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三十世家·五宗世家

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

栗姬子曰荣、德、阏于。

程姬子曰馀、非、端。

贾夫人子曰彭祖、胜。

唐姬子曰发。

王夫人儿姁子曰越、寄、乘、舜。

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河间王。

好儒学,被服造次必于儒者。

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二十六年卒,子共王不害立。

四年卒,子刚王基代立。

十二年卒,子顷王授代立。

临江哀王阏于,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临江王。

三年卒,无后,国除为郡。

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四岁废,用故太子为临江王。

四年,坐侵庙壖垣为宫,上徵荣。

荣行,祖于江陵北门。

既已上车,轴折车废。

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吾王不反矣!

”荣至,诣中尉府簿。

中尉郅都责讯王,王恐,自杀。

葬蓝田。

燕数万衔土置冢上,百姓怜之。

荣最长,死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南郡。

右三国本王皆栗姬之子也。

鲁共王馀,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淮阳王。

二年,吴楚反破后,以孝景前三年徙为鲁王。

好治宫室苑囿狗马。

季年好音,不喜辞辩。

为人吃。

二十六年卒,子光代为王。

初好音舆马。

晚节啬,惟恐不足于财。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汝南王。

吴楚反时,非年十五,有材力,上书原击吴。

景帝赐非将军印,击吴。

吴已破,二岁,徙为江都王,治吴故国,以军功赐天子旌旗。

元光五年,匈奴大入汉为贼,非上书原击匈奴,上不许。

非好气力,治宫观,招四方豪桀,骄奢甚。

立二十六年卒,子建立为王。

七年自杀。

淮南、衡山谋反时,建颇闻其谋。

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佩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

易王死未葬,建有所说易王宠美人淖姬,夜使人迎与奸服舍中。

及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

建恐,因使人多持金钱,事绝其狱。

而又信巫祝,使人祷祠妄言。

建又尽与其姊弟奸。

事既闻,汉公卿请捕治建。

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

王服所犯,遂自杀。

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

端为人贼戾,又阴痿,一近妇人,病之数月。

而有爱幸少年为郎。

为郎者顷之与后宫乱,端禽灭之,及杀其子母。

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

有司再请削其国,去太半。

端心愠,遂为无訾省。

府库坏漏尽,腐财物以巨万计,终不得收徙。

令吏毋得收租赋。

端皆去卫,封其宫门,从一门出游。

数变名姓,为布衣,之他郡国。

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

所以设诈究变,彊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

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

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立四十七年,卒,竟无男代后,国除,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右三国本王皆程姬之子也。

赵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广川王。

赵王遂反破后,彭祖王广川。

四年,徙为赵王。

十五年,孝景帝崩。

彭祖为人巧佞卑谄,足恭而心刻深。

好法律,持诡辩以中人。

彭祖多内宠姬及子孙。

相、二千石欲奉汉法以治,则害于王家。

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皂布衣,自行迎,除二千石舍,多设疑事以作动之,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讳,辄书之。

二千石欲治者,则以此迫劫。

不听,乃上书告,及污以奸利事。

彭祖立五十馀年,相、二千石无能满二岁,辄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

而赵王擅权,使使即县为贾人榷会,入多于国经租税。

以是赵王家多金钱,然所赐姬诸子,亦尽之矣。

彭祖取故江都易王宠姬王建所盗与奸淖姬者为姬,甚爱之。

彭祖不好治宫室、禨祥,好为吏事。

上书原督国中盗贼。

常夜从走卒行徼邯郸中。

诸使过客以彭祖险陂,莫敢留邯郸。

其太子丹与其女及同产姊奸,与其客江充有却。

充告丹,丹以故废。

赵更立太子。

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用皇子为中山王。

十四年,孝景帝崩。

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枝属百二十馀人。

常与兄赵王相非,曰:“兄为王,专代吏治事。

王者当日听音乐声色。

”赵王亦非之,曰:“中山王徒日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何以称为籓臣!

” 立四十二年卒,子哀王昌立。

一年卒,子昆侈代为中山王。

右二国本王皆贾夫人之子也。

长沙定王发,发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

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不原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

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

已乃觉非程姬也。

及生子,因命曰发。

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长沙王。

以其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

立二十七年卒,子康王庸立。

二十八年,卒,子鲋鮈立为长沙王。

广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为广川王。

十二年卒,子齐立为王。

齐有幸臣桑距。

已而有罪,欲诛距,距亡,王因禽其宗族。

距怨王,乃上书告王齐与同产奸。

自是之后,王齐数上书告言汉公卿及幸臣所忠等。

胶东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为胶东王。

二十八年卒。

淮南王谋反时,寄微闻其事,私作楼车镞矢战守备,候淮南之起。

及吏治淮南之事,辞出之。

寄于上最亲,意伤之,发病而死,不敢置后,于是上。

寄有长子者名贤,母无宠。

少子名庆,母爱幸,寄常欲立之,为不次,因有过,遂无言。

上怜之,乃以贤为胶东王奉康王嗣,而封庆于故衡山地,为六安王。

胶东王贤立十四年卒,谥为哀王。

子庆为王。

六安王庆,以元狩二年用胶东康王子为六安王。

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用皇子为清河王。

十二年卒,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清河郡。

常山宪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用皇子为常山王。

舜最亲,景帝少子,骄怠多淫,数犯禁,上常宽释之。

立三十二年卒,太子勃代立为王。

初,宪王舜有所不爱姬生长男棁。

棁以母无宠故,亦不得幸于王。

王后修生太子勃。

王内多,所幸姬生子平、子商,王后希得幸。

及宪王病甚,诸幸姬常侍病,故王后亦以妒媢不常侍病,辄归舍。

医进药,太子勃不自尝药,又不宿留侍病。

及王薨,王后、太子乃至。

宪王雅不以长子棁为人数,及薨,又不分与财物。

郎或说太子、王后,令诸子与长子棁共分财物,太子、王后不听。

太子代立,又不收恤棁。

棁怨王后、太子。

汉使者视宪王丧,棁自言宪王病时,王后、太子不侍,及薨,六日出舍,太子勃私奸,饮酒,博戏,击筑,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入牢视囚。

天子遣大行骞验王后及问王勃,请逮勃所与奸诸证左,王又匿之。

吏求捕勃大急,使人致击笞掠,擅出汉所疑囚者。

有司请诛宪王后修及王勃。

上以修素无行,使棁陷之罪,勃无良师傅,不忍诛。

有司请废王后修,徙王勃以家属处房陵,上许之。

勃王数月,迁于房陵,国绝。

月馀,天子为最亲,乃诏有司曰:“常山宪王蚤夭,后妾不和,适孽诬争,陷于不义以灭国,朕甚闵焉。

其封宪王子平三万户,为真定王。

封子商三万户,为泗水王。

” 真定王平,元鼎四年用常山宪王子为真定王。

泗水思王商,以元鼎四年用常山宪王子为泗水王。

十一年卒,子哀王安世立。

十一年卒,无子。

于是上怜泗水王绝,乃立安世弟贺为泗水王。

右四国本王皆王夫人儿姁子也。

其后汉益封其支子为六安王、泗水王二国。

凡儿姁子孙,于今为六王。

太史公曰:高祖时诸侯皆赋,得自除内史以下,汉独为置丞相,黄金印。

诸侯自除御史、廷尉正、博士,拟于天子。

自吴楚反后,五宗王世,汉为置二千石,去“丞相”曰“相”,银印。

诸侯独得食租税,夺之权。

其后诸侯贫者或乘牛车也。

景十三子,五宗亲睦。

栗姬既废,临江折轴。

阏于早薨,河间儒服。

馀好宫苑,端事驰逐。

江都有才,中山禔福。

长沙地小,胶东造镞。

仁贤者代,浡乱者族。

儿姁四王,分封为六。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孝景皇帝的儿子共有十三人受封为王,这十三人分别由五位母亲所生,同一母亲所生的为宗亲。栗姬所生的儿子是刘荣、刘德、刘阏(è,遏)于。程姬所生的儿子是刘余、刘非、刘端。贾夫的所生的儿子是刘彭祖、刘胜。唐姬所生的儿子是刘发。王夫人儿,姁(xǔ许)所生的儿子是刘越、刘寄、刘乘、刘舜。河间献王刘德在孝景帝前元二年(前155)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河间王。他喜好儒学,衣著服饰言行举止都依仿儒生。山东的众儒生多附于他。他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儿子恭王刘不害继位。刘不害在位四年去世,儿子刚王刘基继位。刘基在位十二年去世,儿子顷王刘授继位。临江哀王刘阏于在孝景帝前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临江王。他在位三年去世,因为没有后代继承王位,封国废除,改为郡县。临江闵王刘荣在孝景帝前元四年(前153)被立为皇太子,四年后被废黜,以原太子的身份被封为临江王。他在位四年,因为侵占宗庙墙外的空地扩建宫殿获罪,天子征召他。刘荣应召出发,在江陵北门祭祀行路之神。上车之后。轴断车废。江陵父老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哭泣着私语道:“我们的君王恐怕回不来了!”刘荣到了京城,前往中尉府接受审讯。中尉郅责问他,他畏惧,自杀而死。埋葬在蓝田。几万只燕子衔土放在他的坟墓上,百姓都哀怜他。刘荣在景帝诸子中年龄最大,死后没有儿子继承王位,封国废除,封地并入朝廷,成为南郡。以上所述三国的第一代国王都是栗姬的儿子。鲁恭王刘余在孝景帝前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淮阳王。第二年,吴、楚七国反叛被击败后,在孝景帝前元三前(前154)改封为鲁王。他喜欢建造宫殿、苑,畜养狗马。晚年喜好音乐,不善辩说,说话口吃。他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儿子刘光继位为王。刘光最初也喜欢音乐车马,晚年变得吝啬,唯恐财产不够用。江都易王刘非在孝景帝前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汝南王。吴、楚七国反叛时,刘非十五岁,有勇有谋,上书天子,志愿领兵攻打吴国。景帝赐给他将军印,令其攻打吴国,吴国被击败后,第二年,改封为江都王,治理吴国原有的封地,因为有军功受赐天子的旌旗。孝武帝元光五年(前130),匈奴大举入侵汉境为寇,刘非又上书志愿攻打匈奴,天子没有答应。刘非喜好使弄气力,建造宫殿,招纳各地豪杰侠士,十分骄纵。他在位二十六年去世,儿子刘建继位为王。刘建在位七年自杀而死。在淮南、衡山两国谋反时,刘建略知他们的图谋。他认为自己的封国靠近淮南,恐怕一旦事发,被淮南王并吞,于是暗中制造兵器,并且经常佩带着天子赐给他父亲的将军印,载着天子的旌旗出巡。易王去世,尚未埋葬,刘建看上易王宠爱的美人淖姬,夜晚派人把淖姬接来,跟她在守丧的房舍中发生奸情。等到淮南王反叛事败露,朝廷惩治同党、涉嫌者,颇牵连到江都王刘建。刘建恐慌,于是派人多持金钱,通过活动想平息这件讼案。他又相信巫祝,派人祭祀祷告,编造虚妄不经的话。刘建还跟他的姊妹都有奸情。这些事被朝廷得知后,汉朝的公卿大臣请求逮捕刘建治罪。天子不忍心,派人臣去审讯他。他招认了所有犯之罪,畏罪自杀。于是封国废除,封地并入朝廷,成为广陵郡。胶西于王刘端在孝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吴、楚六国反叛被击败后,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胶西王。刘端为人残暴凶狠,又患阳痿病,一接触女人,就因此病几个月。他有一个宠爱的年轻人,任为郎官。这个年轻郎官不久与后宫有淫乱行为,刘端捕杀了他,并且杀死他儿子和母亲。刘端屡次触犯天子法令,汉朝的公卿大臣多次请求诛杀他,天子因为他是兄弟的缘故不忍心这样做,因而刘端的行为更加过分。有关官员两次请求削夺他的国土,于是削夺了他的大半封地。刘端心里怀恨,于是对封国内的钱财不再计算管理。府库全都倒塌破漏,腐坏的财物以亿万计算,最终也不加以收拾整理。他又命令官吏不准收取租赋。刘端又全部撤除警卫人员,封闭宫门,只留下一门,从那里出宫游荡。屡次改换姓名,假扮为平民,到其他的郡国去。凡前往胶西任相国、二千石级的官员,如果奉行汉朝法律治理政事,刘端总是找出他们的罪过报告朝廷;如果找不到罪过,就设诡计用药毒死他们。他设诡计的办法穷极变化,强横足以拒绝他人的劝谏,智巧足以掩饰自己的过错。相国、二千石级官员如果遵从王法治理政事,就中其陷害,被朝廷以法治罪。因此,胶西虽是小国,而被杀受伤害的二千石级官员却很多。刘端在位四十七年去世,终于因没有儿子继承王位,封国废除,封地并入朝廷,成为胶西郡。以上所述三国的第一代国王都是程姬的儿子。赵王刘彭祖在孝景帝前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广川王。赵王遂反叛被击败后,彭祖仍为广川王。在位第四年,改封为赵王。在位第十五年,孝景帝去世。彭祖为人巧诈奸佞,卑下奉承,表面上谦卑恭敬讨好人,内心却刻薄阴毒。喜好玩弄法律,用诡辩中伤人。彭祖多有宠幸的姬妾及子孙。相国、二千石级的官员如果想奉行汉朝法律治理政事,就会妨害王家。为此每当相国、二千石级官员到任,刘彭祖便穿着黑布衣扮为奴仆,亲自出迎,清扫二千石级官员下榻的住所,多设惑乱之事来引动对方,一旦二千石级官员言语失当,触犯朝廷禁忌,就把它记下来。如果二千石级官员想奉法治事,他就以此相威胁;如果对方不顺从,就上书告发,并以作奸犯法图谋私利之事诬陷对方。刘彭祖在位五十多年期间,相国、二千石级官员没有能任满两年的,经常因罪去位,罪过大的被处死,罪过小的受刑罚,所以二千石级官员没有谁敢奉法治事。赵王也就因此专擅大权,派遣使者到属县作专利买卖,其收入多于王国正常的租税。因此赵王家多有金钱,然而这些金钱也都赏赐给姬妾诸子而耗光了。刘彭祖娶以前的江都易王的宠姬,即后来为刘建所夺取而相奸淫的那位淖姬为姬妾,非常宠爱她。刘彭祖不喜好营建宫室、迷信鬼神,而喜好做吏人做的事。上书天子,志愿督讨王国内的盗贼。经常夜间带领走卒巡察于邯郸城内。各往来使者以及过路旅客因为刘彭祖险诈邪恶,不敢留宿邯郸。赵王彭祖的太子刘丹与他的女儿及同胞姐姐通奸。刘丹跟他的门客充有嫌怨,江充告发刘丹,刘丹因此被废黜。赵国改立太子。中山靖王刘胜在孝景帝前元三年(前154)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中山王。在位第十四年,孝景帝去世。刘胜这个人喜好饮洒,喜好女色,在子孙一百二十多人。经常和他的哥哥赵王相互指责,说:“哥哥为王,专门替代下级官吏治理政事。为王的人应当每日听音乐享受歌舞女色。”赵王也指责他,说:“中山王只是每天淫乐,不帮助天子抚慰百姓,如何可以称为藩臣!”刘胜在位四十二年去世,由儿子哀王刘昌继位。刘昌在位一年去世,由儿子刘昆侈继位为中山王。以上所述二国的第一代国王都是贾夫人的儿子。长沙定王刘发,他的母亲唐姬,原来是程姬的侍女。景帝召幸程姬,适逢程姬有月事,不愿进侍,就把侍女唐儿加以装扮,使她夜晚进侍皇上。皇上醉酒不知内情,以为是程姬,就和她同床了,于是有了身孕。事后皇上才发觉并不是程姬。等生下儿子,于是就命名为刘发。刘发在孝景帝前元二年(前155)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长沙王。因为他母亲身份微贱,不得天子宠爱,所以被封在低湿贫困之国为王。刘发在位二十七去世,儿子康王刘庸继位。刘庸在位二十八年去世,儿子刘鲋鮈(fùjū,付拘)继位为长沙王。以上所述一国的第一代国王是唐姬的儿子。广川惠王刘越,在孝景帝中元二年(前148)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广川王。刘越在位十二年去世,儿子刘齐继位为王。刘齐有一个宠幸臣子桑距。后来桑距犯了罪,刘齐想诛杀桑距,桑距逃跑了,刘齐于是擒灭了他的宗族。桑距因此怨恨刘齐,于是上书告发刘齐与同胞姊妹有奸情的罪行。从此以后,刘齐为求自保,屡次上书告发汉朝公卿以及宠幸之臣所忠等人的罪行。胶东康王刘寄在孝景帝中元二年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胶东王。在位二十八年去世。当淮南王谋划反叛时,刘寄暗中听说这件事,就私下制造楼车弓箭,做好了战、守的准备,等候淮南王起事。等到后来官吏审讯淮南王谋反之事时,在供辞中暴露出这件事。刘寄与皇上关系最亲密,心中为参与谋反而内疚哀痛,病情发作而死,不敢立传后之人,此事皇上听说了。刘寄有长子名贤,其母不受宠爱;小儿子名庆,其母受宠爱,刘寄曾经想立刘庆为传后之人,因为不合传承的次第,又因自己有罪过,终于不敢上言。天子哀怜他,就封刘贤为胶东王,做康王的继承人,把刘庆封在过去衡山王的封地,称为六安王。胶东王刘贤在位十四年去世,赐谥号为哀王。儿子刘庆继位为王。六安王刘庆在元狩二年(前121)以胶东康王儿子的身份被封为六安王。清河哀王刘乘在孝景帝中元三年(前147)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清河王。在位十二年世,没有儿子,封国被废除,封地归属朝廷,成为清河郡。常山宪王刘舜在孝景帝中元五年(前145)以皇子的身份受封为常山王。刘舜是景帝最宠爱的小儿子,骄纵怠惰,多有淫乱之事,屡犯法禁,天子常常宽恕赦免他。在位三十二年去世,太子刘勃继位为王。原先,宪王刘舜有一个不被他宠爱的姬妾生下长男刘棁(zhuō,桌)。刘棁因为生母不被宠爱的缘故,也不得宪王喜欢。王后修生太子刘勃。宪王姬妾很多,他所宠幸的姬妾为他生下儿子刘平、刘商,王后很少得幸。等到宪王病重,那些被宠幸的姬妾常去侍候,王后因为嫉妒的缘故不常去问病侍疾,总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医生呈进医药,太子刘勃不亲自尝药,又不留宿王室侍疾。等到宪王去世,王后、太子才赶到。宪王向来就不把刘棁做儿子看待,宪王死后,又不分给他财物。郎官中有人劝谏太子、王后,让诸子和长子刘棁共同分财物,太子、王后不肯。太子继位之后,又不肯收纳抚恤刘棁。刘棁因此怨恨王后、太子。汉朝使者来视理宪王丧事时,刘棁亲自告发宪王生病时,王后、太子不床前侍候,等到宪王去世,才六天就离开服丧的屋子,以及太子刘勃私下奸淫、饮酒取乐、赌赙为戏、击筑作乐,与女子乘车奔驰、穿城过市、进入监狱探看囚犯的种种事情。天子派遣大行张骞验证王后的所作所为并审讯刘勃,请求逮捕与刘勃相奸淫的诸人作为佐证,刘勃又设法把他们藏匿起来。官吏大举搜捕,刘勃非常着急,派人拷打吏人,擅自释放朝廷认为可疑而囚禁起来的人。官员请求诛杀宪王王后修和刘勃。天子认为修素来就品行不好,致使刘棁告发她有罪,刘勃没有好的太师太傅的辅佐,不忍心诛杀。官员又请求废黜王后修,放逐刘勃,让他的家属和他一起迁居房陵,皇上答应了这一请求。刘勃为王只有几个月,被贬迁到房陵,封国绝灭。一个多月后,皇上顾念到宪王是最宠爱的小儿子,就下诏给官员说:“常山宪王早亡,王后与姬妾失和,嫡庶之间互相捏造罪名,互相争斗,因而陷于不义,封国绝灭,我很哀怜他。封宪王儿子刘平三万户,为真定王;封宪王儿子刘商三万户,为泗水王。”真定王刘平在元鼎四年(前113)以常山宪王的儿子的身份被封为真定王。泗水思王刘商,在元鼎四年以常山宪王儿子的身份被封为泗水王。在位十一年去世,儿子哀王刘安世继位。哀王在位十一年去世,没有儿子。天子怜悯泗水王绝后,就立刘安世的弟弟刘贺为泗水王。以上所述四国的第一代国王都是王夫人儿姁的儿子。后来汉朝又增封其枝属子孙为六安王、泗水王两国。总计儿姁的子孙,到现在有六王。太史公说:汉高祖在位的时候,诸侯的一切赋税都归诸侯王所有,可以自行任命内史以下的官员,朝廷只为他们派遣丞相,授予金印。诸侯王自行任命御史、廷尉正、博士,跟天子相类似。自从吴、楚等国反叛以后,在五宗为王的时代,朝廷为他们派遣二千石级的官员,撤除“丞相”,改为“相”,授予银印。诸侯王只能乘坐牛车了。


简介

《五宗世家》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本世家载述了孝景帝十三个为王儿子的故事及衰败经过。五宗指孝景帝十三个儿子为五位妃子所生,同母者为宗亲。



史记·三十世家·三王世家

〔司马迁〕 〔汉〕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陛下幸察。

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

制曰:“下御史。

” 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丞非,下御史书到,言:“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太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马去病上疏曰:‘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原陛下幸察。

’制曰‘下御史’。

臣谨与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等议: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于,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

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职,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让自贬以劳天下,虑皇子未有号位。

臣青翟、臣汤等宜奉义遵职,愚憧而不逮事。

方今盛夏吉时,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昧死请所立国名。

” 制曰:“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

礼‘支子不祭’。

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

且天非为君生民也。

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彊君连城,即股肱何劝?

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谨与列侯臣婴齐、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谏大夫博士臣安等议曰: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

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

百官奉宪,各遵其职,而国统备矣。

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

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

封建使守籓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

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

续萧文终之后于酂,襃厉群臣平津侯等。

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馀国。

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逾,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于万世。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 四月戊寅,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青翟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议:昧死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臣青翟、臣汤、博士臣将行等伏闻康叔亲属有十,武王继体,周公辅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

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据国于鲁,盖爵命之时,未至成人。

康叔后扞禄父之难,伯禽殄淮夷之乱。

昔五帝异制,周爵五等,春秋三等,皆因时而序尊卑。

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昭至德,定海内,封建诸侯,爵位二等。

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奉承天子,为万世法则,不可易。

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

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

内襃有德,外讨彊暴。

极临北海,西月氏,匈奴、西域,举国奉师。

舆械之费,不赋于民。

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开禁仓以振贫穷,减戍卒之半。

百蛮之君,靡不乡风,承流称意。

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

故珍兽至,嘉谷兴,天应甚彰。

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而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臣汤等窃伏孰计之,皆以为尊卑失序,使天下失望,不可。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四月癸未,奏未央宫,留中不下。

“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

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

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

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

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

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

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

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

”制曰:“可。

” 四月丙申,奏未央宫。

“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可立诸侯王。

臣昧死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

礼仪别奏。

臣昧死请。

” 制曰:“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 四月丁酉,奏未央宫。

六年四月戊寅朔,癸卯,御史大夫汤下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书从事下当用者。

如律令。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

曰:于戏,小子闳,受兹青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籓辅。

于戏念哉!

恭朕之诏,惟命不于常。

人之好德,克明显光。

义之不图,俾君子怠。

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

厥有炋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齐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旦为燕王。

曰:于戏,小子旦,受兹玄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籓辅。

于戏!

荤粥氏虐老兽心,侵犯寇盗,加以奸巧边萌。

于戏!

朕命将率徂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期奔师。

荤粥徙域,北州以绥。

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毋乃废备。

非教士不得从徵。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燕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胥为广陵王。

曰:于戏,小子胥,受兹赤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为汉籓辅。

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保疆,三代要服,不及以政。

’于戏!

悉尔心,战战兢兢,乃惠乃顺,毋侗好轶,毋迩宵人,维法维则。

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后羞。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广陵王策。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

故王者壃土建国,封立子弟,所以襃亲亲,序骨肉,尊先祖,贵支体,广同姓于天下也。

是以形势彊而王室安。

自古至今,所由来久矣。

非有异也,故弗论箸也。

燕齐之事,无足采者。

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是以附之世家。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学为侍郎,好览观太史公之列传。

传中称三王世家文辞可观,求其世家终不能得。

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后世得观贤主之指意。

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于齐,一子于广陵,一子于燕。

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

谓王:“世为汉籓辅,保国治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夫贤主所作,固非浅闻者所能知,非博闻彊记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

至其次序分绝,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

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

令览者自通其意而解说之。

王夫人者,赵人也,与卫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闳。

闳且立为王时,其母病,武帝自临问之。

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

”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

”帝曰:“虽然,意所欲,欲于何所王之?

”王夫人曰:“原置之雒阳。

”武帝曰:“雒阳有武库敖仓,天下旻?

戹,汉国之大都也。

先帝以来,无子王于雒阳者。

去雒阳,馀尽可。

”王夫人不应。

武帝曰:“关东之国无大于齐者。

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菑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于齐者矣。

”王夫人以手击头,谢曰:“幸甚。

”王夫人死而帝痛之,使使者拜之曰:“皇帝谨使使太中大夫明奉璧一,赐夫人为齐王太后。

”子闳王齐,年少,无有子,立,不幸早死,国绝,为郡。

天下称齐不宜王云。

所谓“受此土”者,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于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

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

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

”故将封于东方者取青土,封于南方者取赤土,封于西方者取白土,封于北方者取黑土,封于上方者取黄土。

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

此始受封于天子者也。

此之为主土。

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

“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

“维稽古”,维者度也,念也,稽者当也,当顺古之道也。

齐地多变诈,不习于礼义,故戒之曰“恭朕之诏,唯命不可为常。

人之好德,能明显光。

不图于义,使君子怠慢。

悉若心,信执其中,天禄长终。

有过不善,乃凶于而国,而害于若身”。

齐王之国,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

然全身无过,如其策意。

传曰“青采出于蓝,而质青于蓝”者,教使然也。

远哉贤主,昭然独见:诫齐王以慎内。

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

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

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

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而近小人。

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

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

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

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

会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广陵王胥,厚赏赐金钱财币,直三千馀万,益地百里,邑万户。

会昭帝崩,宣帝初立,缘恩行义,以本始元年中,裂汉地,尽以封广陵王胥四子:一子为朝阳侯。

一子为平曲侯。

一子为南利侯。

最爱少子弘,立以为高密王。

其后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

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

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

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

”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

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于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

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

其后胥复祝诅谋反,自杀,国除。

燕土墝埆,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虑,故诫之曰“荤粥氏无有孝行而禽兽心,以窃盗侵犯边民。

朕诏将军往征其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旗奔师。

荤粥徙域远处,北州以安矣”。

“悉若心,无作怨”者,勿使从俗以怨望也。

“无俷德”者,勿使背德也。

“无废备”者,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

“非教士不得从徵”者,言非习礼义不得在于侧也。

会武帝年老长,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来上书,请身入宿卫于长安。

孝武见其书,击地,怒曰:“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

”于是使使即斩其使者于阙下。

会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

自以长子当立,与齐王子刘泽等谋为叛逆,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

今立者乃大将军子也。

”欲发兵。

事发觉,当诛。

昭帝缘恩宽忍,抑案不扬。

公卿使大臣请,遣宗正与太中大夫公户满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风喻之。

到燕,各异日,更见责王。

宗正者,主宗室诸刘属籍,先见王,为列陈道昭帝实武帝子状。

侍御史乃复见王,责之以正法,问:“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

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

”惊动以文法。

王意益下,心恐。

公户满意习于经术,最后见王,称引古今通义,国家大礼,文章尔雅。

谓王曰:“古者天子必内有异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

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异族也。

周公辅成王,诛其两弟,故治。

武帝在时,尚能宽王。

今昭帝始立,年幼,富于春秋,未临政,委任大臣。

古者诛罚不阿亲戚,故天下治。

方今大臣辅政,奉法直行,无敢所阿,恐不能宽王。

王可自谨,无自令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于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

大臣欲和合骨肉,难伤之以法。

其后旦复与左将军上官桀等谋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当立,大臣共抑我”云云。

大将军光辅政,与公卿大臣议曰:“燕王旦不改过悔正,行恶不变。

”于是修法直断,行罚诛。

旦自杀,国除,如其策指。

有司请诛旦妻子。

孝昭以骨肉之亲,不忍致法,宽赦旦妻子,免为庶人。

传曰“兰根与白芷,渐之滫中,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所以渐然也。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尽复封燕王旦两子:一子为安定侯。

立燕故太子建为广阳王,以奉燕王祭祀。

三王封系,旧史烂然。

褚氏后补,册书存焉。

去病建议,青翟上言。

天子冲挹,志在急贤。

太常具礼,请立齐燕,闳国负海,旦社惟玄。

宵人不迩,荤粥远边。

明哉监戒,式防厥愆。

史记·七十列传·伯夷列传

〔司马迁〕 〔汉〕

夫学者载籍极博。

尤考信于六艺。

《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

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

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

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

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

”此何以称焉?

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

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

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

其传曰: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

父欲立叔齐。

及父卒,叔齐让伯夷。

伯夷曰:“父命也。

”遂逃去。

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

国人立其中子。

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

”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

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

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左右欲兵之。

太公曰:“此义人也。

”扶而去之。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遂饿死于首阳山。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

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

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

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

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

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

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

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

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

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亦各从其志也。

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举世混浊,清士乃见。

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

”同明相照,同类相求。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

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

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

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史记·七十列传·老子韩非列传

〔司马迁〕 〔汉〕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

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

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

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

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

鱼,吾知其能游。

兽,吾知其能走。

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

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

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 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

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

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

”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

”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老子,隐君子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

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假仕于汉孝文帝。

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昂太傅,因家于齐焉。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

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

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

其学无所不闚,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

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

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

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

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

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

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

卿相,尊位也。

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

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

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

子亟去,无污我。

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 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郑之贱臣。

学术以干韩昭侯,昭侯用为相。

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

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无侵韩者。

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

著书二篇,号曰申子。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

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

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

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

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强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

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

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

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

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

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

说难曰: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

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之难也。

又非吾敢横失能尽之难也。

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

所说出于厚利者也。

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

所说实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

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

此之不可不知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

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

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亡,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

夫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则身危。

彼显有所出事,乃自以为也故,说者与知焉,则身危。

强之以其所必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

故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

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

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

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

径省其辞,则不知而屈之。

泛滥博文,则多而久之。

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

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

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敬,而灭其所丑。

彼自知其计,则毋以其失穷之。

自勇其断,则毋以其敌怒之。

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

规异事与同计,誉异人与同行者,则以饰之无伤也。

有与同失者,则明饰其无失也。

大忠无所拂悟,辞言无所击排,乃后申其辩知焉。

此所以亲近不疑,知尽之难也。

得旷日弥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伊尹为庖,百里奚为虏,皆所由干其上也。

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犹不能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污也,则非能仕之所设也。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

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父。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

因问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

”关其思曰:“胡可伐。

”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

”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

郑人袭胡,取之。

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

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

昔者弥子瑕见爱于卫君。

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至刖。

既而弥子之母病,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而出。

君闻之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刖罪!

”与君游果园,弥子食桃而甘,不尽而奉君。

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念我!

”及弥子色衰而爱弛,得罪于君。

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其余桃。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前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至变也。

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

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

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人或传其书至秦。

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

”秦因急攻韩。

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

秦王悦之,未信用。

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

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

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

”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

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

韩非欲自陈,不得见。

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申子、韩子皆著书,传于后世,学者多有。

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

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

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实。

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

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伯阳立教,清净无为。

道尊东鲁,迹窜西垂。

庄蒙栩栩,申害卑卑。

刑名有术,说难极知。

悲彼周防,终亡李斯。

史记·三十世家·梁孝王世家

〔司马迁〕 〔汉〕

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

母,窦太后也。

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

次子武。

次子参。

次子胜。

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为代王,以参为太原王,以胜为梁王。

二岁,徙代王为淮阳王。

以代尽与太原王,号曰代王。

参立十七年,孝文后二年卒,谥为孝王。

子登嗣立,是为代共王。

立二十九年,元光二年卒。

子义立,是为代王。

十九年,汉广关,以常山为限,而徙代王王清河。

清河王徙以元鼎三年也。

初,武为淮阳王十年,而梁王胜卒,谥为梁怀王。

怀王最少子,爱幸异于他子。

其明年,徙淮阳王武为梁王。

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

梁王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

梁王十四年,入朝。

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国。

二十一年,入朝。

二十二年,孝文帝崩。

二十四年,入朝。

二十五年,复入朝。

是时上未置太子也。

上与梁王燕饮,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王辞谢。

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

吴楚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梁孝王城守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大将军,以距吴楚。

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

吴楚破,而梁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

明年,汉立太子。

其后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

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馀城,皆多大县。

孝王,窦太后少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

于是孝王筑东苑,方三百馀里。

广睢阳城七十里。

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

得赐天子旌旗,出从千乘万骑。

东西驰猎,拟于天子。

出言跸,入言警。

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东游说之士。

莫不毕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

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王,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朝。

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

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亲故。

王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中。

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孝王为后嗣。

大臣及袁盎等有所关说于景帝,窦太后义格,亦遂不复言以梁王为嗣事由此。

以事秘,世莫知。

乃辞归国。

其夏四月,上立胶东王为太子。

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

逐其贼,未得也。

于是天子意梁王,逐贼\,果梁使之。

乃遣使冠盖相望于道,覆按梁,捕公孙诡、羊胜。

公孙诡、羊胜匿王后宫。

使者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进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

上由此怨望于梁王。

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

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

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

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

太后泣曰:“帝杀吾子!

”景帝忧恐。

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然后太后、景帝大喜,相泣,复如故。

悉召王从官入关。

然景帝益疏王,不同车辇矣。

三十五年冬,复朝。

上疏欲留,上弗许。

归国,意忽忽不乐。

北猎良山,有献牛,足出背上,孝王恶之。

六月中,病热,六日卒,谥曰孝王。

孝王慈孝,每闻太后病,口不能食,居不安寝,常欲留长安侍太后。

太后亦爱之。

及闻梁王薨,窦太后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

”景帝哀惧,不知所为。

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

于是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壹。

梁孝王长子买为梁王,是为共王。

子明为济川王。

子彭离为济东王。

子定为山阳王。

子不识为济阴王。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

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他财物称是。

梁共王三年,景帝崩。

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为平王。

梁平王襄十四年,母曰陈太后。

共王母曰李太后。

李太后,亲平王之大母也。

而平王之后姓任,曰任王后。

任王后甚有宠于平王襄。

初,孝王在时,有罍樽,直千金。

孝王诫后世,善保罍樽,无得以与人。

任王后闻而欲得罍樽。

平王大母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无得以罍樽与人。

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也。

”任王后绝欲得之。

平王襄直使人开府取罍樽,赐任王后。

李太后大怒,汉使者来,欲自言,平王襄及任王后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遂不得见汉使者。

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中尹霸等士通乱,而王与任王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李太后内有淫行,亦已。

后病薨。

病时,任后未尝请病。

薨,又不持丧。

元朔中,睢阳人类犴反者,人有辱其父,而与淮阳太守客出同车。

太守客出下车,类犴反杀其仇于车上而去。

淮阳太守怒,以让梁二千石。

二千石以下求反甚急,执反亲戚。

反知国阴事,乃上变事,具告知王与大母争樽状。

时丞相以下见知之,欲以伤梁长吏,其书闻天子。

天子下吏验问,有之。

公卿请废襄为庶人。

天子曰:“李太后有淫行,而梁王襄无良师傅,故陷不义。

”乃削梁八城,枭任王后首于市。

梁馀尚有十城。

襄立三十九年卒,谥为平王。

子无伤立为梁王也。

济川王明者,梁孝王子,以桓邑侯孝景中六年为济川王。

七岁,坐射杀其中尉,汉有司请诛,天子弗忍诛,废明为庶人。

迁房陵,地入于汉为郡。

济东王彭离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东王。

二十九年,彭离骄悍,无人君礼,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

所杀发觉者百馀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

所杀者子上书言。

汉有司请诛,上不忍,废以为庶人,迁上庸,地入于汉,为大河郡。

山阳哀王定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山阳王。

九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山阳郡。

济阴哀王不识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阴王。

一岁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济阴郡。

太史公曰:梁孝王虽以亲爱之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广宫室,车服拟于天子。

然亦僭矣。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于宫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称道之也。

窃以为令梁孝王怨望,欲为不善者,事从中生。

今太后,女主也,以爱少子故,欲令梁王为太子。

大臣不时正言其不可状,阿意治小,私说意以受赏赐,非忠臣也。

齐如魏其侯窦婴之正言也,何以有后祸?

景帝与王燕见,侍太后饮,景帝曰:“千秋万岁之后传王。

”太后喜说。

窦婴在前,据地言曰:“汉法之约,传子适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帝约乎!

”于是景帝默然无声。

太后意不说。

故成王与小弱弟立树下,取一桐叶以与之,曰:“吾用封汝。

”周公闻之,进见曰:“天王封弟,甚善。

”成王曰:“吾直与戏耳。

”周公曰:“人主无过举,不当有戏言,言之必行之。

”于是乃封小弟以应县。

是后成王没齿不敢有戏言,言必行之。

孝经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

”此圣人之法言也。

今主上不宜出好言于梁王。

梁王上有太后之重,骄蹇日久,数闻景帝好言,千秋万世之后传王,而实不行。

又诸侯王朝见天子,汉法凡当四见耳。

始到,入小见。

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

后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

后二日,复入小见,辞去。

凡留长安不过二十日。

小见者,燕见于禁门内,饮于省中,非士人所得入也。

今梁王西朝,因留,且半岁。

入与人主同辇,出与同车。

示风以大言而实不与,令出怨言,谋畔逆,乃随而忧之,不亦远乎!

非大贤人,不知退让。

今汉之仪法,朝见贺正月者,常一王与四侯俱朝见,十馀岁一至。

今梁王常比年入朝见,久留。

鄙语曰“骄子不孝”,非恶言也。

故诸侯王当为置良师傅,相忠言之士,如汲黯、韩长孺等,敢直言极谏,安得有患害!

盖闻梁王西入朝,谒窦太后,燕见,与景帝俱侍坐于太后前,语言私说。

太后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

安车大驾,用梁孝王为寄。

”景帝跪席举身曰:“诺。

”罢酒出,帝召袁盎诸大臣通经术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谓也?

”皆对曰:“太后意欲立梁王为帝太子。

”帝问其状,袁盎等曰:“殷道亲亲者,立弟。

周道尊尊者,立子。

殷道质,质者法天,亲其所亲,故立弟。

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故立长子。

周道,太子死,立适孙。

殷道。

太子死,立其弟。

”帝曰:“于公何如?

”皆对曰:“方今汉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当立子。

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

宋宣公死,不立子而与弟。

弟受国死,复反之与兄之子。

弟之子争之,以为我当代父后,即刺杀兄子。

以故国乱,祸不绝。

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

臣请见太后白之。

”袁盎等入见太后:“太后言欲立梁王,梁王即终,欲谁立?

”太后曰:“吾复立帝子。

”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生祸,祸乱后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状报太后。

太后乃解说,即使梁王归就国。

而梁王闻其义出于袁盎诸大臣所,怨望,使人来杀袁盎。

袁盎顾之曰:“我所谓袁将军者也,公得毋误乎?

”刺者曰:“是矣!

”刺之,置其剑,剑着身。

视其剑,新治。

问长安中削厉工,工曰:“梁郎某子来治此剑。

”以此知而发觉之,发使者捕逐之。

独梁王所欲杀大臣十馀人,文吏穷本之,谋反端颇见。

太后不食,日夜泣不止。

景帝甚忧之,问公卿大臣,大臣以为遣经术吏往治之,乃可解。

于是遣田叔、吕季主往治之。

此二人皆通经术,知大礼。

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反辞,但空手来对景帝。

景帝曰:“何如?

”对曰:“言梁王不知也。

造为之者,独其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

谨以伏诛死,梁王无恙也。

”景帝喜说,曰:“急趋谒太后。

”太后闻之,立起坐?

,气平复。

故曰,不通经术知古今之大礼,不可以为三公及左右近臣。

少见之人,如从管中窥天也。

史记·三十世家·绛侯周勃世家

〔司马迁〕 〔汉〕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

其先卷人,徙沛。

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为人吹箫给丧事,材官引强。

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

方与反,与战,却适。

攻丰。

击秦军砀东。

还军留及萧。

复攻砀,破之。

下下邑,先登。

赐爵五大夫。

攻蒙、虞,取之。

击章邯车骑,殿。

定魏地。

攻爰戚、东缗,以往至栗,取之。

攻啮桑,先登。

击秦军阿下,破之。

追至濮阳,下鄄城。

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得单父令。

夜袭取临济,攻张,以前至卷,破之。

击李由军雍丘下。

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

后章邯破杀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

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

楚怀王封沛公号安武侯,为砀郡长。

沛公拜勃为虎贲令,以令从沛公定魏地。

攻东郡尉于城武,破之。

击王离军,破之。

攻长社,先登。

攻颍阳、缑氏,绝河津。

击赵贲军尸北。

南攻南阳守齮,破武关、峣关。

破秦军于蓝田,至咸阳,灭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

从入汉中,拜为将军。

还定三秦,至秦,赐食邑怀德。

攻槐里、好畤,最。

击赵贲、内史保于咸阳,最。

北攻漆。

击章平、姚昂军。

西定汧。

还下郿、频阳。

围章邯废丘。

破西丞。

击盗巴军,破之。

攻上邽。

东守峣关。

转击项籍。

攻曲逆,最。

还守敖仓,追项籍。

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川)、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

还守雒阳、栎阳,赐与颍(阳)侯共食钟离。

以将军从高帝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

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赐爵列侯,剖符世世勿绝。

食绛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于代,降下霍人。

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

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

还,降太原六城。

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

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

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勃迁为太尉。

击陈豨,屠马邑。

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絺。

击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

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

因转攻得云中守遬、丞相箕肆、将勋。

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

因复击豨灵丘,破之,斩豨,得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肆。

定代郡九县。

燕王卢绾反,勃以相国代樊哙将,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守陉、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浑都。

破绾军上兰,复击破绾军沮阳。

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辽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

最从高帝得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各三人。

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

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而责之:「趣为我语。

」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

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

十岁,高后崩。

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汉相国,秉汉权,欲危刘氏。

勃为太尉,不得入军门。

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

于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

其语在吕后、孝文事中。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

居月馀,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

上许之。

岁馀,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

十馀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乃免相就国。

岁馀,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下其事长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

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 绛侯复就国。

孝文帝十一年卒,谥为武侯。

子胜之代侯。

六岁,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国除。

绝一岁,文帝乃择绛侯勃子贤者河内守亚夫,封为条侯,续绛侯后。

条侯亚夫自未侯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侯。

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两。

其后九岁而君饿死。

”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

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

指示我。

”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孝文帝择绛侯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亚夫为条侯,续绛侯后。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

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

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

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

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

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

”称善者久之。

月馀,三军皆罢。

乃拜亚夫为中尉。

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

孝景三年,吴楚反。

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

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

原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

”上许之。

太尉既会兵荥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

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

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

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

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

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太尉帐下。

太尉终卧不起。

顷之,复定。

后吴奔壁东南陬,太尉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兵既饿,乃引而去。

太尉出精兵追击,大破之。

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

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兵,购吴王千金。

月馀,越人斩吴王头以告。

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

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

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却。

归,复置太尉官。

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

景帝废栗太子,丞相固争之,不得。

景帝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景帝让曰:“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

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主各以时行耳。

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顾得侯。

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

”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景帝默然而止。

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后。

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

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顷之,景帝居禁中,召条侯,赐食。

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櫡。

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取櫡。

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

”条侯免冠谢。

上起,条侯因趋出。

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予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

书既闻上,上下吏。

吏簿责条侯,条侯不对。

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

”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

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国除。

绝一岁,景帝乃更封绛侯勃他子坚为平曲侯,续绛侯后。

十九年卒,谥为共侯。

子建德代侯,十三年,为太子太傅。

坐酎金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国除。

条侯果饿死。

死后,景帝乃封王信为盖侯。

太史公曰:绛侯周勃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才能不过凡庸。

及从高祖定天下,在将相位,诸吕欲作乱,勃匡国家难,复之乎正。

虽伊尹、周公,何以加哉!

亚夫之用兵,持威重,执坚刃,穰苴曷有加焉!

足己而不学,守节不逊,终以穷困。

悲夫!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