐就单于死,子呼征立。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二年(己未,公元一七九年)春,大疫。

三月,司徒袁滂免,以大鸿胪刘郃为司徒。

乙丑,太尉桥玄罢,拜太中大夫。

以太中大夫段颎为太尉。

玄幼子游门次,为人所劫,登楼求货。

玄不与。

司隶校尉、河南尹围守玄家,不敢迫。

玄瞋目呼曰:“奸人无状,玄岂以一子之命而纵国贼乎!

”促令攻之,玄子亦死。

玄因上言:“天下凡有劫质,皆并杀之,不得赎以财宝,开张奸路。

”由是劫质遂绝。

京兆地震。

司空袁逢罢。

以太常张济为司空。

夏,四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扇动内外,太尉段颎阿附之。

节、甫父兄子弟为卿、校、牧、守、令、长者布满天下,所在贪暴。

甫养子吉为沛相,尤残酷,凡杀人,皆磔尸车上,随其罪目,宣示属县,夏月腐烂,则以绳连其骨,周遍一郡乃止,见者骇惧。

视事五年,凡杀万馀人。

尚书令阳球常拊髀发愤曰:“若阳球作司隶,此曹子安得容乎!

”即而球果迁司隶。

甫使门生于京兆界辜榷官财物七千馀万,京兆尹杨彪发其奸,言之司隶。

彪,赐之子也。

时甫休沐里舍,颎方以日食自劾。

球诣阙谢恩,因奏甫、颎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羽等罪恶,辛巳,悉收甫、颎等送洛阳狱,及甫子永乐少府萌、沛相吉。

球自临考甫等,五毒备极。

萌先尝为司隶,乃谓球曰:“父子既当伏诛,亦以先后之义,少以楚毒假借老父。

”球曰:“尔罪恶无状,死不灭责,乃欲论先后求假借邪!

”萌乃骂曰:“尔前奉事吾父子如奴,奴敢反汝主乎!

今日临坑相挤,行自及也!

”球使以土窒萌口,箠扑交至,父子悉死于杖下。

颎亦自杀。

乃僵磔甫尸于夏城门,大署榜曰:“贼臣王甫。

”尽没入其财产,妻子皆徙比景。

球既诛甫,欲以次表曹节等,乃敕中都官从事曰:“且先去权贵大猾,乃议其馀耳。

公卿豪右若袁氏儿辈,从事自办之,何须校尉邪!

”权门闻之,莫不屏气。

曹节等皆不敢出沐。

会顺帝虞贵人葬,百官会丧还,曹节见磔甫尸道次,慨然抆泪曰:“我曹可自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

”语诸常侍:“今且俱入,勿过里舍也。

”节直入省,白帝曰:“阳球故酷暴吏,前三府奏当免官,以九江微功,复见擢用。

愆过之人,好为妄作,不宜使在司隶,以骋毒虐。

”帝乃徙球为卫尉。

时球出谒陵,节敕尚书令召拜,不得稽留尺一。

球被召急,因求见帝,叩头曰:“臣无清高之行,横蒙鹰犬之任,前虽诛王甫、段颎,盖狐狸小丑,未足宣示天下。

愿假臣一月,必令豺狼鸱枭各服其辜。

”叩头流血。

殿上呵叱曰:“卫尉扞诏邪!

”至于再三,乃受拜。

于是曹节、硃瑀等权势复盛。

节领尚书令。

郎中梁人审忠上书曰:“陛下即位之初,未能万机,皇太后念在抚育,权时摄政,故中常侍苏康、管霸应时诛殄。

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考其党与,志清朝政。

华容侯硃瑀知事觉露,祸及其身,遂兴造逆谋,作乱王室,撞踏省闼,执夺玺绶,迫胁陛下,聚会群臣,离间骨肉母子之恩,遂诛蕃、武及尹勋等。

因共割裂城社,自相封赏,父子兄弟,被蒙尊荣,素所亲厚,布在州郡,或登九列,或据三司。

不惟禄重位尊之责,而苟营私门,多蓄财货,缮修第舍,连里竟巷,盗取御水,以作渔钓,车马服玩,拟于天家。

群公卿士,杜口吞声,莫敢有言。

州牧郡守,承顺风旨,辟召选举,释贤取愚。

故虫蝗为之生,夷寇为之起,天意愤盈,积十馀年,故频岁日食于上,地震于下,所以谴戒人主,欲令觉悟,诛钅甘无状。

昔高宗以雉雊之变,故获中兴之功。

近者神祇启悟陛下,发赫斯之怒,故王甫父子应时馘截,路人士女莫不称善,若除父母之仇。

诚恐陛下复忍孽臣之类,不悉殄灭。

昔秦信赵高,以危其国。

吴使刑人,身遘其祸。

今以不忍之恩,赦夷族之罪,奸谋一成,悔亦何及!

臣为郎十五年,皆耳目闻见,瑀之所为,诚皇天所不复赦。

愿陛下留漏刻之听,裁省臣表,扫灭丑类,以答天怒。

与瑀考验,有不如言,愿受汤镬之诛,妻子并徙,以绝妄言之路。

”章寝不报。

中常侍吕强清忠奉公,帝以众例封为都乡侯,强固辞不受,因上疏陈事曰:“臣闻高祖重约,非功臣不侯,所以重天爵、明劝戒也。

中常侍曹节等,宦官祐薄,品卑人贱,谗谄媚主,佞邪徼宠,有赵高之祸,未被轘裂之诛。

陛下不悟,妄授茅土,开国承家,小人是用,又并及家人,重金兼紫,交结邪党,下比群佞。

阴阳乖剌,稼穑荒芜,人用不康,罔不由兹。

臣诚知封事已行,言之无逮,所以冒死干触陈愚忠者,实愿陛下损改既谬,从此一止。

臣又闻后宫采女数千馀人,衣食之费日数百金,比谷虽贱而户有饥色,案法当贵而今更贱者,由赋发繁数,以解县官,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民有斯厄而莫之恤。

宫女无用,填积后庭,天下虽复尽力耕桑,犹不能供。

又,前召议郎蔡邕对问于金商门,邕不敢怀道迷国,而切言极对,毁刺贵臣,讥呵宦官。

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群邪项领,膏脣拭舌,竞欲咀嚼,造作飞条。

陛下回受诽谤,致邕刑罪,室家徙放,老幼流离,岂不负忠臣哉!

今群臣皆以邕为戒,上畏不测之难,下惧剑客之害,臣知朝廷不复得闻忠言矣!

故太尉段颎,武勇冠世,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历事二主,勋烈独昭。

陛下既已式序,位登台司,而为司隶校尉阳球所见诬胁,一身既毙,而妻子远播,天下惆怅,功臣失望。

宜征邕更加授任,反颎家属,则忠贞路开,众怨以弭矣。

”帝知其忠而不能用。

丁酉,赦天下。

上禄长和海上言:“礼,从祖兄弟别居异财,恩义已轻,服属疏末。

而今党人锢及五族,既乖典训之文,有谬经常之法。

”帝览之而悟,于是党锢自从祖以下皆得解释。

五月,以卫尉刘宽为太尉。

护匈奴中郎将张修与南单于呼征不相能,修擅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

秋,七月,修坐不先请而擅诛杀,槛车征诣廷尉,死。

初,司徒刘郃兄侍中鯈与窦武同谋,俱死。

永乐少府陈球说郃曰:“公出自宗室,位登台鼎,天下瞻望,社稷镇卫,岂得雷同,容容无违而已。

今曹节等放纵为害,而久在左右,又公兄侍中受害节等,今可表徙卫尉阳球为司隶校尉,以次收节等诛之,政出圣主,天下太平,可翘足而待也!

”郃曰:“凶竖多耳目,恐事未会,先受其祸。

”尚书刘纳曰:“为国栋梁,倾危不持,焉用延彼相邪!

”郃许诺,亦与阳球结谋。

球小妻,程璜之女,由是节等颇得闻知,乃重赂璜,且胁之。

璜惧迫,以球谋告节,节因共白帝曰:“郃与刘纳、陈球、阳球交通书疏,谋议不轨。

”帝大怒。

冬,十月,甲申,刘郃、陈球、刘纳、阳球皆下狱死。

巴郡板楯蛮反,遣御史中丞萧瑗督益州刺史讨之,不克。

十二月,以光禄勋杨赐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

孝灵皇帝上之下光和三年(庚申,公元一八零年)春,正月,癸酉,赦天下。

夏,四月,江夏蛮反。

秋,酒泉地震。

冬,有星孛于狼、弧。

鲜卑寇幽、并二州。

十二月,己巳,立贵人何氏为皇后。

征后兄颖川太守进为侍中。

后本南阳屠家,以选入掖庭,生皇子辩,故立之。

是岁作罼圭、灵昆苑。

司徒杨赐谏曰:“先帝之制,左开鸿池,右作上林,不奢不约,以合礼中。

今猥规郊城之地以为苑囿,坏沃衍,废田园,驱居民,畜禽兽,殆非所谓若保赤子之义。

今城外之苑已有五六,可以逞情意,顺四节也。

宜惟夏禹卑宫、太宗露台之意,以尉下民之劳。

”书奏,帝欲止,以问侍中任芝、乐松。

对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为小。

齐宣五里,人以为大。

今与百姓共之,无害于政也。

”帝悦,遂为之。

巴郡板楯蛮反。

苍梧、桂阳贼攻郡县,零陵太守杨璇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系布索于马尾。

又为兵车,专彀弓弩。

及战,令马车居前,顺风鼓灰,贼不得视,因以火烧布然,马惊,奔突贼阵,因使后车弓弩乱发,钲鼓鸣震,群盗波骇破散,追逐伤斩无数,枭其渠帅,郡境以清。

荆州刺史赵凯诬奏璇实非身破贼,而妄有其功。

璇与相章奏。

凯有党助,遂槛车征璇,防禁严密,无由自讼。

乃噬臂出血,书衣为章,具陈破贼形势,及言凯所诬状,潜令亲属诣厥通之。

诏书原璇,拜议郎。

凯受诬人之罪。

璇,乔之弟也。

资治通鉴·卷五十八·汉纪五十

〔司马光〕 〔宋〕

起重光作噩,尽强圉单阏,凡七年。

孝灵皇帝中光和四年(辛酉,公元一八一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领受郡国调马。

豪右辜榷,马一匹至二百万。

夏,四月,庚子,赦天下。

交趾乌浒蛮久为乱,牧守不能禁。

交趾人梁龙等复反,攻破郡县。

诏拜兰陵令会稽硃俊为交趾刺史,击斩梁龙,降者数万人,旬月尽定。

以功封都亭侯,征为谏议大夫。

六月,庚辰,雨雹如鸡子。

秋,九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太尉刘宽免。

卫尉许彧为太尉。

闰月,辛酉,北宫东掖庭永巷署灾。

司徒杨赐罢。

冬,十月,太常陈耽为司徒。

鲜卑寇幽、并二州。

檀石槐死,子和连代立。

和连才力不及父而贪淫,后出攻北地,北地人射杀之。

其子骞曼尚幼,兄子魁头立。

后骞曼长大,与魁头争国,众遂离散。

魁头死,弟步度根立。

是岁,帝作列肆于后宫,使诸采女贩卖,更相盗窃争斗。

帝著商贾服,从之饮宴为乐。

又于西园弄狗,著进贤冠,带绶。

又驾四驴,帝躬自操辔,驱驰周旋。

京师转相仿效,驴价遂与马齐。

帝好为私稸,收天下之珍货,每郡国贡献,先输中署,名为“导行费”。

中常侍吕强上疏谏曰:“天下之财,莫不生之阴阳,归之陛下,岂有公私!

而今中尚方敛诸郡之宝,中御府积天下之缯,西园引司农之藏,中厩聚太仆之马。

而所输之府,辄有导行之财,调广民困,费多献少,奸吏因其利,百姓受其敝。

又,阿媚之臣,好献其私,容谄姑息,自此而进。

旧典:选举委任三府,尚书受奏御而已。

受试任用,责以成功,功无可察,然后付之尚书举劾,请下廷尉覆案虚实,行其罪罚。

于是三公每有所选,参议掾属,咨其行状,度其器能。

然犹有旷职废官,荒秽不治。

今但任尚书,或有诏用,如是,三公得免选举之负,尚书亦复不坐,责赏无归,岂肯空自劳苦乎!

”书奏,不省。

何皇后性强忌,后宫王美人生皇子协,后鸩杀美人。

帝大怒,欲废后。

诸中官固请,得止。

大长秋华容侯曹节卒。

中常侍赵忠代领大长秋。

孝灵皇帝中光和五年(壬戌,公元一八二年)春,正月,辛未,赦天下。

诏公卿以谣言举刺史、二千石为民蠹害者。

太尉许彧、司空张济承望内官,受取货赂,其宦者子弟、宾客,虽贪污秽浊,皆不敢问,而虚纠边远小郡清修有惠化者二十六人,吏民诣阙陈诉。

司徒陈耽上言:“公卿所举,率党其私,所谓放鸱枭而囚鸾凤。

”帝以让彧、济,由是诸坐谣言征者,悉拜议郎。

二月,大疫。

三月,司徒陈耽免。

夏,四月,旱。

以太常袁隗为司徒。

五月,庚申,永乐宫署灾。

秋,七月,有星孛于太微。

板楯蛮寇乱巴郡,连年讨之,不能克。

帝欲大发兵,以问益州计吏汉中程包,对曰:“板楯七姓,自秦世立功,复其租赋。

其人勇猛善战。

昔永初中,羌入汉川,郡县破坏,得板楯救之,羌死败殆尽,羌人号为神兵,传语种辈,勿复南行。

至建和二年,羌复大入,实赖板楯连摧破之。

前车骑将军冯绲南征武陵,亦倚板楯以成其功。

近益州郡乱,太守李颙亦以板楯讨而平之。

忠功如此,本无恶心。

长吏乡亭更赋至重,仆役棰楚,过于奴虏。

亦有嫁妻卖子,或乃至自刭割,虽陈冤州郡,而牧守不为通理,阙庭悠远,不能自闻,含怨呼天,无所叩诉。

故邑落相聚以致叛戾,非有谋主僭号以图不轨。

今但选明能牧守,自然安集,不烦征伐也。

”帝从其言,选用太守曹谦,遣宣诏赦之,即时皆降。

八月,起四百尺观于阿亭道。

冬,十月,太尉许彧罢。

以太常杨赐为太尉。

帝校猎上林苑,历函谷关,遂狩于广成苑。

十二月,还,幸太学。

桓典为侍御史,宦官畏之。

典常乘骢马,京师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典,焉之孙也。

孝灵皇帝中光和六年(癸亥,公元一八三年)春,三月,辛未,赦天下。

夏,大旱。

爵号皇后母为舞阳君。

秋,金城河水溢出二十馀里。

五原山岸崩。

初,巨鹿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

”咒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或时病愈,众共神而信之。

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转相诳诱,十馀年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扬、兗、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

或弃卖财产、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万数。

郡县不解其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

太尉杨赐时为司徒,上书言:“角诳曜百姓,遭赦不悔,稍益滋蔓。

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

宜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民,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

”会赐去位,事遂留中。

司徒掾刘陶复上疏申赐前议,言:“角等阴谋益甚,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朝政。

鸟声兽心,私共鸣呼。

州郡忌讳,不欲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

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

”帝殊不为意,方诏陶次第春秋条例。

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

大方万馀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

讹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以白土书京城寺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

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期会发于鄴。

元义数往来京师,以中常侍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

孝灵皇帝中中平元年(甲子,公元一八四年)春,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

于是收马元义,车裂于雒阳。

诏三公、司隶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馀人。

下冀州逐捕角等。

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着黄巾以为标帜,故时人谓之“黄巾贼”。

二月,角自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

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

安平、甘陵人各执其王应贼。

三月,戊申,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封慎侯,率左右羽林、五营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

置函谷、太谷、广成、伊阙、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关都尉。

帝召群臣会议。

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

嵩,规之兄子也。

上问计于中常侍吕强,对曰:“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

今请先诛左右贪浊者,大赦党人,料简刺史、二千石能否,则盗无不平矣。

”帝惧而从之。

壬子,赦天下党人,还诸徙者。

唯张角不赦。

发天下精兵,遗北中郎将卢植讨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硃俊讨颍川黄巾。

是时中常侍赵忠、张让、夏恽、郭胜、段珪、宋典等皆封侯贵宠,上常言:“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

”由是宦官无所惮畏,并起第宅,拟则宫室。

上尝欲登永安候台,宦官恐望见其居处,乃使中大人尚但谏曰:“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

”上自是不敢复升台榭。

及封谞、徐奉事发,上诘责诸常侍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或有伏诛者。

今党人更为国用,汝曹反与张角通,为可斩未?

”皆叩头曰:“此王甫、侯览所为也!

”于是诸常侍人人求退,各自征还宗亲、子弟在州郡者。

赵忠、夏恽等遂共谮吕强,云与党人共议朝廷,数读霍光传。

强兄弟所在并皆贪秽。

帝使中黄门持兵召强。

强闻帝召,怒曰:“吾死,乱起矣!

丈夫欲尽忠国家,岂能对狱吏乎!

”遂自杀。

忠、恽复谮曰:“强见召,未知所问而就外自屏,有奸明审。

”遂收捕其宗亲,没入财产。

侍中河内向栩上便宜,讥刺左右。

张让诬栩与张角同心,欲为内应,收送黄门北寺狱,杀之。

郎中中山张钧上书曰:“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民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

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帝以钧章示诸常侍,皆免冠徒跣顿首,乞自致雒阳诏狱,并出家财以助军费。

有诏,皆冠履视事如故。

帝怒钧曰:“此真狂子也!

十常侍固常有一人善者不!

”御史承旨,遂诬奏钧学黄巾道,收掠,死狱中。

庚子,南阳黄巾张曼成攻杀太守褚贡。

帝问太尉杨赐以黄巾事,赐所对切直,帝不悦。

夏,四月,赐坐寇贼免。

以太仆弘农邓盛为太尉。

已而帝阅录故事,得赐与刘陶所上张角奏,乃封赐为临晋侯,陶为中陵乡侯。

司空张济罢。

以大司农张温为司空。

皇甫嵩、硃俊合将四万馀人,共讨颍川,嵩、俊各统一军。

俊与贼波才战,败。

嵩进保长社。

汝南黄巾败太守赵谦于邵陵。

广阳黄巾杀幽州刺吏郭勋及太守刘卫。

波才围皇甫嵩于长社。

嵩兵少,军中皆恐。

贼依草结营,会大风,嵩约敕军士皆束苣乘城,使锐士间出围外,纵火大呼,城上举燎应之,嵩从城中鼓噪而出,奔击贼陈,贼惊乱,奔走。

会骑都尉沛国曹操将兵适至,五月,嵩、操与硃俊合军,更与贼战,大破之,斩首数万级。

封嵩都乡侯。

操父嵩,为中常侍曹腾养子,不能审其生出本末,或云夏侯氏子也。

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

世人未之奇也,唯太尉桥玄及南阳何颙异焉。

玄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

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颙见操,叹曰:“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

”玄谓操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

”子将者,训之从子劭也,好人伦,多所赏识,与从兄靖俱有高名,好共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尝为郡功曹,府中闻之,莫不改操饰行。

曹操往造劭而问之曰:“我何如人?

”劭鄙其为人,不答。

操乃劫之,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操大喜而去。

硃俊之击黄巾也,其护军司马北地傅燮上疏曰:“臣闻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

是故虞舜先除四凶,然后用十六相,明恶人不去,则善人无由进也。

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

臣受戎任,奉辞伐罪,始到颍川,战无不克。

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

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

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

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

何者?

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

彼知正人之功显而危亡之兆见,皆将巧辞饰说,共长虚伪。

夫孝子疑于屡至,市虎成于三夫,若不详察真伪,忠臣将复有杜邮之戮矣!

陛下宜思虞舜四罪之举,速行谗佞之诛,则善人思进,奸凶自息。

”赵忠见其疏而恶之。

燮击黄巾,功多当封,忠谮诉之。

帝识燮言,得不加罪,竟亦不封。

张曼成屯宛下百馀日。

六月,南阳太守秦颉击曼成,斩之。

交趾土多珍货,前后刺史多无清行,财计盈给,辄求迁代,故吏民怨叛,执刺史及合浦太守来达,自称柱天将军。

三府选京令东郡贾琮为交趾刺史。

琮到部,讯其反状,咸言“赋敛过重,百姓莫不空单。

京师遥远,告冤无所,民不聊生,故聚为盗贼。

”琮即移书告示,各使安其资业,招抚荒散,蠲复徭役,诛斩渠帅为大害者,简选良吏试守诸县,岁间荡定,百姓以安。

巷路为之歌曰:“贾父来晚,使我先反。

今见清平,吏不敢饭!

”皇甫嵩、硃俊乘胜进讨汝南、陈国黄巾,追波才于阳翟,击彭脱于西华,并破之,馀贼降散,三郡悉平。

嵩乃上言其状,以功归俊,于是进封俊西乡侯,迁镇贼中郎将。

诏嵩讨东郡,俊讨南阳。

北中郎将卢植连战破张角,斩获万馀人,角等走保广宗。

植筑围凿堑,造作云梯,垂当拔之。

帝遣小黄门左丰视军,或劝植以赂送丰,植不肯。

丰还,言于帝曰:“广宗贼易破耳,卢中郎固垒息军,以待天诛。

”帝怒,槛车征植,减死一等。

遣东中郎将陇西董卓代之。

巴郡张脩以妖术为人疗病,其法略与张角同,令病家出五斗米,号“五斗米师”。

秋,七月,脩聚众反,寇郡县。

时人谓之“米贼”。

八月,皇甫嵩与黄巾战于苍亭,获其帅卜已。

董卓攻张角无功,抵罪。

己已,诏嵩讨角。

九月,安平王续坐不道,诛,国除。

初,续为黄巾所虏,国人赎之得还,朝廷议复其国。

议郎李燮曰:“续守籓不称,损辱圣朝,不宜复国。

”朝廷不从。

燮坐谤毁宗室,输作左校,未满岁,王坐诛,乃复拜议郎。

京师为之语曰:“父不肯立帝,子不肯立王。

”冬,十月,皇甫嵩与张角弟梁战于广宗,梁众精勇,嵩不能克。

明日,乃闭营休士以观其变,知贼意稍懈,乃潜夜勒兵,鸡鸣,驰赴其陈,战至晡时,大破之,斩梁,获首三万级,赴河死者五万许人。

角先已病死,剖棺戮尸,传首京师。

十一月,嵩复攻角弟宝于下曲阳,斩之,斩获十馀万人。

即拜嵩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

嵩能温恤士卒,每军行顿止,须营幔修立,然后就舍,军士皆食,尔乃尝饭,故所向有功。

北地先零羌及枹罕、河关群盗反,共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李文侯为将军,杀护羌校尉泠征。

金城人边章、韩遂素著名西州,群盗诱而劫之,使专任军政,杀金城太守陈懿,攻烧州郡。

初,武威太守倚恃权贵,恣行贪暴,凉州从事武都苏正和案致其罪。

刺史梁鹄惧,欲杀正和以免其负,访于汉阳长史敦煌盖勋。

勋素与正和有仇,或劝勋因此报之,勋曰:“谋事杀良,非忠也。

乘人之危,非仁也。

”乃谏鹄曰:“夫绁食鹰隼,欲其鸷也。

鸷而亨之,将何用哉!

”鹄乃止。

正和诣勋求谢,勋不见,曰:“吾为梁使君谋,不为苏正和也。

”怨之如初。

后刺史左昌盗军谷数万,勋谏之。

昌怒,使勋与从事辛曾、孔常别屯阿阳以拒贼,欲因军事罪之。

而勋数有战功。

及北宫伯玉之攻金城也,勋劝昌救之,昌不从。

陈懿既死,边章等进围昌于冀。

昌召勋等自救,辛曾等疑不肯赴,勋怒曰:“昔庄贾后期,穰苴奋剑。

今之从事,岂重于古之监军乎!

”曾等惧而从之。

勋至冀,诮让章等以背叛之罪。

皆曰:“左使君若早从君言,以兵临我,庶可自改。

今罪已重,不得降也。

”乃解围去。

叛羌围校尉夏育于畜官,勋与州郡合兵救育,至狐槃,为羌所败。

勋馀众不及百人,身被三创,坚坐不动,指木表曰:“尸我于此!

”句就种羌滇吾以兵扞众曰:“盖长史贤人,汝曹杀之者为负天。

”勋仰骂曰:“死反虏,汝何如,促来杀我!

”众相视而惊。

滇吾下马与勋,勋不肯上,遂为羌所执。

羌服其义勇,不敢加害,送还汉阳。

后刺史杨雍表勋领汉阳太守。

张曼成馀党更以赵弘为帅,众复盛,至十馀万,据宛城。

硃俊与荆州刺史徐璆等合兵围之,自六月至八月不拔。

有司奏征俊,司空张温上疏曰:“昔秦用白起,燕任乐毅,皆旷年历载,乃能克敌。

俊讨颍川已有功效,引师南指,方略已设。

临军易将,兵家所忌,宜假日月,责其成功。

”帝乃止。

俊击弘,斩之。

贼帅韩忠复据宛拒俊,俊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

俊自将精卒掩其东北,乘城而入。

忠乃退保小城,惶惧乞降。

诸将皆欲听之,俊曰:“兵固有形同而势异者。

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

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逆。

纳降无以劝善,讨之足以惩恶。

今若受之,更开逆意,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

”因急攻,连战不克。

俊登土山望之,顾谓司马张超曰:“吾知之矣。

贼今外围周固,内营逼急,乞降不受,欲出不得,所以死战也。

万人一心,犹不可当,况十万乎!

不如彻围,并兵入城,忠见围解,势必自出。

自出则意散,易破之道也。

”既而解围,忠果出战,俊因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南阳太守秦颉杀忠,馀众复奉孙夏为帅,还屯宛。

俊急攻之,司马孙坚率众先登。

癸巳,拔宛城。

孙夏走,俊追至西鄂精山,复破之,斩万馀级。

于是黄巾破散,其馀州郡所诛,一郡数千人。

十二月,己巳,赦天下,改元。

豫州刺史太原王允破黄巾,得张让宾客书,与黄巾交通,上之。

上责怒让。

让叩头陈谢,竟亦不能罪也。

让由是以事中允,遂传下狱,会赦,还为刺史。

旬日间,复以它罪被捕。

杨赐不欲使更楚辱,遣客谢之曰:“君以张让之事,故一月再征,凶慝难量,幸为深计!

”诸从事好气决者,共流涕奉药而进之。

允厉声曰:“吾为人臣,获罪于君,当伏大辟以谢天下,岂有乳药求死乎!

”投杯而起,出就槛车。

既至廷尉,大将军进与杨赐、袁隗共上疏请之,得减死论。

孝灵皇帝中中平二年(乙丑,公元一八五年)春,正月,大疫。

二月,己酉,南宫云台灾。

庚戌,乐城门灾。

中常侍张让、赵忠说帝敛天下田,畮十钱,以修宫室、铸铜人。

乐安太守陆康上疏谏曰:“昔鲁宣税畮而蝝灾自生。

哀公增赋而孔子非之,岂有聚夺民物以营无用之铜人,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

”内幸谮康援引亡国以譬圣明,大不敬,槛车征诣廷尉。

侍御史刘岱表陈解释,得免归田里。

康,续之孙也。

又诏发州郡材木文石,部送京师。

黄门常侍辄令谴呵不中者,因强折贱买,仅得本贾十分之一,因复货之,宦官复不为即受,材木遂至腐积,宫室连年不成。

刺史、太守复增私调,百姓呼嗟。

又令西园驺分道督趣,恐动州郡,多受赇赂。

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迁除皆至西园谐价,然后得去,其守清者乞不之官,皆迫遣之。

时巨鹿太守河内司马直新除,以有清名,减责三百万。

直被诏,怅然曰:“为民父母而反割剥百姓以称时求,吾不忍也。

”辞疾,不听。

行至孟津,上书极陈当世之失,即吞药自杀。

书奏,帝为暂绝修宫钱。

以硃俊为右车骑将军。

自张角之乱,所在盗贼并起,博陵张牛角、常山褚飞燕及黄龙、左校、于氐根、张白骑、刘石、左髭文八、平汉大计、司隶缘城、雷公、浮云、白雀、杨凤、于毒、五鹿、李大目、白绕、眭固、苦蝤之徒,不可胜数,大者二三万,小者六七千人。

张牛角、褚飞燕合军攻瘿陶,牛角中流矢且死,令其众奉飞燕为帅,改姓张。

飞燕名燕,轻勇走趫捷,故军中号曰“飞燕”。

山谷寇贼多附之,部众寝广,殆至百万,号“黑山贼”,河北诸郡县并被其害,朝廷不能讨。

燕乃遣使至京师,奏书乞降。

遂拜燕平难中郎将,使领河北诸山谷事,岁得举孝廉、计吏。

司徒袁隗免。

三月,以廷尉崔烈为司徒。

烈,寔之从兄也。

是时,三公往往因常侍、阿保入钱西园而得之,段颖、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行输货财,乃登公位。

烈因傅母入钱五百万,故得为司徒。

及拜日,天子临轩,百僚毕会,帝顾谓亲幸者曰:“悔不小靳,可至千万!

”程夫人于傍应曰:“崔公,冀州名士,岂肯买官!

赖我得是,反不知姝邪!

”烈由是声誉顿衰。

北宫伯玉等寇三辅,诏左车骑将军皇甫嵩镇长安以讨之。

时凉州兵乱不解,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崔烈以为宜弃凉州。

诏会公卿百官议之,议郎傅燮厉言曰:“斩司徒,天下乃安!

”尚书奏燮廷辱大臣。

帝以问燮,对曰:“樊哙以冒顿悖逆,愤激思奋,未失人臣之节,季布犹曰‘哙可斩也’。

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

高祖初兴,使郦商别定陇石。

世宗拓境,列置四郡,议者以为断匈奴右臂。

今牧御失和,使一州叛逆。

烈为宰相,不念为国思所以弭之之策,乃欲割弃一方万里之土,臣窃惑之!

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

若烈不知,是极蔽也。

知而故言,是不忠也。

”帝善而从之。

夏,四月,庚戌,大雨雹。

五月,太慰邓盛罢。

以太仆河南张延为太尉。

六月,以讨张角功,封中常侍张让等十二人为列侯。

秋,七月,三辅螟。

皇甫嵩之讨张角也,过鄴,见中常侍赵忠舍宅逾制,奏没入之。

又中常侍张让私求钱五千万,嵩不与。

二人由是奏嵩连战无功,功费者多,征嵩还,收左军骑将车印绶,削户六千。

八月,以司空张温为车骑将军,执金吾袁滂为副,以讨北宫伯玉。

拜中郎将董卓为破虏将军,与荡寇将军周慎并统于温。

九月,以特进杨赐为司空。

冬,十月,庚寅,临晋文烈侯杨赐薨。

以光禄大夫许相为司空。

相,训之子也。

谏议大夫刘陶上言:“天下前遇张角之乱,后遭边章之寇,今西羌逆类已攻河东,恐遂转盛,豕突上京。

民有百走退死之心,而无一前斗生之计,西寇浸前,车骑孤危,假令失利,其败不救。

臣自知言数见厌,而言不自裁者,以为国安则臣蒙其庆,国危则臣亦先亡也。

谨复陈当今要急八事。

”大较言天下大乱,皆由宦官。

宦官共谗陶曰:“前张角事发,诏书示以威恩,自此以来,各各改悔。

今者四方安静,而陶疾害圣政,专言妖孽。

州郡不上,陶何缘知?

疑陶与贼通情。

”于是收陶下黄门北寺狱,掠按日急。

陶谓使者曰:“臣恨不与伊、吕同畴,而以三仁为辈。

今上杀忠謇之臣,下有憔悴之民,亦在不久,后悔何及!

”遂闭气而死。

前司徒陈耽为人忠正,宦官怨之,亦诬陷,死狱中。

张温将诸郡兵步骑十馀万屯美阳,边章、韩遂亦进兵美阳,温与战,辄不利。

十一月,董卓与右扶风鲍鸿等并兵攻章、遂,大破之,章、遂走榆中。

温遣周慎将三万人追之。

参军事孙坚说慎曰:“贼城中无谷,当外转粮食,坚愿得万人断其运道,将军以大兵继后,贼必困乏而不敢战,走入羌中,并力讨之,则凉州可定也!

”慎不从,引军围榆中城,而章、遂分屯葵园峡,反断慎运道,慎惧,弃车重而退。

温又使董卓将兵三万讨先零羌,羌、胡围卓于望垣北,粮食乏绝,乃于所度水中伪立焉以捕鱼,而潜从焉下过军。

比贼追之,决水已深,不得度,遂还屯扶风。

张温以诏书召卓,卓良久乃诣温。

温责让卓,卓应对不顺。

孙坚前耳语谓温曰:“卓不怖罪而鸱张大语,宜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

”温曰:“卓素著威名于河、陇之间,今日杀之,西行无依。

”坚曰:“明公亲率王师,威震天下,何赖于卓!

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上无礼,一罪也。

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卓云未可,沮军疑众,二罪也。

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

古之名将仗钺临众,未有不断斩以成功者也。

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

”温不忍发,乃曰:“君且还,卓将疑人。

”坚遂出。

是岁,帝造万金堂于西园,引司农金钱、缯帛牣积堂中,复藏寄小黄门、常侍家钱各数千万,又于河间买田宅,起第观。

孝灵皇帝中中平三年(丙寅,公元一八六年)春,二月,江夏兵赵慈反,杀南阳太守秦颉。

庚戌,赦天下。

太尉张延罢。

遣使者持节就长安拜张温为太尉。

三公在外始于温。

以中常侍赵忠为车骑将军。

帝使忠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谓忠曰:“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天下失望。

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

”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延致殷勤于傅燮。

延谓燮曰:“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

”燮正色拒之曰:“有功不论,命也。

傅燮岂求私赏哉!

”忠愈怀恨,然惮其名,不敢害,出为汉阳太守。

帝使钩盾令宋典缮修南宫玉堂,又使掖庭令毕岚铸四铜人,又铸四钟,皆受二千斛。

又铸天禄、虾蟆吐水于平门外桥东,转水入宫。

又作翻车、渴乌,施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为可省百姓洒道之费。

五月,壬辰晦,日有食之。

六月,荆州刺史王敏讨赵慈,斩之。

车骑将军赵忠罢。

冬,十月,武陵蛮反,郡兵讨破之。

前太尉张廷为宦官所谮,下狱死。

十二月,鲜卑寇幽、并二州。

征张温还京师。

孝灵皇帝中中平四年(丁卯,公元一八七年)春,正月,己卯,赦天下。

二月,荥阳贼杀中矣令。

三月,河南尹何苗讨荥阳贼,破之。

拜苗为车骑将军。

韩遂杀边章及北宫伯玉、李文侯,拥兵十馀万,进围陇西,太守李相如叛,与遂连和。

凉州刺史耿鄙率六郡兵讨遂。

鄙任治中程球,球通奸利,士民怨之。

汉阳太守傅燮谓鄙曰:“使君统政日浅,民未知教。

贼闻大军将至,必万人一心,边兵多勇,其锋难当。

而新合之众,上下未和,万一内变,虽悔无及。

不若息军养德,明赏必罚,贼得宽挺,必谓我怯,群恶争势,其离可必。

然后率已教之民,讨成离之贼,其功可坐而待也。

”鄙不从。

夏,四月,鄙行至狄道,州别驾反应贼,先杀程球,次害鄙,贼遂进围汉阳。

城中兵少粮尽,燮犹固守。

时北地胡骑数千随贼攻郡,皆夙怀燮恩,共于城外叩头,求送燮归乡里。

燮子幹,年十三,言于燮曰:“国家昏乱,遂令大人不容于朝。

今后不足以自守,宜听羌、胡之请,还乡里,徐俟有道而辅之。

”言未终,燮慨然叹曰:“汝知吾必死邪!

圣达节,次守节。

殷纣暴虐,伯夷不食周粟而死。

再遭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食禄,又欲避其难乎!

吾行何之,必死于此!

汝有才智,勉之勉之!

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

”狄道人王国使故酒泉太守黄衍说燮曰:“天下已非复汉有,府君宁有意为吾属帅乎?

”燮按剑叱衍曰:“若剖符之臣,反为贼说邪!

”遂麾左右进兵,临陈战殁。

耿鄙司马扶风马腾亦拥兵反,与韩遂合,共推王国为主,寇掠三辅。

太尉张温以寇贼未平,免。

以司徒崔烈为太尉。

五月,以司空许相为司徒。

光禄勋沛国丁宫为司空。

初,张温发幽州乌桓突骑三千以讨凉州,故中山相渔阳张纯请将之,温不听,而使涿令辽西公孙瓚将之。

军到蓟中,乌桓以牢禀逋县,多叛还本国。

张纯忿不得将,乃与同郡故泰山太守张举及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连盟,劫略蓟中,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众至十馀万,屯肥如。

举称天子,纯称弥天将军、安定王,移收州郡,云举当代汉,告天子避位,敕公卿奉迎。

冬,十月,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馀人。

诏以议郎孙坚为长沙太守,讨击平之,封坚乌程侯。

十一月,太尉崔烈罢。

以大司农曹嵩为太尉。

十二月,屠各胡反。

是岁,卖关内侯,直五百万钱。

前大丘长陈寔卒,海内赴吊者三万余人。

寔在乡闾,平心率物,其有争论,辄求判正,晓譬曲直,退无怨者,至乃叹曰:“宁为刑罚所加,不为陈君所短!

”杨赐、陈耽,每拜公卿,群僚毕贺,辄叹寔大位未登,愧于先之。

资治通鉴·卷五十九·汉纪五十一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执徐,尽上章敦牂,凡三年。

孝灵皇帝下中平五年(戊辰,公元一八八年)春,正月,丁酉,赦天下。

二月,有星孛于紫宫。

黄巾馀贼郭大等起于河西白波谷,寇太原、河东。

三月,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

太常江夏刘焉见王室多故,建议以为:“四方兵寇,由刺史威轻,既不能禁,且用非其人,以致离叛。

宜改置牧伯,选清名重臣以居其任。

”焉内欲求交趾牧。

侍中广汉董扶私谓焉曰:“京师将乱,益州分野有天子气。

”焉乃更求益州。

会益州刺史郤俭赋敛烦扰,谣言远闻,而耿鄙、张懿皆为盗所杀,朝廷遂从焉议,选列卿、尚书为州牧,各以本秩居任。

以焉为益州牧,太仆黄琬为豫州牧,宗正东海刘虞为幽州牧。

州任之重,自此而始。

焉,鲁恭王之后。

虞,东海恭王之五世孙也。

虞尝为幽州刺史,民夷怀其恩信,故用之。

董扶及太仓令赵韪皆弃官,随焉入蜀。

诏发南匈奴兵配刘虞讨张纯,单于羌渠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

国人恐发兵无已,于是右部盆落反,与屠各胡合,凡十馀万人,攻杀羌渠。

国人立其子右贤王于扶罗为持至尸逐侯单于。

夏,四月,太尉曹嵩罢。

五月,以永乐少府南阳樊陵为太尉。

六月,罢。

益州贼马相、赵祗等起兵绵竹,自号黄巾,杀刺史郤俭,进击巴郡、犍为,旬月之间,破坏三郡,有众数万,相自称天子。

州从事贾龙率吏民攻相等,数日破走,州界清静。

龙乃选吏卒迎刘焉。

焉徙治绵竹,抚纳离叛,务行宽惠,以收人心。

郡国七大水。

故太傅陈蕃子逸与术士襄楷会于冀州刺史王芬坐,楷曰:“天文不利宦者,黄门、常侍真族灭矣。

”逸喜。

芬曰:“若然者,芬愿驱除!

”因与豪杰转相招合,上书言黑山贼攻劫郡县,欲因以起兵。

会帝欲北巡河间旧宅,芬等谋以兵徼劫,诛诸常侍、黄门,因废帝,立合肥侯,以其谋告议郎曹操。

操曰:“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

古人有权成败、计轻重而行之者,伊、霍是也。

伊、霍皆怀至忠之诚,据宰辅之势,因秉政之重,同众人之欲,故能计从事立。

今诸君徒见曩者之易,未睹当今之难,而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

”芬又呼平原华歆、陶丘洪共定计。

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废立大事,伊、霍之所难。

芬性疏而不武,此必无成。

”洪乃止。

会北方夜半有赤气,东西竟天,太史上言:“北方有阴谋,不宜北行。

”帝乃止。

敕芬罢兵,俄而征之。

芬惧,解印绶亡走,至平原,自杀。

秋,七月,以射声校尉马日磾为太尉。

日磾,融之族孙也。

八月,初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校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左校尉,冯芳为助军右校尉,谏议大夫夏牟为左校尉,淳于琼为右校尉。

皆统于蹇硕。

帝自黄巾之起,留心戎事。

硕壮健有武略,帝亲任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

九月,司徒许相罢。

以司空丁宫为司徒,光禄勋南阳刘弘为司空。

以卫尉条侯董重为票骑将军。

重,永乐太后兄子也。

冬,十月,青、徐黄巾复起,寇郡县。

望气者以为京师当有大兵,两宫流血。

帝欲厌之,乃大发四方兵,讲武于平乐观下,起大坛,上建十二重华盖,高十丈。

坛东北为小坛,复建九重华盖,高九丈。

列步骑数万人,结营为陈。

甲子,帝亲出临军,驻大华盖下,大将军进驻小华盖下。

帝躬擐甲、介马,称“无上将军”,行陈三匝而还,以兵授进。

帝问讨虏校尉盖勋曰:“吾讲武如是,何如?

”对曰:“臣闻先王翟德不观兵。

今寇在远而设近陈,不足以昭果毅,只黩武耳!

”帝曰:“善!

恨见君晚,群臣初无是言也。

”勋谓袁绍曰:“上甚聪明,但蔽于左右耳。

”与绍谋共诛嬖幸,蹇硕惧,出勋为京兆尹。

十一月,王国围陈仓。

诏复拜皇甫嵩为左将军,督前将军董卓,合兵四万人以拒之。

张纯与丘力居钞略青、徐、幽、冀四州。

诏骑都尉公孙瓚讨之。

瓚与战于属国石门,纯等大败,弃妻子,逾塞走。

悉得所略男女。

瓚深入无继,反为丘力居等所围于辽西管子城,二百馀日,粮尽众溃,士卒死者什五六。

董卓谓皇甫嵩曰:“陈仓危急,请速救之。

”嵩曰:“不然。

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兵。

陈仓虽小,城守固备,未易可拔。

王国虽强,攻陈仓不下,其众必疲,疲而击之,全胜之道也,将何救焉!

”国攻陈仓八十馀日,不拔。

孝灵皇帝下中平六年(己巳,公元一八九年)春,二月,国众疲敝,解围去,皇甫嵩进兵击之。

董卓曰:“不可。

兵法,穷寇勿迫,归众勿追。

”嵩曰:“不然。

前吾不击,避其锐也。

今而击之,待其衰也。

所击疲师,非归众也。

国众且走,莫有斗志,以整击乱,非穷寇也。

”遂独进击之,使卓为后拒,连战,大破之,斩首万馀级。

卓大惭恨,由是与嵩有隙。

韩遂等共废王国,而劫故信都令汉阳阎忠使督统诸部。

忠病死,遂等稍争权利,更相杀害,由是寝衰。

幽州牧刘虞到部,遣使至鲜卑中,告以利害,责使送张举、张纯首,厚加购尝。

丘力居等闻虞至,喜,各遣译自归。

举、纯走出塞,馀皆降散。

虞上罢诸屯兵,但留降虏校尉公孙瓚,将步骑万人屯右北平。

三月,张纯客王政杀纯,送首诣虞。

公孙瓚志欲扫灭乌桓,而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与瓚有隙。

夏,四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太尉马日磾免。

遣使即拜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封容丘侯。

蹇硕忌大将军进,与诸常侍共说帝遣进西击韩遂。

帝从之。

进阴知其谋,奏遣袁绍收徐、兗二州兵,须绍还而西,以稽行期。

初,帝数失皇子,何皇后生子辩,养于道人史子眇家,号曰“史侯”。

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之,号曰“董侯”。

群臣请立太子。

帝以辩轻佻无威仪,欲立协,犹豫未决。

会疾笃,属协于蹇硕。

丙辰,帝崩于嘉德殿。

硕时在内,欲先诛何进而立协,使人迎进,欲与计事。

进即驾往。

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

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

戊午,皇子辩即皇帝位,年十四。

尊皇后曰皇太后。

太后临朝。

赦天下,改元为光熹。

封皇弟协为渤海王。

协年九岁。

以后将军袁隗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进既秉朝政,忿蹇硕图己,阴规诛之。

袁绍因进亲客张津,劝进悉诛诸宦官。

进以袁氏累世贵宠,而绍与从弟虎贲中郎将术皆为豪桀所归,信而用之。

复博征智谋之士何颙、荀攸及河南郑泰等二十馀人,以颙为北军中候,攸为黄门侍郎,泰为尚书,与同腹心。

攸,爽之从孙也。

蹇硕疑不自安,与中常侍赵忠、宋典等书曰:“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沉吟。

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

”中常侍郭胜,进同郡人也,太后及进之贵幸,胜有力焉,故亲信何氏。

与赵忠等议,不从硕计,而以其书示进。

庚午,进使黄门令收硕,诛之,因悉领其屯兵。

票骑将军董重,与何进权势相害,中官挟重以为党助。

董太后每欲参干政事,何太后辄相禁塞,董后忿恚詈曰:“汝今舟张,怙汝兄耶!

吾敕票骑断何进头,如反手耳!

”何太后闻之,以告进。

五月,进与三公共奏:“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等交通州郡,辜较财利,悉入西省。

故事,蕃后不得留京师。

请迁宫本国。

”奏可。

辛巳,进举兵围票骑府,收董重,免官,自杀。

六月,辛亥,董后忧怖,暴崩。

民间由是不附何氏。

辛酉,葬孝灵皇帝于文陵。

何进惩蹇硕之谋,称疾,不入陪丧,又不送山陵。

大水。

秋,七月,徙渤海王协为陈留王。

司徒丁宫罢。

袁绍复说何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但坐言语漏泄。

五营兵士皆畏服中人,而窦氏反用之,自取祸灭。

今将军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

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以垂名后世,不可失也!

”进乃白太后,请尽罢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补其处。

太后不听,曰:“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

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对事乎!

”进难违太后意,且欲诛其放纵者。

绍以为中官亲近至尊,出纳号令,今不悉废,后必为患。

而太后母舞阳君及何苗数受诸宦官赂遣,知进欲诛之。

数白太后为其障蔽。

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

”太后疑以为然。

进新贵,素敬惮中官,虽外慕大名而内不能断,故事久不决。

绍等又为画策,多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

进然之。

主簿广陵陈琳谏曰:“谚称‘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要以诈立乎!

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

但当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

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耳!

”进不听。

典军校尉曹操闻而笑曰:“宦者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

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

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

”初,灵帝征董卓为少府,卓上书言:“所将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皆诣臣言:‘牢直不毕,禀赐断绝,妻子饥冻。

’率挽臣车,使不得行。

羌、胡憋肠狗态,臣不能禁止,辄将顺安慰。

增异复上。

”朝廷不能制。

及帝寝疾,玺书拜卓并州牧,今以兵属皇甫嵩。

卓复上书言:“臣误蒙天恩,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

”嵩从子郦说嵩曰:“天下兵柄,在大人与董卓耳。

今怨隙已结,势不俱存,卓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

彼率京师政乱,故敢踌躇不进,此怀奸也。

二者,刑所不赦。

且其凶戾无亲,将士不附。

大人今为元帅,杖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无不济也。

”嵩曰:“违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

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

”乃上书以闻。

帝以让卓。

卓亦不奉诏,驻兵河东以观时变。

何进召卓使将兵诣京师。

侍御史郑泰谏曰:“董卓强忍寡义,志欲无厌,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将恣凶欲,必危朝廷。

明公以亲德之重,据阿衡之权,秉意独断,诛除有罪,诚不宜假卓以为资援也!

且事留变生,殷鉴不远,宜在速决。

”尚书卢植亦言不宜召卓,进皆不从。

泰乃弃官去,谓荀攸曰:“何公未易辅也。

”进府掾王匡,骑都尉鲍信,皆泰山人,进使还乡里募兵。

并召工郡太守桥瑁屯成皋,使武猛都尉丁原将数千人寇河内,烧孟津,火照城中,皆以诛宦官为言。

董卓闻召,即时就道,并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

臣闻扬汤止沸,莫若支薪。

溃痈虽痛,胜于内食。

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今臣辄鸣钟鼓如雒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

”太后犹不从。

何苗谓进曰:“始共从南阳来,俱以贪贱依省内以致富贵,国家之事,亦何容易。

覆水不收,宜深思之,且与省内和也。

”卓至渑池,而进更狐疑,使谏议大夫种邵宣诏止之。

卓不受诏,遂前至河南。

邵迎劳之,因譬令还军。

卓疑有变,使其军士以兵胁邵。

邵怒,称诏叱之,军士皆披,遂前质责卓。

卓辞屈,乃还军夕阳亭。

劭,暠之孙也。

袁绍惧进变计,因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

事久变生,复为窦氏矣!

”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

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

绍使雒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奏,欲进兵平乐观。

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

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

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

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

”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

进不许。

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

进谋积日,颇泄,中官惧而思变。

张让子妇,太后之妹也,让向子妇叩头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

唯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

”子妇言于舞阳君,入白太后,乃诏诸常侍皆复入直。

八月,戊辰,进入长乐宫,白太后,请尽诛诸常侍。

中常侍张让、段珪相谓曰:“大将军称疾,不临丧,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为?

窦氏事竟复起邪?

”使潜听,具闻其语。

乃率其党数十人持兵窃自侧闼入,伏省户下,进出,因诈以太后诏召进,入坐省阁。

让等诘进曰:“天下愦愦,亦非独我曹罪也。

先帝尝与太后不快,几至成败,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财千万为礼,和悦上意,但欲托卿门户耳。

今乃欲灭我曹种族,不亦太甚乎!

”于是尚方监渠穆拔剑斩进于嘉德殿前。

让、珪等为诏,以故太尉樊陵为司隶校尉,少府许相为河南尹。

尚书得诏板,疑之,曰:“请大将军出共议。

”中黄门以进头掷与尚书曰:“何进谋反,已伏诛矣!

”进部曲将吴匡、张璋在外,闻进被害,欲引兵入宫,宫门闭。

虎贲中郎将袁术与匡共斫攻之,中黄门持兵守阁。

会日暮,术因烧南宫青琐门,欲以胁出让等。

让等入白太后,言大将军兵反,烧宫,攻尚书闼,因将太后、少帝及陈留王,劫省内官属,从复道走北宫。

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仰数段珪。

珪惧,乃释太后,太后投阁,得免。

袁绍与叔父隗矫诏召樊陵、许相,斩之。

绍及何苗引兵屯硃雀阙下,捕得赵忠等,斩之。

吴匡等素怨苗不与进同心,而又疑其与宦官通谋,乃令军中曰:“杀大将军者,即车骑也,吏士能为报仇乎?

”皆流涕曰:“愿致死!

”匡遂引兵与董卓弟奉车都尉旻攻杀苗,弃其尸于苑中。

绍遂闭北宫门,勒兵捕诸宦者,无少长皆杀之,凡二千馀人,或有无须而误死者。

绍因进兵排宫,或上端门屋,以攻省内。

庚午,张让、段珪等困迫,遂将帝与陈留王数十人步出谷门,夜,至小平津,六玺不自随,公卿无得从者,唯尚书卢植、河南中部掾闵贡夜至河上。

贡厉声质责让等,且曰:“今不速死,吾将杀汝!

”因手剑斩数人。

让等惶怖,叉手再拜,叩头向帝辞曰:“臣等死,陛下自爱!

”遂投河而死。

贡扶帝与陈留王夜步逐萤光南行,欲还宫,行数里,得民家露车,共乘之,至雒舍止,辛未,帝独乘一马,陈留王与贡共乘一马,从雒舍南行,公卿稍有至者。

董卓至显阳苑,远见火起,知有变,引兵急进。

未明,到城西,闻帝在北,因与公卿往奉迎于北芒阪下。

帝见卓将兵卒至,恐怖涕泣。

群公谓卓曰:“有诏却兵。

”卓曰:“公诸人为国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至使国家播荡,何却兵之有!

”卓与帝语,语不可了。

乃更与陈留王语,问祸乱由起,王答,自初至终,无所遗失。

卓大喜,以王为贤,且为董太后所养,卓自以与太后同族,遂有废立之意。

是日,帝还宫,赦天下,改光熹为昭宁。

失传国玺,馀玺皆得之。

以丁原为执金吾。

骑都尉鲍信自泰山募兵适至,说袁绍曰:“董卓拥强兵,将有异志,今不早图,必为所制。

乃其新至疲劳,袭之,可禽也!

”绍畏卓,不敢发。

信乃引兵还泰山。

董卓之入也,步骑不过三千,自嫌兵少,恐不为远近所服,率四五日辄夜潜出军近营,明旦,乃大陈旌鼓而还,以为西兵复至,雒中无知者。

俄而进及递苗部曲皆归于卓,卓又阴使丁原部曲司马五原吕布杀原而并其众,卓兵于是大盛。

乃讽朝廷,以久雨,策免司空刘弘而代之。

初,蔡邕徙朔方,会赦得还。

五原太守王智,甫之弟也,奏蔡邕谤讪朝廷。

邕遂亡命江海,积十二年,董卓闻其名而辟之,称疾不就。

卓怒,詈曰:“我能族人!

”邕惧而应命,到,署祭酒,甚见敬重,举高第,三日之间,周历三台,迁为侍中。

董卓谓袁绍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

董侯似可,今欲立之,为能胜史侯否?

人有小智大痴,亦知复何如?

为当且尔。

刘氏种不足复遗!

”绍曰:“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

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

公欲废嫡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

”卓按剑叱绍曰:“竖子敢然!

天下之事,岂不在我!

我欲为之,谁敢不从!

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

”绍勃然曰:“天下健者,岂惟董公!

”引佩刀,横揖,径出。

卓以新至,见绍大家,故不敢害。

绍县节于上东门,逃奔冀州。

九月,癸酉,卓大会百寮,奋首而言曰:“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庙,为天下主。

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陈留王,何如?

”公卿以下皆惶恐,莫敢对。

卓又抗言曰:“昔霍光定策,延年按剑。

有敢沮大议,皆以军法从事!

”坐者震动,尚书卢植独曰:“昔太甲既立不明,昌邑罪过千馀,故有废立之事。

今上富于春秋,行无失德,非前事之比也。

”卓大怒,罢坐。

将杀植,蔡邕为之请,议郎彭伯亦谏卓曰:“卢尚书海内大儒,人之望也。

今先害之,天下震怖。

”卓乃止,但免植官,植遂逃隐于上谷。

卓以废立议示太傅袁隗,隗报如议。

甲戌,卓复会群僚于崇德前殿,遂胁太后策废少帝,曰:“皇帝在丧,无人子之心,威仪不类人君,今废为弘农王,立陈留王协为帝。

”袁隗解帝玺绶,以奉陈留王,扶弘农王下殿,北面称臣。

太后鲠涕,群臣含悲,莫敢言者。

卓又议:“太后踧迫永乐宫,至令忧死,逆妇姑之礼。

”乃迁太后于永安宫。

赦天下,改昭宁为永汉。

丙子,卓鸩杀何太后,公卿以下不布服,会葬,素衣而已。

卓又发何苗棺,出其尸,支解节断,弃于道边,杀苗母舞阳君,弃尸于苑枳落中。

诏除公卿以下子弟为郎,以补宦官之职,侍于殿上。

乙酉,以太尉刘虞为大司马,封襄贲侯。

董卓自为太尉,领前将军事,加节传、斧钺、虎贲,更封郿侯。

丙戌,以太中大夫杨彪为司空。

甲午,以豫州牧黄琬为司徒。

董卓率诸公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悉复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孙。

自六月雨至于是月。

冬,十月,乙巳,葬灵思皇后。

白波贼寇河东,董卓遣其将牛辅击之。

初,南单于于扶罗既立,国人杀其父者遂叛,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

于扶罗指阙自讼。

会灵帝崩,天下大乱,于扶罗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郡县。

时民皆保聚,钞掠无利,而兵遂挫伤。

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平阳。

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

十一月,以董卓为相国,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十二月,戊戌,以司徒黄琬为太尉,司空杨彪为司徒,光禄勋荀爽为司空。

初,尚书武威周毖、城门校尉汝南伍琼,说董卓矫桓、灵之政,擢用天下名士以收众望,卓从之,命毖、琼与尚书郑泰、长史何颙等沙汰秽恶,显拔幽滞。

于是征处士荀爽、陈纪、韩融、申屠蟠。

复就拜爽平原相,行至宛陵,迁光禄勋,视事三日,进拜司空。

自被征命及登台司,凡九十三日。

又以纪为五官中郎将,融为大鸿胪。

纪,寔之子。

融,韶之子也。

爽等皆畏卓之暴,无敢不至。

独申屠蟠得征书,人劝之行,蟠笑而不答,卓终不能屈,年七十馀,以寿终。

卓又以尚书韩馥为冀州牧,侍中刘岱为兗州刺史,陈留孔伷为豫州刺史,东平张邈为陈留太守,颍川张咨为南阳太守。

卓所亲爱,并不处显职,但将校而已。

诏除光熹、昭宁、永汉三号。

董卓性残忍,一旦专政,据有国家甲兵、珍宝,威震天下,所愿无极,语宾客曰:“我相,贵无上也!

”侍御史扰龙宗诣卓白事,不解剑,立挝杀之。

是时,洛中贵戚,室第相望,金帛财产,家家充积,卓纵放兵士,突其庐舍,剽虏资物,妻略妇女,不避贵贱。

人情崩恐,不保朝夕。

卓购求袁绍急,周毖、伍琼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

袁绍不达大体,恐惧出奔,非有它志。

今急购之,势必为变。

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

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

”卓以为然,乃即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

又以袁术为后将军,曹操为骁骑校尉。

术畏卓,出奔南阳。

操变易姓名,间行东归,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诣县。

时县已被卓书,唯功曹心知是操,以世方乱,不宜拘天下雄俊,因白令释之。

操至陈留,散家财,合兵得五千人。

是时,豪杰多欲起兵讨卓者,袁绍在勃海,冀州牧韩馥遣数部从事守之,不得动摇。

东郡太守桥瑁,诈作京师三公移书与州郡,陈卓罪恶,云:“见逼迫,无以自救,企望义兵,解国患难。

”馥得移,请诸从事问曰:“今当助袁氏邪,助董氏邪?

”治中从事刘子惠曰:“今兴兵为国,何谓袁、董!

”馥有惭色。

子惠复言:“兵者凶事,不可为首。

今宜往视他州,有发动者,然后和之。

冀州于他州不为弱也,他人功未有在冀州之右者也。

”馥然之。

馥乃作书与绍,道卓之恶,听其举兵。

孝献皇帝甲孝灵皇帝下初平元年(庚午,公元一九零年)春,正月,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

绍自号车骑将军,诸将皆板授官号。

绍与河内太守王匡屯河内,冀州牧韩馥留鄴,给其军粮,豫州刺史孔伷屯颍川,兗州刺史刘岱、陈留太守张邈、邈弟广陵太守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与曹操俱屯酸枣,后将军袁术屯鲁阳,众名数万。

豪杰多归心袁绍者,鲍信独谓曹操曰:“夫略不世出,能拨乱反正者,君也。

苟非其人,虽强必毙。

君殆天之所启乎!

”辛亥,赦天下。

癸酉,董卓使郎中令李儒鸩杀弘农王辩。

卓议大发兵以讨山东。

尚书郑泰曰:“夫政在德,不在众也。

”卓不悦曰:“如卿此言,兵为无用邪!

”泰曰:“非谓其然也,以为山东不足加大兵耳。

明公出自西州,少为将帅,闲习军事。

袁本初公卿子弟,生处京师,张孟卓东平长者,坐不窥堂,孔公绪清谈高论,嘘枯吹生。

并无军旅之才,临锋决敌,非公之俦也。

况王爵不加,尊卑无序,若恃众怙力,将各棋峙以观成败,不肯同心共胆,与齐进退也。

且山东承平日久,民不习战。

关西顷遭羌寇,妇女皆能挟弓而斗,天下所畏者,无若并、凉之人与羌、胡义从。

而明公拥之以为爪牙,譬犹驱虎兕以赴犬羊,鼓烈风以扫枯叶,谁敢御之!

无事征兵以惊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为非,弃德恃众,自亏威重也。

”卓乃悦。

董卓以山东兵盛,欲迁都以避之,公卿皆不欲而莫敢言。

卓表河南尹硃俊为太仆以为己副,使者召拜,俊辞,不肯受,因曰:“国家西迁,必孤天下之望,以成山东之衅,臣不知其可也。

”使者曰:“召君受拜而君拒之,不问徙事而君陈之,何也?

”俊曰:“副相国,非臣所堪也。

迁都非计,事所急也。

辞所不堪,言其所急,臣之宜也。

”由是止不为副。

卓大会公卿议,曰:“高祖都关中,十有一世,光武宫雒阳,于今亦十一世矣。

案《石包谶》,宜徙都长安,以应天人之意。

”百官皆默然。

司徒杨彪曰:“移都改制,天下大事,故盘庚迁亳,殷民胥怨。

昔关中遭王莽残破,故光武更都雒邑,历年已久,百姓安乐。

今无故捐宗庙,弃园陵,恐百姓惊动,必有糜沸之乱。

《石包谶》,妖邪之书,岂可信用!

”卓曰:“关中肥饶,故秦得并吞六国。

且陇石材木自出,杜陵有武帝陶灶,并功营之,可使一朝而办。

百姓何足与议!

若有前却,我以大兵驱之,可令诣沧海。

”彪曰:“天下动之至易,安之甚难,惟明公虑焉!

”卓作色曰:“公欲沮国计邪!

”太尉黄琬曰:“此国之大事,杨公之言得无可思?

”卓不答。

司空荀爽见卓意壮,恐害彪等,因从容言曰:“相国岂乐此邪!

山东兵起,非一日可禁,故当迁以图之,此秦、汉之势也。

”卓意小解。

琬退,又为驳议。

二月,乙亥,卓以灾异奏免琬、彪等,以光禄勋赵谦为太尉,太仆王允为司徒城门校尉伍琼、督军校尉周毖固谏迁都,卓大怒曰:“卓初入朝,二君劝用善士,故卓相从。

而诸君到官,举兵相图,此二君卖卓,卓何用相负!

”庚辰,收琼、毖,斩之。

杨彪、黄琬恐惧,诣卓谢,卓亦悔杀琼、毖,乃复表彪、琬为光禄大夫。

卓征京兆尹盖勋为议郎,时左将军皇甫嵩将兵三万屯扶风。

勋密与嵩谋讨卓。

会卓亦征嵩为城门校尉,嵩长史梁衍说嵩曰:“董卓寇掠京邑,废立从意,今征将军,大则危祸,小则困辱。

今及卓在雒阳,天子来西,以将军之众迎接至尊,奉令讨逆,征兵群帅,袁氏逼其东,将军迫其西,此成禽也!

”嵩不从,遂就征。

勋以众弱不能独立,亦还京师。

卓以勋为直骑校尉。

河南尹硃俊为卓陈军事,卓折俊曰:“我百战百胜,决之于心,卿勿妄说,且污我刀!

”盖勋曰:“昔武丁之明,犹求箴谏,况如卿者,而欲杜人之口乎!

”卓乃谢之。

卓遣军至阳城,值民会于社下,悉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歌呼还雒,云攻贼大获。

卓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

丁亥,车驾西迁。

董卓收诸富室,以罪恶诛之,没入其财物,死者不可胜计。

悉驱徙其馀民数百万口于长安。

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

卓自留屯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室屋荡尽,无复鸡犬。

又使吕布发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冢墓,收其珍宝。

卓获山东兵,以猪膏涂布十馀匹,用缠其身,然后烧之,先从足起。

三月,乙巳,车驾入长安,居京兆府舍,后乃稍葺宫室而居之。

时董卓未至,朝政大小皆委之王允。

允外相弥缝,内谋王室,甚有大臣之度,自天子及朝中皆倚允。

允屈意承卓,卓亦雅信焉。

董卓以袁绍之故,戊午,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馀人。

初,荆州刺史王睿,与长沙太守孙坚共击零、桂贼,以坚武官,言颇轻之。

及州郡举兵讨董卓,睿与坚亦皆起兵。

睿素与武陵太守曹寅不相能,扬言当先杀寅。

寅惧,诈作按行使者檄移坚,说睿罪过,令收,行刑讫,以状上。

坚承檄,即勒兵袭睿。

睿闻兵至,登楼望之,遣问:“欲何为?

”坚前部答曰:“兵久战劳苦,欲诣使君求资直耳。

”睿见坚惊曰:“兵自求赏,孙府君何以在其中?

”坚曰:“被使者檄诛君!

”睿曰:“我何罪?

”坚曰:“坐无所知!

”睿穷迫,刮金饮之而死。

坚前至南阳,众已数万人。

南阳太守张咨不肯给军粮,坚诱而斩之。

郡中震栗,无求不获。

前到鲁阳,与袁术合兵。

术由是得据南阳。

表坚行破虏将军,领预州刺史。

诏以北军中候刘表为荆州刺史。

时寇贼纵横,道路梗塞,表单马入宜城,请南郡名士蒯良、蒯越与之谋曰:“今江南宗贼甚盛,各拥众不附,若袁术因之,祸必至矣。

吾欲征兵,恐不能集,其策焉出?

”蒯良曰:“众不附者,仁不足也。

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

苟仁义之道行,百姓归之如水之趣下,何患征兵之不集乎?

”蒯越曰:“袁术骄而无谋,宗贼帅多贪暴,为下所患,若使人示之以利,必以众来。

使君诛其无道,抚而用之,一州之人有乐存之心,闻君威德,必襁负而至矣。

兵集众附,南据江陵,北守襄阳,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

公路虽至,无能为也。

”表曰:“善!

”乃使越诱宗贼帅,至者五十五人,皆斩之而取其众。

遂徙治襄阳,镇抚郡县,江南悉平。

董卓在雒阳,袁绍等诸军皆畏其强,莫敢先进。

曹操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

向使董卓倚王室,据旧京,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

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

”遂引兵西,将据成皋,张邈遣将卫兹分兵随之。

进至荥阳汴水,遇卓将玄菟徐荣,与战,操兵败,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

从弟洪以马与操,操不受。

洪曰:“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君!

”遂步从操,夜遁去。

荣见操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

操到酸枣,诸军十馀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操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能听吾计,使渤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

今兵以义动,持疑不进,失天下望,窃为诸君耻之!

”邈等不能用。

操乃与司马沛国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得千馀人,还屯河内。

顷之,酸枣诸军食尽,众散。

刘岱与桥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

青州刺史焦和亦起兵讨董卓,务及诸将西行,不为民人保障,兵始济河,黄巾已入其境。

青州素殷实,甲兵甚盛,和每望寇奔北,未尝接风尘、交旗鼓也。

性好卜筮,信鬼神。

入见其人,清谈干云,出观其政,赏罚淆乱,州遂萧条,悉为丘墟。

顷之,和病卒,袁绍使广陵臧洪领青州以抚之。

夏,四月,以幽州牧刘虞为太傅,道路壅塞,信命竟不得通。

先是,幽部应接荒外,资费甚广,岁常割青、冀赋调二亿有馀以足之。

时处处断绝,委输不至,而虞敝衣绳屦,食无兼肉,务存宽政,劝督农桑,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民悦年登,谷石三十,青、徐士庶避难归虞者百馀万口,虞皆收视温恤,为安立生业,流民皆忘其迁徙焉。

五月,司空荀爽薨。

六月,辛丑,以光禄大夫种拂为司空。

拂,邵之父也。

董卓遣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毋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安集关东,解譬袁绍等。

胡毋班、吴修、王瑰至河内,袁绍使王匡悉收系杀之。

袁术亦杀阴修,惟韩融以名德免。

董卓坏五铢钱,更铸小钱,悉取雒阳及长安铜人、钟虡、飞廉、铜马之属以铸之,由是货贱物贵,谷石至数万钱。

冬,孙坚与官属会饮于鲁阳城东,董卓步骑数万猝至,坚方行酒谈笑,整顿部曲,无得妄动。

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走,恐兵相蹈藉,诸君不得入耳。

”卓兵见其整,不敢攻而还。

王匡屯河阳津,董卓袭击,大破之。

左中郎将蔡邕议:“孝和以下庙号称宗者,皆宜省去,以遵先典。

”从之。

中郎将徐荣荐同郡故冀州刺史公孙度于董卓,卓以为辽东太守。

度到官,以法诛灭郡中名豪大姓百馀家,郡中震栗,乃东伐高句骊,西击乌桓,语所亲吏柳毅、阳仪等曰:“汉祚将绝,当与诸卿图王耳。

”于是分辽东为辽西、中辽郡,各置太守,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

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立汉二祖庙,承制,郊祀天地,藉田,乘鸾路,设旄头、羽骑。

资治通鉴·卷五十五·汉纪四十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执徐,尽柔兆敦牂,凡三年。

孝桓皇帝中延熹七年(甲辰,公元一六四年)春,二月,丙戌,邟乡忠侯黄琼薨。

将葬,四方远近名士会者六七千人。

初,琼之教授于家。

徐稚从之咨访大义,及琼贵,稚绝不复交。

至是,稚往吊之,进酹,哀哭而去,人莫知者。

诸名士推问丧宰,宰曰:“先时有一书生来,衣粗薄而哭之哀,不记姓字。

”众曰:“必徐孺子也。

”于是选能言者陈留茅容轻骑追之,及于涂。

容为沽酒市肉,稚为饮食。

容问国家之事,稚不答。

更问稼穑之事,稚乃答之。

容还,以语诸人,或曰:“孔子云:‘可与言而不与言,失人。

’然则孺子其失人乎?

”太原郭泰曰:“不然。

孺子之为人,清洁高廉,饥不可得食,寒不可得衣,而为季伟饮酒食肉,此为已知季伟之贤故也。

所以不答国事者,是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泰博学,善谈论。

初游雒阳,时人莫识,陈留符融一见嗟异,因以介于河南尹李膺。

膺与相见,曰:“吾见士多矣,未有如郭林宗者也。

其聪识通朗,高雅密博,今之华夏,鲜见其俦。

”遂与为友,于是名震京师。

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膺唯与泰同舟而济,众宾望之,以为神仙焉。

泰性明知人,好奖训士类,周游郡国。

茅容,年四十馀,耕于野,与等辈避雨树下,众皆夷踞相对,容独危坐愈恭。

泰见而异之,因请寓宿。

旦日,容杀鸡为馔,泰谓为己设。

容分半食母,馀半庋置,自以草蔬与客同饭。

泰曰:“卿贤哉远矣!

郭林宗犹减三牲之具以供宾旅,而卿如此,乃我友也。

”起,对之揖,劝令从学,卒为盛德。

巨鹿孟敏,客居太原,荷甑堕地,不顾而去。

泰见而问其意,对曰:“甑已破矣,视之何益!

”泰以为有分决,与之言,知其德性,因劝令游学,遂知名当世。

陈留申屠蟠,家贫,佣为漆工。

鄢陵庾乘,少给事县廷为门士。

泰见而奇之,其后皆为名士。

自馀或出于屠沽、卒伍,因泰奖进成名者甚众。

陈国童子魏昭请于泰曰:“经师易遇,人师难遭,愿在左右,供给洒扫。

”泰许之。

泰尝不佳,命昭作粥,粥成,进泰,泰呵之曰:“为长者作粥,不加意敬,使不可食!

”以杯掷地。

昭更为粥重进,泰复呵之。

如此者三,昭姿容无变。

泰乃曰:“吾始见子之面,而今而后,知卿心耳!

”遂友而善之。

陈留左原,为郡学生,犯法见斥,泰遇诸路,为设酒肴以慰之。

谓曰:“昔颜涿聚,梁甫之巨盗,段干木,晋国之大驵,卒为齐之忠臣,魏之名贤。

蘧瑗、颜回尚不能无过,况其馀乎!

慎勿恚恨,责躬而已!

”原纳其言而去。

或有讥泰不绝恶人者,泰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原后忽更怀忿结客,欲报诸生,其日,泰在学,原愧负前言,因遂罢去。

后事露,众人咸谢服焉。

或问范滂曰:“郭林宗何如人?

”滂曰:“隐不违亲,贞不绝俗,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吾不知其它。

”泰尝举有道,不就,同郡宋冲素服其德,以为自汉元以来,未见其匹,尝劝之仕。

泰曰:“吾夜观乾象,昼察人事,天之所废,不可支也,吾将优游卒岁而已。

”然犹周旋京师,诲诱不息。

徐稚以书戒之曰:“夫大木将颠,非一绳所维,何为栖栖不遑宁处!

”泰感寤曰:“谨拜斯言,以为师表。

”济阴黄允,以俊才知名,泰见而谓曰:“卿高才绝人,足成伟器,年过四十,声名著矣。

然至于此际,当深自匡持,不然,将失之矣!

”后司徒袁隗欲为从女求姻,见允,叹曰:“得婿如是,足矣。

”允闻而黜遣其妻。

妻请大会宗亲为别,因于众中攘袂数允隐慝十五事而去,允以此废于时。

初,允与汉中晋文经并恃其才智,曜名远近,征辟不就。

托言疗病京师,不通宾客,公卿大夫遗门生旦暮问疾,郎吏杂坐其门,犹不得见。

三公所辟召者,辄以询访之,随所臧否,以为与夺。

符融谓李膺曰:“二子行业无闻,以豪桀自置,遂使公卿问疾,王臣坐门,融恐其小道破义,空誉违实,特宜察焉。

”膺然之。

二人自是名论渐衰,宾徒稍省,旬日之间,惭叹逃去,后并以罪废弃。

陈留仇香,至行纯嘿,乡党无知者。

年四十,为蒲亭长。

民有陈元,独与母居,母诣香告元不孝。

香惊曰:“吾近日过元舍,庐落整顿,耕耘以时,此非恶人,当是教化未至耳。

母守寡养孤,苦身投老,奈何以一旦之忿,弃历年之勤乎!

且母养人遗孤,不能成济,若死者有知,百岁之后,当何以见亡者!

”母涕泣而起,香乃亲到元家,为陈人伦孝行,譬以祸福之言,元感悟,卒为孝子。

考城令河内王奂署香主簿,谓之曰:“闻在蒲亭,陈元不罚而化之,得无少鹰鹯之志邪?

”香曰:“以为鹰鹯不若鸾凤,故不为也。

”奂曰:“枳棘之林非鸾凤所集,百里非大贤之路。

”乃以一月奉资香,使入太学。

郭泰、符融赍刺谒之,因留宿。

明旦,泰起,下床拜之曰:“君,泰之师,非泰之友也。

”香学毕归乡里,虽在宴居,必正衣服,妻子事之若严君。

妻子有过,免冠自责,妻子庭谢思过,香冠,妻子乃敢升堂,终不见其喜怒声色之异。

不应征辟,卒于家。

三月,癸亥,陨石于鄠。

夏,五月,己丑,京师雨雹。

荆州刺史度尚募诸蛮夷击艾县城,大破之,降者数万人。

桂阳宿贼卜阳、潘鸿等逃入深山。

尚穷追数百里,破其三屯,多获珍宝。

阳、鸿党众犹盛,尚欲击之,而士卒骄富,莫有斗志。

尚计缓之则不战,逼之必逃亡,乃宣言:“卜阳、潘鸿作贼十年,习于攻守,今兵寡少,未易可进,当须诸郡所发悉至,乃并力攻之。

”申令军中恣听射猎,兵士喜悦,大小皆出。

尚乃密使所亲客潜焚其营,珍积皆尽。

猎者来还,莫不润涕。

尚人人慰劳,深自咎责,因曰:“卜阳等财宝足富数世,诸卿但不并力耳,所亡少少,何足介意!

”众咸愤踊。

尚敕令秣马蓐食,明旦,径赴贼屯,阳、鸿等自以深固,不复设备,吏士乘锐,遂破平之。

尚出兵三年,群寇悉定,封右乡侯。

冬,十月,壬寅,帝南巡。

庚申,幸章陵。

戊辰,幸云梦,临汉水,还,幸新野。

时公卿、贵戚车骑万计,征求费役,不可胜极。

护驾从事桂阳胡腾上言:“天子无外,乘舆所幸,即为京师。

臣请以荆州刺史比司隶校尉,臣自同都官从事。

”帝从之。

自是肃然,莫敢妄干扰郡县。

帝在南阳,左右并通奸利,诏书多除人为郎,太尉杨秉上疏曰:“太微积星,名为郎位,入奉宿卫,出牧百姓,宜割不忍之恩,以断求欲之路。

”于是诏除乃止。

护羌校尉段颎击当煎羌,破之。

十二月,辛丑,车驾还宫。

中常侍汝阳侯唐衡、武原侯徐璜皆卒。

初,侍中寇荣,恂之曾孙也,性矜洁,少所与,以此为权宠所疾。

荣从兄子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帝又纳其从孙女于后宫。

左右益忌之,遂共陷以罪,与宗族免归故郡,吏承望风旨,持之浸急。

荣恐不免,诣阙自论。

未至,刺史张敬追劾荣以擅去边,有诏捕之。

荣逃窜数年,会赦,不得除,积穷困,乃自亡命中上书曰:“陛下统天理物,作民父母,自生齿以上,咸蒙德泽。

而臣兄弟独以无辜,为专权之臣所见批抵,青蝇之人所共构会,令陛下忽慈母之仁,发投杼之怒。

残谄之吏,张设机网,并驱争先,若赴仇敌,罚及死没,髡剔坟墓,欲使严朝必加滥罚。

是以不敢触突天威而自窜山林,以俟陛下发神圣之听,启独睹之明,救可济之人,援没溺之命。

不意滞怒不为春夏息,淹恚不为岁时怠,遂驰使邮驿,布告远近,严文克剥,痛于霜雪,遂臣者穷人途,追臣者极车轨。

虽楚购伍员,汉求季布,无以过也。

臣遇罚以来,三赦再赎,无验之罪,足以蠲除。

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则见扫灭,行则为亡虏,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蹈陆土而有沉沦之忧,远岩墙而有镇压之患。

如臣犯元恶大憝,足以陈原野,备刀锯,陛下当班布臣之所坐,以解众论之疑。

臣思入国门,坐于肺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阊阖九重,陷阱步设,举趾触罘罝,动行絓罗网,无缘至万乘之前,永无见信之期。

悲夫,久生亦复何聊!

盖忠臣杀身以解君怒,孝子殒命以宁亲怨,故大舜不避涂廪、浚井之难,申生不辞姬氏谗邪之谤。

臣敢忘斯义,不自毙以解明朝之忿哉!

乞以身塞责,愿陛下匄亡兄弟死命,使臣一门颇有遗类,以崇陛下宽饶之惠。

先死陈情,临章泣血!

”帝省章愈怒,遂诛荣,寇氏由是衰废。

孝桓皇帝中延熹八年(乙巳,公元一六五年)春,正月,帝遣中常侍左忄官之苦县祠老子。

勃海王悝,素行险僻,多僭傲不法。

北军中候陈留史弼上封事曰:“臣闻帝王之于亲戚,爱虽隆必示之以威,体虽贵必禁之以度,如是,和睦之道兴,骨肉之恩遂矣。

窃闻勃海王悝,外聚剽轻不逞之徒,内荒酒乐,出入无常,所与群居,皆家之弃子,朝之斥臣,必有羊胜、伍被之变。

州司不敢弹纠,傅相不能匡辅,陛下隆於友于,不忍遏绝,恐遂滋蔓,为害弥大。

乞露臣奏,宣示百僚,平处其法。

法决罪定,乃下不忍之诏。

臣下固执,然后少有所许。

如是,则圣朝无伤亲之讥,勃海有享国之庆。

不然,惧大狱将兴矣。

”上不听。

悝果谋为不道。

有司请废之,诏贬为瘿陶王,食一县。

丙申晦,日有食之。

诏公、卿、校尉举贤良方正。

千秋万岁殿火。

中常侍侯览兄参为益州刺史,残暴贪婪,累臧亿计。

太尉杨秉奏槛车征参,参于道自杀,阅其车重三百馀两,皆金银锦帛。

秉因奏曰:“臣案旧典,宦官本在给使省闼,司昏守夜。

而今猥受过宠,执政操权,附会者因公褒举,违忤者求事中伤,居法王公,富拟国家,饮食极肴膳,仆妾盈纨素。

中常侍侯览弟参,贪残元恶,自取祸灭。

览顾知衅重,必有自疑之意,臣愚以为不宜复见亲近。

昔懿公刑邴蜀阝之父,夺阎职之妻,而使二人参乘,卒有竹中之难。

览宜急屏斥,投畀有虎,若斯之人,非恩所宥,请免官送归本郡。

”书奏,尚书召对秉掾属,诘之曰:“设官分职,各有司存。

三公统外,御史察内。

今越奏近官,经典、汉制,何所依据?

其开公具对!

”秉使对曰:“《春秋传》曰:‘除君之恶,唯力是视。

’邓通懈慢,申屠嘉召通诘责,文帝从而请之。

汉世故事,三公之职,无所不统。

尚书不能诘,帝不得已,竟免览官。

司隶校尉韩縯因奏左忄官罪恶,及其兄太仆南乡侯称请托州郡,聚敛为奸,宾客放纵,侵犯吏民。

忄官、称皆自杀。

又奏中常侍具瑗兄沛相恭臧罪,征诣廷尉。

瑗诣狱谢,上还东武侯印绶,诏贬为都乡侯。

超及璜、衡袭封者,并降为乡侯,子弟分封者,悉夺爵土。

刘普等贬为关内侯,尹勋等亦皆夺爵。

帝多内宠,宫女至五六千人,及驱役从使复兼倍于此,而邓后恃尊骄忌,与帝所幸郭贵人更相谮诉。

癸亥,废皇后邓氏,送暴室,以忧死。

河南尹邓万世、虎贲中郎将邓会皆下狱诛。

护羌校尉段颎击罕姐羌,破之。

三月,辛巳,赦天下。

宛陵大姓羊元群罢北海郡,臧污狼籍。

郡舍溷轩有奇巧,亦载之以归。

河南尹李膺表按其罪。

元群行赂宦官,膺竟反坐。

单超弟迁为山阳太守,以罪系狱,廷尉冯绲考致其死。

中官相党,共飞章诬绲以罪。

中常侍苏康、管霸,固天下良田美业,州郡不敢诘,大司农刘祐移书所在,依科品没入之。

帝大怒,与膺、绲俱输作左校。

夏,四月,甲寅,安陵园寝火。

丁巳,诏坏郡国诸淫祀,特留雒阳王涣、密县卓茂二祠。

五月,丙戌,太尉杨秉薨。

秉为人,清白寡欲,尝称“我有三不惑:酒、色、财也。

”秉既没,所举贤良广陵刘瑜乃至京师上书言:“中官不当比肩裂土,竞立胤嗣,继体传爵。

又,嬖女充积,冗食空宫,伤生费国。

又,第舍增多,穷极奇巧,掘山攻石,促以严刑。

州郡官府,各自考事,奸情赇赂,皆为吏饵。

民愁郁结,起入贼党,官辄兴兵诛讨其罪。

贫困之民,或有卖其首级以要酬赏,父兄相代残身,妻孥相视分裂。

又,陛下好微行近习之家,私幸宦者之舍,宾客市买,熏灼道路,因此暴纵,无所不容。

惟陛下开广谏道,博观前古,远佞邪之人,放郑、卫之声,则政致和平,德感祥风矣。

”诏特召瑜问灾咎之征。

执政者欲令瑜依违其辞,乃更策以它事,瑜复悉心对八千馀言,有切于前,拜为议郎。

荆州兵硃盖等叛,与桂阳贼胡兰等复攻桂阳,太守任胤弃城走,贼众遂至数万。

转攻零陵,太守下邳陈球固守拒之。

零陵下湿,编木为城,郡中惶恐。

掾史白球遣家避难,球怒曰:“太守分国虎符,受任一邦,岂顾妻孥而沮国威乎!

复言者斩!

”乃弦大木为方,羽矛为矢,引机发之,多所杀伤。

贼激流灌城,球辄于内因地势,反决水淹贼,相拒十馀日不能下。

时度尚征还京师,诏以尚为中郎将,率步骑二万馀人救球,发诸郡兵并势讨击,大破之,斩兰等首三千馀级,复以尚为荆州刺史。

苍梧太守张叙为贼所执,及任胤皆征弃市。

胡兰馀党南走苍梧,交趾刺史张磐击破之,贼复还入荆州界。

度尚惧为己负,乃伪上言苍梧贼入荆州界,于是征磐下廷尉。

辞状未正,会赦见原,磐不肯出狱,方更牢持械节。

狱吏谓磐曰:“天恩旷然,而君不出,何乎?

”磐曰:“磐备位方伯,为尚所枉,受罪牢狱。

夫事有虚实,法有是非,磐实不辜,赦无所除。

如忍以苟免,永受侵辱之耻,生为恶吏,死为敝鬼。

乞传尚诣廷尉,面对曲直,足明真伪。

尚不征者,磐埋骨牢槛,终不虚出,望尘受枉!

”廷尉以其状上,诏书征尚,到廷尉,辞穷,受罪,以先有功得原。

闰月,甲午,南宫朔平署火。

段颎击破西羌,进兵穷追,展转山谷间,自春及秋,无日不战,虏遂败散,凡斩首二万三千级,获生口数万人,降者万馀落。

封颎都乡侯。

秋,七月,以太史大夫陈蕃为太尉。

蕃让于太常胡广、议郎王畅、弛刑徒李膺,帝不许。

畅,龚之子也,尝为南阳太守,疾其多贵戚豪族,下车,奋厉威猛,大姓有犯,或使吏发屋伐树,堙井夷灶。

功曹张敞奏记谏曰:“文翁、召父、卓茂之徒,皆以温厚为政,流闻后世。

发屋伐树,将为严烈,虽欲惩恶,难以闻远。

郡为旧都,侯甸之国,园庙出于章陵,三后生自新野,自中兴以来,功臣将相,继世而隆。

愚以为恳恳用刑,不如行恩。

孳孳求奸,未若礼贤。

舜举皋陶,不仁者远,化人在德,不在用刑。

”畅深纳其言,更崇宽政,教化大行。

八月,戊辰,初令郡国有田者亩敛税钱。

九月,丁未,京师地震。

冬,十月,司空周景免。

以太常刘茂为司空,茂,恺之子也。

郎中窦武,融之玄孙也,有女为贵人。

采女田圣有宠于帝,帝将立之为后。

司隶校尉应奉上书曰:“母后之重,兴废所因。

汉立飞燕,胤嗣泯绝。

宜思《关雎》之所求,远五禁之所忌。

”太尉陈蕃亦以田氏卑微,窦族良家,争之甚固。

帝不得已,辛巳,立窦贵人为皇后,拜武为特进、城门校尉,封槐里侯。

十一月,壬子,黄门北寺火。

陈蕃数言李膺、冯绲、刘祐之枉,请加原宥,升之爵任,言及反覆,诚辞恳切,以至流涕。

帝不听。

应奉上疏曰:“夫忠贤武将,国之心膂。

窃见左校弛刑徒冯绲、刘祐、李膺等,诛举邪臣,肆之以法。

陛下既不听察,而猥受谮诉,遂令忠臣同愆元恶,自春迄冬,不蒙降恕,遐迩观听,为之叹息。

夫立政之要,记功忘失。

是以武帝舍安国于徒中,宣帝征张敞于亡命。

绲前讨蛮荆,均吉甫之功。

祐数临督司,有不吐茹之节。

膺著威幽、并,遗爱度辽。

今三垂蠢动,王旅未振,乞原膺等,以备不虞。

”书奏,乃悉免其刑。

久之,李膺复拜司隶校尉。

时小黄门张让弟朔为野王令,贪残无道,畏膺威严,逃还京师,匿于兄家合柱中。

膺知其状,率吏卒破柱取朔,付雒阳狱,受辞毕,即杀之。

让诉冤于帝,帝召膺,诘以不先请便加诛之意。

对曰:“昔仲尼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

今臣到官已积一旬,私惧以稽留为愆,不意获速疾之罪。

诚自知衅责,死不旋踵,特乞留五日,克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

”帝无复言,顾谓让曰:“此汝弟之罪,司隶何愆!

”乃遣出。

自此诸黄门、常侍皆鞠躬屏气,休沐不敢出宫省。

帝怪问其故,并叩头泣曰:“畏李校尉。

”时朝廷日乱,纲纪颓弛,而膺独特风裁,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云。

征东海相刘宽为尚书令。

宽,崎之子也,历典三郡,温仁多恕,虽在仓卒,未尝疾言遽色。

吏民有过,但用蒲鞭罚之,示辱而已,终不加苦。

每见父老,慰以农里之言,少年,勉以孝悌之训,人皆悦而化之。

孝桓皇帝中延熹九年(丙午,公元一六六年)春,正月,辛卯朔,日有食之。

诏公卿、郡国举至孝。

太常赵典所举荀爽对策曰:“昔者圣人建天地之中而谓之礼,众礼之中,昏礼为首。

阳性纯而能施,阴体顺而能化,以礼济乐,节宣其气,故能丰子孙之祥,致老寿之福。

及三代之季,淫而无节,阳竭于上,阴隔于下,故周公之戒曰:‘时亦罔或克寿。

’《传》曰:‘截趾适屦,孰云其愚,何与斯人,追欲丧躯。

’诚可痛也。

臣窃闻后宫采女五六千人,从官、侍使复在其外,空赋不辜之民,以供无用之女,百姓穷困于外,阴阳隔塞于内,故感动和气,灾异屡臻。

臣愚以为诸未幸御者,一皆遣出,使成妃合,此诚国家之大福也。

”诏拜郎中。

司隶、豫州饥,死者什四五,至有灭户者。

诏征张奂为大司农,复以皇甫规代为度辽将军。

规自以连在大位,欲求退避,数上病,不见听。

会友人丧至,规越界迎之,因令客密告并州刺史胡芳,言规擅远军营,当急举奏。

芳曰:“威明欲避第仕涂,故激发我耳。

吾当为朝廷爱才,何能申此子计邪!

”遂无所问。

夏,四月,济阴、东郡、济北、平原河水清。

司徒许栩免。

五月,以太常胡广为司徒。

庚午,上亲祠老子于濯龙宫,以文罽为坛饰,淳金釦器,设华盖之坐,用郊天乐。

鲜卑闻张奂去,招结南匈奴及乌桓同叛。

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数道入塞,寇掠缘边九郡。

秋,七月,鲜卑复入塞,诱引东羌与共盟诅。

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缘边大被其毒。

诏复以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

初,帝为蠡吾侯,受学于甘陵周福,及即位,擢福为尚书。

时同郡河南尹房植有名当朝,乡人为之谣曰:“天下规矩,房伯武。

因师获印,周仲进。

”二家宾客,互相讥揣,遂各树朋徒,渐成尤隙。

由是甘陵有南北部,党人之议自此始矣。

汝南太守宗资以范滂为功曹,南阳太守成瑨以岑晊为功曹,皆委心听任,使之褒善纠违,肃清朝府。

滂尤刚劲,疾恶如仇。

滂甥李颂,素无行,中常侍唐衡以属资,资用为吏。

滂寝而不召。

资迁怒,捶书佐硃零,零仰曰:“范滂清裁,今日宁受笞而死,滂不可违。

”资乃止。

郡中中人以下,莫不怨之。

于是二郡为谣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

南阳太守岑公孝,弘农成瑨但坐啸。

”太学诸生三万馀人,郭泰及颍川贾彪为其冠,与李膺、陈蕃、王畅更相褒重。

学中语曰:“天下模楷,李元礼。

不畏强御,陈仲举。

天下俊秀,王叔茂。

”于是中外承风,竞以臧否相尚,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屣履到门。

宛有富贾张泛者,与后宫有亲,又善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宫,以此得显位,用势纵横。

岑晊与贼曹史张牧劝成瑨收捕泛等,既而遇赦。

瑨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馀人,后乃奏闻。

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横放恣,为一县巨患。

太原太守平原刘质使郡吏王允讨捕,亦于赦后杀之。

于是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冤,宦官因缘谮诉瑨、质。

帝大怒,征瑨、质,皆下狱。

有司承旨,奏瑨、质罪当弃市。

山阳太守翟超以郡人张俭为东部督邮。

侯览家在防东,残暴百姓。

览丧母还家,大起茔冢。

俭举奏览罪,而览伺候遮截,章竟不上。

俭遂破览冢宅,藉没资财,具奏其状,复不得御。

徐璜兄子宣为下邳令,暴虐尤甚。

尝求故汝南太守李暠女不能得,遂将吏卒至家,载其女归,戏射杀之。

东海相汝南黄浮闻之,收宣家属,无少长,悉考之。

掾史以下固争,浮曰:“徐宣国贼,今日杀之,明日坐死,足以瞑目矣!

”即案宣罪弃市,暴其尸,于是宦官诉冤于帝,帝大怒,超、浮并坐髡钳,输作右校。

太尉陈蕃、司空刘茂共谏,请瑨、质、超、浮等罪。

帝不悦。

有司劾奏之,茂不敢复言。

蕃乃独上疏曰:“今寇贼在外,四支之疾。

内政不理,心腹之患。

臣寝不能寐,食不能饱,实忧左右日亲,忠言日疏,内患渐积,外难方深。

陛下超从列侯,继承天位,小家畜产百万之资,子孙尚耻愧失其先业,况乃产兼天下,受之先帝,而欲懈怠以自轻忽乎!

诚不爱己,不当念先帝得之勤苦邪!

前梁氏五侯,毒遍海内,天启圣意,收而戮之。

天下之议,冀当小平。

明鉴未远,覆车如昨,而近习之权,复相扇结。

小黄门赵津、大猾张泛等,肆行贪虐,奸媚左右。

前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瑨纠而戮之,虽言赦后不当诛杀,原其诚心,在乎去恶,至于陛下,有何悁悁!

而小人道长,营惑圣听,遂使天威为之发怒,必加刑谪,已为过甚,况乃重罚令伏欧刀乎!

又,前山阳太守翟超、东海相黄浮,奉公不桡,疾恶如仇,超没侯览财物,浮诛徐宣之罪,并蒙刑坐,不逢赦恕。

览之从横,没财已幸。

宣犯衅过,死有馀辜。

昔丞相申屠嘉召责邓通,雒阳令董宣折辱公主,而文帝从而请之,光武加以重赏,未闻二臣有专命之诛。

而今左右群竖,恶伤党类,妄相交构,致此刑谴,闻臣是言,当复啼诉。

陛下深宜割塞近习与政之源,引纳尚书朝省之士,简练清高,斥黜佞邪。

如是天和于上,地洽于下,休祯符瑞,岂远乎哉!

”帝不纳。

宦官由此疾蕃弥甚,选举奏议,辄以中诏谴却,长史以下多至抵罪,犹以蕃名臣,不敢加害。

平原襄楷诣阙上疏曰:“臣闻皇天不言,以文象设教。

臣窃见太微、天廷五帝之坐,而金、火罚星扬光其中,于占,天子凶。

又俱入房、心,法无继嗣。

前年冬大寒,杀鸟兽,害鱼鳖,城傍竹柏之叶有伤枯者。

臣闻于师曰:‘柏伤竹枯,不出二年,天子当之。

’今自春夏以来,连有霜雹及大雨雷电,臣作威作福,刑罚急刻之所感也。

太原太守刘质,南阳太守成瑨,志除奸邪,其所诛剪,皆合人望。

而陛下受阉竖之谮,乃远加考逮。

三公上书乞哀质等,不见采察而严被谴让,忧国之任,将遂杜口矣。

臣闻杀无罪,诛贤者,祸及三世。

自陛下即位以来,频行诛罚,梁、寇、孙、邓并见族灭,其从坐者又非其数。

李云上书,明主所不当讳。

杜众乞死,谅以感悟圣朝。

曾无赦宥而并被残戮,天下之人咸知其冤,汉兴以来,未有拒谏诛贤,用刑太深如今者也。

昔文王一妻,诞致十子。

今宫女数千,未闻庆育,宜修德省刑以广《螽斯》之祚。

案春秋以来,及古帝王,未有河清。

臣以为河者,诸侯位也。

清者,属阳。

浊者,属阴。

河当浊而反清者,阴欲为阳,诸侯欲为帝也。

京房《易传》曰:‘河水清,天下平。

’今天垂异,地吐妖,人疠疫,三者并时而有河清,犹春秋麟不当见而见,孔子书之以为异也。

愿赐清闲,极尽所言。

”书奏,不省。

十馀日,复上书曰:“臣闻殷纣好色,妲己是出。

叶公好龙,真龙游廷。

今黄门、常侍,天刑之人,陛下爱待,兼倍常宠,系嗣未兆,岂不为此!

又闻宫中立黄、老、浮屠之祠,此道清虚,贵尚无为,好生恶杀,省欲去奢。

今陛下耆欲不去,杀罚过理,既乖其道,岂获其祚哉!

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

其守一如此,乃能成道。

今陛下淫女艳妇,极天下之丽,甘肥饮美,单天下之味,奈何欲如黄、老乎!

”书上,即召入,诏尚书问状。

楷言:“古者本无宦臣,武帝末数游后宫,始置之耳。

”尚书承旨,奏:“楷不正辞理,而违背经艺,假借星宿,造合私意,诬上罔事,请下司隶正楷罪法,收送雒阳狱。

”帝以楷言虽激切,然皆天文恒象之数,故不诛。

犹司寇论刑。

自永平以来,臣民虽有习浮屠术者,而天子未之好。

至帝,始笃好之,常躬自祷祠,由是其法侵盛,故楷言及之。

符节令汝南蔡衍、议郎刘瑜表救成瑨、刘质,言甚切厉,亦坐免官。

瑨、质竟死狱中。

瑨、质素刚直,有经术,知名当时,故天下惜之。

岑晊、张牧逃窜获免。

晊之亡也,亲友竞匿之。

贾彪独闭门不纳,时人望之。

彪曰:“传言‘相时而动,无累后人。

’公孝以要君致衅,自遗其咎,至已不能奋戈相待,反可容隐之乎!

”于是咸服其裁正。

彪尝为新息长,小民困贫,多不养子。

彪严为其制,与杀人同罪。

城南有盗劫害人者,北有妇人杀子者。

彪出案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贼寇害人,此则常理。

母子相残,逆天违道!

”遂驱车北行,案致其罪。

城南贼闻之,亦面缚自首。

数年间,人养子者以千数。

曰:“此贾父所生也。

”皆名之为贾。

河内张成,善风角,推占当赦,教子杀人。

司隶李膺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

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

成素以方伎交通宦官,帝亦颇讯其占。

宦官教成弟子牢修上书,告“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驱驰,共为部党,诽讪朝廷,疑乱风俗。

”于是天子震怒,班下郡国,逮捕党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

案经三府,太尉陈蕃却之曰:“今所案者,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公之臣,此等犹将十世宥也,岂有罪名不章而致收掠者乎!

”不肯平署。

帝愈怒,遂下膺等于黄门北寺狱,其辞所连及,太仆颍川杜密、御史中丞陈翔及陈寔、范滂之徒二百馀人。

或逃遁不获,皆悬金购募,使者四出相望。

陈寔曰:“吾不就狱,众无所恃。

”乃自往请囚。

范滂至狱,狱吏谓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

”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无罪,将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

”众人由此亦止。

陈蕃复上书极谏,帝讳其言切,托以蕃辟召非其人,策免之。

时党人狱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贤,度辽将军皇甫规,自以西州豪桀,耻不得与,乃自上言:“臣前荐故大司农张奂,是附党也。

又,臣昔论输左校时,太学生张凤等上书讼臣,是为党人所附也,臣宜坐之。

”朝廷知而不问。

杜密素与李膺名行相次,时人谓之李、杜,故同时被系。

密尝为北海相,行春,到高密,见郑玄为乡啬夫,知其异器,即召署郡职,遂遣就学,卒成大儒。

后密去官还家,每谒守令,多所陈托。

同郡刘胜,亦自蜀郡告归乡里,闭门扫轨,无所干及。

太守王昱谓密曰:“刘季陵清高士,公卿多举之者。

密知昱以激己,对曰:“刘胜位为大夫,见礼上宾,而知善不荐,闻恶无言,隐情惜己,自同寒蝉,此罪人也。

今志义力行之贤而密达之,违道失节之士而密纠之,使明府赏刑得中,令问休扬,不亦万分之一乎!

”昱惭服,待之弥厚。

九月,以光禄勋周景为太尉。

司空刘茂免。

冬,十二月,以光禄勋汝南宣酆为司空。

以越骑校尉窦武为城门校尉。

武在位,多辟名士,清身疾恶,礼赂不通。

妻子衣食裁充足而已。

得两宫赏赐,悉散与太学诸生及匄施贫民。

由是众誉归之。

匈奴乌桓闻张奂至,皆相率还降,凡二十万口。

奂但诛其首恶,馀皆慰纳之。

唯鲜卑出塞去。

朝廷患檀石槐不能制,遣使持印绶封为王,欲与和亲。

檀石槐不肯受,而寇抄滋甚。

自分其地为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馀、濊貊二十馀邑,为东部。

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十馀邑,为中部。

从上谷以西至敦煌、乌孙二十馀邑,为西部。

各置大人领之。

戏赠丁判官

〔欧阳修〕 〔宋〕

西陵江口折寒梅,争劝行人把一杯。

须信春风无远近,维舟处处有花开。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