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狸述

野禽兽可驯养而有裨于人者,吾得之于狸。

狸之性,憎鼠而喜爱。

其体趫、其文班。

予爱其能息鼠窃,近乎正且勇。

尝观虞人有生致者,因得请归,致新昌里客舍。

舍之初未为某居时,曾为富商家廪,墉堵地面,甚足鼠窍,穴之口光滑,日有鼠络绎然。

某既居,果遭其暴耗。

常白日为群,虽敲拍叱吓,略不畏忌。

或暂黾侻跧缩,须臾复来,日数十度。

其穿巾孔箱之患,继晷而有。

昼或出游,及归,其什器服物,悉已破碎,若夜时长留釭续晨,与役夫更吻驱呵,甚累神抱。

有时或釭死睫交,黑暗中又遭其缘榻过面,泊泊上下,则不可奈何。

或知之,借椟以收拾衣服,未顷,则椟又孔矣。

予心深闷,当其意欲掘地诛剪,始二三十日间,未果。

颇患之,若抱痒疾。

自获此狸,尝阖关实窦,纵于室中,潜伺之。

见轩首引鼻,似有鼠气,则凝蹲不动。

斯须,果有鼠数十辈接尾而出,狸忽跃起,竖瞳迸金,文毛磔班,张爪呀牙,划泄怒声,鼠党帖伏不敢窜,狸遂搏击,或目抉牙截,尾捎首摆,瞬视间,群鼠肝脑涂地。

迨夜始背釭潜窥,室内洒然,予以是益宝狸矣。

常自驯饲之,到今仅半年矣,狸不复杀鼠,鼠不复出穴。

穴口有土虫丝,封闭欲合。

向之韫椟服物,皆纵横抛掷,无所损坏。

噫!

微狸,鼠不独耗吾物,亦将咬啮吾身矣。

是以知吾得高枕坦卧,绝疮痏之忧,皆斯狸之功。

异乎!

鼠本统乎阴虫,其用合昼伏夕动,常怯怕人者也。

向之暴耗,非有大胆壮力,能凌侮于人,以其人无御之之术,故得恣横若此。

今人之家苟无狸之用,则红墉皓壁,固为鼠室宅矣。

甘醲鲜肥,又资鼠口腹矣,虽乏,人智其奈之何?

呜呼!

覆焘之间,首圆足方,窃盗圣人之教,甚于鼠者有之矣。

若时不容端人,则白日之下,故得骋于阴私。

故桀朝鼠多而关龙逢斩,纣朝鼠多而王子比干剖,鲁国鼠多而仲尼去,楚国鼠多而屈原沉。

以此推之,明小人道长而不知用君子以正之,犹向之鼠窃而不知用狸而止遏,纵其暴横,则五行七曜,亦必反常于天矣,岂直流患于人间耶!

某因养狸而得其道,故备录始末。

贮诸箧内,异日持谕于在位之端正君子。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野生的鸟兽可以驯养了来帮助人类,我的这个道理是从猫得来的。猫的性格,憎恶老鼠喜欢隐蔽。它的身体矫捷、纹路斑驳。我喜欢他能平息老鼠的盗窃,这种特性近似于正义和勇猛。曾经看见有掌管山泽的官吏生擒的野猫,请求他给了我就带回家了,来到新昌里(地名)的客舍居住。那房屋当初没有成为我的居室时,曾经是个富庶人家的粮仓,墙壁地面,很多鼠洞,洞穴的入口光滑,天天都有老鼠频繁出入。我住进来后,果然遭到严重的消耗。(老鼠)常常白天成群,虽然敲打拍击呵斥吓唬,一点也不畏惧。有的勉强狡猾地蜷缩起来,一会儿又回来了,一天几十次。弄破衣物咬穿箱子的祸患,时刻都有。(我)白天有时时出门,等到回来,杂物器皿衣服,全都破碎,如果夜晚一直留着灯点到早晨,和仆役轮流用嘴驱赶呵斥,身心疲累。有时灯灭了眼睛闭合,黑暗中又会遭受(老鼠)在床沿和脸上跑过,上上下下都是啵啵的声响,就是无可奈何。即使知道,借来柜子装起衣服,不久,柜子又被咬穿了。我心里非常烦闷,如此情况真想挖地将它们杀灭剪除,最初二三十天,没有下定决心。很是为这事烦心,如同患上瘙痒的疾病。 自从得到了这只猫,曾经封闭关键通道填埋空洞,放它在房里,躲在一旁等着。见那猫昂着头伸着鼻子,似乎闻到了老鼠的味道,就凝神蹲着不动。一会儿,果然有几十只老鼠一个跟着一个地出来了,猫猛地跃起,瞪着的眼睛迸发出金光,有纹路的毛竖起来形成了斑点,张开爪子露出牙齿,发出撕裂般的愤怒的吼声,老鼠们驯服地趴那不敢乱窜,猫便出击,有的眼睛被挖出来牙齿被咬断,尾巴颤抖脑袋摆动,一瞬间,所有的老鼠肝脑涂地。等到夜晚再遮掉灯光查看,室内清清净净,我因为这更加珍视猫了。经常自己驯养它们,到现在只有半年,猫不再抓老鼠,老鼠不再出洞了。洞口有了蜘蛛丝了,就象要塌陷合拢了。原来藏在柜子里的衣物,都随便放置,没有被损坏的。 啊!没有猫的话,老鼠不仅损坏我的物品,也咬噬我的身啊。这样我才知道能高枕无忧舒坦地睡觉,杜绝如同生疮破口的担心,都是这只猫的功劳啊。奇怪啊!老鼠本来是属于阴暗的动物,它的行止应该是白天潜藏晚上行动,时时都是怕人的啊。原先那被严重骚扰时,不是胆大强壮的老鼠,也会欺凌侮辱到人的头上来,那是因为人没有抵御它们的办法,所以能够放肆横行如此。现今的人家如果没有猫的存在,就算红墙白壁,终究成为老鼠的家园啊。美酒佳肴,也供给了老鼠的口腹的,就是再劳累,凭人又怎么奈何得了呢?呜呼!天地之间,圆头方脚的人啊,泯灭圣贤的教诲,比鼠类更甚的大有人在啊。如果时代不容行为端正之人,那么青天白日之下,阴谋和私欲就得以放任。所以桀朝鼠辈多而至使关龙逢被斩,纣朝鼠辈多而至使比干被剖胸取心而死,鲁国鼠辈多而至使孔子离去,楚国鼠辈多而至使屈原自溺汨罗江。按这推理,为小人铺道指路而不用君子来端正方向的,就如同前面老鼠盗窃时却不知道用猫遏止,放纵它们横行和暴戾,那么日月五行的运行,都必然会和本来的逆转,岂只是仅仅祸害人间啊! 我因为养猫而懂得了道理,所以将事情的始末记录下来,藏在箱子里面,好在日后拿了给在位的端正君子看。


注释

喜爱:喜欢隐藏。爱,通“薆”,隐蔽。 趫(qiáo):行动轻捷。 班:斑。 虞人:官名,掌管山泽。 生致:活捉。生,活。致,得。 新昌里:地名。 廪(lǐn):粮仓。 墉(yōng):墙。堵:墙。 足:多。 窍:孔、洞。 黾(mǐn):勉强。 侻(tuō):狡猾。 跧(quán):蜷缩。 须臾:一会儿。 孔:动词,将……钻空。 晷(guǐ):日影,引申为时光。 釭(gāng):灯。 吻:嘴唇,代指嘴。 泊泊:象声词,啵啵的声响。 阖(hé):关闭。 窦:空洞。 磔(zhé)张开。班:斑。 划泄怒声:发出撕裂般的怒声。划:用尖利的东西割开。 抉:挖出。 洒:清净。 韫(yùn):藏。 不独:不仅。 痏(wěi):伤口。 醲(nóng):味厚之酒。 覆焘之间:天地之间。焘(dào或tāo):帐、帷幄。 端:端正。 关龙逢:人名。桀时大臣,多次直谏,被桀囚禁杀死。 比干:人名。纣王的叔父,因多劝谏,被纣剖胸掏心杀死。 曜(yào):日月加五行的总称。 直:只。 箧(qiè):小箱子。


简介

《养狸述》是唐朝舒元舆写的一偏关于养猫的文言文。舒元舆出身贫寒,才识过人,锐于进取。见朝廷纲纪废驰,宦官专权,作《养狸述》一文,借自己养狸猫清除鼠患一事,请求朝廷举贤能、远小人。



题终南翠微寺空上人房

〔孟浩然〕 〔唐〕

翠微终南里,雨后宜返照。

闭关久沈冥,杖策一登眺。

遂造幽人室,始知静者妙。

儒道虽异门,云林颇同调。

两心相喜得,毕景共谈笑。

暝还高窗眠,时见远山烧。

缅怀赤城标,更忆临海峤。

风泉有清音,何必苏门啸。

李陵论

〔白居易〕 〔唐〕

《论》曰:“忠、孝、智、勇四者,为臣、为子之大宝也。

”故古之君子,奉以周旋,苟一失之,是非人臣人子矣。

汉李陵策名上将,出讨匈奴,窃谓不死于王事非忠,生降于戎虏非勇,弃前功非智,召后祸非孝,四者无一可,而遂亡其宗,哀哉!

予览《史记》《汉书》,皆无明讥,窃甚惑之。

司马迁虽以陵获罪,而无讥,可乎?

班固亦从而无讥,又可乎?

按《礼》云:“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

”故败而死者,是其所也。

而陵获所不死,得无讥焉?

观其始以步卒,深入虏庭,而能以寡击众,以劳破逸,再接再捷,功孰大焉。

及乎兵尽力殚,摧锋败绩,不能死战,卒就生降。

噫!

坠君命,挫国威,不可以言忠。

屈身于夷狄,束手为俘虏,不可以言勇。

丧战勋于前,坠家声于后,不可以言智。

罪逭于躬,祸移于母,不可以言孝。

而引范蠡、曹沫为比,又何谬欤?

且会稽之耻,蠡非其罪,鲁国之羞,沫必能报,所以二子不死也。

而陵苟免而微躯,受制于强虏,虽有区区之意,亦奚为哉?

夫吴齐者,越鲁之敌国。

匈奴者,汉之外臣,俾大汉之将,为单于之擒,是长寇雠辱国家甚矣。

况二子虽不死,无陵生降之名,二子苟生降,无陵及亲之祸。

酌其本末,事不相侔,而陵窍慕之,是大失臣子之义也。

观陵答子卿之书,意者但患汉之不知己,而不自内 省其始终焉。

何者?

与其欲刺心自明,刎颈见志,曷若效节致命取信于君?

与其痛母悼妻,尤君怨国,曷若忘身守死,而纾祸于亲焉!

或曰:“武帝不能明察,下听流言,遽加厚诛,岂非负德?

”答曰:设使陵不苟其生,能继以死,则必赏延于世,刑不加亲,战功足以冠当时,壮节足以垂后代,忠、孝、智、勇四者立,而死且不朽矣,何流言之能及哉!

故非其义,君子不轻其生。

得其所,君子不爱其死。

惜哉陵之不死也,失君子之道焉。

故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不其然乎?

不其然乎?

慈乌夜啼

〔白居易〕 〔唐〕

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

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

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

百鸟岂无母,尔独哀怨深。

应是母慈重,使尔悲不任。

昔有吴起者,母殁丧不临。

嗟哉斯徒辈,其心不如禽。

慈乌复慈乌,鸟中之曾参。

杂诗·旧山虽在不关身

〔无名氏〕 〔唐〕

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燕台四首

〔李商隐〕 〔唐〕

【春】 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

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

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

雄龙雌凤杳何许?

絮乱丝繁天亦迷。

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

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宽迷处所。

衣带无情有宽窄,春烟自碧秋霜白。

研丹擘石天不知,愿得天牢锁冤魄。

夹罗委箧单绡起,香肌冷衬琤琤佩。

今日东风自不胜,化作幽光入西海。

【夏】 前阁雨帘愁不卷,后堂芳树阴阴见。

石城景物类黄泉,夜半行郎空柘弹。

绫扇唤风阊阖天,轻帏翠幕波洄旋。

蜀魂寂寞有伴未?

几夜瘴花开木棉。

桂宫流影光难取,嫣薰兰破轻轻语。

直教银汉堕怀中,未遣星妃镇来去。

浊水清波何异源,济河水清黄河浑。

安得薄雾起缃裙,手接云輧呼太君。

【秋】 月浪衡天天宇湿,凉蟾落尽疏星入。

云屏不动掩孤颦,西楼一夜风筝急。

欲织相思花寄远,终日相思却相怨。

但闻北斗声回环,不见长河水清浅。

金鱼锁断红桂春,古时尘满鸳鸯茵。

堪悲小苑作长道,玉树未怜亡国人。

瑶琴愔愔藏楚弄,越罗冷薄金泥重。

帘钩鹦鹉夜惊霜,唤起南云绕云梦。

双璫丁丁联尺素,内记湘川相识处。

歌唇一世衔雨看,可惜馨香手中故。

【冬】 天东日出天西下,雌凤孤飞女龙寡。

青溪白石不相望,堂上远甚苍梧野。

冻壁霜华交隐起,芳根中断香心死。

浪乘画舸忆蟾蜍,月娥未必婵娟子。

楚管蛮弦愁一概,空城罢舞腰支在。

当时欢向掌中销,桃叶桃根双姊妹。

破鬟倭堕凌朝寒,白玉燕钗黄金蝉。

风车雨马不持去,蜡烛啼红怨天曙。

荔枝赋

〔张九龄〕 〔唐〕

南海郡出荔枝焉,每至季夏,其实乃熟,状甚环诡,味特甘滋,百果之中,无一可比。

余往在西掖,尝盛称之,诸公莫之知,而固未之信。

唯舍人彭城刘侯,弱年迁累,经于南海,一闻斯谈,倍复喜叹,以为甘旨之极也。

又谓龙眼凡果,而与荔枝齐名,魏文帝方引蒲桃及龙眼相比,是时二方不通,传闻之大谬也。

每相顾闲议,欲为赋述,而世务卒卒,此志莫就。

及理郡暇日,追叙往心,夫物以不知而轻,味以无比而疑,远不可验,终然永屈。

况士有未效之用,而身在无誉之间,苟无深知,与彼亦何以异也?

因道扬其实,遂作此赋。

果之美者,厥有荔枝。

虽受气于震方,实禀精于火离。

乃作酸于此裔,爰负阳以从宜。

蒙休和之所播,涉寒暑而匪亏。

下合围以擢本,傍荫亩而抱规。

紫纹绀理,黛叶缃枝,蓊郁而霮对,环合而棼纚。

如盖之张,如帷之垂,云烟沃若,孔翠于斯。

灵根所盘,不高不卑,陋下泽之沮洳,恶层崖之崄巇,彼前志之或妄,何侧生之见疵?

尔其勾芒在辰,凯风入律,肇允含滋,芬敷谧溢,绿穗靡靡,青英苾苾,不丰其华,但甘其实。

如有意乎敦本,故微文而妙质。

蒂药房而攒萃,皮龙鳞以骈比,肤玉英而含津,色江萍以吐日。

朱苞剖,明珰出,冏然数寸,犹不可匹。

未玉齿而殆销,虽琼浆而可轶。

彼众味之有五,此甘滋之不一,伊醇淑之无准,非精言之能悉。

闻者欢而竦企,见者讶而惊仡。

心恚可以蠲忿,口爽可以忘疾。

且欲神于醴露,何比数之湘橘?

援蒲桃之见拟,亦古人之深疾。

若乃卑轩洞开,嘉宾四会,时当燠煜,客或烦愦。

而斯果在焉,莫不心侈而体忲,信雕盘之仙液,实玳筵之绮缋。

有终食于累百,愈益气而治内,故无厌于所甘,虽不贪而必爱。

沉李美而莫取,浮甘瓜而自退。

岂一座之所荣,冠四时而为最。

夫其贵可以荐宗庙,其珍可以羞王公,亭十里而莫致,门九重兮曷通?

山五峤兮白云,江千里兮清枫,何斯美之独远?

嗟尔命之不工。

每被销于凡口,罕获知于贵躬。

柿何称乎梁侯,梨何幸乎张公?

亦因人之所遇,孰能辨乎其中哉!

钱塘湖石记

〔白居易〕 〔唐〕

钱唐湖事,刺史要知者四事,具列如左: 钱唐湖一名上湖,周回三十里,北有石函,南有笕。

凡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余顷。

每一复时,可溉五十余顷。

先须别选公勤军吏二人,立于田次,与本所由田户,据顷亩,定日时,量尺寸,节限而放之。

若岁旱百姓请水,须令经州陈状,刺史自便压帖,所由即日与水。

若待状入司,符下县,县帖乡,乡差所由,动经旬日,虽得水,而旱田苗无所及也。

大抵此州春多雨,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即濒湖千余顷田无凶年矣。

(原注:州图经云:“湖水溉田五百顷。

”谓系田也,今按水利所及,其公私田不啻千余顷。

)自钱唐至盐官界,应溉夹官河田,放湖入河,从河入田。

准盐铁使旧法,又须先量河水浅深,待溉田毕,却还本水尺寸。

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

今年修筑湖堤,高加数尺,水亦随加,即不啻足矣。

脱或水不足,即更决临平湖,添注官河,又有余矣。

虽非浇田时,若官河干浅,但放湖水添注,可以立通舟船。

俗云:决放湖水,不利钱唐县官。

县官多假他辞以惑刺史。

或云鱼龙无所托,或云菱茭失其利。

且鱼龙与生民之命孰急?

菱茭与稻粮之利孰多?

断可知矣。

又云放湖即郭内六井无水,亦妄也。

且湖底高,井管低,湖中又有泉数十眼,湖耗则泉涌,虽尽竭湖水,而泉用有余。

况前后放湖,终不致竭,而云井无水,谬矣!

其郭内六井,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甚利于人,与湖相通,中有阴窦,往往堙塞,亦宜数察而通理之。

则虽大旱,而井水常足。

湖中有无税田约数十顷,湖浅则田出,湖深则田没。

田户多与所由计会,盗泄湖水,以利私田。

其石函、南笕,并诸小笕闼,非浇田时,并须封闭筑塞,数令巡检,小有漏泄,罪责所由,即无盗泄之弊矣。

又若霖雨三日已上,即往往堤决。

须所由巡守预为之防。

其笕之南,旧有缺岸,若水暴涨,即于缺岸泄之。

又不减,兼于石函、南笕泄之,防堤溃也。

大约水去石函口一尺为限,过此须泄之。

余在郡三年,仍岁逢旱,湖之利害,尽究其由。

恐来者要知,故书于石。

欲读者易晓,故不文其言。

长庆四年三月十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记。

养竹记

〔白居易〕 〔唐〕

竹似贤,何哉?

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

竹性直,直以立身。

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

竹心空,空以体道。

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

竹节贞,贞以立志。

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

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

贞元十九年春,居易以拔萃选及第,授校书郎,始于长安求假居处,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

明日,履及于亭之东南隅,见丛竹于斯,枝叶殄瘁,无声无色。

询于关氏之老,则曰:此相国之手植者。

自相国捐馆,他人假居,由是筐篚者斩焉,彗帚者刈焉,刑余之材,长无寻焉,数无百焉。

又有凡草木杂生其中,菶茸荟郁,有无竹之心焉。

居易惜其尝经长者之手,而见贱俗人之目,剪弃若是,本性犹存。

乃芟蘙荟,除粪壤,疏其间,封其下,不终日而毕。

于是日出有清阴,风来有清声。

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于感遇也。

嗟乎!

竹植物也,于人何有哉?

以其有似于贤而人爱惜之,封植之,况其真贤者乎?

然则竹之于草木,犹贤之于众庶。

呜呼!

竹不能自异,唯人异之。

贤不能自异,唯用贤者异之。

故作《养竹记》,书于亭之壁,以贻其后之居斯者,亦欲以闻于今之用贤者云。

牡丹赋

〔舒元舆〕 〔唐〕

古人言花者,牡丹未尝与焉。

盖遁乎深山,自幽而著。

以为贵重所知,花则何遇焉?

天后之乡,西河也,有众香精舍,下有牡丹,其花特异,天后叹上苑之有阙,因命移植焉。

由此京国牡丹,日月寖盛。

今则自禁闼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弥漫如四渎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

每暮春之月,遨游之士如狂焉。

亦上国繁华之一事也。

近代文士为歌诗以咏其形容,未有能赋之者。

余独赋之,以极其美。

或曰:子常以丈夫功业自许,今则肆情于一花,无乃犹有儿女之心乎?

余应之曰:吾子独不见张荆州之为人乎?

斯人信丈夫也。

然吾观其文集之首,有《荔枝赋》。

焉。

荔枝信美矣,然亦不出一果尔,与牡丹何异哉?

但问其所赋之旨何如,吾赋牡丹何伤焉,或者不能对,余遂赋以示之。

圆玄瑞精,有星而景,有云而卿。

其光下垂,遇物流形。

草木得之,发为红英。

英之甚红,钟乎牡丹。

拔类迈伦,国香欺兰。

我研物情,次第而观。

暮春气极,绿苞如珠。

清露宵偃。

韶光晓驱。

动荡支节,如解凝结,百脉融畅,气不可遏。

兀然盛怒,如将愤泄。

淑色披开,照曜酷烈。

美肤腻体,万状皆绝。

赤者如日,白者如月。

淡者如赫,殷者如血。

向者如迎,背者如诀。

坼者如语,含者如咽。

俯者如愁,仰者如悦。

袅者如舞,侧者如跌。

亚者如醉,曲者如折。

密者如织,疏者如缺。

鲜者如濯,惨者如别。

初胧胧而下上,次鳞鳞而重叠。

锦衾相覆,绣帐连接。

晴笼昼熏,宿露宵袌。

或灼灼腾秀,或亭亭露奇。

或飐然如招,或俨然如思,或希风如吟,或泫露如悲。

或垂然如缒,或烂然如披。

或迎日拥砌,或照影临池。

或山鸡已驯,或威凤将飞。

其态万万,胡可立辩?

不窥天府,孰得而见?

乍遇孙武,来此教战。

教战谓何?

摇摇纤柯。

玉栏风满,流霞成波,历阶重台,万朵千棵。

西子南威,洛神湘娥。

或倚或扶,朱颜色酡。

角炫红釭,争颦翠娥。

灼灼夭夭,逶逶迤迤。

汉宫三千,艳列星河,我见其少,孰云其多。

弄彩呈妍,压景骈肩。

席发银烛,炉升绛烟。

洞府真人,会于群仙。

晶荧往来,金釭列钱。

凝睇相看,曾不晤言。

未及行雨,先惊旱莲。

公室侯家,列之如麻。

咳唾万金,买此繁华。

遑恤终日,一言相夸。

列幄庭中,步障开霞。

曲庑重梁,松篁交加。

如贮深闺,似隔窗纱,仿佛息妫,依稀馆娃。

我来观之,如乘仙槎99。

脉脉不语,迟迟日斜。

九衢游人,骏马香车。

有酒如渑,万坐笙歌。

一醉是竞,孰知其他。

我案花品,此花第一。

脱落群类,独占春日。

其大盈尺,其香满室。

叶如翠羽,拥抱栉比。

蕊如金屑,妆饰淑质。

玫瑰羞死,芍药自失。

夭桃敛迹,秾李惭出。

踯躅宵溃,木兰潜逸。

朱槿灰心,紫薇屈膝,皆让其先,敢怀愤嫉?

焕乎!

美乎!

后土之产物也。

使其花如此而伟乎,何前代寂寞而不闻?

今则昌然而大来。

曷草木之命,亦有时而塞,亦有时而开?

吾欲问汝,曷为而生哉?

汝且不言,徒留玩以徘徊。

太湖石记

〔白居易〕 〔唐〕

古之达人,皆有所嗜。

玄晏先生嗜书,嵇中散嗜琴,靖节先生嗜酒,今丞相奇章公嗜石。

石无文无声,无臭无味,与三物不同,而公嗜之,何也?

众皆怪之,我独知之。

昔故友李生约有云:“苟适吾志,其用则多。

”诚哉是言,适意而已。

公之所嗜,可知之矣。

公以司徒保厘河洛,治家无珍产,奉身无长物,惟东城置一第,南郭营一墅,精葺宫宇,慎择宾客,性不苟合,居常寡徒,游息之时,与石为伍。

石有族聚,太湖为甲,罗浮、天竺之徒次焉。

今公之所嗜者甲也。

先是,公之僚吏,多镇守江湖,知公之心,惟石是好,乃钩深致远,献瑰纳奇,四五年间,累累而至。

公于此物,独不谦让,东第南墅,列而置之,富哉石乎。

厥状非一:有盘拗秀出如灵丘鲜云者,有端俨挺立如真官神人者,有缜润削成如珪瓒者,有廉棱锐刿如剑戟者。

又有如虬如凤,若跧若动,将翔将踊,如鬼如兽,若行若骤,将攫将斗者。

风烈雨晦之夕,洞穴开颏,若欱云歕雷,嶷嶷然有可望而畏之者。

烟霁景丽之旦,岩堮霮,若拂岚扑黛,霭霭然有可狎而玩之者。

昏旦之交,名状不可。

撮要而言,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覼缕簇缩,尽在其中。

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

此其所以为公适意之用也。

尝与公迫视熟察,相顾而言,岂造物者有意于其间乎?

将胚浑凝结,偶然成功乎?

然而自一成不变以来,不知几千万年,或委海隅,或沦湖底,高者仅数仞,重者殆千钧,一旦不鞭而来,无胫而至,争奇骋怪,为公眼中之物,公又待之如宾友,视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不知精意有所召耶?

将尤物有所归耶?

孰不为而来耶?

必有以也。

石有大小,其数四等,以甲、乙、丙、丁品之,每品有上、中、下,各刻于石阴。

曰“牛氏石甲之上”、“丙之中”、“乙之下”。

噫!

是石也,千百载后散在天壤之内,转徙隐见,谁复知之?

欲使将来与我同好者,睹斯石,览斯文,知公嗜石之自。

会昌三年五月丁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