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赋

宋玉与登徒子偕受钓于玄洲,止而并见于楚襄王。

登徒子曰:「夫玄洲,天下之善钓者也,愿王观焉。

」王曰:「其善柰何?

」登徒子对曰:「夫玄洲钓也,以三寻之竿,八丝之线,饵若蛆寅,钩如细针,以出三赤之鱼于数仞之水中,岂可谓无术乎?

夫玄洲,芳水饵,挂缴钩,其意不可得。

退而牵行,下触清泥,上则波《风易》,玄洲因水势而施之,颉之颃之,委纵收敛,与鱼沉浮。

及其解弛也。

因而获之。

」襄王曰:「善。

」 宋玉进曰:「今察玄洲之钓,未可谓能持竿也,又乌足为大王言乎!

」王曰:「子之所谓善钓者何?

」玉曰:「臣所谓善钓者,其竿非竹,其纶非丝,其钩非针,其饵非寅也。

」王曰:「愿遂闻之。

」玉对曰:「昔尧、舜、汤、禹之钓也,以圣贤为竿,道德为纶,仁义为钩,禄利为饵,四海为池,万民为鱼。

钓道微矣,非圣人其孰能察之?

」王曰:「迅哉说乎!

其钓不可见也。

」宋玉对曰:「其钓易见,王不察尔。

昔殷汤以七十里,周文以百里,兴利除害,天下归之,其饵可谓芳矣。

南面而掌天下,历载数百,到今不废,其纶可谓纫矣。

群生浸其泽,民氓畏其罚,其钩可谓抅矣。

功成而不隳,名立而不改,其竿可谓强矣!

若夫竿折轮绝,饵坠钩决,波涌鱼失,是则夏桀、商纣不通夫钓术也。

今察玄洲之钓也,左挟鱼,右执槁竿,立于横污之涯,倚乎杨柳之间,精不离乎鱼喙,思不出乎鲋鳊,形容枯槁,神色憔悴,乐不役勤,获不当费,斯乃水滨之役夫也已,君王又何称焉?

王若建尧、舜之洪竿,摅禹、汤之修纶,投之于渎,视之于海,漫漫群生,孰非吾有?

其为大王之钓,不亦乐乎!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宋玉和登徒子一起向玄洲学习钓鱼之术,学成后,一同去见楚襄王。登徒子说“玄洲真是天下最精钓鱼之术的人,希望大王您能听一听。”襄王说“他怎样好呢?”登徒子回答说:“玄洲钓鱼,用三寻长的鱼竿,八股合成的丝线,鱼饵用蛆、蚓、鱼钩如细针,在深沟大壑里钓出三尺大鱼。难道可以说是技艺不高明吗?玄洲钓鱼,用芳香的鱼饵,带丝线的鱼钓,他的意图不可得而知。退却牵着鱼竿而行,下接青泥,鱼儿吃钓后,扬尾起波。玄洲顺着水势施钓,忽上念下,匆放忽收,任鱼游荡,等到鱼儿精力疲惫,趁机收钓捉鱼。”襄王曰:“好啊!” 宋玉上前言道:“我看玄洲钓鱼不可以说是内行,又怎么值得大王一听呢?”襄王说:“你所说的善钓者,又如何呢?”宋玉说:“我所说的高明的钓鱼者,他的鱼竿不以竹子做成,鱼线不用细丝,鱼钓不用细针,鱼饵不用蚯蚓。”襄王说:“我愿洗耳恭听。”宋玉回答说:“古时,尧、舜、汤、禹钓鱼,用圣贤之才为鱼竿,高深的道德作全线,大仁厚义作鱼钓,爵禄利益作鱼饵,天下四海为鱼池,普天万民为游鱼。现在钓鱼之术已经衰微了,如果不是圣贤之人,谁个能够看到这一点呢?”襄王说:“你的话也太荒诞不经了。这种钓术实在难以见到”。宋玉回答说:“这种钓鱼之法,其实也容易见到,只是大王您不善于明察罢了。上古之时,殷王商汤凭借方圆七十里的地方,周代的文王凭借方圆百里之地,惩恶扬善,兴得避害,天下之民纷纷归附,他的钓饵可以说是香极了;南面称王,掌握天下,经历数百年,功业至今不衰毁,他的鱼线可以说是够坚纫的了;万物众生蒙其恩泽,天下之民畏其刑罚,他的钓鱼可以说是够弯曲了;功业成就而不毁败,英名树立而不改变,他的鱼竿可以说是强健有力的。至于说,鱼竿折断,鱼线绝去,鱼饵坠失,鱼钓断掉,大波涌起,鱼儿散失。这是夏桀、商纣,不通钓术的原因。今观玄洲钓鱼,左手带着鱼篓,右手拿着槁竿,站在溃满污浊的水崖之畔,依靠在杨柳树上,精神时刻离不开鱼嘴,思虑总是想到鲋鳊来吃钓,身体枯瘦,神情憔悴,得到的欢乐还不抵勤劳,获提的鱼儿还不偿失去的精力。这是水边的劳役之人罢了。大王您何必称许呢?大王如果树起尧舜的大竹竿(任用贤人),放出夏禹、商汤的长绳子(明道德),投钓于江河,眼观四海(精心治理天下),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您的臣民呢?这作为大王的钓鱼方式,不是让人快乐吗?”


简介

此赋颇似荀子《礼》、《智》、《云》、《蚕》、《针》等写物小赋,只不过要比荀赋更加生动、形象、完整而明确。《钓赋》可以视为宋玉赋微言讽谏的代表作之一。 玄洲之钓,竿美、丝纫、饵香、钩细,行动从容,“与鱼沉浮”,可谓善钓者矣,但是在宋玉看来,这不过是小儿游戏,雕虫小技罢了,不可登大雅之堂。庸俗之人,有此钓术,还可将就,但作为一国之君,却就不足仿效了。 玄洲钓鱼,左手提娄,右手执竿,立于水边,倚靠杨柳,注意精力,竭尽思想,以至于“形容枯槁,神色憔悴,”得不偿失,没有任何乐趣可言。而与之相形的是宋玉所推崇的尧舜汤禹之钓:“以贤圣对竿,道德为纶,仁义为钓,禄利为饵,四海为池,万民为鱼。”于是,在宋玉笔下,同一钓鱼之术,得到了新的解释,被提高,被升华了。 究其用意,正是劝谏襄王,要任用圣贤之人,修明自身道德,施仁用义,兴利除害,为万民设想,以国家为事,具有统一四海的宏伟志向,重振楚国在业,千万不可沉溺于一般的钓鱼之术,荒废国政。惟有如此,才能具备一个君王的气度,高枕无忧,万世流芳。 这篇赋无论其艺术,还是其思想性,都可以算得上宋玉赋的上乘之作。



讽赋

〔宋玉〕 〔周〕

楚襄王时,宋玉休归。

唐勒谗之于王曰:「玉为人身体容冶,口多微词,出爱主人之女,入事大王,愿王疏之。

」玉休还,王谓玉曰:「玉为人身体容冶,口多微词,出爱主人之女,入事寡人,不亦薄乎?

」玉曰:「臣身体容冶,受之二亲。

口多微词,闻之圣人。

臣尝出行,仆饥马疲,正值主人门开,主人翁出,妪又到市,独有主人女在。

女欲置臣,堂上太高,堂下太卑,乃更于兰房之室,止臣其中。

中有鸣琴焉,臣援而鼓之,为《幽兰》、《白雪》之曲。

主人之女,翳承日之华,披翠云之裘,更被白谷之单衫,垂珠步摇,来排臣户曰:『上客无乃饥乎?

』为臣炊雕胡之饭,烹露葵之羹,来劝臣食,以其翡翠之钗,挂臣冠缨,臣不忍仰视。

为臣歌曰:『岁将暮兮日已寒,中心乱兮勿多言。

』臣复援琴而鼓之,为《秋竹》《积雪》之曲,主人之女又为臣歌曰:『内怵惕兮徂玉床,横自陈兮君之傍。

君不御兮妾谁怨,日将至兮下黄泉。

』」玉曰:「吾宁杀人之父,孤人之子,诚不忍爱主人之女。

」王曰:「止止。

寡人于此时,亦何能已也!

风赋

〔宋玉〕 〔周〕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

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

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

”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 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

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

”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

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

”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

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

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扬熛怒。

耾耾雷声,回穴错迕。

蹶石伐木,梢杀林莽。

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

乘凌高城,入于深宫。

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

将击芙蓉之精。

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

然后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帏,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

故其风中人状,直憯凄惏栗,清凉增欷。

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

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 王曰:“善哉论事!

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

”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

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馀,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

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

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啗齰嗽获,死生不卒。

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孟子·第一卷·梁惠王上·第七节

〔孟子〕 〔周〕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

无以,则王乎?

」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 曰:「可。

」 曰:「何由知吾可也?

」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

』对曰:『将以衅钟。

』王曰:『舍之!

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

』对曰:『然则废衅钟与?

』曰:『何可废也?

以羊易之。

』不识有诸?

」 曰:「有之。

」 曰:「是心足以王矣。

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

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

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

以小易大,彼恶知之?

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

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

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

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夫子之谓也。

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

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

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

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

』则王许之乎?

」 曰:「否。

」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

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

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

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

』是诚不能也。

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

』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

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

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

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权,然后知轻重。

度,然后知长短。

物皆然,心为甚。

王请度之!

」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 王曰:「否!

吾何快于是?

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 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

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

声音不足听于耳与?

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

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 曰:「否!

吾不为是也。

」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 王曰:「若是其甚与?

」 曰:「殆有甚焉。

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

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 曰:「可得闻与?

」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 曰:「楚人胜。

」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

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

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

盖亦反其本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途,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诉于王。

其若是,孰能御之?

」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

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

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

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

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

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

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

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

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韩非子·说难·智子疑邻

〔韩非〕 〔周〕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

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

”其邻人之父亦云。

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

郑庄公戒饬守臣

〔左丘明〕 〔周〕

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

庚辰,傅于许。

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

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

”郑师毕登。

壬午,遂入许。

许庄公奔卫。

齐侯以许让公。

公曰:“君谓许不共,故从君讨之。

许既伏其罪矣。

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

”乃与郑人。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于许君,而假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其敢以许自为功乎?

寡人有弟,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其况能久有许乎?

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吾将使获也佐吾子。

若寡人得没于地,天其以礼悔祸于许,无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如旧昏媾,其能降以相从也。

无滋他族实逼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

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许乎?

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惟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也。

”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无置于许。

我死,乃亟去之!

吾先君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

夫许,大岳之胤也。

天而既厌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

” 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

礼,经国家,定社稷,序人民,利后嗣者也。

许,无刑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

庄子·外篇·骈拇

〔无名氏〕 〔周〕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

而侈于德。

附赘县疣,出乎形哉!

而侈于性。

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列于五藏哉!

而非道德之正也。

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

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

多方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

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

而离朱是已。

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

而师旷是已。

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

而曾、史是已。

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闲,而敝跬誉无用之言非乎?

而杨墨是已。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

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

长者不为有馀,短者不为不足。

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

鹤胫虽长,断之则悲。

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意仁义其非人情乎!

彼仁人何其多忧也?

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

枝于手者,龁之则啼。

二者,或有馀于数,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

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

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贵富。

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

自三代以下者,天下何其嚣嚣也?

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是削其性者也。

待绳约胶漆而固者,是侵其德者也。

屈折礼乐,呴俞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

天下有常然。

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约束不以纆索。

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

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

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

何以知其然邪?

自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

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

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

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

问臧奚事,则挟策读书。

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

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

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

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

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

天下尽殉也。

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

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

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

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

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

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

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

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

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

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

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

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

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

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

楚辞·大招

〔屈原〕 〔周〕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春气奋发,万物遽只。

冥凌浃行,魂无逃只。

魂魄归徕!

无远遥只。

魂乎归徕!

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

东有大海,溺水浟浟只。

螭龙并流,上下悠悠只。

雾雨淫淫,白皓胶只。

魂乎无东!

汤谷寂寥只。

魂乎无南!

南有炎火千里,蝮蛇蜒只。

山林险隘,虎豹蜿只。

鰅鳙短狐,王虺骞只。

魂乎无南!

蜮伤躬只。

魂乎无西!

西方流沙,漭洋洋只。

豕首纵目,被发鬤只。

长爪踞牙,诶笑狂只。

魂乎无西!

多害伤只。

魂乎无北!

北有寒山,踔龙赩只。

代水不可涉,深不可测只。

天白颢颢,寒凝凝只。

魂乎无往!

盈北极只。

魂魄归徕!

闲以静只。

自恣荆楚,安以定只。

逞志究欲,心意安只。

穷身永乐,年寿延只。

魂乎归徕!

乐不可言只。

五榖六仞,设菰粱只。

鼎臑盈望,和致芳只。

内仓鸽鹄,味豺羹只。

魂乎归徕!

恣所尝只。

鲜蠵甘鸡,和楚酪只。

醢豕苦狗,脍苴蒪只。

吴酸蒿蒌,不沾薄只。

魂兮归徕!

恣所择只。

炙鸹烝凫,煔鹑陈只。

煎鰿膗雀,遽爽存只。

魂乎归徕!

丽以先只。

四酎并孰,不涩嗌只。

清馨冻饮,不歠役只。

吴醴白孽,和楚沥只。

魂乎归徕!

不遽惕只。

代秦郑卫,鸣竽张只。

伏戏驾辩,楚劳商只。

讴和扬阿,赵箫倡只。

魂乎归徕!

定空桑只。

二八接舞,投诗赋只。

叩锺调磬,娱人乱只。

四上竞气,极声变只。

魂乎归徕!

听歌撰只。

朱唇皓齿,嫭以姱只。

比德好闲,习以都只。

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魂乎归徕!

安以舒只。

嫮目宜笑,蛾眉曼只。

容则秀雅,稚朱颜只。

魂乎归徕!

静以安只。

姱修滂浩,丽以佳只。

曾颊倚耳,曲眉规只。

滂心绰态,姣丽施只。

小腰秀颈,若鲜卑只。

魂乎归徕!

思怨移只。

易中利心,以动作只。

粉白黛黑,施芳泽只。

长袂拂面,善留客只。

魂乎归徕!

以娱昔只。

青色直眉,美目媔只。

靥辅奇牙,宜笑嘕只。

丰肉微骨,体便娟只。

魂乎归徕!

恣所便只。

夏屋广大,沙堂秀只。

南房小坛,观绝霤只。

曲屋步壛,宜扰畜只。

腾驾步游,猎春囿只。

琼毂错衡,英华假只。

茝兰桂树,郁弥路只。

魂乎归徕!

恣志虑只。

孔雀盈园,畜鸾皇只。

鹍鸿群晨,杂鹙鸧只。

鸿鹄代游,曼鹔鹴只。

魂乎归徕!

凤皇翔只。

曼泽怡面,血气盛只。

永宜厥身,保寿命只。

室家盈廷,爵禄盛只。

魂乎归徕!

居室定只。

接径千里,出若云只。

三圭重侯,听类神只。

察笃夭隐,孤寡存只。

魂乎归徕!

正始昆只。

田邑千畛,人阜昌只。

美冒众流,德泽章只。

先威后文,善美明只。

魂乎归徕!

赏罚当只。

名声若日,照四海只。

德誉配天,万民理只。

北至幽陵,南交阯只。

西薄羊肠,东穷海只。

魂乎归徕!

尚贤士只。

发政献行,禁苛暴只。

举杰压陛,诛讥罢只。

直赢在位,近禹麾只。

豪杰执政,流泽施只。

魂乎归徕,国家为只。

雄雄赫赫,天德明只。

三公穆穆,登降堂只。

诸侯毕极,立九卿只。

昭质既设,大侯张只。

执弓挟矢,揖辞让只。

魂乎徕归!

尚三王只。

楚辞·远游

〔屈原〕 〔周〕

悲时俗之近厄兮,愿轻举而远游。

质菲薄而无因兮,焉托乘而上浮?

遭沈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

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营营而至曙。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步徙倚而遥思兮,怊惝恍而乖怀。

意荒忽而流荡兮,心愁凄而增悲。

神倏忽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留。

内惟省以端操兮,还应正气之所由。

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

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

贵真人之休德兮,美往世之登仙, 与化去而不风兮,名声著而日延。

奇傅说之托辰星兮,羡韩众之得一。

形穆穆以浸远兮,离人群而遁逸。

因气变而遂曾举兮,忽神奔而鬼怪。

时仿佛以遥见兮,精皎皎以往来。

超氛埃而淑邮兮,终不反其故都。

免众患而不惧兮,世莫知其所如。

恐天时之代序兮,耀灵晔而西征。

微霜降而下沦兮,悼芳草之先零。

聊仿佯而逍遥兮,永历年而无成。

谁可与玩斯遗芳兮?

长向风而舒情。

高阳邈以远兮,余将焉所程?

重曰: 春秋忽其不淹兮,奚久留此故居。

轩辕不可攀援兮,吾将从王乔而娱戏。

餐六气而饮沆瀣兮,漱正阳而含朝霞。

保神明之清澄兮,精气入而粗秽除。

顺凯风以从游兮,至南巢而一息。

见王子而宿之兮,审一气之和德。

曰:“道可受兮,不可传。

其小无内兮,其大夫垠。

毋滑而魂兮,彼将自然。

一气孔神兮,于中夜存。

虚以待之存,无以为先。

庶类以成兮,此德之门。

” 闻至贵而遂徂兮,忽乎吾将行。

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

朝濯发于汤谷兮,夕晞余身兮九阳。

吸飞泉之微液兮,怀琬琰之华英。

玉色頩以脕颜兮,精醇粹而始壮。

质销铄以汋约兮,神要眇以淫放。

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

山萧条而无兽兮,野寂漠其无人。

载营魄而登霞兮,掩浮云而上征。

命天阍其开关兮,排阊阖而望予。

如丰隆使先导兮,问太微之所居。

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

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于微闾。

屯余车之万乘兮,纷容与而并驰。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逶蛇。

建雄虹之采旄兮,五色杂而炫耀。

服偃蹇以低昂兮,骖连蜷以骄骜。

骑胶葛以杂乱兮,斑漫衍而方行。

撰余辔而正策兮,吾将过乎句芒。

历太皓以右转兮,前飞廉以启路。

阳杲杲其未光兮,凌天地以径度。

风伯为作先驱兮,氛埃辟而清凉。

凤凰翼其承旗兮,遇蓐收乎西皇。

揽慧星以为旍兮,举斗柄以为麾。

叛陆离其上下兮,游惊雾之流波。

时暖曃其曭莽兮,召玄武而奔属。

后文昌使掌行兮,选署众神以并毂。

路漫漫其修远兮,徐弭节而高厉。

左雨师使径侍兮,右雷公以为卫。

欲度世以忘归兮,意姿睢以担挢。

内欣欣而自美兮,聊愉娱以淫乐。

涉青云以泛滥游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怀余心悲兮,边马顾而不行。

思旧故以想像兮,长太息而掩涕。

泛容与而遐举兮,聊抑志而自弭。

指炎神而直驰兮,吾将往乎南疑。

览方外之荒忽兮,沛[氵罔]瀁而自浮。

祝融戒而跸御兮,腾告鸾鸟迎宓妃。

张《咸池》奏《承云》兮,二女御《九韶》歌。

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

玄螭虫象并出进兮,形蟉虬而逶蛇。

雌霓便娟以增挠兮,鸾鸟轩翥而翔飞。

音乐博衍无终极兮,焉及逝以徘徊。

舒并节以驰骛兮,踔绝垠乎寒门。

轶迅风天清源兮,从颛琐乎增冰。

历玄冥以邪径兮,乘间维以反顾。

召黔赢而见之兮,为余先乎平路。

经营四方兮,周流六漠。

上至列缺兮,降望大壑。

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

视倏忽而无见兮,听惝恍而无闻。

超无为以至清兮,与泰初而为邻。

孟子·第一卷·梁惠王上·第三节

〔孟子〕 〔周〕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

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

河东凶亦然。

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

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

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

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

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

”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

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

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

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

”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

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

’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庄子·杂篇·渔父

〔无名氏〕 〔周〕

孔子游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

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

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

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

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

”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

”客问其族。

子路对曰:“族孔氏。

”客曰:“孔氏者何治也?

”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

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

此孔氏之所治也。

”又问曰:“有土之君与?

”子贡曰:“非也。

”“侯王之佐与?

”子贡曰:“非也。

”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

苦心劳形以危其真。

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 子贡还,报孔子。

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

”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

孔子反走,再拜而进。

客曰:“子将何求?

”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

”客曰:“嘻!

甚矣子之好学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

” 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

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

子之所以者,人事也。

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

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

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

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

延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

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匿,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

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

” “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

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摠。

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

希意道言,谓之谄。

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

好言人之恶,谓之谗。

析交离亲,谓之贼。

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

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

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

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

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

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

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

此四患也。

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 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

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

”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

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

疾走不休,绝力而死。

不知处阴以休影。

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

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

谨修而身,谨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

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

”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

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

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

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

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

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

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

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

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

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

礼者,世俗之所为也。

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

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愚者反此。

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

惜哉,子之蚤湛于人伪而晚闻大道也!

” 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

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

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

”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

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

子勉之!

吾去子矣,吾去子矣!

”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

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

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

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敖之容。

今渔父杖拏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应,得无太甚乎?

门人皆怪夫子矣,渔人何以得此乎?

”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

湛于礼仪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

进,吾语汝!

夫遇长不敬,失礼也。

见贤不尊,不仁也。

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

惜哉!

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

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

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

今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