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三十世家·梁孝王世家

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

母,窦太后也。

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

次子武。

次子参。

次子胜。

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为代王,以参为太原王,以胜为梁王。

二岁,徙代王为淮阳王。

以代尽与太原王,号曰代王。

参立十七年,孝文后二年卒,谥为孝王。

子登嗣立,是为代共王。

立二十九年,元光二年卒。

子义立,是为代王。

十九年,汉广关,以常山为限,而徙代王王清河。

清河王徙以元鼎三年也。

初,武为淮阳王十年,而梁王胜卒,谥为梁怀王。

怀王最少子,爱幸异于他子。

其明年,徙淮阳王武为梁王。

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

梁王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

梁王十四年,入朝。

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国。

二十一年,入朝。

二十二年,孝文帝崩。

二十四年,入朝。

二十五年,复入朝。

是时上未置太子也。

上与梁王燕饮,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

”王辞谢。

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

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

吴楚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梁孝王城守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大将军,以距吴楚。

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

吴楚破,而梁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

明年,汉立太子。

其后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

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馀城,皆多大县。

孝王,窦太后少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

于是孝王筑东苑,方三百馀里。

广睢阳城七十里。

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

得赐天子旌旗,出从千乘万骑。

东西驰猎,拟于天子。

出言跸,入言警。

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东游说之士。

莫不毕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

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王,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

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朝。

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

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亲故。

王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中。

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孝王为后嗣。

大臣及袁盎等有所关说于景帝,窦太后义格,亦遂不复言以梁王为嗣事由此。

以事秘,世莫知。

乃辞归国。

其夏四月,上立胶东王为太子。

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

逐其贼,未得也。

于是天子意梁王,逐贼\,果梁使之。

乃遣使冠盖相望于道,覆按梁,捕公孙诡、羊胜。

公孙诡、羊胜匿王后宫。

使者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进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

上由此怨望于梁王。

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

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

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

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

太后泣曰:“帝杀吾子!

”景帝忧恐。

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然后太后、景帝大喜,相泣,复如故。

悉召王从官入关。

然景帝益疏王,不同车辇矣。

三十五年冬,复朝。

上疏欲留,上弗许。

归国,意忽忽不乐。

北猎良山,有献牛,足出背上,孝王恶之。

六月中,病热,六日卒,谥曰孝王。

孝王慈孝,每闻太后病,口不能食,居不安寝,常欲留长安侍太后。

太后亦爱之。

及闻梁王薨,窦太后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

”景帝哀惧,不知所为。

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

于是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壹。

梁孝王长子买为梁王,是为共王。

子明为济川王。

子彭离为济东王。

子定为山阳王。

子不识为济阴王。

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

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他财物称是。

梁共王三年,景帝崩。

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为平王。

梁平王襄十四年,母曰陈太后。

共王母曰李太后。

李太后,亲平王之大母也。

而平王之后姓任,曰任王后。

任王后甚有宠于平王襄。

初,孝王在时,有罍樽,直千金。

孝王诫后世,善保罍樽,无得以与人。

任王后闻而欲得罍樽。

平王大母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无得以罍樽与人。

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也。

”任王后绝欲得之。

平王襄直使人开府取罍樽,赐任王后。

李太后大怒,汉使者来,欲自言,平王襄及任王后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遂不得见汉使者。

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中尹霸等士通乱,而王与任王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李太后内有淫行,亦已。

后病薨。

病时,任后未尝请病。

薨,又不持丧。

元朔中,睢阳人类犴反者,人有辱其父,而与淮阳太守客出同车。

太守客出下车,类犴反杀其仇于车上而去。

淮阳太守怒,以让梁二千石。

二千石以下求反甚急,执反亲戚。

反知国阴事,乃上变事,具告知王与大母争樽状。

时丞相以下见知之,欲以伤梁长吏,其书闻天子。

天子下吏验问,有之。

公卿请废襄为庶人。

天子曰:“李太后有淫行,而梁王襄无良师傅,故陷不义。

”乃削梁八城,枭任王后首于市。

梁馀尚有十城。

襄立三十九年卒,谥为平王。

子无伤立为梁王也。

济川王明者,梁孝王子,以桓邑侯孝景中六年为济川王。

七岁,坐射杀其中尉,汉有司请诛,天子弗忍诛,废明为庶人。

迁房陵,地入于汉为郡。

济东王彭离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东王。

二十九年,彭离骄悍,无人君礼,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

所杀发觉者百馀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

所杀者子上书言。

汉有司请诛,上不忍,废以为庶人,迁上庸,地入于汉,为大河郡。

山阳哀王定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山阳王。

九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山阳郡。

济阴哀王不识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阴王。

一岁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济阴郡。

太史公曰:梁孝王虽以亲爱之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广宫室,车服拟于天子。

然亦僭矣。

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于宫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称道之也。

窃以为令梁孝王怨望,欲为不善者,事从中生。

今太后,女主也,以爱少子故,欲令梁王为太子。

大臣不时正言其不可状,阿意治小,私说意以受赏赐,非忠臣也。

齐如魏其侯窦婴之正言也,何以有后祸?

景帝与王燕见,侍太后饮,景帝曰:“千秋万岁之后传王。

”太后喜说。

窦婴在前,据地言曰:“汉法之约,传子适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帝约乎!

”于是景帝默然无声。

太后意不说。

故成王与小弱弟立树下,取一桐叶以与之,曰:“吾用封汝。

”周公闻之,进见曰:“天王封弟,甚善。

”成王曰:“吾直与戏耳。

”周公曰:“人主无过举,不当有戏言,言之必行之。

”于是乃封小弟以应县。

是后成王没齿不敢有戏言,言必行之。

孝经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

”此圣人之法言也。

今主上不宜出好言于梁王。

梁王上有太后之重,骄蹇日久,数闻景帝好言,千秋万世之后传王,而实不行。

又诸侯王朝见天子,汉法凡当四见耳。

始到,入小见。

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

后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

后二日,复入小见,辞去。

凡留长安不过二十日。

小见者,燕见于禁门内,饮于省中,非士人所得入也。

今梁王西朝,因留,且半岁。

入与人主同辇,出与同车。

示风以大言而实不与,令出怨言,谋畔逆,乃随而忧之,不亦远乎!

非大贤人,不知退让。

今汉之仪法,朝见贺正月者,常一王与四侯俱朝见,十馀岁一至。

今梁王常比年入朝见,久留。

鄙语曰“骄子不孝”,非恶言也。

故诸侯王当为置良师傅,相忠言之士,如汲黯、韩长孺等,敢直言极谏,安得有患害!

盖闻梁王西入朝,谒窦太后,燕见,与景帝俱侍坐于太后前,语言私说。

太后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

安车大驾,用梁孝王为寄。

”景帝跪席举身曰:“诺。

”罢酒出,帝召袁盎诸大臣通经术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谓也?

”皆对曰:“太后意欲立梁王为帝太子。

”帝问其状,袁盎等曰:“殷道亲亲者,立弟。

周道尊尊者,立子。

殷道质,质者法天,亲其所亲,故立弟。

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故立长子。

周道,太子死,立适孙。

殷道。

太子死,立其弟。

”帝曰:“于公何如?

”皆对曰:“方今汉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当立子。

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

宋宣公死,不立子而与弟。

弟受国死,复反之与兄之子。

弟之子争之,以为我当代父后,即刺杀兄子。

以故国乱,祸不绝。

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

臣请见太后白之。

”袁盎等入见太后:“太后言欲立梁王,梁王即终,欲谁立?

”太后曰:“吾复立帝子。

”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生祸,祸乱后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状报太后。

太后乃解说,即使梁王归就国。

而梁王闻其义出于袁盎诸大臣所,怨望,使人来杀袁盎。

袁盎顾之曰:“我所谓袁将军者也,公得毋误乎?

”刺者曰:“是矣!

”刺之,置其剑,剑着身。

视其剑,新治。

问长安中削厉工,工曰:“梁郎某子来治此剑。

”以此知而发觉之,发使者捕逐之。

独梁王所欲杀大臣十馀人,文吏穷本之,谋反端颇见。

太后不食,日夜泣不止。

景帝甚忧之,问公卿大臣,大臣以为遣经术吏往治之,乃可解。

于是遣田叔、吕季主往治之。

此二人皆通经术,知大礼。

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反辞,但空手来对景帝。

景帝曰:“何如?

”对曰:“言梁王不知也。

造为之者,独其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

谨以伏诛死,梁王无恙也。

”景帝喜说,曰:“急趋谒太后。

”太后闻之,立起坐?

,气平复。

故曰,不通经术知古今之大礼,不可以为三公及左右近臣。

少见之人,如从管中窥天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梁孝王刘武,是孝文帝的儿子,与孝景帝为同母兄弟。他的母亲是窦太后。孝文帝共有四个儿子:长子为太子,就是孝景帝;次子名武;三子名参;四子名胜。前178年,即孝文帝即位第二年,封刘武为代王,封刘参为太原王,封刘胜为梁王。过了两年,迁代王为淮阳王。把代国的封地全部划归太原王,号为代王。刘参在位十七年,于前162年(孝文帝后元二年)去世,谥为孝王。孝王的儿子刘登继位,这就是代共王。代共王在位二十九年,于前133年(武帝元光二年)去世。共王的儿子刘义继位,这就是代王。过了十九年,汉朝扩充关塞,以常山为界,迁代王为清河王。改迁时在前114年(武帝元鼎三年)。起初,刘武封为淮阳王的第十年,梁王刘胜去世,谥为梁怀王。怀王是孝文帝最小的儿子,比其他的儿子更受到宠爱。第二年,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刘武初受封为梁王,是前168年(孝文帝十二年)。梁王自起初受封为代王到改封为梁王,前后为王已十一年了。梁王前165年(梁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连年入朝,并留在京师,到第二年才回到自己的封国。二十一年又入朝。二十二年,孝文帝去世。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又入朝。那时皇上尚未立太子。皇上与梁王宴饮,曾经在闲谈时说:“千秋万岁之后,传位于梁王你。”梁王谦虚地推辞。他虽然明知这不是真心话,但心中暗喜。太后也同样高兴。那年春天,吴、楚、齐、赵等七国反叛。吴、楚先攻击梁国的棘壁,杀死数万人。梁孝王据守睢阳城,命韩安国、张羽等人为大将军,抵抗吴、楚之兵。吴、楚受阻于梁,不敢越过梁国向西进兵,和太尉亚夫等人相持了三个月。吴、楚破灭,计算功劳,梁国所斩杀俘获的吴、楚军队的数目和朝廷大略一样多。次年,朝廷立太子。后来梁王因是皇上的亲兄弟,立有大功,又受封于大国,据有天下肥沃的土地。其封地北以泰山为界,西达高阳,共有四十余城,多数是大县。梁孝王,是窦太后的小儿子,很受宠爱,所得到的赏赐不计其数。于是,梁孝王建造东苑,方圆三百多里,扩展睢阳城至七十里。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修筑架空通道,从宫殿连接到平台长达三十多里。有天子赏赐的旌旗,外出随从千乘万骑。到处驰马狩猎,排场之壮盛拟似天子。出入宫殿,清道禁绝行人,言“警”称“跸(bi,毕)。揽四方豪杰,自崤山以东的游说之士,像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等人,莫不尽归梁国。公孙诡多有奇特怪诞之计,初次拜见梁王,梁王赐他千金,官职做到中尉,梁国称他“公孙将军”。梁国铸造了许多兵器,弓箭、戈矛之类就有数十万件,府库的金钱近万亿,珠玉、宝器等京师还多。前150年(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京晋见景帝。景帝派使者拿着符节,驾着皇帝乘坐的驷马车,到关前迎侯梁王。朝见景帝后,呈上奏折请求留在京师,因为太后很宠爱孝王的缘故得以获准。孝王入宫则陪侍景帝同乘步辇,出宫则同车游猎,到上林苑去射鸟兽。梁国的侍中、郎官、谒者只须在名簿上登记上姓名,使可以出入天子殿门,和朝廷的官员没有区别。十一月,皇上废黜栗太子,窦太后想要让孝王作继承人。大臣和袁盎等人劝阻景帝,窦太后的动议受阻,从此也就不再提让梁王作继承人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很秘密,世人没有谁知道。梁王于是辞别朝廷回归封国。这年夏天四月,皇上立胶东王为太子。梁王怨恨袁盎和参与议嗣的大臣,就和羊胜、公孙诡等人谋划,暗中派人刺杀袁盎和其他参与议嗣的十多位大臣。朝廷缉捕凶手,未获。于是天子怀疑梁王,捕获到凶手,果然是梁王所主使。于是景帝派遣使者不断往来于至梁国的路上,到梁国去反复按验,逮捕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藏匿在梁王的后宫。使者责问二千石官员很急迫,梁相轩丘豹和内史韩安国进谏梁王,梁王才命令羊胜、公孙诡都自杀,之后把他们交出来。皇上因此怨恨梁王。梁王恐惧,于是派韩安国通过长公主向太后认罪,请求宽宥,这才得到宽恕。皇上的怒气逐渐消释,梁王便上书请求朝见。到达函谷关后,茅兰劝梁王乘坐布车,只带两个骑兵入京,躲藏在长公主的园囿之中。朝廷派使者迎接梁王,而梁王已经入关,随从车马都在关外,不知梁王所在。太后哭泣道:“皇上杀了我的儿子!”景帝为此忧恐。于是梁王背着刑具俯伏在宫廷门下,认罪自请处罚,太后、景帝非常高兴,相对哭泣,兄弟之情又如以前。然后把梁王随从官员悉召入关。然而景帝渐渐疏远梁王,不再和他同乘车辇了。前144年(三十五年)的冬天,梁王又入京朝见。呈上奏折请求留住京师,皇上没有答应。梁王回到封国后,心神恍忽不乐。到北方的良山打猎,有人献上一头牛,牛足长在背上,孝王对它感到厌恶。六月中旬,得了热病,过了六天就病死了。谥为孝王。孝王孝敬母亲,每次听说太后生病,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常想留在长安侍候太后。太后也疼爱他。得知梁王病故,窦太后哭得很悲痛,不进饮食,说:“皇上果然杀了我的儿子!”景帝为之悲哀,忧惧,不知所措。和长公主商量,于是分梁国为五国,把孝王的五个儿子全封为王,五个女儿也都封给她们汤沐邑。把这些措施上奏给太后,太后才变得高兴起来,特地因景帝的这种处置加了一次餐。梁孝王长子刘买继承王位,被封为共王;次子刘明被封为济川王;三子刘彭离被封为济东王;四子刘定被封为山阳王;少子刘不识被封为济阴王。梁孝王未死时,财产多得以亿万计算,无法计数。死后,他府库所余的黄金尚有四十多万斤,其他财物也相当于此。梁共王前141年(三年),景帝去世。共王在位七年而死,他的儿子刘襄继位,这就是平王。前123年(梁平王刘襄十四年),梁平王的母亲是陈太后。共王的母亲是李太后。李太后,是平王的亲祖母。平王的王后姓任,叫任王后。任王后很受平王刘襄的宠受。当初,孝王在世时,有一个罍(lei雷)樽,价值千金。孝王告戒后人,要好好保管罍樽,不得送给别人。任王后听说却想得到罍樽。平王祖母李太后说:“先王有遗命,不得把罍樽送给别人。其他的东西即使价值亿万,任你自取。”任王后执意要得到这个罍樽。平王刘襄径直使人开启府库取来罍樽,赐给任王后。李太后大怒,朝廷的使者来梁国,李太后要亲自向使者诉说此事,平王刘襄和任王后拦阻她,关上门,李太后和他们争门夺路,手指被门缝夹住,终于未能见到朝廷的使者。李太后私下和食官长以及郎中尹霸等人通奸,于是平王和任王后派人以此暗示劝阻李太后,李太后因为内有淫乱的行为,也就作罢了。后来李太后病故。她生病的时候,任王后未曾请安问病;死了,又不居丧守孝。元朔年间,睢阳人有名叫类犴(an,岸)反的,有人侮辱了他的父亲,这个人和淮阳太守的门客同车外出,太守门客下车离去,类犴反在车上杀死他的仇人便逃走了。淮阳太守很生气,以此责备梁国二千石官员。二千石以下的官员缉捕类犴反非常紧急,就逮捕了类犴反的亲属。类犴反知道梁国宫中的隐秘事,于是向朝廷上书报告,详细说出平王和祖母为罍樽而争执的前后情况。当时丞相以下的官员知道了这件事,想借此打击梁国的高级官吏,奏文终于让天子知道了。天子交给官吏调查审问,果然有这件事。公卿奏请皇上废黜平王刘襄为平民。天子说:“李太后有淫乱的行为,梁王刘襄又没有良好的太师太傅,所以陷于不义。”于是削减梁国八城封地,把任王后斩首于市。梁国还剩下十城。刘襄在位三十九年去世,谥为平王。他的儿子刘无伤立为梁王。济川王刘明是梁孝王的儿子,前144年(孝景帝中元六年)由桓邑侯晋封为济川王。七年后,因射杀中尉犯罪,朝廷中的有关主事官员奏请诛杀济川王,天子不忍心杀他,废黜刘明为平民,贬迁到房陵,封地归属朝廷,变为郡县。济东王刘彭离是梁孝王的儿子,在孝景帝中元六年受封为济东王。二十九年后,刘彭离骄纵凶悍,没有人君的风范,夜晚私下和他的奴仆、亡命少年几十人去打劫杀人,掠取别人的财物以为乐事。他所杀的人被发觉的就有一百多,全国都知道,没有人敢夜间外出。被他杀的人的儿子上书告发。朝廷中有关主事官员奏请诛杀他。皇上不忍心,把他废黜为平民,贬迁到上庸,封地归属朝廷,变为大河郡。山阳哀王刘定是梁孝子的儿子,在孝景帝中元六年受封为山阳王。在位九年而死,没有儿子,封国被废除,封地归属朝廷,变为山阳郡。济阴哀王刘不识是梁孝王的儿子,在孝景帝中元六年受封为济阴王。在位一年而死,没有儿子,封国被废除,封地归属朝廷,变为济阴郡。太史公说:梁孝王虽然因为是天子亲兄弟、太后爱子的缘故,受封于肥沃之地为王,也正赶上国运隆盛,百姓富足,所以能够增殖其财货,扩建宫室,车马服饰和天子相似。然而,这样做也属于僭越行为了。褚少孙先生说:我做郎官时,从宫殿中喜好说长论短的老郎官那里听说过梁孝王的事迹。我私下认为使梁孝王怨恨不满,要图谋不轨,想做皇帝,是从朝廷中惹出来的。当时的太后是国家的女主,因为疼爱小儿子的缘故,想让梁王为太子。朝中大臣不及时直说这样做不可以的情由,而一味阿谀奉承,净管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私下讨好太后以求得到赏赐,这不是忠臣啊!假如大臣们都能说出像魏其侯窦婴说出的那番堂堂正正的话,怎么会有后来的祸患?景帝与梁孝王家宴,侍候太后饮酒,景帝说:“在我千秋万岁之后,把帝位传给你梁王。”太后为此很高兴。窦婴在宴席前,伏地谏道:“汉朝的法制规定,帝位传给长子、长孙,现在皇上怎可传给弟弟,擅自搞乱高皇帝的规定呢!”当时景帝沉默不语。太后心里也很不愉快。从前周成王和年幼的小弟弟站在树下,他拿起一片桐叶对弟弟说:“我以此封你。”周公听见了,向前拜见道:“天王分封弟弟,很好。”成王说:“我只不过和他开玩笑罢了。”周公说:“作为君主没有不当的举动,不应该有开玩笑的话,说了就一定要做到。”于是就把应县封给小弟。从此以后,成王终生不敢有戏言,说的话一定做到。《孝经》上说:“不合法度的话不说,不合道理的事不做。”这是圣人的明训啊。当时皇上不应该用那种好听的话对梁王许愿。梁王上有太后可以倚重,骄傲纵恣已经很久,多次听景帝许愿之言,要千秋万岁后把帝位传给梁王,可是实际上不这样做。另外,诸侯王朝见天子,根据汉朝的制度,应当一共只见四次。刚到京城时,入宫晋见,谓之“小见”;到了正月初一的清晨,捧着皮垫摆上璧玉向皇帝道贺正月,谓之“法见”;再过三天,皇帝为侯王设下酒宴,赐给他们金钱财物;再过两天,诸侯王又入宫“小见”,然后辞别归国。一共留居长安不过二十天。所谓“小见”,即在宫内不拘大礼相见,饮宴于王宫禁地,这不是一般士人所能进入的。现在梁王西入长安朝见皇上,趁此留居宫中,将近半年。他入宫和皇上同辇而坐,出宫与皇上同车而乘。皇上以夸大的言词讽示他将来要做皇帝而实际上又不能兑现,以致使梁王口出怨言,图谋叛逆,于是又跟着为他担忧,这不是背离事理太远了吗?除了大贤大德之人,不懂得谦恭退让。按汉朝的礼仪制度,朝见皇上庆贺正月,通常是一王和四侯一起朝见,十多年才进京一次。而今梁王却常连年入京朝见,并久留于京。俗语说:“骄纵的孩子不懂得孝顺。”这话说得不错啊。所以对诸侯王应当替他们设置好的太师太傅,让忠正敢言之士为相辅佐他,就如汲黯、韩长孺等人那样,敢于直言极谏,这怎么还会有祸患发生呢!听说梁王西入京师朝见,谒见窦太后,家人相见,和景帝一起陪坐在太后面前,他们母子、兄弟之间高兴地说贴心话。太后对景帝说:“我听说殷商的制度亲其兄弟,周朝的制度尊其祖先,其道理是一样的。百年之后,我把梁孝王托付给你。”景帝跪在坐席上抬起身子说:“是。”宴罢出宫,景帝召集袁盎等精通经术的大臣说:“太后说了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袁盎等人一齐回答说:“太后的意思要立梁王为皇帝的太子。”景帝问其中的道理,袁盎等人说:“殷商的传统亲其兄弟,所以传位于其弟。周朝的传统尊其祖先,所以传位于其子。殷商的传统崇尚质朴,质朴就效法上天,亲其亲人,所以传位于弟。周朝的传统崇尚华美,华美就效法大地,尊是敬的意思,敬其本原,所以传位于长子。周朝的制度,太子死了,立嫡孙。殷朝的制度,太子死了,立其弟。”景帝说:“你们的看法如何?”大家一齐回答说:“现在汉朝的制度是效法周朝,周朝的制度不能立兄弟,应当立儿子。正因为这样,所以《春秋》以此指责宋宣公。宋宣公死后,不立儿子而传位给弟弟。其弟继位为国君死后,又把君位归给他的哥哥的儿子。其弟的儿子争夺君位,认为自己应当接替父亲身后之位,于是杀了宣公的儿子。因此国家大乱。祸患不断。所以《春秋》说:‘君子尊崇遵循正道,宋国的祸乱是宣公造成的。’臣等请求谒见太后说明这个道理。”袁盎等人入宫谒见太后说:“太后说要立梁王,那么,梁王死后要立谁?”太后说:“我再立皇帝的儿子。”袁盎等人向太后陈述了这样一些史实情况:宋宣公不立应当继位的嫡子而发生祸乱,祸乱延续了五代而不断绝,以及不克制小的私心便会遗害大义。太后听了,这才理解其中的道理,因而也就高兴了,随即让梁王归回封国。梁王听说这种意见出自袁盎等大臣,就怨恨起他们来,于是派人来杀袁盎。袁盎回头看到刺客,说:“我就是所说的袁将军,你不会弄错人吧?”刺客说:“正是你!”刺客杀了袁盎,丢弃了他的剑,剑插在袁盎的身上。查看那把剑,是刚刚磨过的。查问长安城中制作或磨砺刀剑的工匠,工匠说:“梁国郎官某人曾来磨过这把剑。”以此得知线索,察觉阴谋,便派遣使者追捕凶手。光是梁王所要杀的大臣就有十多人,执法的官吏穷究其根源,梁王谋反的端倪已经十分明显地显露出来。太后为之食不下咽,日夜哭泣不停。景帝为此很担忧,问办法于公卿大臣,大臣认为遣精通经术的的官吏去处理,才可解除太后之忧。于是派遣田叔、吕季主去处理此案。这两人都精通经术,识大礼。结案归来,走到霸昌厩,取火把梁王谋反的证辞全部烧掉,只空手来回奏景帝。景帝问:“案子办得怎么样?”回奏说:“梁王不知情。参与其事的人,只有他的宠臣羊胜、公孙诡等人罢了。臣等谨按律令诛杀了他们,梁王平安无恙。”景帝很高兴,说:“赶快去谒见太后。”太后得知,立刻起来坐着吃饭,心情恢复了平静。所以说,不精通经术、不懂古今大礼的人,不可以委任为三公及左右近臣。孤陋寡闻之人,如同从管中窥天一样。



史记·三十世家·五宗世家

〔司马迁〕 〔汉〕

孝景皇帝子凡十三人为王,而母五人,同母者为宗亲。

栗姬子曰荣、德、阏于。

程姬子曰馀、非、端。

贾夫人子曰彭祖、胜。

唐姬子曰发。

王夫人儿姁子曰越、寄、乘、舜。

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河间王。

好儒学,被服造次必于儒者。

山东诸儒多从之游。

二十六年卒,子共王不害立。

四年卒,子刚王基代立。

十二年卒,子顷王授代立。

临江哀王阏于,以孝景帝前二年用皇子为临江王。

三年卒,无后,国除为郡。

临江闵王荣,以孝景前四年为皇太子,四岁废,用故太子为临江王。

四年,坐侵庙壖垣为宫,上徵荣。

荣行,祖于江陵北门。

既已上车,轴折车废。

江陵父老流涕窃言曰:“吾王不反矣!

”荣至,诣中尉府簿。

中尉郅都责讯王,王恐,自杀。

葬蓝田。

燕数万衔土置冢上,百姓怜之。

荣最长,死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南郡。

右三国本王皆栗姬之子也。

鲁共王馀,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淮阳王。

二年,吴楚反破后,以孝景前三年徙为鲁王。

好治宫室苑囿狗马。

季年好音,不喜辞辩。

为人吃。

二十六年卒,子光代为王。

初好音舆马。

晚节啬,惟恐不足于财。

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汝南王。

吴楚反时,非年十五,有材力,上书原击吴。

景帝赐非将军印,击吴。

吴已破,二岁,徙为江都王,治吴故国,以军功赐天子旌旗。

元光五年,匈奴大入汉为贼,非上书原击匈奴,上不许。

非好气力,治宫观,招四方豪桀,骄奢甚。

立二十六年卒,子建立为王。

七年自杀。

淮南、衡山谋反时,建颇闻其谋。

自以为国近淮南,恐一日发,为所并,即阴作兵器,而时佩其父所赐将军印,载天子旗以出。

易王死未葬,建有所说易王宠美人淖姬,夜使人迎与奸服舍中。

及淮南事发,治党与颇及江都王建。

建恐,因使人多持金钱,事绝其狱。

而又信巫祝,使人祷祠妄言。

建又尽与其姊弟奸。

事既闻,汉公卿请捕治建。

天子不忍,使大臣即讯王。

王服所犯,遂自杀。

国除,地入于汉,为广陵郡。

胶西于王端,以孝景前三年吴楚七国反破后,端用皇子为胶西王。

端为人贼戾,又阴痿,一近妇人,病之数月。

而有爱幸少年为郎。

为郎者顷之与后宫乱,端禽灭之,及杀其子母。

数犯上法,汉公卿数请诛端,天子为兄弟之故不忍,而端所为滋甚。

有司再请削其国,去太半。

端心愠,遂为无訾省。

府库坏漏尽,腐财物以巨万计,终不得收徙。

令吏毋得收租赋。

端皆去卫,封其宫门,从一门出游。

数变名姓,为布衣,之他郡国。

相、二千石往者,奉汉法以治,端辄求其罪告之,无罪者诈药杀之。

所以设诈究变,彊足以距谏,智足以饰非。

相、二千石从王治,则汉绳以法。

故胶西小国,而所杀伤二千石甚众。

立四十七年,卒,竟无男代后,国除,地入于汉,为胶西郡。

右三国本王皆程姬之子也。

赵王彭祖,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广川王。

赵王遂反破后,彭祖王广川。

四年,徙为赵王。

十五年,孝景帝崩。

彭祖为人巧佞卑谄,足恭而心刻深。

好法律,持诡辩以中人。

彭祖多内宠姬及子孙。

相、二千石欲奉汉法以治,则害于王家。

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皂布衣,自行迎,除二千石舍,多设疑事以作动之,得二千石失言,中忌讳,辄书之。

二千石欲治者,则以此迫劫。

不听,乃上书告,及污以奸利事。

彭祖立五十馀年,相、二千石无能满二岁,辄以罪去,大者死,小者刑,以故二千石莫敢治。

而赵王擅权,使使即县为贾人榷会,入多于国经租税。

以是赵王家多金钱,然所赐姬诸子,亦尽之矣。

彭祖取故江都易王宠姬王建所盗与奸淖姬者为姬,甚爱之。

彭祖不好治宫室、禨祥,好为吏事。

上书原督国中盗贼。

常夜从走卒行徼邯郸中。

诸使过客以彭祖险陂,莫敢留邯郸。

其太子丹与其女及同产姊奸,与其客江充有却。

充告丹,丹以故废。

赵更立太子。

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用皇子为中山王。

十四年,孝景帝崩。

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枝属百二十馀人。

常与兄赵王相非,曰:“兄为王,专代吏治事。

王者当日听音乐声色。

”赵王亦非之,曰:“中山王徒日淫,不佐天子拊循百姓,何以称为籓臣!

” 立四十二年卒,子哀王昌立。

一年卒,子昆侈代为中山王。

右二国本王皆贾夫人之子也。

长沙定王发,发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

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不原进,而饰侍者唐儿使夜进。

上醉不知,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

已乃觉非程姬也。

及生子,因命曰发。

以孝景前二年用皇子为长沙王。

以其母微,无宠,故王卑湿贫国。

立二十七年卒,子康王庸立。

二十八年,卒,子鲋鮈立为长沙王。

广川惠王越,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为广川王。

十二年卒,子齐立为王。

齐有幸臣桑距。

已而有罪,欲诛距,距亡,王因禽其宗族。

距怨王,乃上书告王齐与同产奸。

自是之后,王齐数上书告言汉公卿及幸臣所忠等。

胶东康王寄,以孝景中二年用皇子为胶东王。

二十八年卒。

淮南王谋反时,寄微闻其事,私作楼车镞矢战守备,候淮南之起。

及吏治淮南之事,辞出之。

寄于上最亲,意伤之,发病而死,不敢置后,于是上。

寄有长子者名贤,母无宠。

少子名庆,母爱幸,寄常欲立之,为不次,因有过,遂无言。

上怜之,乃以贤为胶东王奉康王嗣,而封庆于故衡山地,为六安王。

胶东王贤立十四年卒,谥为哀王。

子庆为王。

六安王庆,以元狩二年用胶东康王子为六安王。

清河哀王乘,以孝景中三年用皇子为清河王。

十二年卒,无后,国除,地入于汉,为清河郡。

常山宪王舜,以孝景中五年用皇子为常山王。

舜最亲,景帝少子,骄怠多淫,数犯禁,上常宽释之。

立三十二年卒,太子勃代立为王。

初,宪王舜有所不爱姬生长男棁。

棁以母无宠故,亦不得幸于王。

王后修生太子勃。

王内多,所幸姬生子平、子商,王后希得幸。

及宪王病甚,诸幸姬常侍病,故王后亦以妒媢不常侍病,辄归舍。

医进药,太子勃不自尝药,又不宿留侍病。

及王薨,王后、太子乃至。

宪王雅不以长子棁为人数,及薨,又不分与财物。

郎或说太子、王后,令诸子与长子棁共分财物,太子、王后不听。

太子代立,又不收恤棁。

棁怨王后、太子。

汉使者视宪王丧,棁自言宪王病时,王后、太子不侍,及薨,六日出舍,太子勃私奸,饮酒,博戏,击筑,与女子载驰,环城过市,入牢视囚。

天子遣大行骞验王后及问王勃,请逮勃所与奸诸证左,王又匿之。

吏求捕勃大急,使人致击笞掠,擅出汉所疑囚者。

有司请诛宪王后修及王勃。

上以修素无行,使棁陷之罪,勃无良师傅,不忍诛。

有司请废王后修,徙王勃以家属处房陵,上许之。

勃王数月,迁于房陵,国绝。

月馀,天子为最亲,乃诏有司曰:“常山宪王蚤夭,后妾不和,适孽诬争,陷于不义以灭国,朕甚闵焉。

其封宪王子平三万户,为真定王。

封子商三万户,为泗水王。

” 真定王平,元鼎四年用常山宪王子为真定王。

泗水思王商,以元鼎四年用常山宪王子为泗水王。

十一年卒,子哀王安世立。

十一年卒,无子。

于是上怜泗水王绝,乃立安世弟贺为泗水王。

右四国本王皆王夫人儿姁子也。

其后汉益封其支子为六安王、泗水王二国。

凡儿姁子孙,于今为六王。

太史公曰:高祖时诸侯皆赋,得自除内史以下,汉独为置丞相,黄金印。

诸侯自除御史、廷尉正、博士,拟于天子。

自吴楚反后,五宗王世,汉为置二千石,去“丞相”曰“相”,银印。

诸侯独得食租税,夺之权。

其后诸侯贫者或乘牛车也。

景十三子,五宗亲睦。

栗姬既废,临江折轴。

阏于早薨,河间儒服。

馀好宫苑,端事驰逐。

江都有才,中山禔福。

长沙地小,胶东造镞。

仁贤者代,浡乱者族。

儿姁四王,分封为六。

史记·三十世家·三王世家

〔司马迁〕 〔汉〕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陛下幸察。

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

制曰:“下御史。

” 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丞非,下御史书到,言:“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太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马去病上疏曰:‘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原陛下幸察。

’制曰‘下御史’。

臣谨与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等议: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于,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

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职,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让自贬以劳天下,虑皇子未有号位。

臣青翟、臣汤等宜奉义遵职,愚憧而不逮事。

方今盛夏吉时,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昧死请所立国名。

” 制曰:“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

礼‘支子不祭’。

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

且天非为君生民也。

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彊君连城,即股肱何劝?

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谨与列侯臣婴齐、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谏大夫博士臣安等议曰: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

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

百官奉宪,各遵其职,而国统备矣。

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

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

封建使守籓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

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

续萧文终之后于酂,襃厉群臣平津侯等。

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馀国。

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逾,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于万世。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 四月戊寅,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青翟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议:昧死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臣青翟、臣汤、博士臣将行等伏闻康叔亲属有十,武王继体,周公辅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

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据国于鲁,盖爵命之时,未至成人。

康叔后扞禄父之难,伯禽殄淮夷之乱。

昔五帝异制,周爵五等,春秋三等,皆因时而序尊卑。

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昭至德,定海内,封建诸侯,爵位二等。

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奉承天子,为万世法则,不可易。

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

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

内襃有德,外讨彊暴。

极临北海,西月氏,匈奴、西域,举国奉师。

舆械之费,不赋于民。

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开禁仓以振贫穷,减戍卒之半。

百蛮之君,靡不乡风,承流称意。

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

故珍兽至,嘉谷兴,天应甚彰。

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而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臣汤等窃伏孰计之,皆以为尊卑失序,使天下失望,不可。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四月癸未,奏未央宫,留中不下。

“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

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

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

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

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

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

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

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

”制曰:“可。

” 四月丙申,奏未央宫。

“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可立诸侯王。

臣昧死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

礼仪别奏。

臣昧死请。

” 制曰:“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 四月丁酉,奏未央宫。

六年四月戊寅朔,癸卯,御史大夫汤下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书从事下当用者。

如律令。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

曰:于戏,小子闳,受兹青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籓辅。

于戏念哉!

恭朕之诏,惟命不于常。

人之好德,克明显光。

义之不图,俾君子怠。

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

厥有炋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齐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旦为燕王。

曰:于戏,小子旦,受兹玄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籓辅。

于戏!

荤粥氏虐老兽心,侵犯寇盗,加以奸巧边萌。

于戏!

朕命将率徂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期奔师。

荤粥徙域,北州以绥。

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毋乃废备。

非教士不得从徵。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燕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胥为广陵王。

曰:于戏,小子胥,受兹赤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为汉籓辅。

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保疆,三代要服,不及以政。

’于戏!

悉尔心,战战兢兢,乃惠乃顺,毋侗好轶,毋迩宵人,维法维则。

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后羞。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广陵王策。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

故王者壃土建国,封立子弟,所以襃亲亲,序骨肉,尊先祖,贵支体,广同姓于天下也。

是以形势彊而王室安。

自古至今,所由来久矣。

非有异也,故弗论箸也。

燕齐之事,无足采者。

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是以附之世家。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学为侍郎,好览观太史公之列传。

传中称三王世家文辞可观,求其世家终不能得。

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后世得观贤主之指意。

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于齐,一子于广陵,一子于燕。

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

谓王:“世为汉籓辅,保国治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夫贤主所作,固非浅闻者所能知,非博闻彊记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

至其次序分绝,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

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

令览者自通其意而解说之。

王夫人者,赵人也,与卫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闳。

闳且立为王时,其母病,武帝自临问之。

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

”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

”帝曰:“虽然,意所欲,欲于何所王之?

”王夫人曰:“原置之雒阳。

”武帝曰:“雒阳有武库敖仓,天下旻?

戹,汉国之大都也。

先帝以来,无子王于雒阳者。

去雒阳,馀尽可。

”王夫人不应。

武帝曰:“关东之国无大于齐者。

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菑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于齐者矣。

”王夫人以手击头,谢曰:“幸甚。

”王夫人死而帝痛之,使使者拜之曰:“皇帝谨使使太中大夫明奉璧一,赐夫人为齐王太后。

”子闳王齐,年少,无有子,立,不幸早死,国绝,为郡。

天下称齐不宜王云。

所谓“受此土”者,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于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

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

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

”故将封于东方者取青土,封于南方者取赤土,封于西方者取白土,封于北方者取黑土,封于上方者取黄土。

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

此始受封于天子者也。

此之为主土。

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

“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

“维稽古”,维者度也,念也,稽者当也,当顺古之道也。

齐地多变诈,不习于礼义,故戒之曰“恭朕之诏,唯命不可为常。

人之好德,能明显光。

不图于义,使君子怠慢。

悉若心,信执其中,天禄长终。

有过不善,乃凶于而国,而害于若身”。

齐王之国,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

然全身无过,如其策意。

传曰“青采出于蓝,而质青于蓝”者,教使然也。

远哉贤主,昭然独见:诫齐王以慎内。

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

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

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

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而近小人。

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

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

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

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

会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广陵王胥,厚赏赐金钱财币,直三千馀万,益地百里,邑万户。

会昭帝崩,宣帝初立,缘恩行义,以本始元年中,裂汉地,尽以封广陵王胥四子:一子为朝阳侯。

一子为平曲侯。

一子为南利侯。

最爱少子弘,立以为高密王。

其后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

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

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

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

”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

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于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

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

其后胥复祝诅谋反,自杀,国除。

燕土墝埆,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虑,故诫之曰“荤粥氏无有孝行而禽兽心,以窃盗侵犯边民。

朕诏将军往征其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旗奔师。

荤粥徙域远处,北州以安矣”。

“悉若心,无作怨”者,勿使从俗以怨望也。

“无俷德”者,勿使背德也。

“无废备”者,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

“非教士不得从徵”者,言非习礼义不得在于侧也。

会武帝年老长,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来上书,请身入宿卫于长安。

孝武见其书,击地,怒曰:“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

”于是使使即斩其使者于阙下。

会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

自以长子当立,与齐王子刘泽等谋为叛逆,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

今立者乃大将军子也。

”欲发兵。

事发觉,当诛。

昭帝缘恩宽忍,抑案不扬。

公卿使大臣请,遣宗正与太中大夫公户满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风喻之。

到燕,各异日,更见责王。

宗正者,主宗室诸刘属籍,先见王,为列陈道昭帝实武帝子状。

侍御史乃复见王,责之以正法,问:“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

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

”惊动以文法。

王意益下,心恐。

公户满意习于经术,最后见王,称引古今通义,国家大礼,文章尔雅。

谓王曰:“古者天子必内有异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

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异族也。

周公辅成王,诛其两弟,故治。

武帝在时,尚能宽王。

今昭帝始立,年幼,富于春秋,未临政,委任大臣。

古者诛罚不阿亲戚,故天下治。

方今大臣辅政,奉法直行,无敢所阿,恐不能宽王。

王可自谨,无自令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于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

大臣欲和合骨肉,难伤之以法。

其后旦复与左将军上官桀等谋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当立,大臣共抑我”云云。

大将军光辅政,与公卿大臣议曰:“燕王旦不改过悔正,行恶不变。

”于是修法直断,行罚诛。

旦自杀,国除,如其策指。

有司请诛旦妻子。

孝昭以骨肉之亲,不忍致法,宽赦旦妻子,免为庶人。

传曰“兰根与白芷,渐之滫中,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所以渐然也。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尽复封燕王旦两子:一子为安定侯。

立燕故太子建为广阳王,以奉燕王祭祀。

三王封系,旧史烂然。

褚氏后补,册书存焉。

去病建议,青翟上言。

天子冲挹,志在急贤。

太常具礼,请立齐燕,闳国负海,旦社惟玄。

宵人不迩,荤粥远边。

明哉监戒,式防厥愆。

史记·七十列传·伯夷列传

〔司马迁〕 〔汉〕

夫学者载籍极博。

尤考信于六艺。

《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

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

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

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

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

”此何以称焉?

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

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

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

其传曰: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

父欲立叔齐。

及父卒,叔齐让伯夷。

伯夷曰:“父命也。

”遂逃去。

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

国人立其中子。

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

”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

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

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左右欲兵之。

太公曰:“此义人也。

”扶而去之。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遂饿死于首阳山。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

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

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

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

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

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

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

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

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

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亦各从其志也。

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举世混浊,清士乃见。

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

”同明相照,同类相求。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

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

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

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史记·三十世家·绛侯周勃世家

〔司马迁〕 〔汉〕

绛侯周勃者,沛人也。

其先卷人,徙沛。

勃以织薄曲为生,常为人吹箫给丧事,材官引强。

高祖之为沛公初起,勃以中涓从攻胡陵,下方与。

方与反,与战,却适。

攻丰。

击秦军砀东。

还军留及萧。

复攻砀,破之。

下下邑,先登。

赐爵五大夫。

攻蒙、虞,取之。

击章邯车骑,殿。

定魏地。

攻爰戚、东缗,以往至栗,取之。

攻啮桑,先登。

击秦军阿下,破之。

追至濮阳,下鄄城。

攻都关、定陶,袭取宛朐,得单父令。

夜袭取临济,攻张,以前至卷,破之。

击李由军雍丘下。

攻开封,先至城下为多。

后章邯破杀项梁,沛公与项羽引兵东如砀。

自初起沛还至砀,一岁二月。

楚怀王封沛公号安武侯,为砀郡长。

沛公拜勃为虎贲令,以令从沛公定魏地。

攻东郡尉于城武,破之。

击王离军,破之。

攻长社,先登。

攻颍阳、缑氏,绝河津。

击赵贲军尸北。

南攻南阳守齮,破武关、峣关。

破秦军于蓝田,至咸阳,灭秦。

项羽至,以沛公为汉王。

汉王赐勃爵为威武侯。

从入汉中,拜为将军。

还定三秦,至秦,赐食邑怀德。

攻槐里、好畤,最。

击赵贲、内史保于咸阳,最。

北攻漆。

击章平、姚昂军。

西定汧。

还下郿、频阳。

围章邯废丘。

破西丞。

击盗巴军,破之。

攻上邽。

东守峣关。

转击项籍。

攻曲逆,最。

还守敖仓,追项籍。

籍已死,因东定楚地泗(川)、东海郡,凡得二十二县。

还守雒阳、栎阳,赐与颍(阳)侯共食钟离。

以将军从高帝反者燕王臧荼,破之易下。

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赐爵列侯,剖符世世勿绝。

食绛八千一百八十户,号绛侯。

以将军从高帝击反韩王信于代,降下霍人。

以前至武泉,击胡骑,破之武泉北。

转攻韩信军铜鞮,破之。

还,降太原六城。

击韩信胡骑晋阳下,破之,下晋阳。

后击韩信军于硰石,破之,追北八十里。

还攻楼烦三城,因击胡骑平城下,所将卒当驰道为多。

勃迁为太尉。

击陈豨,屠马邑。

所将卒斩豨将军乘马絺。

击韩信、陈豨、赵利军于楼烦,破之。

得豨将宋最、雁门守圂。

因转攻得云中守遬、丞相箕肆、将勋。

定雁门郡十七县,云中郡十二县。

因复击豨灵丘,破之,斩豨,得豨丞相程纵、将军陈武、都尉高肆。

定代郡九县。

燕王卢绾反,勃以相国代樊哙将,击下蓟,得绾大将抵、丞相偃、守陉、太尉弱、御史大夫施,屠浑都。

破绾军上兰,复击破绾军沮阳。

追至长城,定上谷十二县,右北平十六县,辽西、辽东二十九县,渔阳二十二县。

最从高帝得相国一人,丞相二人,将军、二千石各三人。

别破军二,下城三,定郡五,县七十九,得丞相、大将各一人。

勃为人木强敦厚,高帝以为可属大事。

勃不好文学,每召诸生说士,东乡坐而责之:「趣为我语。

」其椎少文如此。

勃既定燕而归,高祖已崩矣,以列侯事孝惠帝。

孝惠帝六年,置太尉官,以勃为太尉。

十岁,高后崩。

吕禄以赵王为汉上将军,吕产以吕王为汉相国,秉汉权,欲危刘氏。

勃为太尉,不得入军门。

陈平为丞相,不得任事。

于是勃与平谋,卒诛诸吕而立孝文皇帝。

其语在吕后、孝文事中。

文帝既立,以勃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

居月馀,人或说勃曰:「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

」勃惧,亦自危,乃谢请归相印。

上许之。

岁馀,丞相平卒,上复以勃为丞相。

十馀月,上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乃免相就国。

岁馀,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下其事长安,逮捕勃治之。

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

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方验而出之。

」于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 绛侯复就国。

孝文帝十一年卒,谥为武侯。

子胜之代侯。

六岁,尚公主,不相中,坐杀人,国除。

绝一岁,文帝乃择绛侯勃子贤者河内守亚夫,封为条侯,续绛侯后。

条侯亚夫自未侯为河内守时,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侯。

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两。

其后九岁而君饿死。

”亚夫笑曰:“臣之兄已代父侯矣,有如卒,子当代,亚夫何说侯乎?

然既已贵如负言,又何说饿死?

指示我。

”许负指其口曰:“有从理入口,此饿死法也。

”居三岁,其兄绛侯胜之有罪,孝文帝择绛侯子贤者,皆推亚夫,乃封亚夫为条侯,续绛侯后。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边。

乃以宗正刘礼为将军,军霸上。

祝兹侯徐厉为将军,军棘门。

以河内守亚夫为将军,军细柳:以备胡。

上自劳军。

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

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

天子先驱至,不得入。

先驱曰:“天子且至!

”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

”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

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劳军。

”亚夫乃传言开壁门。

壁门士吏谓从属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

”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

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

”天子为动,改容式车。

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

”成礼而去。

既出军门,群臣皆惊。

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

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

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

”称善者久之。

月馀,三军皆罢。

乃拜亚夫为中尉。

孝文且崩时,诫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

”文帝崩,拜亚夫为车骑将军。

孝景三年,吴楚反。

亚夫以中尉为太尉,东击吴楚。

因自请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

原以梁委之,绝其粮道,乃可制。

”上许之。

太尉既会兵荥阳,吴方攻梁,梁急,请救。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深壁而守。

梁日使使请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

梁上书言景帝,景帝使使诏救梁。

太尉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轻骑兵弓高侯等绝吴楚兵后食道。

吴兵乏粮,饥,数欲挑战,终不出。

夜,军中惊,内相攻击扰乱,至于太尉帐下。

太尉终卧不起。

顷之,复定。

后吴奔壁东南陬,太尉使备西北。

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

吴兵既饿,乃引而去。

太尉出精兵追击,大破之。

吴王濞弃其军,而与壮士数千人亡走,保于江南丹徒。

汉兵因乘胜,遂尽虏之,降其兵,购吴王千金。

月馀,越人斩吴王头以告。

凡相攻守三月,而吴楚破平。

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计谋为是。

由此梁孝王与太尉有却。

归,复置太尉官。

五岁,迁为丞相,景帝甚重之。

景帝废栗太子,丞相固争之,不得。

景帝由此疏之。

而梁孝王每朝,常与太后言条侯之短。

窦太后曰:“皇后兄王信可侯也。

”景帝让曰:“始南皮、章武侯先帝不侯,及臣即位乃侯之。

信未得封也。

”窦太后曰:“人主各以时行耳。

自窦长君在时,竟不得侯,死后乃其子彭祖顾得侯。

吾甚恨之。

帝趣侯信也!

”景帝曰:“请得与丞相议之。

”丞相议之,亚夫曰:“高皇帝约‘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约,天下共击之’。

今信虽皇后兄,无功,侯之,非约也。

”景帝默然而止。

其后匈奴王徐卢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劝后。

丞相亚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乎?

”景帝曰:“丞相议不可用。

”乃悉封徐卢等为列侯。

亚夫因谢病。

景帝中三年,以病免相。

顷之,景帝居禁中,召条侯,赐食。

独置大胾,无切肉,又不置櫡。

条侯心不平,顾谓尚席取櫡。

景帝视而笑曰:“此不足君所乎?

”条侯免冠谢。

上起,条侯因趋出。

景帝以目送之,曰:“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 居无何,条侯子为父买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

取庸苦之,不予钱。

庸知其盗买县官器,怒而上变告子,事连污条侯。

书既闻上,上下吏。

吏簿责条侯,条侯不对。

景帝骂之曰:“吾不用也。

”召诣廷尉。

廷尉责曰:“君侯欲反邪?

”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邪?

”吏曰:“君侯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吏侵之益急。

初,吏捕条侯,条侯欲自杀,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

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国除。

绝一岁,景帝乃更封绛侯勃他子坚为平曲侯,续绛侯后。

十九年卒,谥为共侯。

子建德代侯,十三年,为太子太傅。

坐酎金不善,元鼎五年,有罪,国除。

条侯果饿死。

死后,景帝乃封王信为盖侯。

太史公曰:绛侯周勃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才能不过凡庸。

及从高祖定天下,在将相位,诸吕欲作乱,勃匡国家难,复之乎正。

虽伊尹、周公,何以加哉!

亚夫之用兵,持威重,执坚刃,穰苴曷有加焉!

足己而不学,守节不逊,终以穷困。

悲夫!

史记·三十世家·陈丞相世家

〔司马迁〕 〔汉〕

陈丞相平者,阳武户牖乡人也。

少时家贫,好读书,有田三十亩,独与兄伯居。

伯常耕田,纵平使游学。

平为人长大美色。

人或谓陈平曰:“贫何食而肥若是?

”其嫂嫉平之不视家生产,曰:“亦食糠核耳。

有叔如此,不如无有。

”伯闻之,逐其妇而弃之。

及平长,可娶妻,富人莫肯与者,贫者平亦耻之。

久之,户牖富人有张负,张负女孙五嫁而夫辄死,人莫敢娶。

平欲得之。

邑中有丧,平贫,侍丧,以先往后罢为助。

张负既见之丧所,独视伟平,平亦以故后去。

负随平至其家,家乃负郭穷巷,以弊席为门,然门外多有长者车辙。

张负归,谓其子仲曰:“吾欲以女孙予陈平。

”张仲曰:“平贫不事事,一县中尽笑其所为,独柰何予女乎?

”负曰:“人固有好美如陈平而长贫贱者乎?

”卒与女。

为平贫,乃假贷币以聘,予酒肉之资以内妇。

负诫其孙曰:“毋以贫故,事人不谨。

事兄伯如事父,事嫂如母。

”平既娶张氏女,赍用益饶,游道日广。

里中社,平为宰,分肉食甚均。

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

”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 陈涉起而王陈,使周市略定魏地,立魏咎为魏王,与秦军相攻于临济。

陈平固已前谢其兄伯,从少年往事魏王咎于临济。

魏王以为太仆。

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陈平亡去。

久之,项羽略地至河上,陈平往归之,从入破秦,赐平爵卿。

项羽之东王彭城也,汉王还定三秦而东,殷王反楚。

项羽乃以平为信武君,将魏王咎客在楚者以往,击降殷王而还。

项王使项悍拜平为都尉,赐金二十镒。

居无何,汉王攻下殷。

项王怒,将诛定殷者将吏。

陈平惧诛,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平身间行杖剑亡。

渡河,船人见其美丈夫独行,疑其亡将,要中当有金玉宝器,目之,欲杀平。

平恐,乃解衣裸而佐刺船。

船人知其无有,乃止。

平遂至修武降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

是时万石君奋为汉王中涓,受平谒,入见平。

平等七人俱进,赐食。

王曰:“罢,就舍矣。

”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

”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

”曰:“为都尉。

”是日乃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

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军长者!

”汉王闻之,愈益幸平。

遂与东伐项王。

至彭城,为楚所败。

引而还,收散兵至荥阳,以平为亚将,属于韩王信,军广武。

绛侯、灌婴等咸谗陈平曰:“平虽美丈夫,如冠玉耳,其中未必有也。

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

事魏不容,亡归楚。

归楚不中,又亡归汉。

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

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

平,反覆乱臣也,原王察之。

”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

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

陛下所问者,行也。

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处于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

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

且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

”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遂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

”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

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平乃去楚。

闻汉王之能用人,故归大王。

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诚臣计画有可采者,大王用之。

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

”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诸将乃不敢复言。

其后,楚急攻,绝汉甬道,围汉王于荥阳城。

久之,汉王患之,请割荥阳以西以和。

项王不听。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

”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

至于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

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

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

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

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

顾楚有可乱者,彼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眛、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

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

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

”汉王以为然,乃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

陈平既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眛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

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眜等。

项王既疑之,使使至汉。

汉王为太牢具,举进。

见楚使,即详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

”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

楚使归,具以报项王。

项王果大疑亚父。

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

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

原请骸骨归!

”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陈平乃夜出女子二千人荥阳城东门,楚因击之,陈平乃与汉王从城西门夜出去。

遂入关,收散兵复东。

其明年,淮阴侯破齐,自立为齐王,使使言之汉王。

汉王大怒而骂,陈平蹑汉王。

汉王亦悟,乃厚遇齐使,使张子房卒立信为齐王。

封平以户牖乡。

用其奇计策,卒灭楚。

常以护军中尉从定燕王臧荼。

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韩信反。

高帝问诸将,诸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

”高帝默然。

问陈平,平固辞谢,曰:“诸将云何?

”上具告之。

陈平曰:“人之上书言信反,有知之者乎?

”曰:“未有。

”曰:“信知之乎?

”曰:“不知。

”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

”上曰:“不能过。

”平曰:“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

”上曰:“莫及也。

”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而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

”上曰:“为之柰何?

”平曰:“古者天子巡狩,会诸侯。

南方有云梦,陛下弟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

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

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

”高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

上因随以行。

行未至陈,楚王信果郊迎道中。

高帝豫具武士,见信至,即执缚之,载后车。

信呼曰:“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高帝顾谓信曰:“若毋声!

而反,明矣!

”武士反接之。

遂会诸侯于陈,尽定楚地。

还至雒阳,赦信以为淮阴侯,而与功臣剖符定封。

于是与平剖符,世世勿绝,为户牖侯。

平辞曰:“此非臣之功也。

”上曰:“吾用先生谋计,战胜克敌,非功而何?

”平曰:“非魏无知臣安得进?

”上曰。

“若子可谓不背本矣。

”乃复赏魏无知。

其明年,以护军中尉从攻反者韩王信于代。

卒至平城,为匈奴所围,七日不得食。

高帝用陈平奇计,使单于阏氏,围以得开。

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高帝南过曲逆,上其城,望见其屋室甚大,曰:“壮哉县!

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

”顾问御史曰:“曲逆户口几何?

”对曰:“始秦时三万馀户,间者兵数起,多亡匿,今见五千户。

”于是乃诏御史,更以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除前所食户牖。

其后常以护军中尉从攻陈豨及黥布。

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

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

高帝从破布军还,病创,徐行至长安。

燕王卢绾反,上使樊哙以相国将兵攻之。

既行,人有短恶哙者。

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冀我死也。

”用陈平谋而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亟驰传载勃代哙将,平至军中即斩哙头!

”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吕后弟吕媭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

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

”未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

哙受诏,即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而令绛侯勃代将,将兵定燕反县。

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太后及吕媭谗怒,乃驰传先去。

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

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甚哀,因奏事丧前。

吕太后哀之,曰:“君劳,出休矣。

”平畏谗之就,因固请得宿卫中。

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孝惠。

”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

樊哙至,则赦复爵邑。

孝惠帝六年,相国曹参卒,以安国侯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

王陵者,故沛人,始为县豪,高祖微时,兄事陵。

陵少文,任气,好直言。

及高祖起沛,入至咸阳,陵亦自聚党数千人,居南阳,不肯从沛公。

及汉王之还攻项籍,陵乃以兵属汉。

项羽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

陵母既私送使者,泣曰:“为老妾语陵,谨事汉王。

汉王,长者也,无以老妾故,持二心。

妾以死送使者。

”遂伏剑而死。

项王怒,烹陵母。

陵卒从汉王定天下。

以善雍齿,雍齿,高帝之仇,而陵本无意从高帝,以故晚封,为安国侯。

安国侯既为右丞相,二岁,孝惠帝崩。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问王陵,王陵曰:“不可。

”问陈平,陈平曰:“可。

”吕太后怒,乃详迁陵为帝太傅,实不用陵。

陵怒,谢疾免,杜门竟不朝请,七年而卒。

陵之免丞相,吕太后乃徙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左丞相不治,常给事于中。

食其亦沛人。

汉王之败彭城西,楚取太上皇、吕后为质,食其以舍人侍吕后。

其后从破项籍为侯,幸于吕太后。

及为相,居中,百官皆因决事。

吕媭常以前陈平为高帝谋执樊哙,数谗曰:“陈平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女。

”陈平闻,日益甚。

吕太后闻之,私独喜。

面质吕媭于陈平曰:“鄙语曰‘儿妇人口不可用’,顾君与我何如耳。

无畏吕媭之谗也。

” 吕太后立诸吕为王,陈平伪听之。

及吕太后崩,平与太尉勃合谋,卒诛诸吕,立孝文皇帝,陈平本谋也。

审食其免相。

孝文帝立,以为太尉勃亲以兵诛吕氏,功多。

陈平欲让勃尊位,乃谢病。

孝文帝初立,怪平病,问之。

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平。

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

原以右丞相让勃。

”于是孝文帝乃以绛侯勃为右丞相,位次第一。

平徙为左丞相,位次第二。

赐平金千斤,益封三千户。

居顷之,孝文皇帝既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

”勃谢曰:“不知。

”问:“天下一岁钱谷出入几何?

”勃又谢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对。

于是上亦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

”上曰:“主者谓谁?

”平曰:“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

问钱谷,责治粟内史。

”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

”平谢曰:“主臣!

陛下不知其驽下,使待罪宰相。

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孝文帝乃称善。

右丞相大惭,出而让陈平曰:“君独不素教我对!

”陈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

且陛下即问长安中盗贼数,君欲强对邪?

”于是绛侯自知其能不如平远矣。

居顷之,绛侯谢病请免相,陈平专为一丞相。

孝文帝二年,丞相陈平卒,谥为献侯。

子共侯买代侯。

二年卒,子简侯恢代侯。

二十三年卒,子何代侯。

二十三年,何坐略人妻,弃市,国除。

始陈平曰:“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

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然其后曾孙陈掌以卫氏亲贵戚,原得续封陈氏,然终不得。

太史公曰:陈丞相平少时,本好黄帝、老子之术。

方其割肉俎上之时,其意固已远矣。

倾侧扰攘楚魏之间,卒归高帝。

常出奇计,救纷纠之难,振国家之患。

及吕后时,事多故矣,然平竟自脱,定宗庙,以荣名终,称贤相,岂不善始善终哉!

非知谋孰能当此者乎?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