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月·当初聚散

当初聚散,便唤作、无由再逢伊面。

近日来、不期而会重欢宴。

向尊前、闲暇里,敛著眉儿长叹。

惹起旧愁无限。

盈盈泪眼。

漫向我耳边,作万般幽怨。

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

待信真个,恁别无萦绊。

不免收心,共伊长远。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当时离开的时候,就以为没有机会再和你见面。近日里,却没想到我们重新欢聚在宴会上。闲暇的时候,喝着酒,你皱着眉头叹气。又想起旧时的无限忧愁。你眼睛里闪着泪光,在我耳边说着你的万种怨恨。但是我心中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不可能这样永远陪你。等到我们相互坦诚,你也没有什么牵绊的时候,我就会和你永远在一起。


注释

秋夜月:词牌名,《乐章集》注“夹钟商”。双调八十三字,上阕八句五仄韵,下阕十句五仄韵。聚散:离开。唤作:口语,认为的意思。再逢:再次相遇。伊:第二人称代词,相当于“你”。不期而会:没有约定而遇见。《穀梁传·隐公八年》:“不期而会曰遇。”尊前:在酒樽之前。马戴《赠友人边游回》:“尊前语尽北风起,秋色萧条胡雁来。”长叹:长长地叹气。鲍照《拟行路难》:“如今君心一朝异,对此长叹终百年。”惹起:引起。戴复古《钓台》:“平生误识刘文叔,惹起虚名满世间。”盈盈:本谓水之清澈,此处谓泪水晶莹。张先《临江仙·自古伤心惟远别》:“况与佳人分凤侣,盈盈粉泪难收。”泪眼:闪着泪的眼。庾信《昭君辞应诏》:“片片红颜落,双双泪眼生。”漫向:空向。漫,徒然。万般:各种各样、多种多样。元稹《岳阳楼》:“怅望残春万般意,满棂湖水入西江。”奈:无可奈何。自家:自己。施肩吾《望夫词》:“自家夫婿无消息,却恨桥头卖卜人。”心下:心里、心中。黄庭坚《品令·茶词》:“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待信:谓以诚信相待。真个:口语,真的。个,语助词。恁:你。别无萦绊:没有别的感情牵绊。收心:放弃猜疑之心。


简介

柳永在这首词中巧妙地运用了俚词,既通俗又妥贴而曲尽其意,语言通俗,充分体现了“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的特点。这首词的上阕写男女双方不期而遇后的情态。当初彼此欢聚而又离散的时候,便以为从此无法再同她见面,谁料近来却在一次酒席筵上与之不期而遇,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她在别人面前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闲空里却愁眉不展,长吁短叹。她这种楚楚可怜的情态,引起了我对往日恩爱之情的无限愁思。上阕只是平铺直叙,章法上并无任何曲折,内在里却笔直意曲,几度顿挫。曾经欢聚,最终离散;曾经断认“无由再逢伊面”,宴席上却又重相见;她在陪别人饮酒作乐,想来当时的场面实在令人难堪;似该一叙旧情,却一个敛眉长叹,一个“旧愁无限”。这一切,汇成了一个动人的重逢场面,情意绵绵而又耐人寻味。“盈盈泪眼”直接与上阕的“敛著眉儿长叹”相连,词作自然过渡到下阕,着重刻画重逢后男女双方的语言和心理。“盈盈泪眼”三句写女方含泪诉怨。联系上阕的内容,两人不知何故聚而又散,散了就认为无由再见;邂逅重逢,又是沉默无语,一个皱眉叹气,一个愁情满怀。让人感到他们确是各有苦衷,有口难言。而今女方首先抛开尴尬、羞怯,不顾一切地倾诉衷肠,足见她对词人仍旧情未了,情意深长。但着一“漫”字,表明词人对她的倾诉心存疑虑。果然,“奈你自家心下,有事难见”。词人猜疑她有难言之隐,故而对她的倾诉将信将疑。不过他也并不将“难见”之“事”说破。他想的是:“待信真个,恁别无牵绊,不免收心,共伊长远。”要是我相信了她真是那样在感情上别无牵挂,我就收起猜疑之心,和她长久相爱。可见词人的心理是多么的复杂、微妙。至此,读者方恍有所悟,原来,词中男女双方“当初聚散”的原因,也就是女子的难言之隐,是她别有萦绊。而其“万般幽怨”的解释,也正表明她作为一个歌妓的无奈:一方面,她深爱着词人;另一方面,她又身不由己地和其他男人逢场作戏。现在,她深爱着的人虽有“收心”、“共伊长远”的打算,但前提是,她必须不顾一切,割断所有的萦绊,否则,等待他们的又将是聚而复散。那么,一个歌妓是否真的能摆脱一切羁绊,他们是否能重续旧情、相爱到永远呢?一切都留给读者去想像了。这样的结尾,含蓄有致,耐人寻味,正如任中敏《敦煌曲初探》所言:此词“情节颇生动,在半信半疑,可圆可破之间”。此词在叙述中包容了许多言未及之的往事以及曲折的心理活动,其余味品之弥永。这首词结构上一线贯穿,原始要终,一笔到底;叙事简洁,凝练,含蓄;刻画人物逼真、细腻,声态毕肖;多用当时口语,通俗而能曲尽其意。这些特点使得这首词带有浓厚的市民文学特征。夏敬观在《手评乐章集》中说:“柳词当分雅俚二类……俚词袭五代淫诐之风气,开金元曲子之先声,比于里巷歌谣,亦复自成一格。”其实,柳永的这类词,是他世俗化的审美情趣,以及与乐工歌妓合作的创作道路的直接产物。



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

〔辛弃疾〕 〔宋〕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

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

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

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

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

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

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龙赋

〔王安石〕 〔宋〕

龙之为物,能合能散,能潜能见,能弱能强,能微能章。

惟不可见,所以莫知其乡。

惟不可畜,所以异于牛羊。

变而不可测,动而不可驯。

则常出乎害人,而未始出乎害人,夫此所以为仁。

为仁无已,则常至乎害己,而未始至乎丧己,夫此所以为智。

止则身安,曰惟知几。

动则物利,曰惟知时。

然则,龙终不可见乎,曰:与为类者常见之。

龙赋

〔王安石〕 〔宋〕

龙之为物,能合能散,能潜能见,能弱能强,能微能章。

惟不可见,所以莫知其乡。

惟不可畜,所以异于牛羊。

变而不可测,动而不可驯。

则常出乎害人,而未始出乎害人,夫此所以为仁。

为仁无已,则常至乎害己,而未始至乎丧己,夫此所以为智。

止则身安,曰惟知几。

动则物利,曰惟知时。

然则,龙终不可见乎,曰:与为类者常见之。

慈溪县学记

〔王安石〕 〔宋〕

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政教,故学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

古者井天下之田,而党庠、遂序、国学之法立乎其中。

乡射饮酒、春秋合乐、养老劳农、尊贤使能、考艺选言之政,至于受成、献馘、讯囚之事,无不出于学。

于此养天下智仁、圣义、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之伎、一曲之学,无所不养。

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洁,而其施设已尝试于位而去者,以为之师。

释奠、释菜,以教不忘其学之所自。

迁徙、逼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恶。

则士朝夕所见所闻,无非所以治天下国家之道,其服习必于仁义,而所学必皆尽其材。

一日取以备公卿大夫百执事之选,则其材行皆已素定,而士之备选者,其施设亦皆素所见闻而已,不待阅习而后能者也。

古之在上者,事不虑而尽,功不为而足,其要如此而已。

此二帝、三王所以治天下国家而立学之本意也。

后世无井田之法,而学亦或存或废。

大抵所以治天下国家者,不复皆出于学。

而学之士,群居、族处,为师弟子之位者,讲章句、课文字而已。

至其陵夷之久,则四方之学者,废而为庙,以祀孔子于天下,斫木抟土,如浮屠、道士法,为王者象。

州县吏春秋帅其属释奠于其堂,而学士者或不预焉。

盖庙之作,出于学废,而近世之法然也。

今天子即位若干年,颇修法度,而革近世之不然者。

当此之时,学稍稍立于天下矣,犹曰县之士满二百人,乃得立学。

于是慈溪之士,不得有学,而为孔子庙如故,庙又坏不治。

今刘君在中言于州,使民出钱,将修而作之,未及为而去。

时庆历某年也。

后林君肇至,则曰:“古之所以为学者吾不得而见,而法者吾不可以毋循也。

虽然,吾之人民于此,不可以无教。

”即因民钱,作孔子庙,如今之所云,而治其四旁为学舍,讲堂其中,帅县之子弟,起先生杜君醇为之师,而兴于学。

噫!

林君其有道者耶!

夫吏者,无变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实,此有道者之所能也。

林君之为,其几于此矣。

林君固贤令,而慈溪小邑,无珍产淫货,以来四方游贩之民。

田桑之美,有以自足,无水旱之忧也。

无游贩之民,故其俗一而不杂。

有以自足,故人慎刑而易治。

而吾所见其邑之士,亦多美茂之材,易成也。

杜君者,越之隐君子,其学行宜为人师者也。

夫以小邑得贤令,又得宜为人师者为之师,而以修醇一易治之俗,而进美茂易成之材,虽拘于法,限于势,不得尽如古之所为,吾固信其教化之将行,而风俗之成也。

夫教化可以美风俗,虽然,必久而后至于善。

而今之吏,其势不能以久也。

吾虽喜且幸其将行,而又忧夫来者之不吾继也,于是本其意以告来者。

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王安石〕 〔宋〕

臣愚不肖,蒙恩备使一路,今又蒙恩召还阙廷,有所任属,而当以使事归报陛下。

不自知其无以称职,而敢缘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幸甚。

臣窃观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事,无纤介之蔽,而仁民爱物之意,孚于天下,而又公选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属之以事,而不贰于谗邪倾巧之臣,此虽二帝、三王之用心,不过如此而已,宜其家给人足,天下大治。

而效不至于此,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

此其故何也?

患在不知法度故也。

今朝廷法严令具,无所不有,而臣以谓无法度者,何哉?

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

孟子曰:“有仁心仁闻,而泽不加于百姓者,为政不法于先王之道故也。

”以孟子之说,观方今之失,正在于此而已。

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远,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一,而欲一二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

然臣以谓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谓当法其意而已。

夫二帝、三王,相去盖千有馀载,一治一乱,其盛衰之时具矣。

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亦各不同,其施设之方亦皆殊,而其为天下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

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

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

虽然,以方今之势揆之,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也。

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意,诚加之意,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

然而臣顾以谓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者,何也?

以方今天下之才不足故也。

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于此时者也。

夫人才乏于上,则有沈废伏匿在下,而不为当时所知者矣。

臣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

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

臣以谓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则可知矣。

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

其能讲先王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绝也。

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于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

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

夫人才不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远,孰能称陛下之指,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乎?

臣故曰:其势必未能也。

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

”非此之谓乎?

然则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

诚能使天下人才众多,然后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足焉。

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甚易也。

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时,人才尝众矣,何至于今而独不足乎?

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

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

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

当是时,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后随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

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

此之谓也。

及其成也,微贱兔置之人,犹莫不好德,兔置之诗是也。

又况于在位之人乎?

夫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征则服,以守则治。

诗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

”又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

”文言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无废事也。

及至夷、厉之乱,天下之才,又尝少矣。

至宣王之起,所与图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

故诗人叹之曰:“德輶如毛,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

”盖闵人才之少,而山甫之无助也。

宣王能用仲山甫,推其类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后人才复众。

于是内修政事,外讨不庭,而复有文、武之境土。

故诗人美之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葘亩。

”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农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

由此观之,人之才,未尝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

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

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

所谓教之之道何也?

古者天子诸侯,自国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道之官而严其选。

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于学,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

苟不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

苟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者,则无法在于学。

此教之之道也。

所谓养之之道何也?

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

何谓饶之以财?

人之情,不足于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至。

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禄已足以代其耕矣。

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养廉耻,而离于贪鄙之行。

犹以为未也,又推其禄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

使其生也,既于父子、兄弟、妻子之养,婚姻、朋友之接,皆无憾矣。

其死也,又于子孙无不足之忧焉。

何谓约之以礼?

人情足于财而无礼以节之,则又放僻邪侈,无所不至。

先王知其如此,故为之制度。

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数为之节,而齐之以律度量衡之法。

其命可以为之,而财不足以具,则弗具也。

其财可以具,而命不得为之者,不使有铢两分寸之加焉。

何谓裁之以法?

先王于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艺矣,不帅教则待之以屏弃远方终身不齿之法。

约之以礼矣,不循礼则待之以流、杀之法。

王制曰:“变衣服者,其君流”,酒诰曰:“厥或诰曰'群饮,汝勿佚。

尽拘执以归于周,予其杀!

'”夫群饮、变衣服,小罪也。

流、杀,大刑也。

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

夫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从无抵冒者,又非独其禁严而治察之所能致也。

盖亦以吾至诚恳恻之心,力行而为之倡。

凡在左右通贵之人,皆顺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帅者,法之加必自此始。

夫上以至诚行之,而贵者知避上之所恶矣,则天下之不罚而止者众矣。

故曰:此养之之道也。

所谓取之之道者,何也?

先王之取人也,必于乡党,必于痒序,使众人推其所谓贤能,书之以告于上而察之。

诚贤能也,然后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

所谓察之者,非专用耳目之聪明,而私听于一人之口也。

欲审知其德,问以行。

欲审知其才,问以言。

得其言行,则试之以事。

所谓察之者,,试之以事是也。

虽尧之用舜,亦不过如此而已,又况其下乎?

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远,万官亿丑之贱,所须士大夫之才则众矣,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二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属于一人,而使之于一日二日之间考试其行能而进退之也。

盖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类以持久试之,而考其能者以告于上,而后以爵命、禄秩予之而已。

此取之之道也。

所谓任之之道者,何也?

人之才德,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

先王知其如此,故知农者以为后稷,知工者以为共工。

其德厚而才高者以为之长。

德薄而才下者以为之佐属。

又以久于其职,则上狃习而知其事,下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可以至于成,不肖者则其罪可以至于著,故久其任而待之以考绩之法。

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则得尽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终,其功之不就也。

偷惰苟且之人,虽欲取容于一时,面顾僇辱在其后,安敢不勉乎!

若夫无能之人,固知辞避而去矣。

居职任事之日久,不胜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

彼且不敢冒而知辞避矣,尚何有比周、谗谄、争进之人乎?

取之既已详,使之既已当,处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专焉,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尧、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众工者,以此而已。

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此之谓也。

然尧、舜之时,其所黜者则闻之矣,盖四凶是也。

其所陟者,则皋陶、稷、契皆终身一官而不徙。

盖其所谓陟者,特加之爵命、禄赐而已耳。

此任之之道也。

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当时人君,又能与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诚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无疑,而于天下国家之事,无所欲为而不得也。

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也。

唯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选。

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于学。

学者亦漠然自以礼乐刑政为有司之事,而非 己所当知也。

学者之所教,讲说章句而已。

讲说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

而近岁乃始教之以课试之文章。

夫课试之文章,非博诵强学穷日之力则不能。

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

故虽白首于庠序,穷日之力以帅上之教,及使之从政,则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

盖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

夫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

故先王之处民才,处工于官府,处农于畎亩,处商贾于肆,而处士于庠序,使各专其业而不见异物,惧异物之足以害其业也。

所谓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见异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诸子之异说,皆屏之而莫敢习者焉。

今士之所宜学者,天下国家之用也。

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课试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穷日之力以从事于此。

及其任之以官也,则又悉使置之,而责之以天下国家之事。

夫古之人,以朝夕专其业于天下国家之事,而犹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夺其日力,以朝夕从事于无补之学,及其任之以事,然后卒然责之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为者少矣。

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也。

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

士之才,有可以为公卿大夫,有可以为士。

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则有矣,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学者也。

故其大者,居则为六官之卿,出则为六军之将也。

其次则比、闾、族、党之师,亦皆卒、两、师、旅之帅也。

故边疆、宿卫,皆得士大夫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

今之学者,以为文武异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于边疆、宿卫之任,则推而属之于卒伍,往往天下奸悍无赖之人。

苟其才行足以自托于乡里者,未有肯去亲戚而从召募者也。

边疆、宿卫,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当慎重者也。

故古者教士,以射、御为急,其他伎能,则视其人才之所宜,而后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则不强也。

至于射,则为男子之事。

苟人之生,有疾则已,苟无疾,未有去射而不学者也。

在庠序之间,固常从事于射也。

有宾客之事则以射,有祭祀之事则以射,别士之行同能偶则以射,于礼乐之事,未尝不寓以射,而射亦未尝不在于礼乐、祭祀之间也。

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

”先王岂以射为可以习揖让之仪而已乎?

固以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国家之具也。

居则以是习礼乐,出则以是从战伐。

士既朝夕从事于此而能者众,则边疆、宿卫之任,皆可以择而取也。

夫士尝学先王之道,其行义尝见推于乡党矣,然后因其才而托之以边疆、宿卫之士,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属之人,而无内外之虞也。

今乃以夫天下之重任,人主所当至慎之选,推而属之奸悍无赖,才行不足自托于乡里之人,此方今所以諰諰然常抱边疆之忧,而虞宿卫之不足恃以为安也。

今孰不知边疆、宿卫之士不足恃以为安哉?

顾以为天下学士以执兵为耻,而亦未有能骑射行阵之事者,则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

夫不严其教,高其选,则士之以执兵为耻,而未尝有能骑射行阵之事,固其理也。

凡此皆教之非其道也。

方今制禄,大抵皆薄。

自非朝廷侍从之列,食口稍众,未有不兼农商之利而能充其养者也。

其下州县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钱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选、待除、守阙通之,盖六七年而后得三年之禄,计一月所得,乃实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实不能及三四千而已。

虽厮养之给,亦窘于此矣,而其养生、丧死、婚姻、葬送之事,皆当出于此。

夫出中人之上者,虽穷而失为君子。

出中人以下者,虽泰而不失为小人。

唯中人不然,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

计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无十一,穷而为小人,泰而为君子者,则天下皆是也。

先王以为众不可以力胜也,故制行不以己,而以中人为制,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以为中人之所能守,则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后世。

以今之制禄,而欲士之无毁廉耻,盖中人之所不能也。

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赂遗、营赀产,以负贪污之毁。

官小者,贩鬻、乞丐、无所不为。

夫士已尝毁廉耻以负累于世矣,则其偷堕取容之意起,而矜奋自强之小息,则职业安得而不弛,治道何从而兴乎?

又况委法受赂,侵牟百姓者,往往而是也。

此所谓不能饶之以财也。

婚丧、奉养、服食、器用之物,皆无制度以为之节,而天下以奢为荣,以俭为耻。

苟其财之可以具,则无所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为荣。

苟其财不足,而不能自称于流俗,则其婚丧之际,往往得罪于族人婚姻,而人以为耻矣。

故富者贪而不知止,贫者则强勉其不足以追之。

此士之所以重困,而廉耻之心毁也。

凡此所谓不能约之以礼也。

方今陛下躬行俭约,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贵之臣所亲见。

然而其闺门之内,奢靡无节,犯上之所恶,以伤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

未闻朝廷有所放绌,以示天下。

昔周之人,拘群饮而被之以杀刑者,以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于死者众矣,故重禁其祸之所自生。

重禁祸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极省,而人之抵于祸败者少矣。

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独贪吏耳。

重禁贪吏,而轻奢靡之法,此所谓禁其末而弛其本。

然而世之识者,以为方今官冗,而县官财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于理矣。

今之入官诚冗矣,然而前世置员盖其少,而赋禄又如此之薄,则财用之所不足,盖亦有说矣。

吏禄岂足计哉?

臣于财利,固未尝学,然窃观前世治财之大略矣。

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

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

患在治财无其道耳。

今天下不见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乐业,人致其力,以生天下之财,然而公私尝以困穷为患者,殆亦理财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变耳。

诚能理财以其道,而通其变,臣虽愚,固知增吏禄不足以伤经费也。

方今法严令具,所以罗天下之士,可主谓密矣。

然而亦尝教之以道艺,而有不帅教之刑以待之乎?

亦尝约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

亦尝任之以职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

夫不先教之以道艺,诚不可以诛其不帅教。

不先约之以制度,诚不可以诛其不循理。

不先任之以职事,诚不可以诛其不任事。

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先急也,今皆不可得诛,而薄物细故,非害治之急者,为之法禁,月异而岁不同,为束者至于不可胜记,又况能一二避之而无犯者乎?

此法令所以滋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

此所谓不能裁之以刑也。

凡此皆治之非其道也。

方今取土,强记博诵而略通于文辞,谓之茂才异等、贤良方正。

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者,公卿之选也。

记不必强,诵不必博,略通于文辞,而又尝学诗赋,则谓之进士。

进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选也。

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为公卿,不待论而后可知。

而世之议者,乃以为吾常以此取天下之士,而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常出于此,不必法古之取人然后得士也。

其亦蔽于理矣。

先王之时,尽所以取人之道,犹惧贤者之难进,而不肖者之杂于其间也。

今悉废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驱天下之才士,悉使为贤良、进士,则士之才可以为公卿者,固宜为贤良、进士,而贤良、进士亦固宜有时而得才之可以为公卿者也。

然而不肖者,苟能雕虫篆刻之学,以此进至乎公卿,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困于无补之学,而以此绌死于岩野,盖十八九矣。

夫古之人有天下者,其所慎择者,公卿而已。

公卿既得其人,因使推其类以聚于朝迁,则百司庶府,无不得其人也。

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类聚之朝廷,此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虽有贤智,往往困于无助,不得行其意也。

且公卿之不肖,既推其类以聚于朝廷,朝廷之不肖,又推其类以备四方之任使。

四方之任使者,又各推其不肖以布于州郡。

则虽有同罪举官之科,岂足恃哉?

适足以为不肖者之资而已。

其次九经、五经、学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尝患其无用于世,而稍责之以大义矣。

然大义之所得,未有以贤于故也。

今朝廷又开明经之选,以进经术之士。

然明经之所取,亦记诵而略通于文辞者,则得之矣。

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于天下国家之用者,顾未必得与于此选也。

其次则恩泽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艺,官司不考问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义,而朝廷辄以官予之,而任之以事。

武王数纣之罪,则曰:“官人以世。

”夫官人以世,而不计其才行,此乃纣之所以乱亡之道,而治世之所无也。

又其次曰流外。

朝廷固已挤之于廉耻之外,而限其进之路矣,顾属之以州县之事,使之临士民之上。

岂所谓以贤治不肖者乎?

以臣使事之所及,一路数千里之间,州县之吏,出于流外者,往往而有,可属任以事者,殆无二三,而当防闲其奸者,皆是也。

盖古者有贤不肖之分,而无流品之别。

故孔子之圣,而尝为季氏吏,盖虽为吏,而亦不害其为公卿。

及后世有流品之别,则凡在流外者,其所成立,固尝自置于廉耻之外,而无高人之意矣。

夫以近世风俗之流靡,自虽士大夫之才,势足以进取,而朝廷尝奖之以礼义者,晚节末路,往往怵而为奸,况又其素所成立,无高人之意,而朝廷固已挤之于廉耻之外,限其进取者乎?

其临人亲职,放僻邪侈,固其理也。

至于边疆、宿卫之选,则臣固已言其失矣。

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

方今取之既不以其道,至于任人,又不问其德之所宜,而问其出身之后先,不论其才之称否,而论其历任之多少。

以文学进者,且使之治财。

已使之治财矣,又转而使之典狱。

已使之典狱矣,又转而使之治礼。

是则一人之身,而责之以百官之所能备,宜其人才之难为也。

夫责人以其所难为,则人之能为者少矣。

人之能为者少,则相率而不为。

故使之典礼,未尝以不知礼为忧,以今之典礼者未尝学礼故也。

使之典狱,未尝以不知狱为耻,以今之典狱者,未尝学狱故也。

天下之人,亦已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见朝廷有所任使,非其资序,则相议而讪之,至于任使之不当其才,未尝有非之者也。

且在位者数徙,则不得久于其官,故上不能狃习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不可以及于成,不肖者则其罪不可以至于著。

若夫迎新将故之劳,缘绝簿书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数也。

设官大抵皆当久于其任,而至于所部者远,所任者重,则尤宜久于其官,而后可以责其有为。

而方今尤不得久于其官,往往数日辄迁之矣。

取之既已不祥,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至于任之则又不专,而又一二以法束缚之,使不得行其意,臣固知当今在位多非其人,稍假借之权,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则放恣而无不为。

虽然,在位非其人,而恃法以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

即使在位皆得其人矣,而一二以法束缚之,不使之得行其意,亦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

夫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任之又不专,而一二以法束缚之,故虽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与不肖而无能者,殆无以异。

夫如此,故朝廷明知其贤能足以任事,苟非其资序,则不以任事而辄进之,虽进之,士犹不服也。

明知其无能而不肖,苟非有罪,为在事者所劾,不敢以其不胜任而辄退之,虽退之,士犹不服也。

彼诚不肖而无能,然而士不服者何也?

以所谓贤能者任其事,与不肖而无能者,亦无以异故也。

臣前以谓不能任人以职事,而无不任事之刑以待之者,盖谓此也。

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则足以败乱天下之人才,又况兼此四者而有之?

则在位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于不可胜数,而草野闾巷之间,亦少可任之才,固不足怪。

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

民虽靡,或哲或谋,或肃或艾。

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

”此之谓也。

夫在位之人才不足矣,而闾巷草野之间,亦少可用之才,则岂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

盖汉之张角,三十六万同日而起,而所在郡国,莫能发其谋。

唐之黄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将吏,无敢与之抗者。

汉、唐之所以亡,祸自此始。

唐既亡矣,陵夷以至五代,而武夫用事,贤者伏匿消沮而不见,在位无复有知君臣之义、上下之礼者也。

当是之时,变置社稷,盖甚于弈棋之易,而元元肝脑涂地,幸而不转死于沟壑者无几耳!

夫人才不足,患盖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为陛下长虑后顾,为宗庙万世计,臣切惑之。

昔晋武帝趣过目前,而不为子孙长远之谋,当时在位,亦皆偷合苟容,而风俗荡然,弃礼义,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为非,有识固知其将必乱矣。

而其后果海内大扰,中国列于夷狄者,二百馀年。

伏惟三庙祖宗神灵所以付属陛下,固将为万世血食,而大庇元元于无穷也。

臣愿陛下鉴汉、唐、五代之所以乱亡,惩晋武苟且因循之祸,明诏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期为合于当世之变,而无负于先王之意,则天下之人才不胜用矣。

人才不胜用,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

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成天下之才甚易也。

臣始读孟子,见孟子言王政之易行,心则以为诚然。

及见与慎子论齐、鲁之地,以为先王之制国,大抵不过百里者,以为今有王者起,则凡诸侯之地,或千里,或五百里,皆将损之至于数十百里而后止。

于是疑孟子虽贤,其仁智足以一天下,亦安能毋劫之以兵革,而使数百千里之强国,一旦肯损其地之十八九,而比于先王之诸侯?

至其后,观汉武帝用主父偃之策,令诸侯王地悉得推恩分其子弟,而汉亲临定其号名,辄别属汉。

于是诸侯王之子弟,各有分土,而势强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

然后知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大者固可使小,强者固可使弱,而不至乎倾骇变乱败伤之衅。

孟子之言不为过。

又况今欲改易更革,其势非若孟子所为之难也。

臣故曰: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其为甚易也。

然先王之为天下,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

何谓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

人之情所愿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临天下之士。

天下之士,有能遵之以治者,则悉以其所愿得者以与之。

士不能则已矣,苟能,则孰肯舍其所愿得,而不自勉以为才?

故曰:不患人之不为,患人之不能。

何谓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

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尽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

然而不谋之以至诚恻怛之心,亦未有能力行而应之者。

故曰: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

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愿陛下勉之而已。

臣又观朝廷异时欲有所施为变革,其始计利害未尝熟也,顾一有流俗侥幸之人不悦而非之,则遂止而不敢为。

夫法度立,则人无独蒙其幸者,故先王之政,虽足以利天下,而当其承弊坏之后,侥幸之时,其创法立制,未尝不艰难也。

以其创法立制,而天下侥幸之人亦顺悦以趋之,无有龃龉,则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废矣。

惟其创法立制之艰难,而侥幸之人不肯顺悦而趋之,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先之以征诛,而后得其意。

诗曰:“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

”此言文王先征诛而后得意于天下也。

夫先王欲立法度,以变衰坏之俗而成人之才,虽有征诛之难,犹忍而为之,以为不若是,不可以有为也。

及至孔子,以匹夫游诸侯,所至则使其君臣捐所习,逆所顺,强所劣,憧憧如也,卒困于排逐。

然孔子亦终不为之变,以为不如是,不可以有为。

此其所守,盖与文王同意。

夫在上之圣人,莫如文王,在下之圣人,莫如孔子,而欲有所施为变革,则其事盖如此矣。

今有天下之势,居先王之位,创立法制,非有征诛之难也。

虽有侥幸之人不悦而非之,固不胜天下顺悦之人众也。

然而一有流俗侥幸不悦之言,则遂止而不敢为者,惑也。

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又愿断之而已。

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而又勉之以成,断之以果,然而犹不能成天下之才,则以臣所闻,盖未有也。

然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今之议者以谓迂阔而熟烂者也。

窃观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补助朝廷者有矣。

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则以为当世所不能行。

士大夫既以此希世,而朝廷所取于天下之士,亦不过如此。

至于大伦大法,礼义之际,先王之所力学而守者,盖不及也。

一有及此,则群聚而笑之,以为迂阔。

今朝廷悉心于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于刀笔之间,非一日也。

然其效可观矣。

则夫所谓迂阔而熟烂者,惟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

昔唐太宗贞观之初,人人异论,如封德彝之徒,皆以为非杂用秦、汉之政,不足以为天下。

能思先王之事,开太宗者,魏郑公一人尔。

其所施设,虽未能尽当先王之意,抑其大略,可谓合矣。

故能以数年之间,而天下几致刑措,中国安宁,夷蛮顺服,自三王以来,未有如此盛时也。

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犹今之世也,魏郑公之言,固当时所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然其效如此。

贾谊曰:“今或言德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汉以观之?

”然则唐太宗事亦足以观矣。

臣幸以职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驽下无以称职,而敢及国家之大体者,诚以臣蒙陛下任使,而当归报。

窃谓在位之人才不足,而无以称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尽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闻者也。

释此一言,而毛举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聪明,而终无补于世,则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之义也。

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天下幸甚!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