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七十列传·游侠列传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

」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

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

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

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

死而已四百馀年,而弟子志之不倦。

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

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

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

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

」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

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

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沉浮而取荣名哉!

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

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

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

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

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

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埶激也。

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

然儒、墨皆排摈不载。

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

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捍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絜退让,有足称者。

名不虚立,士不虚附。

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

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

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

所藏活豪士以百数,其馀庸人不可胜言。

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

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

家无馀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

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

既阴脱季布将军之阸,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

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焉。

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

田仲已死,而雒阳有剧孟。

周人以商贾为资,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

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

」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

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

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

及剧孟死,家无馀十金之财。

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

是时济南瞷氏、陈周庸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

其后代诸白、梁韩无辟、阳翟薛兄、陕韩孺纷纷复出焉。

郭解,轵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

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

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

少时阴贼,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

以躯借交报仇,藏命作奸剽攻,不休及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

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

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

然其自喜为侠益甚。

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著于心,卒发于睚眦如故云。

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嚼。

非其任,强必灌之。

人怒,拔刀刺杀解姊子,亡去。

解姊怒曰:「以翁伯之义,人杀吾子,贼不得。

」弃其尸于道,弗葬,欲以辱解。

解使人微知贼处。

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

解曰:「公杀之固当,吾儿不直。

」遂去其贼,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

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解出入,人皆避之。

有一人独箕倨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

客欲杀之。

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

」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

」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

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

箕踞者乃肉袒谢罪。

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雒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终不听。

客乃见郭解。

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

解乃谓仇家曰:「吾闻雒阳诸公在此间,多不听者。

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

」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用,待我去,令雒阳豪居其间,乃听之。

」 解执恭敬,不敢乘车入其县廷。

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

不可者,各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

诸公以故严重之,争为用。

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馀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

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

」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

」解家遂徙。

诸公送者出千馀万。

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举徙解。

解兄子断杨掾头。

由此杨氏与郭氏为仇。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欢解。

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

已又杀杨季主。

杨季主家上书,人又杀之阙下。

上闻,乃下吏捕解。

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

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关。

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

吏逐之,迹至籍少公。

少公自杀,口绝。

久之,乃得解。

穷治所犯,为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

」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

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

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

吏奏解无罪。

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

当大逆无道。

」遂族郭解翁伯。

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

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临淮儿长卿,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

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

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

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

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

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

」于戏,惜哉!

【索隐述赞】游侠豪倨,借借有声。

权行州里,力折公卿。

朱家脱季,剧孟定倾。

急人之难,免雠于更。

伟哉翁伯,人貌荣名。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韩非子说:「儒生以儒家经典来破坏法度,而侠士以勇武的行为违犯法令。」韩非对这两种人都加以讥笑,但儒生却多被世人所称扬。至于用权术取得宰相卿大夫的职位,辅助当代天子,功名都被记载在史书之中,这本来没有什么可说的。至于象季次、原宪,是平民百姓,用功读书,怀抱着特异的君子的德操,坚守道义,不与当代世俗苟合,当代世俗之人也嘲笑他们。所以季次、原宪一生住在空荡荡的草屋之中,穿着粗布衣服,连粗饭都吃不饱。他们死了四百余年了,而他们的世代相传的弟子们,却不知倦怠地怀念着他们。现在的游侠者,他们的行为虽然不符合道德法律的准则,但是他们说话一定守信用,做事一定果敢决断,已经答应的必定实现,以示诚实,肯于牺牲生命,去救助别人的危难。已经经历了生死存亡的考验,却不自我夸耀本领,也不好意思夸耀自己功德,大概这也是很值得赞美的地方吧! 况且危急之事,是人们时常能遇到的。太史公说:「从前虞舜在淘井和修廪时遇到了危难,伊尹曾背负鼎俎当厨师,傅说曾藏身傅岩服苦役,吕尚曾在棘津遭困厄,管仲曾经戴过脚镣与手铐,百里奚曾经喂牛当奴隶,孔子曾经在匡遭拘囚,在陈、蔡遭饥饿。这些人都是儒生所称扬的有道德的仁人,尚且遭遇这样的灾难,何况是中等才能而又遇到乱世的人呢?他们遇到的灾难怎么可以说得完呢? 世俗人有这样的说法:「何必去区别仁义与否,已经受利的就是有德。」所以伯夷以吃周粟为可耻,竟饿死在首阳山;而文王和武王却没有因此而损害王者的声誉。盗跖和庄蹻凶暴残忍,而他们的党徒却歌颂他们道义无穷。由此可见,「偷盗衣带钩的要杀头,窃取国家政权的却被封侯,受封为侯的人家就有仁义了」,这话并非虚假不实之言。 现在拘泥于偏面见闻的学者,有的死守着狭隘的道理,长久地孤立于世人之外,哪能比得上以低下的观点迁就世俗,随世俗的沉浮而猎取荣耀和名声的人呢?而平民百姓之人,看重取予皆符合道义、应允能实现的美德,千里之外去追随道义,为道义而死却不顾世俗的责难,这也是他们的长处,并非随便就可做到的。所以读书人处在穷困窘迫的情况下,愿意托身于他,这难道不就是人们所说的贤能豪侠中间的人吗?如果真能让民间游侠者与季次、原宪比较权势和力量,比对当今社会的贡献,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总之,从事情的显现和言必有信的角度来看,侠客的正义行为又怎么可以缺少呢! 古代的平民侠客,没有听说过。近代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这些人,都因为是君王的亲属,依仗封国及卿相的雄厚财富,招揽天下的贤才,在各诸侯国中名声显赫,不能说他们不是贤才。这就比如顺风呼喊,声音并非更加宏亮,而听的人感到清楚,这是风势激荡的结果。至于闾巷的布衣侠客,修行品行,磨砺名节,好的名望传布天下,无人不称赞他的贤德,这是难以做到的。然而儒家和墨家都排斥扬弃他们,不在他们的文献中加以记载。从秦朝以前,平民侠客的事迹,已经被埋没而不能见到,我很感遗憾。据我听到的情况来看,汉朝建国以来,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这些人,他们虽然时常违犯汉朝的法律禁令,但是他们个人的行为符合道义,廉洁而有退让的精神,有值得称赞的地方。他们的名声并非虚假地树立起来的,读书人也不是没有根据地附和他们的。至于那些结成帮派的豪强,互相勾结,依仗财势奴役穷人,凭借豪强暴力欺凌孤独势弱的人,放纵欲望,自己满足取乐,这也是游侠之士认为可耻的。我哀伤世俗之人不能明察这其中的真意,却错误地把朱家和郭解等人与暴虐豪强之流的人视为同类,一样地加以嘲笑。 鲁国的朱家与高祖是同一时代的人。鲁国人都喜欢儒家思想的教育,而朱家却因为侠士而闻名。他所藏匿而救活的豪杰有几百个,其余普通人被救的说也说不完。但他始终不夸耀自己的才能,不自我欣赏他对别人的恩德,那些他曾经给予过施舍的人,唯恐再见到他们。他救济别人的困难,首先从贫贱的开始。他家中没有剩余的钱财,衣服破得连完整的采色都没有,每顿饭只吃一样菜,乘坐的不过是个牛拉的车子。他一心救援别人的危难,超过为自己办私事。他曾经暗中使季布将军摆脱了被杀的厄运,待到季布将军地位尊贵之后,他却终身不肯与季布相见。从函谷关往东,人们莫不伸长脖子盼望同他交朋友。 楚地的田仲因为是侠客而闻名,他喜欢剑术,象服侍父亲那样对待朱家,他认为自己的操行赶不上朱家。田仲死后,洛阳出了个剧孟。洛阳人靠经商为生,而剧孟因为行侠显名于诸侯。吴、楚七国叛乱时,条侯周亚夫当太尉,乘坐着驿站的车子,将到洛阳时得到剧孟,高兴地说:「吴、楚七国发动叛乱而不求剧孟相助,我知道他们是无所作为的。」天下动乱,太尉得到他就像得到了一个相等的国家一样。剧孟的行为大致类似朱家,却喜欢博棋,他所做的多半是少年人的游戏。但是剧孟的母亲死了,从远方来送丧的,大概有上千辆车子。等到剧孟死时,家中连十金的钱财也没有。这时符离人王孟也因为行侠闻名于长江和淮河之间。 这时,济南姓瞷的人家,陈地的周庸也因为豪侠而闻名。汉景帝听说后,派使者把这类人全都杀死了。这以后,代郡姓白的、梁地的韩无辟、阳翟的薛兄、陕地的韩孺,又纷纷出现了。 郭解是轵县人,字翁伯。他是善于给人相面的许负的外孙子。郭解的父亲因为行侠,在汉文帝时被杀。郭解为人个子矮小,精明强悍,不喝酒。他小时候残忍狠毒,心中愤慨不快时,亲手杀的人很多。他不惜牺牲生命去替朋友报仇,藏匿亡命徒去犯法抢劫,停下来就私铸钱币,偷坟盗墓,他的不法活动数也数不清。但恰逢上天帮助,在窘迫危急时常常脱身,或者遇到大赦。等到郭解年龄大了,就改变行为,检点自己,用恩惠报答怨恨自己的人,多施恩于人,少望别人报答自己。但他自己喜欢行侠的思想更加迫切了。已经救了别人的生命,却不自夸功劳,但其内心仍然残忍狠毒,为小事突然瞪别人的事依然如故。当时的少年仰慕他的行为,也常常为他报仇,却不让他知道。郭解姐姐的儿子依仗郭解的势力,同别人喝酒,让人家干杯。如果人家的酒量小,不能再喝了,他却强行灌酒。那人发怒,拔刀剌死了郭解姐姐的儿子,就逃跑了。郭解姐姐发怒说道:「以弟弟翁伯的义气,人家杀了我的儿子,凶手却捉不到。」于是她把儿子的尸体丢弃在道上,不埋葬,想以此羞辱郭解。郭解派人暗中探知凶手的去处。凶手窘迫,自动回来把真实情况告诉了郭解。郭解说:「你杀了他本来应该,是我的侄子无理。」于是放走了那个凶手,把罪责归于姐姐的儿子,并收尸埋葬了他。人们听到这消息,都称赞郭解的道义行为,更加依附于他。 郭解每次外出或归来,人们都躲避他,只有一个人傲慢地坐在地上看着他,郭解派人去问他的姓名。门客中有人要杀那个人,郭解说:「居住在乡里之中,竟至于不被人尊敬,这是我自己道德修养得还不够,他有什么罪过。」于是他就暗中嘱托尉史说:「这个人是我最关心的,轮到他服役时,请加以免除。」以后每到服役时,有好多次,县中官吏都没找这位对郭解不礼貌的人。他感到奇怪,问其中的原因,原来是郭解使人免除了他的差役。于是,他就负荆请罪。年轻人听到这消息,越发仰慕郭解的行为。 洛阳人有相互结仇的,城中有数以十计的贤人豪杰从中调解,两方面始终不听劝解。门客们就来拜见郭解,说明情况。郭解晚上去会见结仇的人家,仇家出于对郭解的尊重,委屈心意地听从了劝告,准备和好。郭解就对仇家说:「我听说洛阳诸公为你们调解,你们多半不肯接受。如今你们有幸而听从了我的劝告,郭解怎能从别的县跑来侵夺人家城中贤豪大夫们的调解权呢?」于是郭解当夜离去,不让人知道,说:「暂时不要听我的调解,待我离开后,让洛阳豪杰从中调解,你们就听他们的。」 郭解保持着恭敬待人的态度,不敢乘车走进县衙门。他到旁的郡国去替人办事,事能办成的,一定把它办成,办不成的,也要使各方都满意,然后才敢去吃人家酒饭。因此大家都特别尊重他,争着为他效力。城中年轻人及附近县城的贤人豪杰,半夜上门拜访郭解的常常有十多辆车子,请求把郭解家的门客接回自家供养。 待到汉武帝元朔二年,朝廷要将各郡国的豪富人家迁往茂陵居住,郭解家贫,不符合资财三百万的迁转标准,但迁移名单中有郭解的名字,因而官吏害怕,不敢不让郭解迁移。当时卫青将军替郭解向皇上说:「郭解家贫,不符合迁移的标准。」但是皇上说:「一个百姓的权势竟能使将军替他说话,这就可见他家不穷。」郭解于是被迁徙到茂陵。人们为郭解送行共出钱一千馀万。轵人杨季主的儿子当县掾,是他提名迁徙郭解的。郭解哥哥的儿子砍掉杨县掾的头。从此杨家与郭家结了仇。 郭解迁移到关中,关中的贤人豪杰无论从前是否知道郭解,如今听到他的名声,都争着与郭解结为好朋友。郭解个子矮,不喝酒,出门不乘马。后来又杀死杨季主。杨季主的家人上书告状,有人又把告状的在宫门下给杀了。皇上听到这消息,就向官吏下令捕捉郭解。郭解逃跑,把他母亲和家眷安置在夏阳,自己逃到临晋。临晋籍少公平素不认识郭解,郭解冒昧会见他,请求求他帮助出关。籍少公把郭解送出关后,郭解转移到太原,他所到之处,常常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留他食宿的人家。官吏追逐郭解,追踪到籍少公家里。籍少公无奈自杀,口供断绝了。过了很久,官府才捕到郭解,并彻底深究他的犯法罪行,发现一些人被郭解所杀的事,都发生在赦令公布之前。一次,轵县有个儒生陪同前来查办郭解案件的使者闲坐,郭解门客称赞郭解,儒生说:「郭解专门凭借狡诈做犯法的事,怎能说他是贤人呢?」郭解门客听到这话,就杀了这个儒生,割下他的舌头。官吏以此责问郭解,令他交出凶手,而郭解确实不知道杀人的是谁。杀人的人始终没查出来,不知道是谁。官吏向皇上报告,说郭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论道:「郭解以平民身份行侠弄权,因为小事而杀人,郭解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个罪过比他自己杀人还严重。判处郭解大逆无道的罪。」于是就诛杀了郭解的家族。 从此以后,行侠的人特别多,但都傲慢无礼没有值得称道的。但是关中长安的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的高公子,西河的郭公仲,太原的卤公孺,临淮的儿长卿,东阳的田君孺,虽然行侠却能有谦虚礼貌的君子风度。至于象北道的姚氏,西道的一些姓杜的,南道的仇景,东道的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流,这些都是处在民间的盗跖罢了,哪里值得一提呢!这都是从前朱家那样的人引以为耻的。 太史公说:「我看郭解,状貌赶不上普通人,语言也无可取的地方。但是天下的人们,无论是贤人还是不肖之人,无论是认识他还是不认识他,都仰慕他的名声,谈论游侠的都标榜郭解以提高自己的名声。谚语说:『如果一个人以美好的名誉来作为自己的容貌,难道会有穷尽的时候吗?』唉,可惜呀!」


注释

韩子:即韩非。所引文字见《韩非子·五蠹》。 儒:儒家学派。此指儒生。文:指儒家经典,如《诗》《书》之类。乱法:破坏法度。 侠:游侠者。 武:勇武的行为。 禁:禁令。 二者:指儒、侠。 讥:非难。 学士:指儒生。 称:被人称扬。 术:方法。此处实指权术。 辅翼:辅助。 世主:当代的天子。 季次:即公皙哀,孔子的学生。 原宪:即子思,孔子的学生。 闾巷人:即平民百姓。 怀:怀抱。 独行:特异之行,不同凡俗的操节。 空室:室内空空,极言贫穷。 蓬户:蓬蒿所编成的门,极言家贫。按《庄子·让王》记原宪之贫穷曰:「原宪居鲁,环堵之宫,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絃歌。」 褐衣:粗布上衣。 疏食:粗糙低劣的饭食。 厌:通「餍」,足。 志:怀念。 轨:车轨。「不轨」犹言「不合」。 正义:指当时的道德准则和法律。 果:坚定而不动摇。 矜:自我夸耀。 伐:夸耀。 多:称赞。 缓急:复词偏义,急迫。 窘:困迫。 井廪:水井和仓廪。按《孟子·万章》及本书卷《五章本纪》皆言舜未称帝时,多次遭其父与弟的迫害,舜修仓廪,其父瞽瞍撤梯烧仓,欲将他烧死。后又让舜淘井,舜入井其父与弟象把井填死,欲活埋舜。但舜大难不死,皆逃脱。 伊尹:商汤贤臣。 负:背。 鼎:古炊具,如今之饭锅。 俎(zǔ):切肉的案板。按《孟子·万章》与本书卷三《殷本纪》说:伊尹曾寻机当了商汤的厨师,以烹调之理暗示为政之理,深得汤的赏识,被重用,建立大功。 傅险:又作「傅岩」,地名。据卷三《殷本纪》记载,傅说本为在傅岩服苦役的犯人,后被武丁发现,委以重任,使商代大治。参见《吕氏春秋·求人》 棘津:古代河水名。据《正义》引《尉缭子》说,姜尚年七十还未得志,只能在棘津做贩卖饮食的小贩。其人其事详见卷三十《齐太公世家》。 夷吾:即管仲。 桎梏(zhìgù):古代刑具,即脚镣与手铐。卷六十二《管晏列传》记载,管仲原为公子纠之臣,公子纠在与公子小白(桓公)争君位的斗争中失败,逃往鲁国,桓公让鲁杀公子纠,将管仲缚押至齐。「桎梏」云青,当指此事。 百里:即百里奚。 饭牛:喂牛。按《孟子·万章》、《管子·小问》、《盐铁论》等书皆言百里奚早年曾自卖为奴,替人喂牛,寻找机会,取得秦穆公的信任。 仲尼:即孔子。据卷四十七《孔子世家》云,孔子周游列国,从卫国到陈国,路过卫国的匡地时,匡人见他貌似匡人憎恨的阳虎,便将他围困起来,几乎把他害死。 畏:在这里有拘囚的意思。按《荀子·赋篇》有「孔子拘匡」之句 菜色陈蔡:按据卷四十七《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周游列国,路过陈、蔡两国,途中无粮可吃,被饿得面黄肌瘦。菜色,指饥饿的容颜;陈蔡,陈国和蔡国。 犹然:尚且。 菑:同「灾」。 鄙人:指普通的平民百姓。鄙,浅陋。 飨:享受。 伯夷:殷末名士。据卷六十一《伯夷列传》记载,他认为周武王伐纣是以暴易暴,故反对周伐纣,隐居在首阳山。周建立后,认为吃周的粮食是可耻的,故饿死于首阳山。 丑:认为可耻。 文武:指周文王与周武王。 不以:不因为。 贬王:损害王者的声誉。 暴戾:凶暴残忍。 诵义:称赞道义。 窃钩者:窃取衣带钩的人。此指小偷。按以下三句出自《庄子·胠箧》篇。窃国者:指最高统治者。 拘学:抱着一得之见,或拘守偏面理论而固步自封的学者。 或:有的。 咫尺之义:狭隘的道理。咫,八寸,此喻陕小。 卑论:低下的论点。 侪(chái)俗:迁就世俗之人。侪,等、齐。 与世浮沉:随世俗而沉浮,即随波逐流之意。 布衣:平民百姓。 设:大。此指重视,看重。 取予:从别人那里取得,或给予别人。此指符合道义的取予。 然诺:应允。 诵:通「庸」,从也。 委命:托身。 贤豪间者:贤人和豪侠中间的人物。间,中间。 邪:同「耶」。 乡曲:乡间、民间。「乡曲之侠」当指民间的游侠。 予:通「与」,同。 效功:比较功业。效,通「校」。比较。 要:总之。 功见(xiàn):事功显现出来,意谓事情办成了。见,同「现」。 靡:无,不。 延陵:春秋时代吴国公子季札,被封于延陵,故称延陵季子。他出使中原路过徐国时,徐君颇爱其剑,他心有赠送之意,未曾说出。待他回返时,知徐君已死,于是便将其剑挂于徐君墓地树上,以示重言诺之意。(见《新序·节士》)不过延陵季子为春秋时人,文中不当言「近世」。又后文并末言及延陵季子事,只说战国四公子事,故清人梁玉绳《史记志疑》、崔适《史记探源》等皆疑「延陵」二字为衍文,可信。 孟尝、春申、平原、信陵:此四人是战国时代以养士闻名的好侠之士,《史记》皆有传,分别见卷七十五、卷七十八、卷七十六、卷七十七。孟尝,即齐国孟尝君田文;春申,即楚国春申君黄歇;平原,即赵国平原君赵胜;信陵,即魏国公子信陵君无忌。 藉:依靠。 土:指封地。 疾:声音洪亮。 激:激荡。 砥名:砥砺名节,提高名声。 施(yì):延。 排摈:排斥、抛弃。 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皆汉代侠士,见下文。 扞(hàn):违。 文罔:通「文网」,法律禁令。 朋党宗强:结成帮派的豪强。 比周:互相勾结。比,近。周,合。 设财役贫:依仗自己的财富役使穷人。 凌:侵犯。 恣:放纵。 猥:谬,错误。 鲁:指汉代封国名。 用:因。 藏活:藏匿而使其活命。 庸人:普通人。 伐:自夸。 歆:欣喜,自我欣赏。 德:恩惠。 尝施:曾经施舍。 振:通「赈」,救济。 赡:足。 完采:完整的花纹。 軥(qú):车辕前端驾于马脖子上的弯曲横木。「軥牛」犹言用牛驾车。 趋:奔走。 急:危难。 阴脱:暗中使其摆脱。季布原为项羽的将领,项羽失败后,逃到濮阳隐藏在周家。后来刘邦悬赏捉拿他,周氏无奈将季布转到朱家那里。朱家通过汝阴侯夏侯婴劝说刘邦,赦免了季布,并重用他为中郎将等职。此处「阴脱」即指上述事实。见卷一百《季布栾布列传》。 延颈:伸长脖子。此指急于相见、相交。 父事:像对待父亲一样服侍他。 周人:指洛阳人。 商贾:做买卖。 资:生活的资本。 任侠:讲义气,抱打不平。 显:显扬。 吴、楚反:指吴、楚七国之乱。汉景帝三年(公元前154年),吴王刘濞联合楚国、赵国、济南、胶东、菑川六国诸侯王反叛中央,被太尉周亚夫率军平定。详见卷一百六《吴王濞列传》。 条侯:即周亚夫。 传车:驿站所用的车驾。 河南:汉朝郡名,此指洛阳。 宰相:指周亚夫。亚夫为太尉,相当于副宰相。 敌国:与一个国家相匹敌。此极言剧孟地位的重要。 行:行为。 大类:很像。 博:指六博棋,古代一种棋类游戏。 戏:游戏。 千乘:千辆。古代一车四马谓之「乘」。 金:古代计算货币的单位,在汉代一斤或一镒黄金称一金。 称:称颂。 诸白:诸位姓白的。 相人:给人相面。卷五十七《绛侯周勃世家》及卷四十九《外戚世家》分别载许负给周亚夫和薄姬等相面之事。 孝文:汉文帝。 阴贼:内心阴险狠毒。 慨:愤慨。 不快意:不满意。 身所杀:亲自所杀。 借:助。 交:指朋友。 命:指亡命。 作奸:干坏事。 剽攻:抢劫。 休:止。 掘冢:盗掘坟墓。 适:遇到。 天幸:上下保佑。 若:或。 更:改。 折节:改变操行。 俭:通「检」,检束,检点。 薄望:怨恨小。 振:救。 著:附着。 卒:通「猝」,突然。 睚眦(zì):怒目而视。 负:依仗。 嚼:通「釂」,干杯。 不任:不胜任。此指酒量不行。 贼不得:抓不到杀人者。 微知:暗中探知。 不直:理曲。 去:放走。 多:称赞。 箕倨:岔开两腿坐着,像簸箕之状,是一种无礼不恭敬的表现。倨,通「踞」。 居邑屋:在家乡居住。 邑屋:乡里。 见:被。 阴:暗中。属:同「嘱」。 急:关心。 践更:按汉代法律,在籍男丁每年在地方服役一个月,称为卒更。贫苦者想得到雇更钱的,可由当出丁者出钱,每月二千钱,称践更。 脱:免。 数过:犹言多次轮到。 肉袒:脱去上衣,露出身体的一部分。 居间:从中间调解。 客:这里指门客。 曲听:委屈心意而听从,以示对劝说人的尊重。 幸:谦词,使我感到荣幸。 他县:别的县。郭解是轵人,对洛阳而言,是外县之人。 权:权力,实指声望。 且:暂时。 无用:不便听我的话。 执:谨守。 县廷:县衙门。 之:前往。 出:得到解决。 厌:通「餍」,满足。 严重:尊重。 为用:替他出力。 过:拜访。 客:指郭解的门客。 舍养:供养在自家房舍之中。 徙:迁移。 茂陵:汉武帝的陵墓。按汉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为扩充新修的茂陵的居民人数,「内实京师,外销奸滑」,迁移全国家财在三百万以上的人家到茂陵居住;至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又迁郡国富豪人家到茂陵居住。郭解就在这时迁居茂陵。 訾:通「资」,钱财。 卫将军:指卫青。 为言:替他谈话。 权:权力。 举:检举。 交欢:结为友好朋友。 已:不久。 阙下:宫阙之下。 亡:逃跑。 籍少公:人名,姓籍,名少公。 冒:冒昧。此指冒然相见。 因:顺便。 迹:追踪而来。 口绝:灭口。 穷治:深究其事,追问到底。 当:判处。 族:灭族。 敖:通「傲」,傲慢无礼。 卤公儒:《汉书》写作「鲁公儒」。 儿长卿:又作「倪长卿」。 逡逡:谦虚退让的样子。 乡:通「向」,从前。 不足采:不值得采取。 既:尽。 于戏:通「呜呼」。表感叹。


简介

《游侠列传》是《史记》名篇之一,记述了汉代著名侠士朱家、剧孟和郭解的史实。司马迁实事求是地分析了不同类型的侠客,充分地肯定了「布衣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侠」,赞扬了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不伐其德」等高贵品德。 这些被班固视为「罪已不容于诛」(《汉书·游侠传》)的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司马迁的笔下却成为倾倒天下大众的英雄,并对他们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对迫害他们的人表示极大愤慨,揭示了汉朝法律的虚伪和不公正的本质。当然,作者对那些被视为「朱家之羞」的「盗跖居民间者」式的豪侠却加以否定和鞭挞。同时作者借儒形侠,又写公孙弘等的诛侠之举,委婉地表现了作者对此类儒者的愤激之情,「真极用意文字」(姚苎田《史记精华录》),难怪正统的封建史学家班固称此文是「退处士而进奸雄」(《汉书·游侠传》)。 此文不但善于叙事,且叙事与议论相结合,行文中「咨嗟慷慨,感叹宛转」(《史记评林》引董份语),处处倾泻「愤激」「不平之气」(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且层层回环,步步转折,曲尽其妙,真「百代之绝」(董份语)。文章结构严谨有序,前有叙论,为一篇之纲,后分叙诸侠之事,为叙论作注脚,「太史公曰」总一篇之旨,明作者之情,前后辉映,「篇章之妙,此又一奇也」(吴见思《史记论文》)。



七发

〔枚乘〕 〔汉〕

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曰:「伏闻太子玉体不安,亦少间乎?

」太子曰:「惫!

谨谢客。

」客因称曰:「今时天下安宁,四宇和平。

太子方富于年,意者久耽安乐,日夜无极。

邪气袭逆,中若结轖。

纷屯澹淡,嘘唏烦酲。

惕惕怵怵,卧不得瞑。

虚中重听,恶闻人声。

精神越渫,百病咸生。

聪明眩曜,悦怒不平。

久执不废,大命乃倾。

太子岂有是乎?

」太子曰:「谨谢客。

赖君之力,时时有之,然未至于是也。

」客曰:「今夫贵人之子,必宫居而闺处,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无所。

饮食则温淳甘膬,脭醲肥厚。

衣裳则杂遝曼暖,燂烁热暑。

虽有金石之坚,犹将销铄而挺解也。

况其在筋骨之间乎哉?

故曰:纵耳目之欲。

恣支体之安者,伤血脉之和。

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

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

皓齿娥眉,命曰伐性之斧。

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今太子肤色靡曼,四支委随,筋骨挺解,血脉淫濯,手足堕窳。

越女侍前,齐姬奉后。

往来游宴,纵恣于曲房隐间之中。

此甘餐毒药,戏猛兽之爪牙也。

所从来者至深远,淹滞永久而不废。

虽令扁鹊治内,巫咸治外,尚何及哉!

今如太子之病者。

独宜世之君子,博见强识,承闲语事,变度易意,常无离侧,以为羽翼。

淹沈之乐,浩唐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

」太子曰:「诺。

病已,请事此言。

」 客曰:「今太子之病,可无药石针刺灸疗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也。

不欲闻之乎?

」太子曰:「仆愿闻之。

」 客曰:「龙门之桐,高百尺而无枝。

中郁结之轮菌,根扶疏以分离。

上有千仞之峰,下临百丈之溪。

湍流溯波,又澹淡之。

其根半死半生。

冬则烈风漂霰飞雪之所激也,夏则雷霆霹雳之所感也。

朝则鹂黄鳱鴠鸣焉,暮则羁雌迷鸟宿焉。

独鹄晨号乎其上,鹍鸡哀鸣翔乎其下。

于是背秋涉冬,使琴挚斫斩以为琴,野茧之丝以为弦,孤子之钩以为隐,九寡之珥以为约。

使师堂操畅,伯子牙为之歌。

歌曰:『麦秀蔪兮雉朝飞,向虚壑兮背槁槐,依绝区兮临回溪。

』飞鸟闻之,翕翼而不能去。

野兽闻之,垂耳而不能行。

蚑蟜蝼蚁闻之,拄喙而不能前。

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强起听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笋蒲。

肥狗之和,冒以山肤。

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抟之不解,一啜而散。

于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调和。

熊蹯之臑,勺药之酱。

薄耆之炙,鲜鲤之鲙。

秋黄之苏,白露之茹。

兰英之酒,酌以涤口。

山梁之餐,豢豹之胎。

小飰大歠,如汤沃雪。

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强起尝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 客曰:「锺岱之牡,齿至之车,前似飞鸟,后类距虚。

穱麦服处,躁中烦外。

羁坚辔,附易路。

于是伯乐相其前后,王良造父为之御,秦缺楼季为之右。

此两人者,马佚能止之,车覆能起之。

于是使射千镒之重,争千里之逐。

此亦天下之至骏也。

太子能强起乘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 客曰:「既登景夷之台,南望荆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乐无有。

于是使博辩之士,原本山川,极命草木,比物属事,离辞连类。

浮游览观,乃下置酒于虞怀之宫。

连廊四注,台城层构,纷纭玄绿。

辇道邪交,黄池纡曲。

溷章白鹭,孔鸟鶤鹄,鹓鶵䴔䴖,翠鬣紫缨。

螭龙德牧,邕邕群鸣。

阳鱼腾跃,奋翼振鳞。

漃漻薵蓼。

蔓草芳苓。

女桑河柳,素叶紫茎。

苗松豫章,条上造天。

梧桐并闾,极望成林。

众芳芬郁,乱于五风。

从容猗靡,消息阳阴。

列坐纵酒,荡乐娱心。

景春佐酒,杜连理音。

滋味杂陈,肴糅错该。

练色娱目,流声悦耳。

于是乃发激楚之结风,扬郑卫之皓乐。

使先施征舒阳文段干吴娃闾娵傅予之徒,杂裾垂髾,目窕心与,揄流波,杂杜若,蒙清尘,被兰泽,嬿服而御。

此亦天下之靡丽皓侈广博之乐也,太子能强起游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 客曰:「将为太子驯骐骥之马,驾飞?之舆,乘牡骏之乘。

右夏服之劲箭,左乌号之雕弓。

游涉乎云林,周驰乎兰泽,弭节乎江浔。

掩青蘋,游清风。

陶阳气,荡春心。

逐狡兽,集轻禽。

于是极犬马之才,困野兽之足,穷相御之智巧。

恐虎豹,慑鸷鸟。

逐马鸣镳,鱼跨麋角。

履游麇兔,蹈践麖鹿,汗流沫坠,冤汱陵窘,无创而死者,固足充后乘矣。

此校猎之至壮也。

太子能强起游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然阳气见于眉宇之间,侵淫而上,几满大宅。

客见太子有悦色,遂推而进之曰:「冥火薄天,兵车雷运。

旍旗偃蹇,羽毛肃纷,驰骋角逐,慕味争先。

徼墨广博,观望之有圻。

纯粹全牺,献之公门。

」太子曰:「善,愿复闻之。

」 客曰:「未既。

于是榛林深泽,烟云暗莫,兕虎并作。

毅武孔猛,袒裼身薄。

白刃硙硙,矛戟交错。

收获掌功,赏赐金帛。

掩蘋肆若,为牧人席。

旨酒嘉肴,羞炰脍炙,以御宾客。

涌触并起,动心惊耳。

诚必不悔,决绝以诺。

贞信之色,形于金石。

高歌陈唱,万岁无斁。

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强起而游乎?

」太子曰:「仆甚愿从,直恐为诸大夫累耳。

」然而有起色矣。

客曰:「将以八月之望,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涛乎广陵之曲江。

至则未见涛之形也。

徒观水力之所到,则恤然足以骇矣。

观其所驾轶者,所擢拔者,所扬汩者,所温汾者,所涤汔者,虽有心略辞给,固未能缕形其所由然也。

恍兮忽兮,聊兮栗兮,混汩汩兮,忽兮慌兮,俶兮傥兮,浩㲿瀁兮,慌旷旷兮。

秉意乎南山,通望乎东海。

虹洞兮苍天,极虑乎崖涘。

流揽无穷,归神日母。

汨乘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

或纷纭其流折兮,忽缪往而不来。

临朱汜而远逝兮,中虚烦而益怠。

莫离散而发曙兮,内存心而自持。

于是澡概胸中,洒练五藏,澹澉手足,颒濯发齿。

揄弃恬怠,输写淟浊,分决狐疑,发皇耳目。

当是之时,虽有淹病滞疾,犹将伸伛起躄,发瞽披聋而观望之也。

况直眇小烦懑,酲醲病酒之徒哉!

故曰发蒙解惑,不足以言也。

」太子曰:「善,然则涛何气哉?

」 客曰:「不记也。

然闻于师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闻百里。

江水逆流,海水上潮。

山出内云,日夜不止。

衍溢漂疾,波涌而涛起。

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鹭之下翔。

其少进也,浩浩溰溰,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

其波涌而云乱,扰扰焉如三军之腾装。

其旁作而奔起也,飘飘焉如轻车之勒兵。

六驾蛟龙,附从太白。

纯驰浩霓,前后骆驿。

颙颙卬卬,椐椐强强,莘莘将将。

壁垒重坚,沓杂似军行。

訇隐匈磕,轧盘涌裔,原不可当。

观其两傍,则滂渤怫郁,暗漠感突,上击下律。

有似勇壮之卒,突怒而无畏。

蹈壁冲津,穷曲随隈,逾岸出追。

遇者死,当者坏。

初发乎或围之津涯,荄轸谷分。

回翔青篾,衔枚檀桓。

弭节伍子之山,通厉骨母之场。

凌赤岸,彗扶桑,横奔似雷行。

诚奋厥武,如振如怒。

沌沌浑浑,状如奔马。

混混庉庉,声如雷鼓。

发怒庢沓,清升逾跇,侯波奋振,合战于藉藉之口。

鸟不及飞,鱼不及回,兽不及走。

纷纷翼翼,波涌云乱。

荡取南山,背击北岸。

覆亏丘陵,平夷西畔。

险险戏戏,崩坏陂池,决胜乃罢。

瀄汨潺湲,披扬流洒。

横暴之极,鱼鳖失势,颠倒偃侧,沋沋湲湲,蒲伏连延。

神物怪疑,不可胜言。

直使人踣焉,洄暗凄怆焉。

此天下怪异诡观也,太子能强起观之乎?

」太子曰:「仆病,未能也。

」 客曰:「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蜎詹何之伦。

使之论天下之释微,理万物之是非。

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算之,万不失一。

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岂欲闻之乎?

」于是太子据几而起曰:「涣乎若一听圣人辩士之言。

」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鹦鹉赋

〔祢衡〕 〔汉〕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

体金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

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

故其嬉游高峻,栖跱幽深。

飞不妄集,翔必择林。

绀趾丹觜,绿衣翠衿。

采采丽容,咬咬好音。

虽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异心。

配鸾皇而等美,焉比德于众禽?

于是羡芳声之远畅,伟灵表之可嘉。

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

跨昆仑而播弋,冠云霓而张罗。

虽纲维之备设,终一目之所加。

且其容止闲暇,守植安停。

逼之不惧,抚之不惊。

宁顺从以远害,不违迕以丧生。

故献全者受赏,而伤肌者被刑。

尔乃归穷委命,离群丧侣。

闭以雕笼,剪其翅羽。

流飘万里,崎岖重阻。

逾岷越障,载罹寒暑。

女辞家而适人,臣出身而事主。

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

矧禽鸟之微物,能驯扰以安处!

眷西路而长怀,望故乡而延伫。

忖陋体之腥臊,亦何劳于鼎俎?

嗟禄命之衰薄,奚遭时之险巇?

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

痛母子之永隔,哀伉俪之生离。

匪余年之足惜,愍众雏之无知。

背蛮夷之下国,侍君子之光仪。

惧名实之不副,耻才能之无奇。

羡西都之沃壤,识苦乐之异宜。

怀代越之悠思,故每言而称斯。

若乃少昊司辰,蓐收整辔。

严霜初降,凉风萧瑟。

长吟远慕,哀鸣感类。

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憔悴。

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

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歔欷。

感平生之游处,若埙篪之相须。

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

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

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

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

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

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

托轻鄙之微命,委陋贱之薄躯。

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

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

诀别书

〔卓文君〕 〔汉〕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古相思曲

〔无名氏〕 〔汉〕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相思苦,凭谁诉?

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

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楚辞·哀时命

〔庄忌〕 〔汉〕

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遘时。

往者不可扳援兮,徕者不可与期。

志憾恨而不逞兮,杼中情而属诗。

夜炯炯而不寐兮,怀隐忧而历兹。

心郁郁而无告兮,众孰可与深谋?

欿愁悴而委惰兮,老冉冉而逮之。

居处愁以隐约兮,志沉抑而不扬。

道壅塞而不通兮,江河广而无梁。

愿至昆仑之悬圃兮,采钟山之玉英。

揽瑶木之橝枝兮,望阆风之板桐。

弱水汩其为难兮,路中断而不通。

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又无羽翼而高翔。

然隐悯而不达兮,独徙倚而彷徉。

怅惝罔以永思兮,心纡轸而增伤。

倚踌躇以淹留兮,日饥馑而绝粮。

廓抱景而独倚兮,超永思乎故乡。

廓落寂而无友兮,谁可与玩此遗芳?

白日晼晚其将入兮,哀余寿之弗将。

车既弊而马罢兮,蹇邅徊而不能行。

身既不容于浊世兮,不知进退之宜当。

冠崔嵬而切云兮,剑淋离而从横。

衣摄叶以储与兮,左袪挂于榑桑。

右衽拂于不周兮,六合不足以肆行。

上同凿枘于伏戏兮,下合矩矱于虞唐。

愿尊节而式高兮,志犹卑夫禹汤。

虽知困其不改操兮,终不以邪枉害方。

世并举而好朋兮,壹斗斛而相量。

众比周以肩迫兮,贤者远而隐藏。

为凤皇作鹑笼兮,虽翕翅其不容。

灵皇其不寤知兮,焉陈词而效忠?

俗嫉妒而蔽贤兮,孰知余之从容?

愿舒志而抽冯兮,庸讵知其吉凶?

璋珪杂于甑窐兮,陇廉与孟娵同宫。

举世以为恒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

幽独转而不寐兮,惟烦懑而盈匈。

魂眇眇而驰骋兮,心烦冤之??。

志欿憾而不憺兮,路幽昧而甚难。

块独守此曲隅兮,然欿切而永叹。

愁修夜而宛转兮,气涫沸其若波。

握剞劂而不用兮,操规矩而无所施。

骋骐骥于中庭兮,焉能极夫远道?

置猿狖于棂槛兮,夫何以责其捷巧?

驷跛虌而上山兮,吾固知其不能升。

释管晏而任臧获兮,何权衡之能称?

箘簬杂于黀蒸兮,机蓬矢以射革。

负檐荷以丈尺兮,欲伸要而不可得。

外迫胁于机臂兮,上牵联于矰隿。

肩倾侧而不容兮,固陕腹而不得息。

务光自投于深渊兮,不获世之尘垢。

孰魁摧之可久兮,愿退身而穷处。

凿山楹而为室兮,下被衣于水渚。

雾露蒙蒙其晨降兮,云依斐而承宇。

虹霓纷其朝霞兮,夕淫淫而淋雨。

怊茫茫而无归兮,怅远望此旷野。

下垂钓于溪谷兮,上要求于仙者。

与赤松而结友兮,比王侨而为耦。

使枭杨先导兮,白虎为之前后。

浮云雾而入冥兮,骑白鹿而容与。

魂眐眐以寄独兮,汨徂往而不归。

处卓卓而日远兮,志浩荡而伤怀。

鸾凤翔于苍云兮,故矰缴而不能加。

蛟龙潜于旋渊兮,身不挂于罔罗。

知贪饵而近死兮,不如下游乎清波。

宁幽隐以远祸兮,孰侵辱之可为?

子胥死而成义兮,屈原沉于汨罗。

虽体解其不变兮,岂忠信之可化?

志怦怦而内直兮,履绳墨而不颇。

执权衡而无私兮,称轻重而不差。

摡尘垢之枉攘兮,除秽累而反真。

形体白而质素兮,中皎洁而淑清。

时厌饫而不用兮,且隐伏而远身。

聊窜端而匿迹兮,嗼寂默而无声。

独便悁而烦毒兮,焉发愤而抒情。

时暧暧其将罢兮,遂闷叹而无名。

伯夷死于首阳兮,卒夭隐而不荣。

太公不遇文王兮,身至死而不得逞。

怀瑶象而佩琼兮,愿陈列而无正。

生天坠之若过兮,忽烂漫而无成。

邪气袭余之形体兮,疾憯怛而萌生。

愿壹见阳春之白日兮,恐不终乎永年。

论贵粟疏

〔晁错〕 〔汉〕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亡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

地有遗利,民有馀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

民贫,则奸邪生。

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

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

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

饥之于食,不待甘旨。

饥寒至身,不顾廉耻。

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

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

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

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

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

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

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

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

一日弗得而饥寒至。

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署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

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

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

当具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

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

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

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

无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

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

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

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

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

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

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

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

欲民务农,在于贵粟。

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

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

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

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

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

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农功。

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

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

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

”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

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

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

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

夫得高爵也免罪,人之所甚欲也。

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

窃窃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

边食足以支五岁,可令入粟郡县矣。

足支一岁以上,可时赦,勿收农民租。

如此,德泽加于万民,民俞勤农。

时有军役,若遭水旱,民不困乏,天下安宁。

岁孰且美,则民大富乐矣。

有所思

〔两汉乐府〕 〔汉〕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狶!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归田赋

〔张衡〕 〔汉〕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

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

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

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

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

原隰郁茂,百草滋荣。

王雎鼓翼,倉庚哀鸣。

交颈颉颃,关关嘤嘤。

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

仰飞纤缴,俯钓长流。

触矢而毙,贪饵吞钩。

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魦鰡。

于时曜灵俄景,系以望舒。

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

感老氏之遗诫,将回驾乎蓬庐。

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

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

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说文解字·序

〔许慎〕 〔汉〕

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

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饰伪萌生。

黄帝之史官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

“百工以乂,万品以察,盖取诸夬”。

“夬,扬于王庭”。

言文者宣教明化于王者朝廷,君子所以施禄及下,居德则忌也。

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

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

文者,物象之本。

字者,言孳乳而浸多也。

著于竹帛谓之书。

书者,如也。

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体。

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

《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

一曰指事。

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见意,上下是也。

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

三曰形声。

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

四曰会意。

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撝,武信是也,五曰转注。

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

六曰假借。

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与古文或异。

至孔子书《六经》,左丘明述《春秋传》,皆以古文,厥意可得而说。

其后诸侯力政,不统于王,恶礼乐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

分为七国,田畴异亩,车途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

秦始皇初始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作者。

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也。

是时秦烧灭经书,涤除旧典,大发隶卒,兴役戍,官狱职务日繁,初有隶书,以趣约易,而古文由此绝矣。

自尔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

汉兴有草书。

尉律:学童十七以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

又以八体试之。

郡移太史并课,最者以为尚书史。

书或不正,辄举劾之。

今虽有尉律,不课,小学不修,莫达其说久矣。

孝宣时,召通仓颉读者,张敞从受之。

凉州刺史杜业、沛人爰礼、讲学大夫秦近,亦能言之。

孝平时,征礼等百馀人令说文字未央廷中,以礼为小学元士,黄门侍郎扬雄采以作《训纂篇》。

凡《仓颉》以下十四篇,凡五千三百四十字,群书所载,略存之矣。

及亡新居摄,使大司空甄丰等校文书之部,自以为应制,作颇改定古文。

时有六书:一曰古文,孔子壁中书也。

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

三曰篆书,即小篆,秦始皇帝使下杜人程邈所作也。

四曰佐书,即秦隶书。

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

六曰鸟虫书,所以书幡信也。

壁中书者,鲁恭王坏孔子屋而得《礼记》、《尚书》、《春秋》、《论语》、《孝经》。

又北平侯张苍献《春秋左氏传》,郡国亦往往于山川得鼎彝,其铭即前代之古文,皆自相似。

虽叵版复见远流,其详可得略说也。

而世人大共非訾,以为好奇者也,故诡更正文,乡壁虚造不可知之书,变乱常行,以耀于世。

诸生竞说字解经,喧称秦之隶书为仓颉时书云:父子相传,何得改易?

乃猥曰:马头人为长,人持十为斗,虫者屈中也。

廷尉说律,至以字断法,“苛人受钱”,“苛”之字“止句”也。

若此者甚众,皆不合孔氏古文,谬于史籀。

俗儒鄙夫玩其所习,蔽所希闻,不见通学,未尝睹字例之之条。

怪旧艺而善野言,以其所知为祕妙,究洞圣人之微恉。

又见《仓颉》篇中“幼子承诏”,因号古帝之所作也,其辞有神仙之术焉。

其迷误不谕,岂不悖哉!

《书》曰:“予欲观古人之象。

”言必遵修旧文而不穿凿。

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今亡也夫!

”盖非其不知而不问,人用己私,是非无正,巧说衺辞,使天下学者疑。

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

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啧而不可乱也”。

今叙篆文,合以古籀,博采通人,至于小大,信而有证。

稽撰其说,将以理群类,解廖误,晓学者,达神恉。

分别部居,不相杂厕。

万物咸赌,靡不兼载。

厥宜不昭,爰明以谕。

其称《易》:孟氏。

《书》:孔氏。

《诗》:毛氏。

《礼》:《周官》。

《春秋》:左氏。

《论语》、《孝经》,皆古文也。

其于所不知,盖阙如也。

两都赋

〔班固〕 〔汉〕

西都赋 有西都宾问于东都主人曰:「盖闻皇汉之初经营也,尝有意乎都河洛矣。

缀而弗康,实用西迁,作我上都。

主人闻其故而睹其制乎?

」主人曰:「未也。

愿宾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博我以皇道,弘我以汉京。

」宾曰:「唯唯。

」 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

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

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

众流之隈,汧涌其酉。

华实之毛,则九州之上腴焉。

防御之阻,则天下之隩区焉。

是故横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龙兴,秦以虎视。

及至大汉受命而都之也,仰寤东井之精,俯协《河图》之灵。

奉春建策,留侯演成。

天人合应,以发皇明,乃眷西顾,实惟作京。

于是睎秦岭,睋北阜,挟酆灞,据龙首。

图皇基于亿载,度宏规而大起。

肇自高而终平,世增饰以崇丽。

历十二之延祚,故穷奢而极侈。

建金城其万雉,呀周池而成渊。

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

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

入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

红尘四合,烟云相连。

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

都人士女,殊异乎五方。

游士拟于公侯,列肆侈于姬姜。

乡曲豪举,游侠之雄,节慕原、尝,名亚春、陵。

连交合众,骋骛乎其中。

若乃观其四郊,浮游近县,则南望杜、霸,北眺五陵。

名都对郭,邑居相承。

英俊之域,绂冕所兴。

冠盖如云,七相五公。

与乎州郡之豪杰,五都之货殖,三选七迁,充奉陵邑。

盖以强干弱枝,隆上都而观万国也。

封畿之内,厥土千里,踔跞诸夏,兼其所有。

其阳则崇山隐天,幽林穹谷,陆海珍藏,蓝田美玉。

商、洛缘其隈,鄠、杜滨其足,源泉灌注,陂池交属。

竹林果园,芳草甘木,郊野之富,号为近蜀。

其阴则冠以九嵕,陪以甘泉,乃有灵宫起乎其中。

秦汉之所以极观,渊云之所颂叹,于是乎存焉。

下有郑、白之沃,衣食之源。

提封五万,疆埸绮分,沟塍刻缕,原隰龙鳞,决渠降雨,荷插成云。

五谷垂颖,桑麻铺棻。

东郊则有通沟大漕,溃渭洞河,泛舟山东,控引淮湖,与海通波。

西郊则有上囿禁苑,林麓薮泽,陂池连乎蜀汉,缭以周墙,四百余里。

离宫别馆,三十六所。

神池灵沼,往往而在。

其中乃有九真之麟,大宛之马,黄支之犀,条支之鸟。

逾昆仑,越巨海,殊方异类,至于三万里。

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

据坤灵之正位,放太紫之圆方。

树中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

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

列棼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

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饰珰。

发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

于是左墄右平,重轩三阶。

闺房周通,门闼洞开。

列钟虡于中庭,立金人于端闱。

仍增崖而衡阈,临峻路而启扉。

徇以离殿别寝,承以崇台闲馆,焕若列星,紫宫是环。

清凉、宣温、神仙、长年、金华、玉堂、白虎、麒麟,区宇若兹,不可殚论。

增盘业峨,登降照烂,殊形诡制,每各异观。

乘茵步辇,惟所息宴。

后宫则有掖庭、椒房,后妃之室。

合欢、增城、安处、常宁、苣若、椒风、披香、发越、兰林、蕙草、鸳鸾、飞翔之列,昭阳特盛,隆乎孝成。

屋不呈材,墙不露形。

裛以藻绣,络以纶连。

随侯明月,错落其间。

金釭衔璧,是为列钱。

翡翠火齐,流耀含英。

悬黎垂棘,夜光在焉。

于是玄墀扣砌,玉阶彤庭,碝磩彩致,琳珉青荧,珊瑚碧树,周阿而生。

红罗飒纚,绮组缤纷。

精曜华烛,俯仰如神。

后宫之号,十有四位。

窈窕繁华,更盛迭贵。

处乎斯列者,盖以百数。

左右庭中,朝堂百寮之位,萧曹魏邴,谋谟乎其上。

佐命则垂统,辅翼则成化。

流大汉之恺悌,荡亡秦之毒螫。

故令斯人扬乐和之声,作画一之歌。

功德著于祖宗,膏泽洽于黎庶。

又有天禄、石渠,典籍之府。

命夫谆诲故老,名儒师傅,讲论乎《六艺》,稽合乎同异。

又有承明、金马、著作之庭。

大雅宏达,于兹为群。

元元本本,周见洽闻。

启发篇章,校理秘文。

周以钩陈之位,卫以严更之署,总礼官之甲科,群百郡之廉孝。

虎贲赘衣,阉尹阍寺。

陛戟百重,各有典司。

周庐千列,徼道绮错。

辇路经营,修除飞阁。

自未央而连桂宫,北弥明光而亘长乐。

凌隥道而超西墉,掍建章而连外属。

设璧门之凤阙,上觚棱而栖金爵。

内则别风之嶕峣,眇丽巧而耸擢,张千门而立万户,顺阴阳以开阖。

尔乃正殿崔嵬,层构厥高,临乎未央。

经骀汤而出馺娑,洞枍诣以与天梁。

上反宇以盖戴,激日景而纳光。

神明郁其特起,遂偃蹇而上跻。

轶云雨于太半,虹霓回带于棼楣。

虽轻迅与僄狡,犹愕眙而不能阶。

攀井干而未半,目眴转而意迷,舍棂槛而却倚,若颠坠而复稽,魂恍恍以失度,巡回途而下低,既惩惧于登望,降周流以彷徨。

步甬道以萦纡,又杳窱而不见阳。

排飞闼而上出,若游目于天表,似无依而洋洋。

前唐中而后太液,揽沧海之汤汤。

扬波涛于碣石,激神岳之嶈嶈。

滥瀛洲与方壶,蓬莱起乎中央。

于是灵草冬荣,神木丛生。

岩峻崷崪,金石峥嵘。

抗仙掌以承露,擢双立之金茎,轶埃壒之混浊,鲜颢气之清英。

骋文成之丕诞,驰五利之所刑。

庶松乔之群类,时游从乎斯庭。

实列仙之攸馆,非吾人之所宁。

尔乃盛娱游之壮观,奋泰武乎上囿。

因兹以威戎夸狄,耀威灵而讲武事。

命荆州使起鸟、诏梁野而驱兽。

毛群内阗,飞羽上覆,接翼侧足,集禁林而屯聚。

水衡虞人,修其营表。

种别群分,部曲有署。

罘网连纮,笼山络野。

列卒周匝,星罗云布。

于是乘銮舆,备法驾,帅群臣,披飞廉,入苑门。

遂绕酆鄗,历上兰。

六师发逐,百兽骇殚,震震爚爚,雷奔电激,草木涂地,山渊反覆。

蹂躏其十二三,乃拗怒而少息。

尔乃期门佽飞,列刃钻鍭,要趹追踪。

鸟惊触丝,兽骇值锋。

机不虚掎,弦不再控。

矢不单杀,中必叠双。

飑飑纷纷,矰缴相缠。

风毛雨血,洒野蔽天。

平原赤,勇士厉。

猿狖失木,豺狼慑窜。

尔乃移师趋险,并蹈潜秽。

穷虎奔突,狂兕触蹶。

许少施巧,秦成力折。

掎僄狡,扼猛噬。

脱角挫脰,徒搏独杀。

挟师豹,拖熊螭。

曳犀犛,顿象罴。

超洞壑,越峻崖。

蹶巉岩,巨石颓。

松柏仆,丛林摧。

草木无余,禽兽殄夷。

于是天子乃登属玉之馆,历长扬之榭。

览山之体势,观三军之杀获。

原野萧条,目极四裔。

禽相镇压,兽相枕藉。

然后收禽会众,论功赐胙。

陈轻骑以行炰,腾酒车以斟酌。

割鲜野食,举烽命釂。

飨赐毕,劳逸齐,大辂鸣銮,容与徘徊。

集乎豫章之宇,临乎昆明之池。

左牵牛而右织女,似云汉之无涯。

茂树荫蔚,芳草被堤。

兰茝发色,晔晔猗猗。

若摛锦布绣,烛燿乎其陂。

鸟则玄鹤白鹭,黄鹄鵁鹳,鸧鸹鸨鶂,凫鷖鸿雁。

朝发河海,夕宿江汉。

沉浮往来,云集雾散。

于是后宫乘輚辂,登龙舟。

张凤盖,建华旗。

祛黼帷,镜清流。

靡微风,澹淡浮。

棹女讴,鼓吹震,声激越,謍厉天,鸟群翔,直窥渊。

招白鹇,下双鹄。

揄文竿,出比目。

抚鸿罿,御矰缴,方舟并骛,俯仰极乐。

遂乃风举云摇,浮游溥览。

前乘秦岭,后越九嵕,东薄河华,西涉岐雍。

宫馆所历,百有余区。

行所朝夕,储不改供。

礼上下而接山川,究休佑之所用。

采游童之欢谣,第从臣之嘉颂。

于斯之时,都都相望,邑邑相属。

国籍十世之基,家承百年之业,士食旧德之名氏,农服先畴之畎亩,商循族世之所鬻,工用高曾之规矩。

粲乎隐隐,各得其所。

若臣者徒观迹于旧墟,闻之乎故老,十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举也。

东都赋 东都主人喟然而叹曰:「痛乎风俗之移人也。

子实秦人,矜夸馆室,保界河山,信识昭、襄而知始皇矣,乌睹大汉之云为乎?

夫大汉之开元也,奋布衣以登皇位,由数期而创万代,盖六籍所不能谈,前圣靡得言焉当此之时,功有横而当天,讨有逆而顺民。

故娄敬度势而献其说,萧公权宜而拓其制。

时岂泰而安之哉,计不得以已也。

吾子曾不是睹,顾曜后嗣之末造,不亦暗乎?

今将语子以建武之治,永平之事,监于太清,以变子之惑志。

往者王莽作逆,汉祚中缺,天人致诛,六合相灭。

于时之乱,生人几亡,鬼神泯绝,壑无完柩,郛罔遗室。

原野厌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秦、项之灾,犹不克半,书契以来,未之或纪。

故下人号而上诉,上帝怀而降监,乃致命乎圣皇。

于是圣皇乃握乾符,阐坤珍,披皇图,稽帝文,赫然发愤,应若兴云,霆击昆阳,凭怒雷震。

遂超大河,跨北岳,立号高邑,建都河洛。

绍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荡涤,体元立制,继天而作。

系唐统,接汉绪,茂育群生,恢复疆宇,勋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

岂特方轨并迹,纷纷后辟,治近古之所务,蹈一圣之险易云尔哉。

且夫建武之元,天地革命,四海之内,更造夫妇,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伦实始,斯乃伏牺氏之所以基皇德也。

分州土,立市朝,作盘舆,造器械,斯乃轩辕氏之所以开帝功也。

龚行天罚,应天顺人,斯乃汤、武之所以昭王业也。

迁都改邑,有殷宗中兴之则焉。

即土之中,有周成隆平之制焉。

不阶尺土一人之柄,同符乎高祖。

克己复礼,以奉终始,允恭乎孝文。

宪章稽古,封岱勒成,仪炳乎世宗。

案《六经》而校德,眇古昔而论功,仁圣之事既该,而帝王之道备矣。

至于永平之际,重熙而累洽,盛三雍之上仪,修衮龙之法服,铺鸿藻,信景铄,扬世庙,正雅乐。

人神之和允洽,群臣之序既肃。

乃动大辂,遵皇衢,省方巡狩,穷览万国之有无,考声教之所被,散皇明以烛幽。

然后增周旧,修洛邑,扇巍巍,显翼翼。

光汉京于诸夏,总八方而为之极。

是以皇城之内,宫室光明,阙庭神丽,奢不可逾,俭不能侈。

外则因原野以作苑,填流泉而为沼,发苹藻以潜鱼,丰圃草以毓兽,制同乎梁邹,谊合乎灵囿。

若乃顺时节而搜狩,简车徒以讲武,则必临之以《王制》,考之以《风》《雅》,历《驺虞》,览《驷铁》,嘉《车攻》,采《吉日》,礼官整仪,乘舆乃出。

于是发鲸鱼,铿华钟,登玉辂,乘时龙,凤盖棽丽,和銮玲珑,天官景从,寝威盛容。

山灵护野,属御方神,雨师泛洒,风伯清尘,千乘雷起,万骑纷纭,元戎竟野,戈铤彗云,羽旄扫霓,旌旗拂天。

焱焱炎炎,扬光飞文,吐焰生风,欱野喷山,日月为之夺明,丘陵为之摇震。

遂集乎中囿,陈师案屯,骈部曲,列校队,勒三军,誓将帅。

然后举烽伐鼓,申令三驱,輶车霆激,骁骑电骛,由基发射范氏施御,弦不睼禽,辔不诡遇,飞者未及翔,走者未及去。

指顾倏忽,获车已实,乐不极盘,杀不尽物,马踠余足,士怒未渫,先驱复路,属车案节。

于是荐三牺,效五牲,礼神祇,怀百灵,觐明堂,临辟雍,扬缉熙,宣皇风,登灵台,考休徵。

俯仰乎乾坤,参象乎圣躬,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抗棱。

西荡河源,东澹海漘,北动幽崖,南趯朱垠。

殊方别区,界绝而不邻。

自孝武之所不征,孝宣之所未臣,莫不陆讋水栗,奔走而来宾。

遂绥哀牢,开永昌,春王三朝,会同汉京。

是日也,天子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内抚诸夏,外绥百蛮。

尔乃盛礼兴乐,供帐置乎云龙之庭,陈百寮而赞群后,究皇仪而展帝容。

于是庭实千品,旨酒万钟,列金罍,班玉觞,嘉珍御,太牢飨。

尔乃食举《雍》彻,太师奏乐,陈金石,布丝竹,钟鼓铿鍧,管弦烨煜。

抗五声,极六律,歌九功,舞八佾,《韶》《武》备,泰古华。

四夷间奏,德广所及,僸佅兜离,罔不具集。

万乐备,百礼暨,皇欢浃,群臣醉,降烟熅,调元气,然后撞钟告罢,百寮遂退。

于是圣上亲万方之欢娱,又沐浴于膏泽,惧其侈心之将萌,而怠于东作也,乃申旧间,下明诏,命有司,班宪度,昭节俭,示太素。

去后宫之丽饰,损乘舆之服御,抑工商之淫业,兴农桑之盛务。

遂令海内弃末而反本,背伪而归真,女修织,男务耕耘,器用陶匏,服尚素玄,耻纤靡而不服,贱奇丽而弗珍,捐金于山,沈珠于渊。

于是百姓涤瑕荡秽而镜至清,形神寂漠,耳目弗营,嗜欲之源灭,廉耻之心生,莫不优游而自得,玉润而金声。

是以四海之内,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献酬交错,俎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咏仁。

登降饪宴之礼既毕,因相与嗟叹玄德,谠言弘说,咸含和而吐气,颂曰:「盛哉乎斯世!

」 今论者但知诵虞、夏之《书》,咏殷、周之《诗》,讲羲、文之《易》,论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浊,究汉德之所由。

唯子颇识旧典,又徒驰骋乎末流。

温故知新已难,而知德者鲜矣。

且夫僻界西戎,险阻四塞,修其防御,孰与处乎土中,平夷洞达,万方辐凑?

秦岭、九崚,泾、渭之川,曷若四渎、五岳,带河溯洛,图书之渊?

建章、甘泉,馆御列仙,孰与灵台、明堂,统和天人?

太液、昆明,鸟兽之囿,曷若辟雍海流,道德之富?

游侠逾侈,犯义侵礼,孰与同履法度,翼翼济济也?

子徒习秦阿房之造天,而不知京洛之有制也。

识函谷之可关,而不知王者之无外也。

主人之辞未终,西都宾矍然失容,逡巡降阶,揲然意下,捧手欲辞。

」主人曰:「复位,今将授予以五篇之诗。

」宾既卒业,乃称曰:「美哉乎斯诗!

义正乎扬雄,事实乎相如,匪唯主人之好学,盖乃遭遇乎斯时也。

小子狂简,不知所裁,既闻正道,请终身而诵之。

」其诗曰: 明堂诗 于昭明堂,明堂孔阳。

圣皇宗祀,穆穆煌煌。

上帝宴飨,五位时序。

谁其配之,世祖光武。

普天率土,各以其职。

猗欤缉熙,允怀多福。

辟雍诗 乃流辟雍,辟雍汤汤。

圣皇莅止,造舟为梁。

皤皤国老,乃父乃兄。

抑抑威仪,孝友光明。

于赫太上,示我汉行。

洪化惟神,永观厥成。

灵台诗 乃经灵台,灵台既崇。

帝勤时登,爰考休徵。

三光宣精,五行布序。

习习祥风,祁祁甘雨。

百谷蓁蓁,庶草蕃庑。

屡惟豊年,于皇乐胥。

宝鼎诗 岳修贡兮川效珍,吐金景兮歊浮云。

宝鼎见兮色纷縕。

焕其炳兮被龙文。

登祖庙兮享圣神。

昭灵德兮弥亿年。

白雉诗 启灵篇兮披瑞图,获白雉兮效素乌。

嘉祥阜兮集皇都。

发皓羽兮奋翘英,容洁朗兮于纯精。

彰皇德兮侔周成。

永延长兮膺天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