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湖石记

钱唐湖事,刺史要知者四事,具列如左: 钱唐湖一名上湖,周回三十里,北有石函,南有笕。

凡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余顷。

每一复时,可溉五十余顷。

先须别选公勤军吏二人,立于田次,与本所由田户,据顷亩,定日时,量尺寸,节限而放之。

若岁旱百姓请水,须令经州陈状,刺史自便压帖,所由即日与水。

若待状入司,符下县,县帖乡,乡差所由,动经旬日,虽得水,而旱田苗无所及也。

大抵此州春多雨,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即濒湖千余顷田无凶年矣。

(原注:州图经云:“湖水溉田五百顷。

”谓系田也,今按水利所及,其公私田不啻千余顷。

)自钱唐至盐官界,应溉夹官河田,放湖入河,从河入田。

准盐铁使旧法,又须先量河水浅深,待溉田毕,却还本水尺寸。

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

今年修筑湖堤,高加数尺,水亦随加,即不啻足矣。

脱或水不足,即更决临平湖,添注官河,又有余矣。

虽非浇田时,若官河干浅,但放湖水添注,可以立通舟船。

俗云:决放湖水,不利钱唐县官。

县官多假他辞以惑刺史。

或云鱼龙无所托,或云菱茭失其利。

且鱼龙与生民之命孰急?

菱茭与稻粮之利孰多?

断可知矣。

又云放湖即郭内六井无水,亦妄也。

且湖底高,井管低,湖中又有泉数十眼,湖耗则泉涌,虽尽竭湖水,而泉用有余。

况前后放湖,终不致竭,而云井无水,谬矣!

其郭内六井,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甚利于人,与湖相通,中有阴窦,往往堙塞,亦宜数察而通理之。

则虽大旱,而井水常足。

湖中有无税田约数十顷,湖浅则田出,湖深则田没。

田户多与所由计会,盗泄湖水,以利私田。

其石函、南笕,并诸小笕闼,非浇田时,并须封闭筑塞,数令巡检,小有漏泄,罪责所由,即无盗泄之弊矣。

又若霖雨三日已上,即往往堤决。

须所由巡守预为之防。

其笕之南,旧有缺岸,若水暴涨,即于缺岸泄之。

又不减,兼于石函、南笕泄之,防堤溃也。

大约水去石函口一尺为限,过此须泄之。

余在郡三年,仍岁逢旱,湖之利害,尽究其由。

恐来者要知,故书于石。

欲读者易晓,故不文其言。

长庆四年三月十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记。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关于钱唐湖(西湖)水利的事,杭州刺史先将几个要点陈述如下: 钱唐湖又名上湖,周围三十里。北面有石函桥闸,南面有笕决湖。大凡放水灌溉田地时,湖面水位每降低一寸,可以灌溉十五顷有多;每一昼夜,可以灌溉五十多顷。灌田之前需要挑选两个官吏,站在农田和湖边,会同本地农户,根据农田的面积,约好放水的时间,算好放水的尺寸,限量放水。如果遭遇旱年,百姓请求放水,必须让他前往州衙递交状纸,刺史立即批给地界,当天放水。如果等待状纸交上州府所属的各个部门,州府的公文下达到各县,县里再发到各乡,乡里再派遣所属地界的小官,动不动就要十来天,即使得到了水,早已来不及了。杭州这个地方,往往春天多雨,秋天干旱,如果堤防修筑得合乎规格,雨季及时蓄水,旱季及时放水浇田,那么钱唐湖附近的一千多亩农田就不会有荒年了。从钱唐到海宁盐官镇,应该依靠运河灌溉的农田,必须放湖水入河,河水入田。按照盐铁转运使的老规矩,又必须首先量好河水的深浅,等农田灌溉完后,使运河水位还原。往往干旱严重的时候,湖水就不足。今年修筑了湖堤,加高了好几尺,蓄水量随之增加,就差不多够用了。如果不够用,就再挖开临平湖,使湖水流入运河,就可以用之有余了。民间传说,放湖水对钱唐县官不利,县官就常常找借口来迷惑刺史,有的说鱼龙无处藏身,有的说不利于茭白、菱藕的生长。然而鱼龙与百姓的生命相比,哪一个更重要呢?茭白、菱藕与稻米相比,哪一个得利更多呢?这就清楚明白了。又说如果放掉湖水,城里六井就没水了,这也是荒谬的。湖底高,井管低,湖里又有十眼泉水,湖水耗损了,泉水就涌出,即使湖水用完了,泉水也用不完。况且前后放湖水,最终都不至于会放完,却要说井里没水,这太荒谬了!城里的六井,是当年李泌在杭州开凿的,对百姓大有好处。它与钱唐湖相通,其中有下水道,时常阻塞,也要经常检查疏通它才好。所以即使遇到大旱,井水总是充足的。湖里有十几顷无税田,湖水浅了,田地就露出;湖水深了,田地就淹没。田户常常与主管的官员互相勾结,偷偷泄走湖水,以使私田得利。石函桥闸、笕决湖和各小水管出口,在不浇田时,都必须封闭堵严,经常巡视检查,但凡有一点小小的泄漏,就追究主管官员的责任,这样就不会有盗泄湖水的问题了。再有如果遇到接连三天以上的雨,往往容易溃堤,必须由主管官员巡守,做好预防工作。笕决湖南面,岸堤过去就有缺损,如果遇到洪水暴涨,就要在缺损处泄洪。水位仍然不下降,就要兼用石函桥闸和水管同时泄水,以防溃堤。我在杭州三年,连年遇到旱灾,湖水的益处和灾害,都弄清了缘由。想到后人应该知道,所以写在石上。想要读者容易知晓,所以不用艰涩的文言。长庆四年三月十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记。


注释

“石函”:亦作“石涵”,即杭州刺史李泌所筑石函桥、石函闸。位于今望湖楼东、保俶路口。明朝《西湖游览志》记载,“石函桥,唐刺史李泌建。有水闸,泄湖水以入下湖。”石函桥、石函闸是水利工程,是为了排泄上湖的水入下湖。 笕,指笕决湖。 一寸,约合今公制3厘米。 军吏,唐时指军将之下士卒之上的中下级军官。 刺史,唐代州的长官。 湖堤,即白公堤,位于钱塘门外的石涵桥附近,如今已经无迹可寻。 另作“晚或不足”。 临平湖,位于今浙江省余杭区临平北,唐时属于钱唐县,位于钱唐县境内东部,故又称“东湖”。今已消失。古代时闭时开,状态不稳定。唐宋时期,临平湖处在苏州到杭州主运河道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三国志·吴志》云:“临平湖自汉末草秽拥塞,今更除平。故老相传云:此湖塞,天下乱;此湖开,天下平。” 另作“其郭中六井”。 另作“湖中有无税田约十数顷”。


简介

白居易于长庆四年(824年)三月十日作,是其在杭州刺史任上所写的修治西湖水利以灌田、沦井、通漕的文告。内容精深,计划周密,文风平易,语言清新,是水利史上不可多得的美文。钱塘湖,即杭州西湖。钱塘湖石记表达了作者对人民的关爱。处处为人民着想,处处为国家着想,让人民专心于农耕,且希望有好的收成。更写出了朝廷的黑暗,官府的自私。



荔枝赋

〔张九龄〕 〔唐〕

南海郡出荔枝焉,每至季夏,其实乃熟,状甚环诡,味特甘滋,百果之中,无一可比。

余往在西掖,尝盛称之,诸公莫之知,而固未之信。

唯舍人彭城刘侯,弱年迁累,经于南海,一闻斯谈,倍复喜叹,以为甘旨之极也。

又谓龙眼凡果,而与荔枝齐名,魏文帝方引蒲桃及龙眼相比,是时二方不通,传闻之大谬也。

每相顾闲议,欲为赋述,而世务卒卒,此志莫就。

及理郡暇日,追叙往心,夫物以不知而轻,味以无比而疑,远不可验,终然永屈。

况士有未效之用,而身在无誉之间,苟无深知,与彼亦何以异也?

因道扬其实,遂作此赋。

果之美者,厥有荔枝。

虽受气于震方,实禀精于火离。

乃作酸于此裔,爰负阳以从宜。

蒙休和之所播,涉寒暑而匪亏。

下合围以擢本,傍荫亩而抱规。

紫纹绀理,黛叶缃枝,蓊郁而霮对,环合而棼纚。

如盖之张,如帷之垂,云烟沃若,孔翠于斯。

灵根所盘,不高不卑,陋下泽之沮洳,恶层崖之崄巇,彼前志之或妄,何侧生之见疵?

尔其勾芒在辰,凯风入律,肇允含滋,芬敷谧溢,绿穗靡靡,青英苾苾,不丰其华,但甘其实。

如有意乎敦本,故微文而妙质。

蒂药房而攒萃,皮龙鳞以骈比,肤玉英而含津,色江萍以吐日。

朱苞剖,明珰出,冏然数寸,犹不可匹。

未玉齿而殆销,虽琼浆而可轶。

彼众味之有五,此甘滋之不一,伊醇淑之无准,非精言之能悉。

闻者欢而竦企,见者讶而惊仡。

心恚可以蠲忿,口爽可以忘疾。

且欲神于醴露,何比数之湘橘?

援蒲桃之见拟,亦古人之深疾。

若乃卑轩洞开,嘉宾四会,时当燠煜,客或烦愦。

而斯果在焉,莫不心侈而体忲,信雕盘之仙液,实玳筵之绮缋。

有终食于累百,愈益气而治内,故无厌于所甘,虽不贪而必爱。

沉李美而莫取,浮甘瓜而自退。

岂一座之所荣,冠四时而为最。

夫其贵可以荐宗庙,其珍可以羞王公,亭十里而莫致,门九重兮曷通?

山五峤兮白云,江千里兮清枫,何斯美之独远?

嗟尔命之不工。

每被销于凡口,罕获知于贵躬。

柿何称乎梁侯,梨何幸乎张公?

亦因人之所遇,孰能辨乎其中哉!

养狸述

〔舒元舆〕 〔唐〕

野禽兽可驯养而有裨于人者,吾得之于狸。

狸之性,憎鼠而喜爱。

其体趫、其文班。

予爱其能息鼠窃,近乎正且勇。

尝观虞人有生致者,因得请归,致新昌里客舍。

舍之初未为某居时,曾为富商家廪,墉堵地面,甚足鼠窍,穴之口光滑,日有鼠络绎然。

某既居,果遭其暴耗。

常白日为群,虽敲拍叱吓,略不畏忌。

或暂黾侻跧缩,须臾复来,日数十度。

其穿巾孔箱之患,继晷而有。

昼或出游,及归,其什器服物,悉已破碎,若夜时长留釭续晨,与役夫更吻驱呵,甚累神抱。

有时或釭死睫交,黑暗中又遭其缘榻过面,泊泊上下,则不可奈何。

或知之,借椟以收拾衣服,未顷,则椟又孔矣。

予心深闷,当其意欲掘地诛剪,始二三十日间,未果。

颇患之,若抱痒疾。

自获此狸,尝阖关实窦,纵于室中,潜伺之。

见轩首引鼻,似有鼠气,则凝蹲不动。

斯须,果有鼠数十辈接尾而出,狸忽跃起,竖瞳迸金,文毛磔班,张爪呀牙,划泄怒声,鼠党帖伏不敢窜,狸遂搏击,或目抉牙截,尾捎首摆,瞬视间,群鼠肝脑涂地。

迨夜始背釭潜窥,室内洒然,予以是益宝狸矣。

常自驯饲之,到今仅半年矣,狸不复杀鼠,鼠不复出穴。

穴口有土虫丝,封闭欲合。

向之韫椟服物,皆纵横抛掷,无所损坏。

噫!

微狸,鼠不独耗吾物,亦将咬啮吾身矣。

是以知吾得高枕坦卧,绝疮痏之忧,皆斯狸之功。

异乎!

鼠本统乎阴虫,其用合昼伏夕动,常怯怕人者也。

向之暴耗,非有大胆壮力,能凌侮于人,以其人无御之之术,故得恣横若此。

今人之家苟无狸之用,则红墉皓壁,固为鼠室宅矣。

甘醲鲜肥,又资鼠口腹矣,虽乏,人智其奈之何?

呜呼!

覆焘之间,首圆足方,窃盗圣人之教,甚于鼠者有之矣。

若时不容端人,则白日之下,故得骋于阴私。

故桀朝鼠多而关龙逢斩,纣朝鼠多而王子比干剖,鲁国鼠多而仲尼去,楚国鼠多而屈原沉。

以此推之,明小人道长而不知用君子以正之,犹向之鼠窃而不知用狸而止遏,纵其暴横,则五行七曜,亦必反常于天矣,岂直流患于人间耶!

某因养狸而得其道,故备录始末。

贮诸箧内,异日持谕于在位之端正君子。

题终南翠微寺空上人房

〔孟浩然〕 〔唐〕

翠微终南里,雨后宜返照。

闭关久沈冥,杖策一登眺。

遂造幽人室,始知静者妙。

儒道虽异门,云林颇同调。

两心相喜得,毕景共谈笑。

暝还高窗眠,时见远山烧。

缅怀赤城标,更忆临海峤。

风泉有清音,何必苏门啸。

李陵论

〔白居易〕 〔唐〕

《论》曰:“忠、孝、智、勇四者,为臣、为子之大宝也。

”故古之君子,奉以周旋,苟一失之,是非人臣人子矣。

汉李陵策名上将,出讨匈奴,窃谓不死于王事非忠,生降于戎虏非勇,弃前功非智,召后祸非孝,四者无一可,而遂亡其宗,哀哉!

予览《史记》《汉书》,皆无明讥,窃甚惑之。

司马迁虽以陵获罪,而无讥,可乎?

班固亦从而无讥,又可乎?

按《礼》云:“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

”故败而死者,是其所也。

而陵获所不死,得无讥焉?

观其始以步卒,深入虏庭,而能以寡击众,以劳破逸,再接再捷,功孰大焉。

及乎兵尽力殚,摧锋败绩,不能死战,卒就生降。

噫!

坠君命,挫国威,不可以言忠。

屈身于夷狄,束手为俘虏,不可以言勇。

丧战勋于前,坠家声于后,不可以言智。

罪逭于躬,祸移于母,不可以言孝。

而引范蠡、曹沫为比,又何谬欤?

且会稽之耻,蠡非其罪,鲁国之羞,沫必能报,所以二子不死也。

而陵苟免而微躯,受制于强虏,虽有区区之意,亦奚为哉?

夫吴齐者,越鲁之敌国。

匈奴者,汉之外臣,俾大汉之将,为单于之擒,是长寇雠辱国家甚矣。

况二子虽不死,无陵生降之名,二子苟生降,无陵及亲之祸。

酌其本末,事不相侔,而陵窍慕之,是大失臣子之义也。

观陵答子卿之书,意者但患汉之不知己,而不自内 省其始终焉。

何者?

与其欲刺心自明,刎颈见志,曷若效节致命取信于君?

与其痛母悼妻,尤君怨国,曷若忘身守死,而纾祸于亲焉!

或曰:“武帝不能明察,下听流言,遽加厚诛,岂非负德?

”答曰:设使陵不苟其生,能继以死,则必赏延于世,刑不加亲,战功足以冠当时,壮节足以垂后代,忠、孝、智、勇四者立,而死且不朽矣,何流言之能及哉!

故非其义,君子不轻其生。

得其所,君子不爱其死。

惜哉陵之不死也,失君子之道焉。

故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不其然乎?

不其然乎?

慈乌夜啼

〔白居易〕 〔唐〕

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

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

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

百鸟岂无母,尔独哀怨深。

应是母慈重,使尔悲不任。

昔有吴起者,母殁丧不临。

嗟哉斯徒辈,其心不如禽。

慈乌复慈乌,鸟中之曾参。

养竹记

〔白居易〕 〔唐〕

竹似贤,何哉?

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

竹性直,直以立身。

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

竹心空,空以体道。

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

竹节贞,贞以立志。

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

夫如是,故君子人多树之,为庭实焉。

贞元十九年春,居易以拔萃选及第,授校书郎,始于长安求假居处,得常乐里故关相国私第之东亭而处之。

明日,履及于亭之东南隅,见丛竹于斯,枝叶殄瘁,无声无色。

询于关氏之老,则曰:此相国之手植者。

自相国捐馆,他人假居,由是筐篚者斩焉,彗帚者刈焉,刑余之材,长无寻焉,数无百焉。

又有凡草木杂生其中,菶茸荟郁,有无竹之心焉。

居易惜其尝经长者之手,而见贱俗人之目,剪弃若是,本性犹存。

乃芟蘙荟,除粪壤,疏其间,封其下,不终日而毕。

于是日出有清阴,风来有清声。

依依然,欣欣然,若有情于感遇也。

嗟乎!

竹植物也,于人何有哉?

以其有似于贤而人爱惜之,封植之,况其真贤者乎?

然则竹之于草木,犹贤之于众庶。

呜呼!

竹不能自异,唯人异之。

贤不能自异,唯用贤者异之。

故作《养竹记》,书于亭之壁,以贻其后之居斯者,亦欲以闻于今之用贤者云。

牡丹赋

〔舒元舆〕 〔唐〕

古人言花者,牡丹未尝与焉。

盖遁乎深山,自幽而著。

以为贵重所知,花则何遇焉?

天后之乡,西河也,有众香精舍,下有牡丹,其花特异,天后叹上苑之有阙,因命移植焉。

由此京国牡丹,日月寖盛。

今则自禁闼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弥漫如四渎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

每暮春之月,遨游之士如狂焉。

亦上国繁华之一事也。

近代文士为歌诗以咏其形容,未有能赋之者。

余独赋之,以极其美。

或曰:子常以丈夫功业自许,今则肆情于一花,无乃犹有儿女之心乎?

余应之曰:吾子独不见张荆州之为人乎?

斯人信丈夫也。

然吾观其文集之首,有《荔枝赋》。

焉。

荔枝信美矣,然亦不出一果尔,与牡丹何异哉?

但问其所赋之旨何如,吾赋牡丹何伤焉,或者不能对,余遂赋以示之。

圆玄瑞精,有星而景,有云而卿。

其光下垂,遇物流形。

草木得之,发为红英。

英之甚红,钟乎牡丹。

拔类迈伦,国香欺兰。

我研物情,次第而观。

暮春气极,绿苞如珠。

清露宵偃。

韶光晓驱。

动荡支节,如解凝结,百脉融畅,气不可遏。

兀然盛怒,如将愤泄。

淑色披开,照曜酷烈。

美肤腻体,万状皆绝。

赤者如日,白者如月。

淡者如赫,殷者如血。

向者如迎,背者如诀。

坼者如语,含者如咽。

俯者如愁,仰者如悦。

袅者如舞,侧者如跌。

亚者如醉,曲者如折。

密者如织,疏者如缺。

鲜者如濯,惨者如别。

初胧胧而下上,次鳞鳞而重叠。

锦衾相覆,绣帐连接。

晴笼昼熏,宿露宵袌。

或灼灼腾秀,或亭亭露奇。

或飐然如招,或俨然如思,或希风如吟,或泫露如悲。

或垂然如缒,或烂然如披。

或迎日拥砌,或照影临池。

或山鸡已驯,或威凤将飞。

其态万万,胡可立辩?

不窥天府,孰得而见?

乍遇孙武,来此教战。

教战谓何?

摇摇纤柯。

玉栏风满,流霞成波,历阶重台,万朵千棵。

西子南威,洛神湘娥。

或倚或扶,朱颜色酡。

角炫红釭,争颦翠娥。

灼灼夭夭,逶逶迤迤。

汉宫三千,艳列星河,我见其少,孰云其多。

弄彩呈妍,压景骈肩。

席发银烛,炉升绛烟。

洞府真人,会于群仙。

晶荧往来,金釭列钱。

凝睇相看,曾不晤言。

未及行雨,先惊旱莲。

公室侯家,列之如麻。

咳唾万金,买此繁华。

遑恤终日,一言相夸。

列幄庭中,步障开霞。

曲庑重梁,松篁交加。

如贮深闺,似隔窗纱,仿佛息妫,依稀馆娃。

我来观之,如乘仙槎99。

脉脉不语,迟迟日斜。

九衢游人,骏马香车。

有酒如渑,万坐笙歌。

一醉是竞,孰知其他。

我案花品,此花第一。

脱落群类,独占春日。

其大盈尺,其香满室。

叶如翠羽,拥抱栉比。

蕊如金屑,妆饰淑质。

玫瑰羞死,芍药自失。

夭桃敛迹,秾李惭出。

踯躅宵溃,木兰潜逸。

朱槿灰心,紫薇屈膝,皆让其先,敢怀愤嫉?

焕乎!

美乎!

后土之产物也。

使其花如此而伟乎,何前代寂寞而不闻?

今则昌然而大来。

曷草木之命,亦有时而塞,亦有时而开?

吾欲问汝,曷为而生哉?

汝且不言,徒留玩以徘徊。

太湖石记

〔白居易〕 〔唐〕

古之达人,皆有所嗜。

玄晏先生嗜书,嵇中散嗜琴,靖节先生嗜酒,今丞相奇章公嗜石。

石无文无声,无臭无味,与三物不同,而公嗜之,何也?

众皆怪之,我独知之。

昔故友李生约有云:“苟适吾志,其用则多。

”诚哉是言,适意而已。

公之所嗜,可知之矣。

公以司徒保厘河洛,治家无珍产,奉身无长物,惟东城置一第,南郭营一墅,精葺宫宇,慎择宾客,性不苟合,居常寡徒,游息之时,与石为伍。

石有族聚,太湖为甲,罗浮、天竺之徒次焉。

今公之所嗜者甲也。

先是,公之僚吏,多镇守江湖,知公之心,惟石是好,乃钩深致远,献瑰纳奇,四五年间,累累而至。

公于此物,独不谦让,东第南墅,列而置之,富哉石乎。

厥状非一:有盘拗秀出如灵丘鲜云者,有端俨挺立如真官神人者,有缜润削成如珪瓒者,有廉棱锐刿如剑戟者。

又有如虬如凤,若跧若动,将翔将踊,如鬼如兽,若行若骤,将攫将斗者。

风烈雨晦之夕,洞穴开颏,若欱云歕雷,嶷嶷然有可望而畏之者。

烟霁景丽之旦,岩堮霮,若拂岚扑黛,霭霭然有可狎而玩之者。

昏旦之交,名状不可。

撮要而言,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覼缕簇缩,尽在其中。

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

此其所以为公适意之用也。

尝与公迫视熟察,相顾而言,岂造物者有意于其间乎?

将胚浑凝结,偶然成功乎?

然而自一成不变以来,不知几千万年,或委海隅,或沦湖底,高者仅数仞,重者殆千钧,一旦不鞭而来,无胫而至,争奇骋怪,为公眼中之物,公又待之如宾友,视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不知精意有所召耶?

将尤物有所归耶?

孰不为而来耶?

必有以也。

石有大小,其数四等,以甲、乙、丙、丁品之,每品有上、中、下,各刻于石阴。

曰“牛氏石甲之上”、“丙之中”、“乙之下”。

噫!

是石也,千百载后散在天壤之内,转徙隐见,谁复知之?

欲使将来与我同好者,睹斯石,览斯文,知公嗜石之自。

会昌三年五月丁丑记。

录桃源画记

〔舒元舆〕 〔唐〕

四明山道士叶沈,囊出古画。

画有桃源图。

图上有溪,溪名武陵之源。

按仙记,分灵洞三十六之一支。

其水趣流,势与江河同。

有深而渌,浅而白,白者激石,禄者落镜。

溪南北有山。

山如屏形,接连而去,峰竖不险,翠秾不浮。

其夹岸有树木千万本,列立如揖,丹色鲜如霞,擢举欲动,灿若舒颜。

山铺水底,草散茵毯。

有鸾青其衿。

有鹤丹其顶,有鸡玉其羽,有狗金其色,毛傞傞亭亭,闲而立者十有八九。

岸而北,有曲深岩门,细露屋宇,霞槛缭转,云磴五色,雪冰肌颜,服身衣裳皆负星月文章。

岸而南,有五人,服貌肖虹玉,左右有书童玉女,角发而侍立者十二。

视其意况,皆逍遥飞动,若云十许片,油焉而生,忽焉而往。

其坦处有坛,层级沓玉冰。

坛面俄起炉灶,灶口含火,上有云气,具备五色。

中有溪,艇泛,上一人雪华鬓眉,身著秦时衣服,手鼓短枻,意状深远。

合而视之:大略山势高,水容深,人貌魁奇,鹤情闲暇,烟岚草木,如带香气。

熟得详玩。

自觉骨戛清玉,如身入镜中,不似在人寰间,眇然有高谢之志从中来。

坐少选,道士卷画而藏之。

若身形却落尘土中,视向所张壁上,又疑有顽石化出,塞断道路。

某见画物不甚寡,如此图,未尝到眼,是知工之精而有如是者耶?

叶君且自珍重。

无路得请,遂染笔录其名数,将所以备异日写画之不谬也。

悲清秋赋

〔李白〕 〔唐〕

登九疑兮望清川,见三湘之潺湲。

水流寒以归海,云横秋而蔽天。

余以鸟道计于故乡兮,不知去荆吴之几千。

于时西阳半规,映岛欲没。

澄湖练明,遥海上月。

念佳期之浩荡,渺怀燕而望越。

荷花落兮江色秋,风袅袅兮夜悠悠。

临穷溟以有羡,思钓鳌于沧洲。

无修竿以一举,抚洪波而增忧。

归去来兮人间不可以托些,吾将采药于蓬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