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一百零三回·张管营因妾弟丧身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话说王庆在龚家村龚端庄院内,乘着那杲日初升,清风徐来的凉晨,在打麦场上柳阴下,点拨龚端兄弟使拳拽腿。

忽的有个大汉子,秃着头,不带巾帻,绾个丫髻,穿一领雷州细葛布短敞衫,紧一条单纱裙子,拖一只草凉鞋儿,捏着一把三角细蒲扇,仰昂着脸,背叉着手摆进来。

见是个配军在那里点拨。

他昨日已知道邙东镇上,有个配军,赢了使枪棒的。

恐龚端兄弟学了觔节,开口对王庆骂道:“你是个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脱,在这里哄骗人家子弟?

”王庆只道是龚氏亲戚,不敢回答。

原来这个人,正是东村黄达。

他也乘早凉,欲到龚家村西尽头柳大郎处讨赌帐,听得龚端村里吆吆喝喝,他平日欺惯了龚家弟兄,因此径自闯将进来。

龚端见是黄达,心头一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大骂道:“驴牛射出来的贼亡八!

前日赖了我赌钱,今日又上门欺负人!

”黄达大怒,骂道:“捣你娘的肠子!

”丢了蒲扇,提了拳头,抢上前,望龚端劈脸便打。

王庆听他两个出言吐气,也猜着是黄达了,假意上前来劝,只一枷望黄达膀上打去。

黄达扑通的颠个脚梢天,挣扎不迭,被龚端、龚正并两个庄客,一齐上前按住,拳头脚尖,将黄达脊背胸脯,肩胛胁肋,膀子脸颊,头额四肢,无处不着拳脚,只空得个舌尖儿。

当下众人将黄达踢打一个没算数,把那葛敞衫、纱裙子,扯的粉碎。

黄达口里只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赤条条的一毫丝线儿也没有在身上。

当有防送公人孙琳、贺吉再三来劝,龚端等方才住手。

黄达被他每打坏了,只在地上喘气,那里挣扎得起。

龚端叫三四个庄客,把黄达扛到东村半路上草地里撇下。

赤日中晒了半日。

黄达那边的邻舍庄家,出来芸草,遇见了,扶他到家,卧床将息,央人写了状词,去新安县投递报辜,不在话下。

却说龚端等闹了一个早起,叫庄客搬出酒食,请王庆等吃早膳。

王庆道:“那厮日后必来报仇厮闹。

”龚端道:“这贼亡八穷出乌来!

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左右邻里只碍他的膂力,今日见那贼亡八打坏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气。

叵是死了,拼个庄客偿他的命,便吃官司也说不得。

若是不死,只是个互相厮打的官司。

今日全赖师父报了仇。

师父且喝杯酒,放心在此,一发把枪棒教导了愚弟兄,必当补报。

”龚端取出两锭角,各重五两,送与两个公人,求他再宽几日。

孙琳、贺吉得了钱,只得应允。

自此一连住了十余日,把枪棒觔节,尽传与龚端、龚正。

因公人催促起身,又听得黄达央人到县里告准,龚端取出五十两白银,送与王庆到陕州使用。

起个半夜,收拾行囊包裹,天未明时,离了本庄。

龚端叫兄弟带了若干银两,又来护送。

于路无话。

不则一日,来到陕州。

孙琳、贺吉带了王庆到州衙,当厅投下了开封府文牒。

州尹看验明白,收了王庆,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不在话下。

州尹随即把王庆帖发本处牢城营来。

公人讨收管回话,又不必说。

当下龚正寻个相识,将些银两,替王庆到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的使用了。

那个管营姓张,双名世开,得了龚正贿赂,将王庆除了行枷,也不打什么杀威棒,也不来差他做生活,发下单身房内,由他自在出入。

不觉的过了两个月,时遇秋深天气。

忽一日,王庆正在单身房里闲坐,只见一个军汉走来说道:“管营相公唤你。

”王庆随了军汉,来到点视厅上,磕了头。

管营张世开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不曾差遣你做什么。

我要买一张陈州来的好角弓。

那陈州是东京管下,你是东京人,必知价直真假。

”说罢,便向袖中摸出一个纸包儿,亲手递与王庆道:“纹银二两,你去买了来回话。

”王庆道:“小的理会得。

”接了银子,来到单身房里,拆开纸包,看那银子,果是雪厾。

将等子称时,反重三四分。

王庆出了本营,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铺中,止用得一两七钱银子,买了一张真陈州角弓将回来。

张管营已不在厅上了,王庆将弓交与内宅亲随伴当送进去。

喜得落了他三钱银子。

明日,张世开又唤王庆到点视厅上,说道:“你却干得事来。

昨日买的角弓甚好。

”王庆道:“相公须教把火来放在弓厢里,不住的焙,方好。

”张世开道:“这个晓得。

”从此张世开日日差王庆买办食用供应。

却是不比前日发出现银来。

给了一本帐簿,教王庆将日逐买的,都登记在簿上。

那行铺人家,那个肯赊半文?

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内去。

张世开嫌好道歉,非打即骂。

及至过了十日,将簿呈递,禀支价银,那里有毫忽儿发出来。

如是月余,被张管营或五棒,或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后后,总计打了三百余棒,将两腿都打烂了。

把龚端送的五十两银子赔费得罄尽。

一日,王庆到营西武功牌坊东侧首一个修合丸散,卖饮片、兼内外科、撮熟药,又卖杖疮膏药的张医士铺里,买了几张膏药,贴疗杖疮。

张医士一头与王庆贴膏药,一头口里说道:“张管营的舅爷庞大郎,前日也在这里取膏药贴治右手腕。

他说在邙东镇上跌坏的。

咱看他手腕,像个打坏的。

”王庆听了这句话,忙问道:“小人在营中,如何从不曾见面?

”张医士道:“他是张管营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单讳个元字儿。

那庞夫人是张管营最得意的。

那庞大郎好的是赌钱,又要使枪棒耍子。

亏了这个姐姐常照顾他。

”王庆听了这一段话,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树下被俺打的那厮,一定是庞元了。

怪道张世开寻罪过摆布俺。

”王庆别了张医士,回到营中,密地与管营的一个亲随小厮,买酒买肉的请他,又把钱与他。

慢慢的密问庞元详细。

那小厮的说话,与前面张医士一般。

更有两句备细的话,说道:“那庞元前日在邙东镇上被你打坏了,常在管营相公面前恨你。

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

”正是: 好胜夸强是祸胎,谦和守分自无灾。

只因一棒成仇隙,如今加利奉还来。

当下王庆问了小厮备细,回到单身房里,叹口气道:“不怕官,只怕管。

前日偶尔失口,说了那厮,赢了他棒,却不知道是管营心上人的兄弟。

他若摆布得我要紧,只索逃走他处,再作道理。

”便悄地到街坊买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边,以防不测。

如此又过十数日,幸得管营不来呼唤,棒疮也觉好了些。

忽一日,张管营又叫他买两疋段子。

王庆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的到铺中买了回营。

张管营正坐在点视厅上,王庆上前回话。

张世开嫌那段子颜色不好,尺头又短,花样又是旧的,当下把王庆大骂道:“大胆的奴才!

你是个囚徒,本该差你挑水搬石,或锁禁在大链子上。

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抬举你。

你这贼骨头,却是不知好歹!

”骂得王庆顿口无言,插烛也似磕头求方便。

张世开喝道:“权且寄着一顿棒。

速将段疋换上好的来。

限你今晚回话。

若稍迟延,你须仔细着那条贼性命。

”王庆只得脱下身上衣服,向解库中典了两贯钱,添钱买换上好的段子,抱回营来。

跋涉久了,已是上灯后了,只见营门闭着。

当直军汉说:“黑夜里谁肯担这干系,放你进去。

”王庆分说道:“蒙管营相公遣差的。

”那当直军汉那里肯听。

王庆身边尚有剩下的钱,送与当直的,方才放他进去。

却是又被他缠了一回,捧了两疋段子,来到内宅门外。

那守内宅门的说道:“管营相公和大奶奶厮闹,在后面小奶奶房里去了。

大奶奶却是利害得紧。

谁敢与你传话,惹是招非?

”王庆思想道:“他限着今晚回话,如何又恁般阻拒我?

却不是故意要害我!

明日那顿恶棒,怎脱得过!

这条性命,一定送在那贼亡八手里。

俺被他打了三百余棒,报答那一棒的仇恨也够了。

前日又受了龚正许多银两。

今日直恁如此翻脸摆布俺!

” 那王庆从小恶逆,生身父母也再不来触犯他的。

当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一不做,二不休。

挨到更余,营中人及众囚徒都睡了,悄地踅到内宅后边,爬过墙去,轻轻的拔了后门的拴儿,藏过一边。

那星光之下,照见墙垣内东边有个马厩,西边小小一间屋。

看时,乃是个坑厕。

王庆掇那马厩里一扇木栅,竖在二重门的墙边,从木栅爬上墙去。

从墙上抽起木栅,竖在里面,轻轻溜将下去。

先拔了二重门栓,藏过木栅,里面又是墙垣。

只听得墙里边笑语喧哗。

王庆踅到墙边伏着,侧耳细听。

认得是:张世开的声音,一个妇人声音,又是一个男子声音。

却在那里喝酒闲话。

王庆窃听多时,忽听得张世开说道:“舅子,那厮明日来回话,那条性命,只在棒下。

”又听得那个男子说道:“我算那厮身边东西也七八分了。

姐夫须决意与我下手,出这口乌气。

”张世开答道:“只在明后日,教你快活罢了。

”那妇人道:“也够了!

你每也索罢休!

”那男子道:“姐姐说那里话!

你莫管!

”王庆在墙外听他每三个,一递一句,说得明白,心中大怒。

那一把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

恨不得有金刚般神力,推倒那粉墙,抢进去杀了那厮每。

正是: 爽口物多终作病,快心事过必为殃。

金风未动蝉先觉,无常暗送怎堤防!

当下王庆正在按纳不住,只听得张世开高叫道:“小厮,点灯照我往后面去登东厕。

”王庆听了这句,连忙掣出那把解手尖刀,将身一堆儿蹲在那株梅树后,只听得呀的一声,那里面两扇门儿开了。

王庆在黑地里观看,却是日逐透递消息的那个小厮,提个行灯。

后面张世开摆将出来,不知暗里有人,望着前只顾走,到了那二重门边,骂道:“那些奴才每,一个也不小心!

如何这早晚不将这拴儿拴了?

”那小厮开了门,照张世开。

方才出得二重门,王庆悄悄的挨将上来。

张世开听得后面脚步响,回转头来,只见王庆右手掣刀,左手叉开五指,抢上前来。

张世开把那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叫声道:“有贼!

”说时迟,那时快,被王庆早落一刀,把张世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便倒。

那小厮虽是平日与王庆厮熟,今日见王庆拿了明晃晃一把刀,在那里行凶,怎的不怕。

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的,喊不出为。

端的惊得呆了。

张世开正在挣命,王庆赶上,照后心又刺一刀,结果了性命。

庞元正在姐姐房中吃酒,听得外面隐隐的声唤,点灯不迭。

急跑出来看视。

王庆见里面有人出来,把那提灯的小厮只一脚,那小厮连身带灯跌去,灯火也灭了。

庞元只道张世开打小厮,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厮?

”却待上前来劝,被王庆飞抢上前,暗地里望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

庞元杀猪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

王庆揪住了头发,一刀割下头来。

庞氏听得外面喊声凶险,急叫丫环点灯,一同出来照看。

王庆看见庞氏出来,也要上前来杀。

你道有恁般怪事,说也不信。

王庆那时,转眼间便见庞氏背后,有十数个亲随伴当,都执器械,赶喊出来。

王庆慌了手脚,抢出外去。

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刀,藏在身边,听得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那街坊人静,踅到城边。

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被王庆越城去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

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只同得两个丫环,点灯出来照看,原无什么伴当同他出来。

他先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体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环都面面厮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半晌价说不出话。

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来。

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

只见二重门外,又杀死张管樱攥眼见得不能够活了。

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来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疋采段抛在地下。

众人齐声道:“是王庆。

”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

当下闹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

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细细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

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差人搜捉。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

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没去处。

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着,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儿人王庆。

闭门闹了两日,家至户到,逐一挨查,并无影迹。

州尹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

写了王庆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信赏钱。

'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

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

'遍行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走过对岸,心下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却往那里去躲避好?

”此时是仲冬将近,叶落草枯。

星光下看得出路径。

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才有条大路。

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六七十里,却是望着南方行走,望见前有人家稠密去处。

王庆思想身边尚有一贯钱,且到那里买些酒食吃了,再算计投那里去。

不多时,走到市里。

天气尚早,酒肉店还未开哩。

只有朝东一家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

门儿兀是半开半掩。

王庆上前,呀的一声,推进门层。

只见一个人兀未梳洗,从里面走将出来。

王庆看时,认得:“这个乃是我母姨表兄院长范全。

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纪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

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在我家住过几日。

”当下王庆叫道:“哥哥别来无恙!

”范全也道:“是像王庆兄弟。

”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那边王庆见左右无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

”范全慌忙扶起道:“你果是王庆兄弟么?

”王庆摇手道:“禁声!

”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袖子,扯他到客房中。

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是独宿房儿。

范全悄地忙问:“兄弟何故如此模样?

”王庆附耳低言的,将那吃官司刺配陕州的事,述了一遍。

次后脱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

范全听罢大惊。

踌躇了一回,急急的梳洗吃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只做军牢跟随的人,离了饭店,投奔房州来。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

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差往陕州州尹处投递书札。

昨日方讨得回书,随即离了陕州。

因天晚在此歇宿。

却不知兄弟正在陕州,又做出恁般的事来。

”范全同了王庆,夜止晓行,潜奔到房州。

才过得两日,陕州行文挨捕凶人王庆。

范全捏了两把汗。

回家与王庆说知:“城中必不可安身。

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买下的。

如今发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

我兄弟到那里躲避几日,却再算计。

”范全到黑夜里,引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

却把王庆改姓更名,叫做李德。

范全思想:王庆脸上金印不稳。

幸得昔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的名,用厚币交结他,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儿。

却将毒药与王庆点去了。

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

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却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

官府挨捕的事,已是虎头蛇尾,前紧后慢。

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的闯将出来。

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

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厮闹的声。

王庆便来问庄客:“何处恁般热闹?

”庄客道:“李大官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

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般品调。

那粉头是西京来新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价看。

大官人何不到那里睃一睃?

”王庆听了这话,那时耐得脚住。

一径来到定山堡。

只因王庆走到这个所在,有分教:配军村妇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

毕竟王庆到那里观看,真个有粉头说唱也不?

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一百零四回·段家庄重招新女婿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施耐庵〕 〔明〕

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

那里有五六百人家。

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

那时粉头还未上台。

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着在那里掷骰赌钱。

那掷色的名儿,非止一端,乃是: 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窝儿。

又有那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

那颠钱的名儿,也不止一端,乃是: 浑纯儿,三背间,八叉儿。

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么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

或夹笑带骂,或认真厮打。

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

废事业,忘寝食,到底是个输字,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

身边便袋里,搭膊里,衣袖里,都是银钱。

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

赢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儿去。

不说赌博光景。

更有村姑农妇,丢了锄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脸,露着黄金般齿,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来,看他一般是爹娘养的,他便如何恁般标致,有若干人看他。

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出来睃看。

把那青青的麦地,踏光了十数亩。

话休絮繁。

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看得技养。

见那戏台东边人丛里,有个彪形大汉,两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

那汉生的圆眼大脸,阔肩细腰,桌上堆着五贯钱,一个色盆,六只骰子,却无主顾与他赌。

王庆思想道:“俺自从吃官司到今日,有十数个月不会弄这个道儿了。

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柴薪的一锭银在此,将来做个梢儿,与那厮掷几掷,赢几贯钱回去买杲儿吃。

” 当下王庆取出银子,望桌上一丢,对那汉道:“胡乱掷一回。

”那汉一眼瞅着王庆说道:“要掷便来。

”说还未毕,早有一个人向那前面桌子边人丛里挨出来,貌相长大,与那坐下的大汉仿佛相似,对王庆说道:“秃秃,他这锭银怎好出主,将银来,我有钱在此。

你赢了,每贯只要加利二十文。

”王庆道:“最好。

”与那人打了两贯钱。

寻人已是每贯先除去二十文。

王庆道:“也罢。

”随即与那汉讲过,掷朱窝儿。

方掷得两三盆,随有一人挨下来,出主等掷。

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他信得盆口真,又会躲闪打浪,又狡滑奸诈,下捵主作弊。

那放囊的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

那挨下来的说,王庆掷得凶,收了主,只替那汉拈头儿。

王庆一口气掷赢了两贯钱。

得了采,越掷得出,三红、四聚,只管撒出来。

那汉性急反本,掷下便是绝,塌脚、小四不脱手。

王庆掷了九点,那汉偏调出倒八来。

无一个时辰,把五贯钱输个罄尽。

王庆赢了钱,用绳穿过两贯,放在一边,待寻那汉赎梢。

又将那三贯穿缚停当,方欲将肩来负钱,那输的汉子喝道:“你待将钱往那里去?

只怕是才出炉的,热的敖炙了手。

”王庆怒道:“你输与我的,却放那鸟屁!

”那汉睁圆怪眼,骂道:“狗弟子孩儿!

你敢伤你老爷?

”王庆骂道:“村撮鸟!

俺便怕你!

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来。

不将钱去。

”那汉提起双拳,望王庆劈脸打来。

王庆侧身一闪,就势接住那汉的手,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右脚应手将那汉左脚一勾。

那汉是蛮力,那里解得这跌法,扑通的望后颠翻,面孔朝天,背脊着地。

那立拢来看的人都笑起来。

那汉却待挣扎,被王庆上前按住,照实落处只顾打。

那在先放囊的走来,也不解劝,也不帮助,只将桌上的钱都抢去了。

王庆大怒,弃了地上汉子,大踏步赶去。

只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来,大喝道:“那厮不得无礼,有我在此!

”王庆看那女子,生的如何?

眼大露凶光,眉粗横杀气。

腰肢坌蠢,全无袅娜风情。

面皮顽厚,惟赖粉脂铺翳。

异样钗枪插一头,时兴钏镯露双臂。

频搬石臼,笑他人气喘急促。

常掇井栏,夸自己膂力不费。

针线不知如何拈,拽腿牵拳是长技。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

他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里面是箭杆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绸裤儿,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

王庆见他是女子,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

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

但见: 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

仙人指路,老子骑鹤。

拗鸾肘出近前心,当头炮热侵额角。

翘跟淬地龙,扭腕擎天橐。

这边女子使个盖顶撒花,这里男儿,耍个绕腰贯索。

两个似迎风贴扇儿,无移时急雨催花落。

那时粉头已上台做笑乐院本。

众人见这边男女相扑,一齐走拢来,把两人围在圈子中看。

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个空,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

王庆将身一侧,那女子打个空,收拳不迭。

被王庆就势扭捽定,只一交,把女子攧翻。

刚刚着地,顺手儿又抱起来。

这个势叫做虎抱头。

王庆道:“莫污了衣服,休怪俺冲撞。

你自来寻俺。

”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倒把王庆赞道:“啧,啧!

好拳腿!

果是觔节。

” 那边输钱吃打的,与那放囊抢钱的两个汉子,分开众人,一齐上前喝道:“驴牛射的狗弟子孩儿!

恁般胆大,怎敢跌我妹子!

”王庆喝骂道:“输败腌臜村鸟龟子!

抢了俺的钱,反出秽言!

”抢上前,拽拳便打。

只见一个人从人丛里抢出来,横身隔住了一双半人,六个拳头,口里高叫道:“李大郎不得无礼!

段二哥,段五哥,也休要动手。

都是一块土上人,有话便好好地说。

”王庆看时,却是范全。

三人真个住了手。

范全连忙向那女子道:“三娘拜揖。

”那女子也道了万福。

便问:“李大郎是院长亲戚么?

”范全道:“是在下表弟。

”那女子道:“出色的好拳脚。

” 王庆对范全道:“叵耐那厮自己输了钱,反教同夥儿抢去了。

”范全笑道:“这个是二哥、五哥的买卖,你如何来闹他?

”那边段二、段五四只眼瞅着看妹子。

那女子说道:“看范院长面皮,不必和他争闹了。

拿那锭银子来。

”段五见妹子劝他,又见妹子奢遮,是我也是输了。

只得取出那锭原银,递与妹子三娘。

那三娘把与范全道:“原银在此,将了去。

”说罢,便扯着段二、段五,分开众人去了。

范全也扯了王庆,一径回到草庄内。

范全埋怨王庆道:“俺为娘面上,担着血海般胆,留哥哥在此。

倘遇恩赦,再与哥哥营谋。

你却恁般没坐性!

那段二、段五最刁泼的。

那妹子段三娘更是渗濑。

人起他个绰号儿,唤他做大虫窝。

良家子弟不知被他诱扎了多少。

他十五岁时便嫁个老公。

那老公果是坌蠢。

不上一年,被他灸煿杀了。

他恃了膂力,和段二、段五,专一在外寻趁厮闹,赚那恶心钱儿。

邻近村坊,那一处不怕他的。

他每接这粉头,专为勾引人来赌博。

那一张桌子,不是他圈套里。

哥哥,你却到那时惹是招非。

倘或露出马脚来,你吾这场祸害,却是不小!

”王庆被范全说得顿口无言。

范全起身,对王庆道:“我要州里去当直。

明日再来看你。

” 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且说当日王庆天晚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梳洗方毕,只见庄客报道:“段太公来看大郎。

”王庆只得到外面迎接。

却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

叙礼罢,分宾主坐定。

段太公将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口里说道:“果是魁伟。

”便问王庆:“那里人氏,因何到此。

范院长是足下什么亲戚?

曾娶妻也不?

”王庆听他问的跷蹊,便捏一派假话支吾,说道:“在下西京人氏,父母双亡,妻子也死过了。

与范节级是中表兄弟。

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见在下儿自一身,没人照顾,特接在下到此。

在下颇知些拳棒。

待后觑个方便,就在本州讨个出身。

” 段太公听罢大喜。

便问了王庆的年庚八字,辞别去了。

又过多样时,王庆正在疑虑,又有一个人推扉进来,问道:“范院长可在么?

这位就是李大郎么?

”二人都面面厮觑,错愕相顾,都想道:“曾会过来?

”叙礼才罢,正欲动问,恰好范全也到。

三人坐定。

范全道:“李先生为何到此?

”王庆听了这句,猛可的想着道:“他是卖卦的李助。

”那李助也想起来道:“他是东京人姓王,曾与我问卜。

”李助对范全道:“院长,小子一向不曾来亲近得。

敢问有个令亲李大郎么?

”范全指王庆道:“只这个便是我兄弟李大郎。

” 王庆接过口来道:“在下本姓是李。

那个王是外公姓。

”李助拍手笑道:“小子好记分。

我说是姓王,曾在东京开封府前相会来。

”王庆见他说出备细,低头不语。

李助对王庆道:“自从别后,回到荆南,遇异人授以剑术,及看子平的妙诀。

因此人叫小子做金剑先生。

近日在房州,闻此处热闹,特到此赶节做生理。

段氏兄弟知小子有剑术,要小子教导他击刺。

所以留小子在家。

适才段太公回来,把贵造与小子推算。

那里有这样好八字!

日后贵不可言。

目下红鸾照临,应有喜庆之事。

段三娘与段太公大喜,欲招赘大郎为婿。

小子乘着吉日,特到此为月老。

三娘的八字,十分旺夫。

适才曾合过来。

铜盆铁帚,正是一对儿夫妻。

作成小子吃杯喜酒。

”范全听了这一席话,沉吟了一回,心下思想道:“那段氏刁顽。

如或不允这头亲事,设或有个破绽,为害不浅。

只得将机就机罢。

”便对李助道:“原来如此。

承段太公、三娘美意。

只是这个兄弟粗蠢,怎好做娇客?

” 李助道:“阿也!

院长不必太谦了。

那边三娘,不住口的称赞大娘哩。

”范全道:“如此,极妙的了。

在下便可替他主婚。

”身边取出五两重的一锭银,送与李助道:“村庄没什东西相待,这些薄意,准个茶果。

事成另当重谢。

”李助道:“这怎么使得?

”范全道:“惶恐,惶恐!

只有一句话,先生不必说他有两姓。

凡事都望周全。

”李助是个星卜家,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辞了范全、王庆,来到段家庄回覆。

那里管什么一姓两姓,好人歹人,一味撮合山,骗酒食,赚铜钱。

更兼段三娘自己看中意了对头儿。

平日一家都怕他的。

虽是段太公也不敢拗他的。

所以这件事一说就成。

李助两边往来说合,指望多说些聘金,月老方才旺相。

范全恐怕行聘,播扬惹事。

讲过两家一概都省。

那段太公是做家的,更是喜欢。

一径择日成亲。

择了本月二十二日,宰牛杀猪,网鱼捕蛙,只办得大碗酒,大盘肉,请些男亲女戚吃喜酒。

其笙箫鼓吹,洞房花烛,一概都省。

范全替王庆做了一身新衣服,送到段家庄上。

范全因官认有事,先辞别去了。

王庆与段三娘交拜合卺等项,也是草草完事。

段太公摆酒在草堂上,同二十余个亲戚,及自家儿子、新女婿,与媒人李助,在草堂吃了一日酒。

至暮方散。

众亲戚路近的,都辞谢去了。

留下路远走不迭的,乃是姑丈方翰夫妇,表弟丘翔老小,段二的舅子施俊男女。

三个男人在外边东厢歇息。

那三个女眷,通是不老成的,搬些酒食,与王庆、段三娘暖房。

嘻嘻哈哈,又喝了一回酒,方才收拾歇息。

当有丫头老妈,到新房中铺床叠被,请新官人和姐姐安置。

丫头从外面拽上了房门,自各知趣去了。

段三娘从小出头露面,况是过来人,惯家儿,也不害什么羞耻,一径卸钗环,脱衫子。

王庆是个浮浪子弟,他自从吃官司后,也寡了十数个月。

段三娘虽粗眉大眼,不比娇秀、牛氏妖娆窈窕。

只见他在灯前敞出胸膛,解下红主腰儿,露出白净净肉奶奶乳儿,不觉淫心荡漾,便来搂那妇人。

段三娘把王庆一掌打个耳刮子道:“莫要歪缠,恁般要紧!

”两个搂抱上床,钻入被窝里,共枕欢娱。

正是: 一个是失节村姑,一个是行凶军犯。

脸皮都是三尺厚,脚板一般十寸长。

这个认真气喘声嘶,却似牛齁柳影。

那个假做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

不穿罗袜,肩膊上露两只赤脚。

倒溜金钗,枕头边堆一朵乌云。

未解誓海盟山,也搏弄得千般旖旎。

并无羞云怯雨,亦揉搓万种妖娆。

当夜新房外,又有嘴也笑得歪的一椿事儿。

那方翰、丘翔、施俊的老婆,通是少年,都吃得脸儿红红地。

且不去睡,扯了段二、段五的两个老婆,悄地到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被他每件件都听得仔细。

那王庆是个浮浪子,颇知房中术。

他见老婆来得,竭力奉承。

外面这夥妇人,听到浓深处,不觉罗宬儿也湿透了。

众妇人正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只见段二抢进来大叫道:“怎么好!

怎么好!

你每也不知利害,兀是在此笑耍。

”众妇人都捏了两把汗,却没理会处。

段二又喊道:“妹子三娘快起来!

你床上招了个祸胎也!

”段三娘正在得意处,反嗔怪段二,便在床上答道:“夜晚间有什事,恁般大惊小怪!

”段二又喊道:“火燎乌毛了,你每兀是不知死活!

”王庆心中本是有事的人,教老婆穿衣服,一同出房来问。

众妇人都跑散了。

王庆方出房门,被段二一手扯住,来到前面草堂上。

却是范全在那城叫苦叫屈,如热锅上蚂蚁,没走一头处。

随后段太公、段五、段三娘都到。

却是新安县龚家村东的黄达,调治好了打伤的病,被他访知王庆踪迹实落处。

昨晚到房州报知州尹。

州尹张顾行押了公文,便差都头,领着士兵,来捉凶人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

范全因与本州当案薛孔目交好,密地理先透了个消息。

范全弃了老小,一溜烟走来这里。

”顷刻便有官兵来也。

众人个个都要吃官司哩。

”众人跌脚槌胸,好似掀翻了抱鸡窠,弄出许多慌来。

却去骂王庆,羞三娘。

正在闹炒,只见草堂外东厢里走出算命的金剑先生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祸,须听小子一言。

”众人一齐上前,拥着来问。

李助道:“事已如此,三十六策,走为上策。

”众人道:“走到那里去?

”李助道:“只这里西去二十里外,有座房山。

”众人道:“那里是强人出没去处。

”李助笑道:“列位恁般呆,你每如今还想要做好人?

”众人道:“却是怎么?

”李助道:“房山寨主廖立,与小子颇是相识。

他手下有五六百名喽罗,官兵不能收捕。

事不宜迟,快收拾细软等物,都到那里入夥,方避得大祸。

”方翰等六个男女,恐怕日后捉亲属连累,又被王庆、段三娘十分撺掇,众人无可奈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

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

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

王庆、段三娘、段二、段五、方翰、丘翔、施俊、李助、范全九个人,都结束齐整,各人跨了腰刀,枪架上拿了朴刀。

唤集庄客,愿去的共是四十余个。

俱拽扎拴缚停当。

王庆、李助、范全当头,方翰、丘翔、施俊保护女子在中。

幸得那五个女子,都是锄头般的脚,却与男子一般的会走。

段三娘、段二、段五在后。

把庄上前后,都放把火。

发声喊,众人都执器械,一哄望西而走。

邻舍及近村人家,平日畏段家人物如虎。

今日见他每明火执仗,又不知他每备细,都闭着门,那里有一个敢来拦当。

王庆等方行得四五里,早遇着都头士兵,同了黄达,眼同来捉人。

都头上前,早被王庆手起刀落,把一个斩为两段。

李助、段三娘等,一拥上前,杀散士兵。

黄达也被王庆杀了。

王庆等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已是五更时分。

李助计议,欲先自上山,诉求廖立,方好领众人上山入夥。

寨内巡视的小喽罗,见山下火把乱明,即去报知寨主。

那廖立疑是官后。

他平日欺惯了官兵没用,连忙起身,披挂绰枪,开了栅寨,点起小喽罗下山拒敌。

王庆见山上火起,又有许多人下来,先做准备。

当下廖立直到山下,看见许多男女,料道不是官兵。

廖立挺枪喝道:“你这夥乌男女,如何来惊动我山寨,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助上前躬身道:“大王,是劣弟李助。

”随即把王庆犯罪,及杀管营,杀官兵的事,略述一遍。

廖立听李助说得王庆恁般了得,更有段家兄弟帮助。

”我只一身,恐日后受他每气。

”翻着脸对李助道:“我这个小去处,却容不得你每。

” 王庆听了这句,心下思想:“山寨中只有这个主儿。

先除了此人,小喽罗何足为虑。

”便挺朴刀直抢廖立。

那廖立大怒,拈枪来迎。

段三娘恐王庆有失,挺朴刀来相助。

三个人斗了十数合,三个人里倒了一个。

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在镝前亡。

毕竟三人中倒了那一个?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五回·宋公明避暑疗军兵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施耐庵〕 〔明〕

话说王庆、段三娘与廖立斗不过六七合,廖立被王庆觑个破绽,一朴刀搠翻。

段三娘赶上,复一刀,结果了性命。

廖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梦。

王庆挺朴刀喝道:“如有不随顺者,廖立为样。

”众喽罗见杀了廖立,谁敢抗拒,都投戈拜服。

王庆领众上山,来到寨中。

此时已是东方发白。

那山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屋一般,因此叫做房山。

属房州管下。

当日王庆安顿了各人老小,计点喽罗,盘查寨中粮草,金银珍宝,锦制布疋等项。

杀牛宰马,大赏喽罗。

置酒与众人贺庆。

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

一面打造军器,一面训练喽罗,准备迎敌官兵,不在话下。

且说当夜房州差来擒捉王庆的一行都头、土兵、人役,被王庆等杀散。

有逃奔得脱的,回州报知州尹张顾行说:“王庆等预先知觉,拒敌官兵。

都头及报人黄达都被杀害。

那夥凶人,投奔西去。

”张顾行大惊。

次早,计点士兵,杀死三十余名,伤者四十余人。

张顾行即日与本州镇守军官计议,添差捕盗官军及营兵,前去追捕。

因强人凶狠,官兵又损折了若干。

房山寨喽罗日众。

王庆等下山来打家劫舍。

张顾行见贼势猖獗。

一面行下文书,仰属县知会,守御本境,拨兵前来协力收捕。

一面再与本州守御兵马都监胡有为计议剿捕。

胡有为整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前去剿捕。

两营军忽然鼓噪起来。

却是为两个月无钱米关给。

今日瘪着肚皮,如何去杀贼?

张顾行闻变,只得先将一个月钱米给散。

只因这番给散,越激怒了军士。

却是为何?

当事的平日,不将军士抚恤节制。

直到鼓噪,方才给发请受,已是骄纵了军心。

更有一椿可笑处。

今日有事,那扣头常例,又与平日一般克剥。

他每平日受的克剥气多了,今日一总发泄出来。

军情汹汹,一时发作。

把那胡有为杀死。

张顾行见势头不好,只护着印信,预先躲避。

城中无主,又有本处无赖,附和了叛军。

遂将良民焚劫。

那强贼王庆,见城中变起,乘势领众多喽罗来打房州。

那些叛军及乌合奸徒,反随顺了强人。

因此王庆得志。

遂被那厮占据了房州为巢穴。

那张顾行到底躲避不脱,也被杀害。

王庆劫掳房州仓库钱粮,遣李助、段二、段五,分头于房山寨及各处竖立招军旗号,买马招军,积草屯粮。

远近村镇,都被劫掠。

那些游手无赖,及恶逆犯罪的人,纷纷归附。

那时龚端、龚正,向被黄达讦告,家产荡尽。

闻王庆招军,也来入了夥。

邻近州县,只好保守城池,谁人敢将军马剿捕。

被强人两月之内,便集聚了二万余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

邻近州县,申报朝廷。

朝廷命就彼处发兵剿捕。

宋朝官兵,多因粮饷不足,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

一闻贼警,先是声张得十分凶猛,使士卒寒心,百姓丧胆。

及到临阵对敌,将军怯懦,军士馁弱。

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拼着性命杀来。

官军无不披靡。

因此被王庆越弄得大了。

又打破了南丰府。

到后东京调来将士,非贿蔡京、童贯,即赂杨戩、高俅。

他每得了贿赂,那管什么庸懦。

那将士费了本钱,弄得权柄上手、恣意克剥军粮,杀良冒功,纵兵掳掠,骚扰地方。

反将赤子迫逼从贼。

自此贼势渐大,纵兵南下。

李助献计,因他是荆南人,仍扮做星相,入城密纠恶少奸棍,里应外合,袭破荆南城池。

遂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

遂有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

三四年间,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

王庆遂于南丰城中,建造宝殿,内苑宫阙,僭号改元。

也学宋朝,伪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

对李助为军师都丞相,方翰为枢密,段二为护国统军大将,段五为辅国统军都督,范全为殿帅,龚端为宣抚使,龚正为转运使,专管支纳出入,考算钱粮,丘翔为御营使,伪立段氏为妃。

自宣和元年作乱以来,至宣和五年春,那时宋江等正在河北征讨田虎,于壶关相拒之日。

那边淮西王庆,又打破了云安军及宛州。

一总被他占了八座军州。

那八座?

乃是: 南丰,荆南,山南,云安,安德,东川,宛州,西京, 那八处所属州县,共八十六处。

王庆又于云安建造行宫,令施俊为留守官,镇守云安军。

初时王庆令刘敏等侵夺宛州时,那宛州邻近东京。

蔡京等瞒不过天子,奏过道君皇帝,敕蔡攸、童贯征讨王庆,来救宛州。

蔡攸、童贯兵无节制,暴虐士卒,军心离散。

因此被刘敏等杀得大败亏输。

所以陷了宛州,东京震恐。

蔡攸、童贯惧罪,只瞒着天子一个。

贼将刘敏、鲁成等,胜了蔡攸、童贯,遂将鲁州、襄州围困。

却得宋江等平定河北班师,复奉诏征讨淮西。

真是席不暇暖,马不停蹄。

统领大兵二十余万,向南进发。

才渡黄河,省院又行文来催促。

陈安抚、宋江等兵马,星驰来救鲁州、襄州。

宋江等冒着暑热,汗马驱驰,繇粟县、汜水一路行来,所过秋毫无犯。

大兵已到阳翟州界。

贼人闻宋江兵到来,鲁州、襄州二处,都解围去了。

那时张清、琼英、叶清看剐了田虎,受了皇恩,奉诏协助宋江,征讨王庆。

张清等离了东京,已到颖昌州半月余了。

闻宋先锋兵到,三人到军前迎接。

参见毕,备述蒙恩褒封之事。

宋江以下,称赞不已。

宋江命张清等在军中听用。

宋江请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等,驻扎阳翟城中。

自己大军不便入城。

宋江传令,教大军都屯扎于方城山树林深密阴荫处,以避暑热。

又因军士跋涉千里,中暑疲困者甚多。

教安道全置办药料,医疗军士。

再教军士搭盖凉庑,安顿马匹。

令皇甫端调治,刻剐髦毛。

吴用道:“大兵屯于丛林,恐敌人用火。

”宋江道:“正要他用火。

”宋江却教军士,再去于本山高岗凉荫树下,用竹蓬茅草,盖一小小山棚。

当有河北降将乔道清会意,来禀宋江道:“乔某感先锋厚恩,今日愿略效微劳。

”宋江大喜,密授计于乔道清,往山棚中去了。

宋江挑选军士强健者三万人,令张清、琼英管领一万兵马,往东山麓埋伏。

令孙安、卞祥,也管领一万人马,往西山麓埋伏。

”只听我中军轰天炮响,一齐杀出。

”将粮草都堆积于山南平麓,教李应、柴进,领五千军士看守。

分拨甫定,忽见公孙胜说道:“兄长筹画甚妙。

但如此溽暑,军士远来疲病。

倘贼人以精锐突至,我兵虽十倍于众,必不能取胜。

待贫道略施小术,先除了众人烦燥,军马凉爽,自然强健。

”说罢,便仗剑作法,脚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凝神观想,向巽方取了生气一口,念咒一遍。

须臾,凉风飒飒,云去冉冉,从本山岭岫中喷薄出来,弥漫了方城山一座。

二十余万人马,都在凉风爽气之中。

除此山外,依旧是销金铄铁般烈日,蜩蝉乱鸣,乌雀藏匿。

宋江以下众人,十分欢喜,称谢公孙胜神功道德。

如是六七日,又得安道全疗人,皇甫端调马,军兵马匹,渐渐强健,不在话下。

且说宛州守将刘敏,乃贼中颇有谋略者,贼人称为刘智伯。

他探知宋江兵马屯扎山林丛密处避暑。

他道:“宋江这夥,终是水泊草寇,不知兵法。

所以不能成大事。

待俺略施小计,管教那二十万军马,焦烂一半。

”随即传令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装载芦苇乾柴,及硫黄焰硝引火之物。

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

此时是七月中旬,新秋天气。

刘敏引了鲁成、郑捷、顾岑四员副将,及铁骑一万,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

刘敏留下偏将韩蘩、班泽等、镇守城池。

刘敏等众,薄暮离城,恰遇南风大作。

刘敏大喜道:“宋江等这夥人合败!

”贼兵行至三更时分,才到方城山南二里外,忽然雾起,弥漫山谷。

刘敏道:“天助俺成功!

”才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去。

教寇猛、毕胜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着,向山麓下屯量处烧来。

众人正奋勇上前,忽的都叫道:“苦也!

苦也!

”却有恁般奇事,南风正猛,一霎时却怎么就转过北风。

又听得山上霹雳般一声响亮,被乔道清使了回风返火的法。

那些火箭火炬,都向南边贼阵里飞将来。

却似千万修金蛇火龙,烈焰腾腾的,向贼兵飞扑将来。

贼兵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

当下宋军中有口号四句,单笑那刘敏,道是: 军机固难测,贼人妄擘划。

放火自烧军,好个刘智伯。

那时宋先锋教凌振将号炮施放。

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

东有张清、琼英,西有孙安、卞群,各领兵冲杀过来。

贼兵大败亏输。

鲁成被孙安一剑挥为两段。

郑捷被琼英一石子打下马来。

张清再一枪,结果了性命。

顾岑被卞祥搠死。

寇猛被乱兵所杀。

二万三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

其余四散逃窜。

二千辆车,烧个尽绝。

只有刘敏同三四百败残军卒,向南逃奔,到宛州去了。

宋军不曾烧毁半茎柴草,也未常损折一个军卒。

夺获马匹衣甲金鼓甚多。

张清、孙安等得胜,到山寨献功。

孙安献鲁成首级,张清、琼英献郑捷首级,卞祥献顾岑首级。

宋江各各赏劳。

标写乔道清头功,及张清、琼英、孙安、卞祥功次。

吴用道:“兄长妙算,已丧贼胆。

但宛州山水盘纡,丘原膏沃,地称陆海。

若贼人添拨兵将,以重兵守之,急切难克。

目今金风却暑,玉露生凉,军马都已强健。

当乘我军威大振,城中单弱,速往攻之必克。

然须别分兵南北屯扎,以防贼人救兵冲突。

”宋江称善,依计传令。

教关胜、秦明、杨志、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陈达、杨春、周通,统领兵马三万,屯扎宛州之东,以防贼人南来救兵。

林冲、呼延灼、董平、索超、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领兵三万,屯扎宛州之西,以拒贼人北来兵马。

众将遵令,整点军马去了。

当有河北降将孙安等一十七员,一齐来禀道:“某等蒙先锋收录,深感先锋优礼。

今某等愿为前部,前去攻城,少报厚恩。

”宋江依允。

遂令张清、琼英,统领孙安等十七员将佐,军马五万为前部。

那十七员?

乃是: 孙安,马灵,卞祥,山士奇,唐斌,文仲容,崔埜,金鼎,黄钺,梅玉,金祯,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叶清。

当下张清遵令,统领将佐军兵,望宛州征进去了。

宋江同卢俊义、吴用等,管领其余将佐,大兵拔寨都起,离了方城山,望南进发。

到宛州十里外扎寨。

令李云、汤隆、陶宗旺监造攻城器具,推送张清等军前备用。

张清等众将,领兵马将宛州围得水泄不通。

城中守将刘敏,是那夜中了宋江之计,只逃脱得性命。

到宛州,即差人往南丰王庆处申报,并行文邻近州县求取救兵。

今日被宋兵围了城池,只令坚守城池,待救兵至,方可出击。

宋兵攻打城池,一连六七日,城垣坚固,急切不能得下。

宛州城北临汝州贼将张寿,领救兵二万前来。

被林冲等杀其主将张寿。

其余偏牙将士及军卒,都溃散去了。

同日又有宛州之南,安昌、义阳等县救兵到来。

被关胜等大败贼兵,擒其将柏仁、张怡,送到宋江大寨正刑讫。

二处斩获甚多。

此时李云等已造就攻城器具。

孙安、马灵等,同心协力,令军士囊士,四面拥堆距(音:烟),逼近城垣。

又选勇敢轻捷之士,用飞桥转关辘辒,越沟堑,渡池濠。

军士一齐奋勇登城。

遂克宛州。

活擒守将刘敏。

其余偏牙将佐,杀死二十余名,杀死军士五千余人,降者万人。

宋江等大兵入城。

将刘敏正法枭示,出榜安民。

标写关胜、林冲、张清并孙安等众将功次。

差人到阳翟州陈安抚处报捷,并请陈安抚等移镇宛州。

陈安抚闻报大喜。

随即同了侯参谋、罗武谕来到宛州。

宋江等出郭,迎接入城。

陈安抚称赞宋江等功勋,是不必得说。

宋江在宛州料理军务,过了十余日。

此时已是八月初旬,暑气渐退。

宋江对吴用计议道:“如今当取那一处城池?

”吴用道:“此处南去山南军,南极湖湘,北控关洛,乃是楚蜀咽喉之会。

当先取此城,以分贼势。

”宋江道:“军师所言,正合我意。

”遂留花荣、林冲、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辅助陈安抚等,管领兵马五万,镇守宛州。

陈安抚又留了圣手书生萧让。

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统驾水军船只,由泌水至山南城北汉江会集。

宋江将陆兵分作三队,辞别陈安抚,统领众多将佐,并军马一十五万,离了宛州,杀奔山南军来。

真个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

毕竟宋兵如何攻取山南?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六回·书生谈笑却强敌水军汨没破坚城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分拨人马,水陆并进,船骑同行。

陆兵分作三队。

前队冲锋破敌骁将一十二员,管领兵马二万。

那十二员?

董平,秦明,徐宁,索超,张清,琼英,孙安,卞祥,马灵,唐斌,文仲容,崔埜。

后队彪将一十四员,管领兵马五万为合后。

那十四员?

黄信,孙立,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燕顺,马麟,陈达,杨春,周通,杨林。

中队宋江、卢俊义,统领将佐九十余员,军马十万。

杀奔山南军来。

前队董平等兵马,已到隆中山北五里外扎寨。

探马报来说:“王庆闻知我兵到了,特于这隆中山北麓,新添设雄兵三万,令勇将贺吉、縻貹、郭矸、陈贇统领兵马,在那里镇守。

”董平等闻报,随即计议。

教孙安、卞祥领兵五千,伏于左。

马灵、唐斌领兵五千,伏于右。

”只听我军中炮响,一齐杀出。

” 这里分拨才定,那边贼众已是摇旗擂鼓,呐喊筛锣,前来搦战。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南北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縻貹出马当先。

头顶钢盔,身穿铁铠,弓弯鹊画,箭插雕翎,脸横紫肉,眼睁铜铃,担一把长柄开山大斧,坐一匹高头卷毛黄马,高叫道:“你每这夥是水洼小寇,何故与宋朝无道昏君出力,来到这里送死?

”宋军阵里鼍鼓喧天,急先锋索超,骤马出阵,大喝道:“无端造反的强贼,敢出秽言!

待俺劈你一百斧!

”挥着金蘸斧,拍马直抢縻貹。

那縻貹也轮斧来迎。

两军迭声呐喊。

二将抢到垓心,两骑相交,双斧并举。

斗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

那贼将縻貹果是勇猛。

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索超不能取胜,舞着狼牙棍,骤马抢出阵来助战。

贼将陈贇,舞戟来迎。

四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正斗到热闹处,只听得一声炮响,孙安、卞祥领兵从左边杀来。

贼将贺吉分兵接住厮杀。

马灵、唐斌领兵从右边杀来。

贼将郭矸分兵接住厮杀。

宋阵里琼英骤马出阵,暗拈石子,觑定陈贇,只一石子飞来,正打着鼻凹。

陈贇翻身落马。

秦明赶上,照顶门一棍,连头带盔,打个粉碎。

那左边孙安与贺吉斗到三十余合,被孙安挥剑斩于马下。

右边唐斌也刺杀了郭矸。

縻貹见众人失利,架住了索超金蘸斧,拨马便走。

索超、孙安、马灵等,驱兵追赶掩杀,贼兵大败。

众将追赶縻貹,刚刚转过山嘴,被贼人暗藏一万兵马在山背后丛林里,贼将耿文、薛赞,领兵抢出林来,与縻貹合兵一处,回身冲杀过来。

縻貹当先。

宋阵里文仲容要干功勋,挺枪拍马来斗縻貹。

战斗到十合之上,被縻貹挥斧将文仲容砍为两截。

崔埜见砍了文仲容,十分恼怒,跃马提刀,直抢縻貹。

二将斗过六七合,唐斌拍马来助。

縻貹看见有人来助战,大喝一声,只一斧,将崔埜斩于马下。

抢来接住唐斌厮杀。

这边张清、琼英,见折了二将,夫妇两个,并马双出。

张清拈取石子,望縻貹飞来。

那縻貹眼明手快,将斧只一拨,一声响亮,正打在斧上,火光爆散,将石子拨下地去了。

琼英见丈夫石子不中,忙取石子飞去。

縻貹见第二个石子飞来,把头一低,铛的一声,正打在铜盔上。

宋阵里徐宁、董平见二个石子都打不中,徐宁、董平双马并出,一齐并力杀来。

縻貹见众将都来,隔住唐斌的枪,拨马便走。

唐斌紧紧追赶。

却被贼将耿文、薛赞双出接住。

被縻貹那厮跑脱去了。

众将只杀了耿文、薛赞,杀散贼兵,夺获马匹金鼓衣甲甚多。

董平教军士收拾文仲容、崔埜二人尸首埋葬。

唐斌见折了二人,放声大哭,亲与军士殡殓二人。

董平等九人,已将兵马屯扎在隆中山的南麓了。

次日,宋江等两队大兵都到,与董平等合兵一处。

宋江见折了二将,十分凄惨。

用礼祭奠毕,与吴用商议攻城之策。

吴用、朱武上云梯看了城池形势,下来对宋江道:“这座城坚固,攻打无益。

且扬示攻打之意,再看机会。

”宋江传令,教一面收拾攻城器械,一面差精细军卒四面侦探消息。

不说宋江等计议攻城,却说縻貹那厮只领得二三百骑,逃到山南州城中。

守城主将却是王庆的舅子段二。

王庆闻宋朝遣宋江等兵马到来,加封段二为平东大元帅,特教他到此镇守城池。

当下縻貹来参见了,诉说宋江等兵勇将猛,折了五将,全军覆没,特来恳告元帅,借兵报仇。

原来縻貹等是王庆差出来的,因此说借兵。

段二听说,大怒道:“你虽不属我管,你的覆兵折将的罪,我却杀得你。

”喝叫军士绑出,斩讫来报。

只见帐下闪出一人来,禀道:“元帅息怒,且留着这个人。

”段二看时,却是王庆拨来帐前参军左谋。

段二道:“却如何饶他?

”左谋道:“某闻縻貹十分骁勇,连斩宋军中二将。

宋江等真个兵强将勇,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段二道:“怎么叫做智取?

”左谋道:“宋江等粮草辎重,都屯积宛州,从那边运来。

闻宛州兵马单弱。

元帅当密差的当人役,往均、巩两州守城将佐处,约定时日,教他两路出兵,袭宛州之南。

我这里再挑选精兵,就着縻将军统领,教他干功赎罪,驰往袭宛州之北。

宋江等闻知,恐宛州有失,必退兵去救宛州。

乘其退走,我这里再出精兵,两路击之,宋江可擒也。

”段二本是个村卤汉,那晓得什么兵机。

今日听了左谋这段话,便依了他。

连忙差人往均、巩二州约会去了。

随即整点军马二万,令縻貹、阙翥、翁飞三将统领,黑夜里悄地出西门,掩旗息鼓,一齐杀奔宛州去了。

却说宋江正在营中思算攻城之策,忽见水军头领李俊入寨来禀说:“水军船只已都到城西北汉江、襄水两处屯扎。

小弟特来听令。

”宋江留李俊在帐中,略饮几杯酒。

有侦探军卒来报,说城中如此如此,将兵马去袭宛州了。

宋江年罢大惊,急与吴用商议。

吴用道:“陈安抚及花将军等俱有胆略,宛州不必忧虑。

只就这个机会,一定要破他这座城池。

”便向宋江密语半晌。

宋江大喜,即授密计与李俊及步军头领鲍旭等二十员,带领步兵二千,至夜密随李俊去了。

不题。

再说贼将縻貹等引兵已到宛州,伏路小军报人宛州来。

陈安抚教花荣、林冲领兵马二万,出城迎敌。

二将领兵,方出得城,又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縻貹等约会均州贼人,均州兵马三万,已到城北十里外了。

”陈瓘再教吕方、郭盛领兵马二万,出北门迎敌去了。

未及一个时辰,又有飞报说道:“巩州贼人季三思、倪慑等,统领兵马三万,杀奔到西门来。

”众人都相顾错愕道:“城中只有宣赞、郝思文二将,兵马虽有一万,大半是老弱,如何守御?

”当有圣手书生萧让道:“安抚大人不必忧虑。

萧某有一计。

”便叠着两个指头,向众人道:“如此如此,贼兵可破。

”陈瓘以下众人,都点头称善。

陈瓘传令教宣赞、郝思文挑选强壮军士五千,伏于西门内。

待贼退兵,方可出击。

二将领计去了。

陈瓘再教那些老弱军士,不必守城,都要将旗幡掩倒。

只听西门城楼上炮响,却将旗帜一齐举竖起来。

只许在城内走动,不得出城。

分拨已定,陈安抚教军士扛抬酒馔,到西门城楼上摆设。

陈瓘、侯蒙、罗戩,随即上城楼笑谈剧饮。

叫军士大开了城门,等那贼兵到来。

多样时,那贼将季三思、倪慑领着十余员偏将,雄纠纠气昂昂的杀奔到城下来。

望见城门大开,三个官员,一个秀才,于城楼上花堆锦簇,大吹大擂的在那里吃酒。

四面城垣上,旗幡影儿也不见一个。

季三思疑讶,不敢上前。

倪慑道:“城中必有准备。

我每当速退兵,勿中他诡计。

”季三思急教退军时,只听得城楼上一声炮响,喊声振天,鼓声振地,旌旗无数的在城垣内来往。

贼兵听了主将说话,已是惊疑。

今见城中如此,不战自乱。

城内宣赞、郝思文领兵杀出城来。

贼兵大败,弃下金鼓旗幡,兵戈马匹衣甲无数。

斩首万余。

季三思、倪慑都被乱军所杀。

其余军士,四散乱窜逃生。

宣赞、郝思文得胜,收兵回城。

陈安抚等已到帅府去了。

北路花荣、林冲已杀了阙翥、翁飞二将,杀散贼兵。

单单只走了縻貹。

收兵凯还,方欲进城。

听说又有两路贼兵到来。

西路兵已赖萧让妙计杀退了。

南路吕方、郭盛尚不知胜败。

花荣等得了这个消息,传令教军士疾驰到南路去。

吕方、郭盛正与贼将鏖战,林冲、花荣驱兵助战,杀得贼兵星落云散,七断八续,斩获甚多。

当日三路贼兵,死者三万余人,伤者无算。

只见尸横郊野,血满田畴。

林冲、花荣、吕方、郭盛,都收兵入城。

与宣赞、郝思文一同来到帅府献捷。

陈瓘、侯蒙、罗戩俱各大喜,称赞萧让之妙策,花荣等众将之英雄。

众将喏喏连声道:“不敢。

”陈安抚教大排筵席,宴赏将士,犒劳三军。

标写萧让、林冲等功劳。

紧守城池,不在话下。

再说段二差縻貹等领兵出城后,次夜,段二在城楼上眺望宋军。

此时正是八月中旬望前天气。

那轮几望的明月,照耀的如白昼一般。

段二看见宋军中旗幡乱动,徐徐的向北退去。

段二对左谋道:“想是宋江知道宛州危急,因此退兵。

”左谋道:“一定是了。

可急点铁骑出城掩击。

”段二教钱傧、钱仪二将,整点兵马二万,出城追击宋兵。

二将遵令去了。

段二向西望时,只见城外襄水,一派月色,水光潺潺溶溶,相映上下。

那宋军的三五百只粮船,也渐渐望北撑去。

那段二平日掳掠惯了。

今夜看见许多粮船,又没有什么水军在上。

每船只有六七个水手,在那里撑驾。

便叫放开西城水门,令水军总管诸能,统驾五百只战船,放出城来,抢劫粮船。

宋军船上望见,连忙将船泊拢岸来。

那船上水手,都跳上岸去。

那边诸能撑驾战船上前。

只听得宋军船帮里一棒锣声响,放出百十只小渔艇来,每船上二人划桨,三四人执着团牌标枪,朴刀短兵,飞也似杀将来。

诸能叫水军把火炮火箭打射将来。

那渔艇上人抵敌不住,发声喊,都跳下水里去了。

贼兵得胜,夺了粮船。

诸能叫水手撑驾进城。

刚放得一只进城,城内传出将令来,须逐只搜看,方教撑进城来。

诸能教军士先将那撑进来的那只船搜看。

十数个军士一齐上船来揭那艎板,却似一块木板做就的,莫想揭动分毫。

诸能大惊道:“必中了奸计。

”忙教将斧凿撬打开来看。

“那些城外的船,且莫撑进来。

”说还未毕,只见城外后面三四只粮船,无人撑驾,却似顺着潮水的,又似使透顺风的,自荡进来。

诸能情知中计,急要上岸时,水底下钻出十数个人来,都是口衔着一把蓼叶刀,正是李俊、二张、三阮、二童这八个英雄。

贼兵急待要用兵器来搠时,那李俊一声胡哨,那四五只粮船内暗藏的步军头领,从板下拔去梢子,推开艎板,大喊一声,各执短兵抢出来。

却是鲍旭、项充、李俊、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王定六、白胜、段景住、时迁、石勇、凌振等二十个头领,并千余步兵,一齐发作,奔抢上岸,砍杀贼人。

贼兵不能拦当,乱窜奔逃。

诸能被童威杀死。

城里城外,战船上水军,被李俊等杀死大半,河水通红。

李俊等夺了水门。

当下鲍旭等那夥大虫,护卫凌振,施放轰天子母号炮,分头去放火杀人。

城中一时鼎沸起来。

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号哭振天。

段二闻变,急引兵来策应。

正撞着武松、刘唐、杨雄、石秀、王定六这一夥。

段二被王定六向腿上一朴刀搠翻,活捉住了。

鲁智深、李逵等十余个头领,抢至北门,杀散守门将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宋江兵马,听得城中轰天子母炮响,勒转兵马杀来。

正撞着钱傧、钱仪兵马,混杀一场。

钱傧被卞祥杀死,钱仪被马灵打翻,被人马踏为肉泥。

二万铁骑,杀死大半,孙安、卞祥、马灵等领兵在前,长驱直入,进了北门。

众将杀散贼兵,夺了城池。

请宋先锋大兵入城。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

宋江传令,先教军士救灭火焰,不许杀害百姓。

天明,出榜安民。

众将都将首级前来献功。

王定六将段二绑缚解来。

宋江差军士押解到陈安抚处发落。

左谋被乱兵所杀。

其余偏牙将士,杀死的甚多。

降服军士万余。

宋江令杀牛宰马,赏劳三军将士。

标写李俊等诸将功次。

差马灵往陈安抚处报捷,并探问贼兵消息。

马灵遵令去了。

两三个时辰,便来回覆道:“陈安抚闻报,十分欢喜。

随即写表差人赍奏朝廷去了。

”马灵又说萧让却敌一事。

宋江惊道:“倘被贼人识破,奈何!

终是秀才见识。

”宋江发本处仓廪中米粟,赈济被兵火的百姓。

料理诸项军务已毕,宋江正与吴用计议攻打荆南郡之策,忽报陈安抚处奉枢密院扎文,转行文来说:“西京贼寇纵横,标掠东京属县。

着宋江等先荡平西京,然后攻剿王庆巢穴。

”陈安抚另有私书,说枢密院可笑处。

宋江、吴用备悉来意。

随即计议分兵,一面攻打荆南,一面去打西京。

当有副先锋卢俊义及河北降将,俱愿领兵到西京攻取城池。

宋江大喜,拨将佐二十四员,军马五万,与卢俊义统领前去。

那二十四员将佐: 副先锋卢俊义, 副军师朱武, 杨志,徐宁,索超,孙立,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燕青,解珍,解宝,邹渊,邹润,薛永,李忠,穆春,施恩。

河北降将: 乔道清,马灵,孙安,卞祥,山士奇,唐斌。

卢俊义即日辞别了宋先锋,统领将佐军马,望西京进征去了。

宋江令史进、穆弘、欧鹏、邓飞,统领兵马二万,镇守山南城池。

宋江对史进等说道:“倘有贼兵至,只宜坚守城池。

”宋江统领众多将佐,兵马八万,望荆南杀奔前来。

但见那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

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

毕竟荆南又是如何攻打?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河北降将二员: 文仲容,崔埜。

水浒传·第一百零七回·宋江大胜纪山军朱武打破六花阵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统领将佐军马,杀奔荆南来。

每日兵行六十里下寨。

大军所过地方,百姓秋毫无犯。

兵马已到纪山地方屯扎。

那纪山在荆南之北,乃荆南重镇。

上有贼将李怀,管领兵马三万,在山上镇守。

那李怀是李助之侄。

王庆封他做宣抚使。

他闻知宋江等打破山南军,段二被擒,差人星夜到南丰飞报王庆、李助,知会说:“宋兵势大,已被他破了两个大郡。

目今来打荆南。

又分调卢俊义兵将,往取西京。

”李助闻报大惊,随即进宫来报王庆。

内侍传奏入内里去,传出旨意来说道:“教军师俟候着,大王即刻出殿了。

” 李助等候了两个时辰,内里不见动静。

李助密问一个相好的近侍,说道:“大王与段娘娘正在厮打的热闹哩。

”李助问道:“为何大王与娘娘厮闹?

”近侍附李助的耳说道:“大王因段娘嘴脸那个,大王久不到段娘娘宫中了。

段娘娘因此蒿恼。

”李助又等了一回,有内侍出来说道:“大王有旨,问军师还在此么?

”李助道:“在此鹄候。

”内侍传奏进去。

少顷,只见若干内侍宫娥,簇拥着那王庆出到前殿升坐。

李助伏俯拜舞毕,奏道:“小臣侄儿李怀申报来说:宋江等将勇兵强,打破了宛州、山南两座城池。

目今宋江分拨兵马,一路取西京,一路打荆南。

伏乞大王发兵去救援。

” 王庆听罢,大怒道:“宋江这夥,是水洼草寇,如何恁般猖獗!

”随即降旨,令都督杜,管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到西京救援。

又令统军大将谢宁,统领将佐十二员,兵马二万,救援荆南。

二将领了兵符令旨,挑选兵马,整顿器械。

那伪枢密院分拨将佐,伪转运使龚正运粮草接济。

二将辞了王庆,各统领兵将,分路来援二处,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等兵马到纪山北十里外扎寨屯兵,准备冲击。

军人侦探贼人消息的实回报。

宋江与吴用计议了,对众将说道:“俺闻李怀手下都是勇猛的将士。

纪山乃荆南之重镇。

我这里将士兵马虽倍于贼,贼人据险,我处山之阴下,为敌所囚。

那李怀狡猾诡谲。

众兄弟厮杀,须看个头势,不得寻常看视。

”于是下令。

“将军入营,即闭门清道。

有敢行者诛,有敢高言者诛。

军无二令,二令者诛。

留令者诛。

” 传令方毕,军中肃然。

宋江教戴宗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将粮食船只,须谨慎堤防,陆续运到军前接济。

差人打战书去与李怀,约定次日决战。

宋先锋传信,教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金鼎、黄钺,领兵马二万,前去厮杀。

教焦挺、郁保四、段景住、石勇率领步兵二千,斩伐林木,极广吾道,以便战所。

分拨已定,宋江与其余众将,俱各守寨。

次日五更造饭,军士饭餐,马食刍料。

平明合战。

李怀统领偏将马勥、马劲、袁朗、滕戣、滕戡,兵马二万,冲杀下来。

这五个人乃贼中最骁勇者。

王庆对他做虎威将军。

当下贼兵与秦明等两军相对。

贼兵排列在北麓平阳处。

山上又有许多兵马接应。

当下两阵里旗号招展,两边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鼍鼓喧天,彩旗迷日。

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袁朗骤马当先,头顶熟铜盔,身穿团花绣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卷毛乌骓,赤脸黄须,九尺长短身材,手掿两个水磨炼钢挝,左手的重十五斤,右手的十六斤,高叫道:“水洼草寇,那个敢上前来纳命!

” 宋阵中河北降将金鼎、黄钺,要干头功,两骑马一齐抢出阵来,喝骂道:“反国逆贼,何足为道!

”金鼎舞着一把泼风大刀,黄钺拈浑铁点钢枪,骤马直抢袁朗。

那袁朗使着两个钢挝来迎。

三骑马丁字儿摆开厮杀。

三将斗过三十合,袁朗将挝一隔,拨转马便走。

金鼎、黄钺驰马赶去。

袁朗霍地回马。

金鼎的马稍前。

金鼎正轮刀砍来,袁朗左手将挝望上一迎,铛的一声,那把刀口砍缺。

金鼎收刀不迭,早被袁朗右手一钢挝,把金鼎连盔透顶,打的粉碎,撞下马来。

黄钺马到,那根枪早刺到袁朗前心。

袁朗眼明手快,将身一闪,黄钺那根枪刺空,从右软胁下过去。

袁朗将左臂抱了两把挝,右手顺势将枪杆挟住,望后一扯,黄钺直跌入怀来。

袁朗将右手拦腰抱住,捉过马来,掷于地上。

贼兵发声喊,急抢出来,捉入阵去了。

那匹马直跑过本阵来。

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折了二将,心中大怒。

跃马上前,舞起狼牙棍,直取袁朗。

袁朗舞挝来迎。

两个战到五十余合,宋阵中女将琼英骤放银鬃马,挺着方天画戟,头戴紫金点翠凤冠,身穿红罗挑绣战袍,袍上罩着白银嵌金细甲,出阵来助秦明。

贼将滕戣看见是女子,拍马出阵,大笑道:“宋江等真是草寇,怎么用那妇人上阵!

”滕戣舞着一把三尖两刃刀,接住琼英厮杀。

两个斗到十合之上,琼英将戟分开滕戣的那口刀,拨马望本阵便走。

滕戣大喝一声,骤马赶来。

琼英向鞍鞒边绣囊中,暗取石子,纽转柳腰,觑定滕戣,只一石子飞来,正中面门,皮伤肉绽,鲜血迸流,翻身落马。

琼英霍地回马赶上,复一画戟,把滕戣结果。

滕戡看见女将杀了他的哥哥,心中大怒,拍马抢出阵来,舞一条虎眼竹节钢鞭,来打琼英。

这里双鞭将呼延灼,纵马舞鞭接住厮杀。

众将看他两个本事,都是半斤八两的,打扮也差不多。

呼延灼是冲天角铁幞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踢雪乌难。

滕戡是交角铁幞头,大红罗抹额,百花点翠皂罗袍,乌洞戗金甲,骑一匹黄鬃马。

呼延灼只多得一条水磨八棱钢鞭。

两个在阵前左盘右旋,一来一往,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那边秦明、袁朗两个,已斗到一百五十余合。

贼阵中主帅李怀,在高阜处看见女将飞石利害,折了滕戣。

即令鸣金收兵。

秦明、呼延灼见贼将骁勇,也不去追赶。

袁朗、秦明两家,各自回阵。

贼兵上山去了。

秦明等收兵回到大寨,说:“贼将骁勇,折了金鼎、黄钺。

若不是张将军夫人,却不是挫了我军锐气。

”宋江十分烦恼。

与吴学究计议道:“似此怎么打得荆南?

”吴用叠着两个指头,画出一条计策,说道:只除如此如此。

宋江依允。

当下唤鲁智深、武松、焦挺、李逵、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郑天寿、宋万、杜迁、龚旺、丁得孙、石勇十四个头领,同了凌振,带领勇捷步兵五千,乘今夜月黑时分,各披软战,用短兵团牌,标枪飞刀,抄小路到山后行事。

众将遵令去了。

次日,李怀差军下战书。

宋江与吴用商议。

吴用道:“贼人必有狡计。

鲁智深等已是深入重地,可速准备交战。

” 宋江批:“即日交战。

”军人持书上山去了。

宋江仍令秦明、董平、呼延灼、徐宁、张清、琼英为前部,统领兵马二万,弓弩为表,楯戟为里,战车在前,骑兵为辅,前去冲击。

教黄信、孙立、王英、扈三娘整顿兵马一万,在营俟候。

李应、柴进、韩滔、彭玘,整顿兵马一万,也在营中俊候。

“听吾前军号炮,你等从东西两路抄到军前。

”再教关胜、朱仝、雷横、孙新、顾大嫂、张青、张二娘,统领马步军兵二万,屯扎大寨之后,防备贼人救兵到来。

分拨已定,宋江同吴用、公孙胜,亲自督战。

其余将佐守寨。

是日辰牌时分,吴用上云梯观看山形险峻,急教传令:“军马再退后二里列阵,好教两路奇兵做手脚。

” 这里列阵才完,纪山贼将李怀,统领袁朗、滕戡、马勥、马劲四个虎将,二万五千兵马。

滕戡教军士用竹竿挑着黄钺首级,押着冲阵的五千铁骑,军士都顶深盔,披铁铠,只露着一双眼睛。

马匹都带重甲,冒面具,只露得四蹄悬地。

这是李怀昨日见女将飞石打伤了一将,今日如此结束。

虽有矢石,那里甲护住了。

那五千军马,两个弓手,夹辅一个长枪手,冲突下来。

后面军士,分两路夹攻拢来。

宋兵抵当不住,望后急退。

宋江忙教把号炮施放,早被他射伤了推车的数百军士。

幸有战车挡住,因此铁骑不能上前。

车后虽有骑兵,不能上前用武。

正在危急,只听得山后连珠炮响,被鲁智深等这夥将士,爬山越岭,杀上山来。

山寨里贼兵吸有五千老弱,二个偏将。

被鲁智深等杀个罄尽,夺了山寨。

李怀等见山后变起,急退兵时,又被黄信等四将,李应等四将,两路抄杀到来。

宋江又教铳炮手打击铁骑。

贼兵大溃。

鲁智深、李逵等十四个头领,引着步兵,于山上冲击下来。

杀得贼兵雨零星散,乱窜逃生。

可惜袁朗好个猛将,被火炮打死。

李怀在后,被鲁智深打死。

马劲、滕戡被乱兵所杀。

只走了马勥一个。

夺获盔甲金鼓马匹无算。

三万军兵,杀死大半。

山上山下,尸骸遍满。

宋江收兵,计点兵士,也折了千余。

因日暮,仍扎寨纪山北。

次日,宋江率领兵将上山,收拾金银粮食,放火烧了营寨。

大赏三军将士。

标写鲁智深等十五人并琼英功次。

督兵前进。

过了纪山,大兵屯扎荆南十五里外。

与军师吴用计议,调拨将士,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回文再说卢俊义这支兵马,望西京进发。

逢山开路,遇水填桥。

所过地方,宝丰等处贼将武顺等,香花灯烛,献纳城池,归顺天朝。

卢俊义慰抚劝劳,就令武顺镇守城池。

因此贼将皆感泣,倾心露胆,弃邪归正。

自此卢俊义等无南顾之忧,兵马长驱直入。

不则一日,来到西京城南三十里外,地名伊阙山屯扎。

探听得城中主帅是伪宣使龚端,与统军奚胜,及数员猛将,在那里镇守。

那奚统军曾习阵法,深知玄妙。

卢俊义随即与朱武计议:“当用何策取城?

”朱武道:“闻奚胜那厮,颇知阵法。

一定要来斗敌。

我兵先布下阵势,待贼兵来,慢慢地挑战。

”卢俊义道:“军师高论极明”随即遣调军马,向山南平坦处,排下循环八卦阵势。

等候间,只见贼兵分作三队而来。

中一队是红旗,左一队是青旗,右一队是红旗,三军齐到。

奚胜见宋军摆成阵势,便令青、红旗二军,分在左右,扎下营寨。

上云梯看了宋兵是循环八卦阵。

奚胜道:“这个阵势谁不省得!

待俺排个阵势惊他。

”令众军擂三通画鼓,竖起将台。

就台上用两把号旗招展左右,列成阵势已了,下将台来上马,令首将哨开阵势。

到阵前与卢俊义打话。

那奚统军怎生结束?

但见: 金盔日耀喷霞光,银铠霜铺吞月影。

绛征袍锦绣攒成,黄鞓带珍珠钉就。

抹绿靴斜踏宝镫,描金鞓随定丝鞭。

阵前马跨一条龙,手内剑横三尺水。

奚胜勒马直到阵前,高声叫道:“你摆循环八卦阵,待要瞒谁!

你却识得俺的阵么?

”卢俊义听得奚胜要斗阵法,同朱武上云梯观望贼兵阵势。

结三人为小队,合三小队为一中队,合五中队为一大队。

外方而内圆,大阵包小阵,相附联络。

朱武对卢俊义道:“此是李药师六花阵法。

药师本武侯八阵,裁而为六花阵。

贼将欺我这里不识他这个阵。

不知就我这个八卦阵,变为八八六十四,即是武侯八阵图法,便可破他六花阵了。

” 卢俊义出到阵前喝道:“量你这个六花阵,何足为奇!

”奚胜道:“你敢来打么?

”卢俊义大笑道:“量此等小阵,有何难哉!

”卢俊义入阵,朱武在将台上将号旗左招右展,变成八阵图法。

朱武教卢俊义传令杨志、孙安、卞祥,领披甲马军一千,去打阵。

今日属金,将我阵正南离位上军,一齐冲杀过去。

杨志等遵令。

擂鼓三通,众将上前,荡开贼将西方门旗,杀将入去。

这里卢俊义率马灵等将佐军兵,掩杀过去,贼兵大败。

且说杨志等杀入军中,正撞着奚胜,领着数员猛将保护,望北逃奔。

孙安、卞祥要干功绩,领兵追赶上去。

却不知深入重地。

只听得山坡后一棒锣声响,赶出一彪军来。

杨志、孙安等急退不迭。

正是:冲阵马亡青嶂下,戏波船陷绿蒲中。

毕竟这支是那里兵马?

孙安等如何迎敌?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河北降将二员: 金鼎,黄钺。

水浒传·第一百零八回·乔道清兴雾取城小旋风藏炮击贼

〔施耐庵〕 〔明〕

话说杨志、孙安、卞祥正追赶奚胜到伊阙山侧,不提防山坡后有贼将埋伏,领一万骑兵突出,与杨志等大杀一阵。

奚胜得脱,领败残兵进城去了。

孙安奋勇厮并,杀死贼将二人。

却是众寡不敌。

这千余甲马骑兵,都被贼兵驱人深谷中去。

那谷四面都是峭壁,却无出路。

被贼兵搬运木石,塞断谷口。

贼人进城,报知龚端。

龚端差二千兵把住谷口。

杨志、孙安等便是插翅也飞不出来。

不说杨志等被困。

且说卢俊义等得破奚胜六花阵,大半亏马灵用金砖术打翻若干贼兵,更兼众将勇猛,得获全胜。

杀了贼中猛将三员,乘势驱兵,夺了龙门关。

斩级万余,夺获马匹盔甲金鼓无算。

贼兵退入城中去了。

卢俊义计点军马,只不见了冲头阵的杨志、孙安、卞祥一千军马。

当下卢俊义教解珍、解宝、邹渊、邹润,各领一千人马,分四路去寻。

至日暮却无影响。

次日,卢俊义按兵不动,再令解珍等去寻访。

解宝领一支军,攀藤附葛,爬山越岭,到伊阙山东最高的一个山岭上。

望见山岭之西下面深谷中,隐隐的有一簇人马,被树林丛密遮蔽了,不能够看得详细。

又且高下悬隔,声唤不闻。

解宝领军卒下山,寻个居民访问。

那里有一个人家。

都因兵乱,迁避去了。

次后,到一个最深僻的山凹平旷处,方才有几家穷苦的村农。

见了若干军马,都慌做一团。

解宝道:“我每是朝廷兵马,来此剿捕贼寇的。

” 那些人听说是官兵,更是慌张。

解宝用好言抚慰说道:“我每军将是宋先锋部下。

”那些人道:“可是那杀鞑子,擒田虎,不骚扰地方的宋先锋么?

”解宝道:“正是。

”那些村农跪拜道:“可知道将军等不来抓鸡缚狗。

前年也有官兵到此剿捕贼人。

那些军士与强盗一般掳掠。

因此我等避到这个所在来。

今日得将军到此,使我每再见天日。

”解宝把那杨志等一千人马不知下落,并那岭西深谷去处,问访众人。

那些人都道:“这个谷叫豂谷,只有一条进去的路。

”农人遂引解宝等来到谷口。

恰好邹渊、邹润两支军马,也寻到来。

合兵一处,杀散贼兵,一同上前搬开木石。

解宝、邹渊领兵马进谷。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

果然好个深严幽谷。

但见: 玉露凋伤枫树林,深岩邃谷气萧森。

岭巅云雾连天涌,壁峭松筠接地阴。

杨志、孙安、卞祥与一千军士,马罢人困,都于树林下坐以待毙。

见了解宝等人马,众人都喜跃欢呼。

解宝将带来的乾粮。

分散杨志等众人,先且充饥。

食罢,众军一齐出谷。

解宝叫村农随到大寨,来见卢先锋。

卢俊义大喜,取银两米谷,赈济穷民。

村农磕头感激,千恩万谢去了。

随后解珍这支军马也回寨了。

是日,天晚歇息,一宿无话。

次早,卢俊义正与朱武调遣兵马,攻取城池,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王庆差伪都督杜坣,领十二员将佐,兵马二万,前来救援。

兵马已到三十里外了。

”卢俊义闻报,教朱武、杨志、孙立、单廷珪、魏定国,同乔道清、马灵,管领兵马二万,列阵于大寨前,以当城中贼兵突出,教解珍、解宝、穆春、薛永,管领军马五千,看守山寨。

卢俊义亲自统领其余将佐,军马二万五千,迎敌杜坣。

当有浪子燕青禀道:“主人今日不宜亲自临阵。

”卢俊义道:“却是为何?

”燕青道:“小人昨夜有不祥的梦兆。

”卢俊义道:“梦寐之事,何足凭信。

既以身许国,也顾不得利害。

”燕青道:“若是主人决意要行,乞拨五百步兵与小人,自去行事。

”卢俊义笑道:“小乙,你待要怎么?

”燕青道:“主人勿管,只拨与小人便了。

”卢俊义道:“便拨与你,看你做出甚事来!

”随即拨五百步兵与燕青。

燕青领了自去。

卢俊义冷笑不止。

统领众将兵马,离了大寨,繇平泉桥经过。

那平泉中多奇异的石子,乃唐朝李德裕旧庄。

只见燕青引着众人,在那里砍伐树木。

卢俊义心下虽是好笑,忙忙地要去厮杀,无暇去问他。

兵马过了龙门关西十里外,向西列阵等候。

至一个时辰,贼兵方到。

两阵相对,擂鼓呐喊。

西阵里偏将卫鹤,舞大杆刀,拍马当先。

宋阵中山士奇,跃马挺枪,更不打话,接住厮杀。

两骑马在阵前斗过三十合。

山士奇挺枪刺中卫鹤的战马后腿。

那马后蹄蹒将下去,把卫鹤闪下马来。

山士奇又一枪戳死。

西阵中酆泰大喝一声,只一简,把山士奇打下马来。

再加一简,结果了性命。

拍马舞剑来迎。

怎奈卞祥更是勇猛,酆泰马头才到,大喝一声,一枪刺中酆泰心窝,死于马下。

两军大喊。

西阵主帅杜坣见连折了二将,心如火炽,气若烟生。

挺一条丈八蛇矛,骤马亲自出阵。

宋阵主帅卢俊义,也亲自出阵。

与杜坣斗过五十合,不分胜败。

杜坣那条蛇矛,神出鬼没。

孙安见卢先锋不能取胜,挥剑拍马助战。

贼将卓茂,舞条狼牙棍,纵马来迎。

与孙安斗不上四五合,孙安奋神威,将卓茂一剑斩于马下。

拨转马骤上前,挥剑来砍杜坣。

杜坣见他杀了卓茂,措手不及,被孙安手起剑落,砍断右臂,翻身落马。

卢俊义再一枪结果了性命。

卢俊义等驱兵卷杀过去。

贼兵大败。

忽地西南上铲斜小路里,冲出一队骑兵。

当先马上一将,状貌粗黑丑恶,一头逢松短发,顶个铁道冠,穿领绛征袍,坐匹赤炭马,仗剑指挥众军,弯环踢跳,飞奔前来。

卢俊义等看是贼兵号衣,驱兵一拥上前冲杀。

那将不来与你厮杀,口中喃喃呐呐地念了两句,望正南离位上砍了一剑。

转眼间,贼将口中喷出火来。

须臾,平空地上腾腾火炽,烈烈烟生,望宋军烧将来。

卢俊义走避不迭。

宋军大败,弃下金鼓马匹,乱撺奔逃。

走不迭的,都烧得焦头烂额。

军士死者五千余人。

众将保护着卢俊义,奔走到平泉桥。

军士争先上桥,登时把桥挤踏得倾圮下来。

幸得燕青砍伐树木,于桥两傍刚搭得完浮桥。

军士得渡,全活者二万人。

卢俊义与卞祥两骑马殿后。

行至桥边,被贼将赶上,一口火望卞祥喷来。

卞祥满身是火,烧损堕马,被贼兵所杀。

卢俊义幸得浮桥接济,驰撺去了。

贼将领兵追杀到来。

却得前军报知乔道清。

乔道清单骑仗剑,迎着贼将。

那贼将见乔道清迎上来,再把剑望南砍去,那火比前番更是炽焰。

乔道清捏诀念咒,把剑望坎方一指,使出三昧神水的法。

霎时间有千百道黑气,飞迎前来,却变成瀑布飞泉,又如亿兆斛的琼珠玉屑,望贼将泼去,灭了妖火。

那贼将见破了妖术,拨马逃奔。

战马踏着一块水石,马蹄后失,把那贼将闪下马来。

乔道清飞马赶上,挥剑砍为两段。

那五千骑兵,掀翻跌伤者五百余人。

乔道清仗剑大喝道:“如肯归降,都留下驴头。

”贼人见乔道清如此法力,都下马投戈,拜伏乞命。

乔道清再用好言抚慰。

枭了贼将首级,率领降贼来见卢先锋献捷。

卢俊义感谢不已。

并称赞燕青功劳。

众将问降贼,方晓得那妖人姓寇名威,惯用妖火烧人。

人因他貌相丑恶,叫他做毒焰鬼王。

昔年助王庆造反的。

不知往那里去了二年。

近日又到南丰。

说:“宋兵势大,待俺去剿他。

”因此王庆差他星驰到此。

龚端、奚胜望见救兵输了,不敢出来厮杀。

只添兵坚守城池。

当下乔道清说:“这里城池深固,急切不能得破。

今夜待贫道略施小术,助先锋成功,以报二位先锋厚恩。

”卢俊义道:“愿闻神术。

”乔道清附耳低言说道:“如此,如此。

”卢俊义大喜。

随即调遣将士,各去行事,准备攻城。

一面教军士以礼殡葬山士奇、卞祥。

卢俊义亲自设祭。

是夜二更时分,乔道清出营,仗剑作法。

须臾雾起,把西京一座城池,周回都遮漫了。

守城军士,咫尺不辨,你我不能相顾。

宋兵乘黑暗里,从飞桥转关辘辒上,攀缘上女墙。

只听得一声炮响,重雾忽然收敛。

城上四面都是宋兵。

各向身边取出火种,燃点火炬,上下照耀,如白昼一般。

守城军士,先是惊得麻木了,都动弹不得。

被宋兵掣出兵器砍杀。

贼兵坠城死者无算。

龚端、奚胜见变起仓卒,急引兵来救应,已被宋军夺了四门。

卢俊义大驱兵马进城。

龚端、奚胜都被乱兵杀死。

其余偏牙将佐头目俱降。

军士降服者三万人。

百姓秋毫无犯。

天明,卢俊义出榜安民,标录乔道清大功,重赏三国将士。

差马灵到宋先锋处报捷。

马灵遵令去了。

至晚,便来回话说:“宋先锋等攻打荆南,连日与贼人交战。

大败南丰救兵。

主帅谢宁被擒。

宋先锋因戎事焦劳,染病在营数日。

军事都是吴军师统握。

”卢俊义闻报,郁郁不乐。

连忙料理军务,将西京城池交与乔道清、马灵统兵镇守。

卢俊义次日辞别乔道清、马灵,统领朱武等二十员将佐,离了西京,急急忙忙望荆南进发。

不则一日,兵马已到荆南城北大寨中。

卢俊义等人入寨问候宋江。

亏神医安道全疗治,病势已减了六七分。

卢俊义等甚是喜慰。

正在叙阔,各述军务,忽有逃回军士报说:“唐斌正护送萧让等离大寨,行至三十里,忽被荆南贼将縻貹、马勥,领一万精兵,从斜僻小路抄出。

乘先锋卧病,要来劫大寨之后。

正遇着我每人马。

唐斌力敌二将。

怎奈众寡不敌,更兼縻貹十分勇猛。

唐斌被縻貹杀死。

萧让、裴宣、金大坚都被活捉去。

他每正要来劫寨。

探听得卢先锋等大兵到来,贼人只掳了萧让等遁去。

”宋江听罢,不觉失声哭道:“萧让等性命休矣!

”病势仍旧沉重。

卢俊义等众将都来劝解。

卢俊义问道:“萧让等到何处去?

”宋江呜咽答道:“萧让知我有病,特辞了陈安抚来看视我。

并奉陈安抚命,即取金大坚、裴宣到宛州,要他每写勒碑石,及查勘文卷。

我今日特差唐斌领一千人马,护送他三个去。

不料被贼人捉掳。

三人必被杀害。

”宋江遂教卢俊义帮助吴用,攻打城池,拿住縻貹、马勥报仇。

卢俊义等遵令,来到城北军前。

众人与吴学究叙礼毕。

卢俊义连忙说萧让等被掳之事。

吴用大惊道:“苦也!

断送了这三个人!

”传令教众将围城,并力攻打城池。

众将遵令,四面攻城。

吴用又令军汉上云梯,望城中高叫道:“速将萧让、金大坚、裴宣送出来。

若稍迟延,打破成池,不论军民,尽行屠戮。

” 却说城中守将梁永,伪授留守之职。

同正偏将佐,在城镇守。

那縻貹、马勥,都战败逃遁到此。

当日捉了萧让等三人。

因宋兵尚未围城,縻貹叫开城门进城。

将萧让等解到帅府献功。

梁永颇闻得圣手书生的名目,数军士解放绑缚,要他每降服。

萧让、裴宣、金大坚三人,睁眼大骂道:“无知逆贼!

汝等看我每是何等样人?

逆贼,快把我三人一刀两段罢了。

这六个膝盖骨,休想有半地儿着地。

即日宋先锋打破城池,拿你每这夥鼠辈,碎尸万段!

”梁永大怒,叫军汉打那三个奴狗跪着。

军汉拿起杆棒便打。

只打得跌仆,那里有一个肯跪。

三人骂不绝口。

梁永道:“你每要一刀两段,俺偏要慢慢地摆布你。

”喝叫军士将这三个奴狗,立枷在辕门外,只顾打他两腿。

打折了驴腿,自然跪将下来。

军汉依令,便来套枷絣扒摆布。

帅府前军士居民,都来看宋军中人物。

内中早恼怒了一个真正有男子气的须眉丈夫。

那男子姓萧,双名叫做嘉穗,寓居帅府南街纸张铺间壁。

他高祖萧憺,字僧达,南北朝时人。

为荆南刺史,江水败堤,萧憺新率将吏,冒雨修筑。

雨甚水壮,将吏请少避之。

萧憺道:“王尊欲以身塞河,我独何心哉!

”言毕而水退堤立。

是岁嘉禾生,一茎六穗。

萧嘉穗取名在此。

那萧嘉穗偶游荆南。

荆南人思慕其上祖仁德,把萧嘉穗十分敬重。

那萧嘉穗襟怀豪爽,志气高远,度量宽弘,膂力过人,武艺精熟。

乃是十分有胆气的人。

凡遇有肝胆的,不论贵贱,都交结他。

适遇王庆作乱,侵夺城池。

萧嘉穗献计御贼。

当事的不肯用他计策,以致城陷。

贼人下令,凡百姓只许入城,并不许一个出去。

萧嘉穗在城中,日夜留心图贼,却是单丝不成线。

今日见贼人将萧让等三个絣扒,又听得宋兵为萧让等攻城紧急,军民都有惊恐之状。

萧嘉穗想了一回道:“机会在此。

只此一着,可以保全城中几许生灵。

”忙归寓所。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

连忙叫小厮磨了一碗墨汁,向间壁纸铺里买了数张皮料厚绵纸,在灯下濡墨挥毫,大书特书的写道: “城中都是宋朝良民,必不肯甘心助贼。

宋先锋是朝廷良将,杀鞑子,擒田虎,到处莫敢撄其锋。

手下将佐一百单八人,情同股肱。

辕门前絣扒的三人,义不屈膝。

宋先锋等英雄忠义可知。

今日贼人若害了这三人,城中兵微将寡,早晚打破城池,玉石俱焚。

城中军民,要保全性命的,都跟我去杀贼。

” 萧嘉穗将那数张纸都写完了,悄地探听消息。

只听得百姓每都在家里哭泣。

萧嘉穗道:“民心如此,我计成矣。

”挨到昧爽时分,踅出寓所,将写下的数张字纸,抛向帅府前左右街市闹处。

少顷天明,军士居民这边方拾一张来看,那边又有人拾了一张。

登时聚着数簇军民观看。

早有巡风军卒,抢一张去,飞报与梁永知道。

梁永大惊。

急差宣令官出府传令,教军士谨守辕门及各营,着一面严行缉捕奸细。

那萧嘉穗身边藏一把宝刀,挨入人丛中,也来观看。

将纸上言语,高声朗诵了两遍。

军民都错愕相顾。

那宣令官奉着主将的令,骑着马,五六个军汉跟随,到各营传令。

萧嘉穗抢上前,大吼一声,一刀砍断马足。

宣令官撞下马去。

一刀剁下头来。

萧嘉穗左手抓了人头,右手提刀,大呼道:“要保全性命的,都跟萧嘉穗去杀贼。

”帅府前军士,平素认得萧嘉穗,又晓得他是铁汉。

霎时有五六百人,拥着他结做一块。

萧嘉穗见军士聚拢来,复连声大呼道:“百姓有胆量的,都来相助。

”声音响振数百步。

那时四面响应,百姓都抢棍棒,拔杉刺,折桌脚。

拈指间已有五六千人。

迭声呐喊。

萧嘉穗当先,领众抢入帅府。

那梁永平日暴虐军民,鞭挞士卒,护卫军将,都恨入骨髓。

一开变起,都来相助。

赶入去,把梁永等一家老小都杀了。

萧嘉穗领众军民人等拥出帅府。

此时已有二万余人。

把萧让、裴宣、金大坚放了絣扒,都打闻了枷。

萧嘉穗选三个有膂力的人,背着萧让等三人。

萧嘉穗当先抓了梁永首级,赶到北门,杀死守门将马勥,赶散把门军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吴用正到北门,亲督将士攻城。

听的城中呐喊,又见开城门。

只道贼人出来冲击,忙教军马退下三四箭之地,列阵迎敌。

只见萧嘉穗抓着人头,背后三个军汉,背负萧让等过了吊桥,忙奔前来。

吴用正在惊讶。

萧让等高叫道:“吴军师,实亏这个壮士,激聚众民,杀了贼将,救我等出来。

”吴用听了,又惊又喜。

萧嘉穗对吴用道:“事在仓卒,不及叙礼。

请军师快领兵入城。

”那吊桥边已有若干军民,都齐声叫道:“请宋先锋入城。

”吴用见诸色人等都有在里面,遂传令教将士统军马入城。

如有妄杀一人者,同伍皆斩。

北城上守城军士,看见事势如此,都投戈下城。

其东西南三面守城军士,闻了这个消息,都擒缚了守城贼将,大开城门,香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

只有縻貹那厮勇猛,人近他不得,出西门,杀出重围走了。

吴用差人飞报宋江。

宋江闻报,把那忧国家,哭兄弟的病证退了九分九厘。

欣喜雀跃,同众将拔寨都起。

大军来到荆南城中,宋江升坐帅府,安抚军民,慰劳将士。

宋江请萧嘉穗到帅府,问了姓名,扶他上坐。

宋江纳头便拜道:“壮士豪举,诛锄叛逆,保全生灵,兵不血刃,克复城池,又救了宋某的三个兄弟,宋江合当下拜。

”萧喜穗答拜不迭,道:“此非萧某之能,皆众军民之力也。

”宋江听了这句,愈加钦敬。

宋江以下将佐,都叙礼毕。

城中军士,将贼将解来。

宋江问愿降者,尽行免罪。

因此满城欢声雷动,降服数万人。

恰好水军头领李俊等,统领水军船只到了汉江,都来参见。

宋江教置酒款待萧壮士。

宋江亲自执杯劝酒,说道:“足下鸿才茂德,宋某回朝,面奏天子,一定优擢。

”萧嘉穗道:“这个倒不必。

萧某今日之举,非为功名富贵。

萧某少负不羁之行,长无乡曲之誉。

是孤陋寡闻的一个人。

方今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虽材怀隋和,行若由夷的,终不能达九重。

萧某见若干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赴公家之难者,倘举事一有不当,那些全躯保妻子的,随而媒孽其短,身家性命,都在权奸掌握之中。

像萧某今日,无官守之责,却似那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飞耶!

”这一席话,说得宋江以下,无不嗟欢。

坐中公孙胜、鲁智深、武松、燕青、李俊、童威、童猛、戴宗、柴进、樊瑞、朱武、蒋敬等这十余个人,把萧壮士这段话,更是点头玩味。

当晚酒散,萧嘉穗辞谢出府。

次早,宋江差戴宗到陈安抚处报捷。

宋江亲自到萧壮士寓所,特地拜望,却是一个空寓。

间壁纸铺里说:“萧嘉穗今蚤天未明时,收拾了琴剑书囊,辞别了小人,不知往那里去了。

”后人有诗赞萧憺祖孙之德云: 冒雨修堤萧僧达,波狂涛怒心不怛。

恪诚止水堤功成,六穗嘉禾一茎发。

贤孙豪俊侔厥翁,咄叱民从贼首摋。

泽及生灵哲保身,闲云野鹤真超脱。

宋江回到帅府,对众头领说,萧嘉穗飘然而去。

众将无不叹息。

至晚,戴宗回报说:“宛州、山南两处所属未克州县,陈安抚、侯参谋授方略与罗戩及林冲、花荣等,俱各讨平。

朝廷已差若干新官到来,各行交代讫。

陈安抚已率领诸将起程,即日便到。

”宋江与吴用计议:“待陈安抚到这里镇守,我每好起大兵前去剿灭渠魁。

”宋江却在荆南调摄五六日,病已全愈。

一日,报陈安抚等兵马到来。

宋江等接入城中。

参见毕,陈安抚大赏三军将士。

次后,山南守将史进等,已将州务交代新官,随后也到。

宋江将州务请陈安抚治理。

宋江等拜别陈安抚,统领大军,水陆并进,战骑同行,来剿南丰贼人巢穴。

此时一百单八个英雄,都在一处。

又有河北降将孙安等十一人,军马二十余万。

连战连捷,兵威大振。

所到地方,贼人望风降顺。

宋江将复过州县,呈报陈安抚。

陈瓘差罗戩统领将士兵马,前来镇守。

宋江等水陆大兵,长驱直至南丰地界。

哨马报到说:“侦探得贼人王庆,将李助为统军大元帅,就本处调选水陆兵马五万,又调云安、东川、安德三路各兵马二万,都是本处伪兵马都监刘以敬、上官义等,统领数十员猛将,及十一万雄兵,前来拒敌。

王庆亲自督征。

”宋江闻报,与吴用计议道:“贼兵倾巢而来,必是抵死厮并。

我将何策胜之?

”吴用道:“兵法只是'多方以误之'这一句。

俺每如今将士都在一处,多分调几路,前去厮杀,教他应接不暇。

”宋江依议,传令分调兵将。

先一日有扑天雕李应,小旋风柴进奉宋先锋将令,统领马步头领单廷珪、魏定国、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五千,护送粮草车仗,并段帛火炮车辆。

在大兵之后,地名龙门山,南麓下,傍山有一村庄。

四围都是高泥冈子,却像个土城,三面有路出入。

居民空下草瓦房数百间。

居民因避兵迁避去了。

是晚,东北风大作,浓云泼墨。

李应、柴进见天色已暮,恐天雨沾湿了粮草,教军士拆开门扇,把车辆推送屋里。

军士方欲造饭食息。

忽见病大虫薛永,领兵巡哨,捉了一个奸细,来报柴进说:“审问得奸细说,贼人縻貹,领精兵一万,今夜二更要来劫烧粮草。

见今伏在龙门山中。

” 原来那龙门山,两崖对峙如门,其中可通舟楫。

树木丛密。

李应听说,便对柴进道:“待小弟去庄前等那乌败贼,杀他片甲不回。

”柴进道:“那縻貹十分勇猛,不可力敌。

况且我这里兵少。

待小弟略施小计,拼五六车火炮,百十车柴薪,与唐斌等报仇。

”把那奸细杀了。

教军士将粮草火炮车辆,教李应领兵三千,都备弓弩火炮,护卫粮车,在黄昏时候,尽数出了土冈,望南先行。

却留下百十辆柴薪车,四散列于西南下风头草房茅檐边。

将百十辆空车,五六处结队摆列,上面略放些粮米。

各处藏下火炮,及铺放硫黄焰硝灌过的乾柴。

教施恩、薛永、穆春、李忠领兵二千,埋于东泥冈路口。

教单廷珪领马兵一千,于庄南路口等候贼人到来。

”都是恁般恁般,依我行事。

”柴进同神火将军魏定国,领步兵三百人,都带火种火器,上山埋伏于丛密树林里。

等到二更时分,贼将縻貹,果然同了二个偏将,领着万余军马,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掩旗息鼓,疾驰到南土冈门口来。

单廷珪见贼兵来,教军士燃点火把,接住厮杀。

单廷珪与縻貹斗不上四五合,单廷珪拨马领兵退入去。

那縻貹是有勇无谋的人,领兵一径抢进来。

薛永、施恩见南路举火,即教李忠、穆春分兵一千,疾驰到庄南,把住路口。

那时贼兵都喊杀连天抢入去。

只望东北上风头杀来。

乃是空屋,不见粮草。

縻胜领兵四面搜索。

看见下风头只有一二百辆粮草车,有五六百军士看守。

见贼兵来,发声喊,都奔散了。

縻貹道:“原来不多粮草。

”叫军士打火把照看。

中间车队里,每队有一辆段疋车。

那些贼兵见了,便去乱抢。

縻貹急要止遏时,却被山上将火箭火把乱打射下来,草房柴车上,都燔烧起来。

贼兵发喊,急躲避时,早被火炮药线引着火,传递得快,如轰雷般打击出来。

贼兵奔走不迭的,都被火炮击死。

拈指间,烘烘火起,烈烈烟生。

但见: 风随火势,火趁风威。

千枝火箭掣金蛇,万个轰雷震火焰。

骊山顶上,料应褒姒逞英雄。

扬子江头,不弱周郎施妙计。

氤氲紫雾腾天起,闪烁红霞贯地来。

必必剥剥响不绝,浑如除夜放炮杖。

当下火势昌炽,炮声震响,如天摧地裂之声。

须臾百十间草房,变做烟团火块。

縻貹被火炮击死。

贼兵击死大半。

焦头烂额者无数。

又被单廷珪、施恩等三路追杀进来。

二个偏将,都被杀死。

一万人马只有千余人从土冈上爬出去,逃脱性命。

天明,柴进等仍与李应等合兵一处,将粮草运送大寨来。

宋先锋正升帐遣调兵马杀贼。

只见马军拴束马匹,步军安排器械,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

毕竟宋江等如何厮杀?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河北降将三员: 卞祥,唐斌,山士奇。

水浒传·第一百零二回·王庆因奸吃官司龚端被打师军犯

〔施耐庵〕 〔明〕

话说王庆见板凳作怪,用脚去踢那板凳。

却是用力太猛,闪肭了胁肋,蹲在地下,只叫:“苦也!

苦也!

”半晌价动价不得。

老婆听的声唤,走出来看时,只见板凳倒在一边,丈夫如此模样。

便把王庆脸上打了一掌道:“郎当怪物!

却终日在外面,不顾家里。

今晚才到家里一回儿,又做什么来!

”王庆道:“大嫂不要取笑。

我闪肭了胁肋,了不的!

”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

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摇头咬牙的叫道:“阿也!

痛的慌!

”那妇人骂道:“浪弟子,乌歪货!

你闲常时只欢喜使腿牵拳,今日弄出来了。

”那妇人自觉这句话说错,将纱衫袖儿掩着口笑。

王庆听的“弄出来”三个字,恁般疼痛的时节,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来。

那妇人又将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乌怪物!

你又想了那里去?

”当下妇人扶王庆到床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壶热酒,迟与王庆吃了。

他自去拴门户,扑蚊虫,下帐子,与丈夫歇息。

王庆因腰胁十分疼痛,那椿儿动弹不得,是不必说。

一宿无话。

次早,王庆疼痛兀是不止。

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声喏答应?

”挨到午牌时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赎膏药。

王庆勉强摆到府衙前,与惯医跌打损伤,朝北开铺子卖膏药的钱老儿买了两个膏药,贴在肋上。

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须是吃两服疗伤行血的煎剂。

”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

王庆向便袋里取出一块银子,约模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

钱老儿睃着他包银子,假把脸儿朝着东边。

王庆将纸懈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儿啖。

”钱老儿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

这却使不得。

”一头还在那里说,那只右手儿已是接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拿了药,方欲起身,只见府西街上走来一个卖卦先一,头带单纱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撑着一把遮阴凉伞,伞下挂一个纸招牌儿,大书:“先天神数”四字。

两旁有十六个小字,写道: “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

” 王庆见是个卖卦的,他已有娇秀这椿事在肚里,又遇着昨日的怪事,他便叫道:“李先生,这里请坐。

”那先生道:“尊官有何见教?

”口里说着,那双眼睛骨渌渌的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

王庆道:“在下欲卜一数。

”李助下了伞,走进膏药铺中,对钱老儿拱手道:“搅扰。

”便向单葛布衣袖里,模出个紫檀课筒儿,开了筒盖,取出一个大定铜钱,递与王庆道:“尊官那边去,对天默默地祷告。

”王庆接了卦钱,对着炎炎的那轮红日,弯腰唱喏。

却是疼痛,弯腰不下。

好似那八九十岁老儿,硬着腰,半揖半拱的,兜了一兜,仰面立着祷告。

那边李助看了,悄地对钱老儿猜说道:“用了先生膏药,一定好的快。

想是打伤的。

”钱老道:“他见什么板凳作怪,踢闪了腰肋。

适才走来,说话也是气喘。

贴了我两个膏药,如今腰也弯得下了。

”李助道:“我说是个闪肭的模样。

”王庆祷告已毕,将钱递与李助。

那李助问了王庆姓名,将课筒摇着,口中念道: “日吉辰良,天地开张。

圣人作易,幽赞神明。

包罗万象,道合乾坤。

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今有东京开封府王姓君子,对天买卦。

甲寅旬中乙卯日,奉请周易文王先师,鬼谷先师,袁天纲先师,至神至圣,至福至灵,指示疑迷,明彰报应。

” 李助将课筒发了两次,叠成一卦道:“是水电屯卦。

”看了六爻动静,便问:“尊官所占何事?

”王庆道:“问家宅。

”李助摇着头道:“尊官莫怪小子直言!

屯者,难也。

你的灾难方兴哩。

有几句断词,尊官须记着。

”李助摇着一把竹骨摺叠油纸扇儿,念道: “家宅乱纵横,百怪生灾家未宁。

非古庙,即危桥。

白虎冲凶官病遭。

有头无尾何曾济,见贵凶惊讼狱交。

人口不安遭跌蹼,四肢无力拐儿撬。

从改换,是非消。

逢着虎龙鸡犬日,许多烦恼祸星招。

” 当下王庆对着李助坐地。

当不的那油纸扇儿的柿漆臭,把擀罗衫袖儿掩着鼻听他。

李助念罢,对王庆道:“小子据理直言。

家中还有作怪的事哩。

须改过迁居,方保无事。

明日是丙辰日,要仔细哩。

”王庆见他说得凶险,也没了主意。

取钱酬谢了李助。

李助出了药铺,撑着伞,望东去了。

当有府中五六个公人衙役,见了王庆,便道:“如何在这里闲话?

”王庆把见怪闪肭的事说了。

众人都笑。

王庆道:“列位,若府尹相公问时,须与做兄弟的周全则个。

”众人都道:“这个理会得。

”说罢,各自散去。

王庆回到家中,教老婆煎药。

王庆要病好,不上两个时辰,把两服药都吃了。

又要药行,多饮了几杯酒。

不知那去伤行血的药性,都是热的。

当晚歇息,被老婆在身边挨挨摸摸,动了火。

只是碍着腰痛,动弹不得。

怎禁那妇人因王庆勾搭了娇秀,日夜不回,把他寡旷的久了,欲心似火般炽焰起来,怎饶得过他。

便去爬在王庆身上,做了个掀翻细柳营。

两个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才起身。

梳洗毕,王庆因腹中空虚,暖些酒吃了。

正在吃早饭,兀是未完,只听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

”妇人向板壁缝看了道:“是两个府中人。

”王庆听了这句话,便呆了一呆。

只得放下饭碗,抹抹嘴,走将出来,拱拱手,问道:“二位光降,有何见教?

”那两个公人道:“都排,真个受用!

清早儿脸上好春色。

大爷今早点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来。

我每兄弟辈替你禀说见怪闪肭的事。

他那里肯信。

便起一一枝签,差我每两个来请你回话。

”把签与王庆看了。

王庆道:“如今红了脸,怎好去参见?

略停一会儿才好。

”那两个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

太爷立等回话。

去迟了,须带累我每吃打。

快走,快走!

”两个扶着王庆便走。

王庆的老婆慌忙走出来问时,丈夫已是出门去了。

两个公人扶着王庆,进了开封府。

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

两个公人带王庆上前禀道:“奉老爷钧旨,王庆拿到。

”王庆勉强朝上磕了四个头。

府尹喝道:“王庆,你是个军健,如何怠玩,不来伺候?

”王庆又把那见怪闪肭的事,细禀一遍道:“实是腰肋疼痛,坐卧不宁,行走不动,非敢怠玩。

望相公方便。

”府尹听罢,又见王庆脸红,大怒喝道:“你这厮专一酗酒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

今日又捏妖言,欺诳上官。

”喝教扯下去打。

王庆那里分说得开。

当下把王庆打得皮开肉绽,要他招认捏造妖书,煽惑愚民,谋为不轨的罪。

王庆昨夜被老婆克剥,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双斧伐木,死去再醒。

吃打不地,只得屈招。

府尹录了王庆口词,叫禁子把王庆将刑具枷扭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要问他个捏造妖书,谋为不轨的死罪。

禁子将王庆扛抬入牢去了。

原来童贯密使人分付了府尹,正要寻罪过摆拨他。

可可的撞出这节怪事来。

那时府中上下人等,谁不知道娇秀这件勾当,都纷纷扬扬的说开去:“王庆为这节事得罪,如今一定不能个活了。

”那时蔡京、蔡攸耳朵的颇觉不好听。

父子商议,若将王庆性命结果,此事愈真,丑声一发播传。

于是密挽心腹官员,与府尹相知的,教他速将王庆刺配远恶军州,以灭其迹。

蔡京、蔡攸择日迎娶娇秀成亲。

一来遮掩了童贯之羞,二来灭了众人议论。

蔡攸之子,左右是呆的,也不知娇秀是处子不是处子。

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开封府尹,遵奉蔡太师处心腹密话,随即升厅。

那日正是辛酉日。

叫牢中提出王庆,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西京管下陕州牢城。

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叫做孙琳、贺吉,监押前去。

三人出开封府来。

只见王庆的丈人牛大户接着,同王庆、孙琳、贺吉,到衙前南街酒店里坐定。

牛大户叫酒保搬取酒肉。

吃了三杯两盏,牛大户向身边取出一包散碎银两,递与王庆道:“白银三十两,把与你路途中使用。

”王庆用手去接道:“生受泰山!

”牛大户推着王庆的手道:“这等容易!

我等闲也不把银两与你。

你如今配去陕州,一千余里,路远山遥,知道你几时回来。

你调戏了别人家女儿,却不耽误了自己的妻子。

老婆谁人替你养?

又无一男半女,田地家产,可以守你。

你须立纸休书。

自你去后,任从改嫁,日后并无争执。

如此方把银子与你。

”王庆平日会花费,思想:“我囊中又无十两半斤银两,这陕州如何去得?

”左思右算,要那银两使用。

叹了两口气道:“罢,罢!

”只得写纸休书。

牛大户一手接纸,一手交银,自回去了。

王庆同了两个公人,到家中来,收拾行囊包裹。

老婆已被牛大户接到家中去了。

把个门儿锁着。

王庆向邻舍人家,借了斧凿,打开门户。

到里面看时,凡老婆身上穿着的,头上插戴的,都将去了。

王庆又恼怒,又凄惨。

央间壁一个周老婆子到家,备了些酒食,把与公人吃了。

将银十两,送与孙琳、贺吉道:“小人棒疮疼痛,行走不劝。

欲将息几日,方好上路。

”孙琳、贺吉得了钱,也是应允。

怎奈蔡攸处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

王庆将家伙什物,胡乱变卖了,交还了胡员外家赁房。

此时王庆的父王砉,已被儿子气瞎了两眼,另居一处。

儿子上门,不打便骂。

今日闻得儿子遭官司刺配,不觉心痛。

教个小厮扶着,走到王庆屋里叫道:“儿子呀!

你不听我的训诲,以致如此!

”说罢,那双盲昏眼内吊下泪来。

王庆从小不曾叫王砉一声爷的,今值此家破人离的时节,心中也酸楚起来,叫声道:“爷!

儿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

叵耐牛老儿无礼,逼我写了休妻的状儿,才把银子与我。

”王砉道:“你平日是爱妻子,孝丈人的。

今日他如何这等待你?

”王庆听了这两句抢白的话,便气愤愤的不来采着爷,径同两个公人,收拾城去了。

王砉顿足捶胸道:“是我不该来看那逆种!

”复扶了小厮自回,不题。

却说王庆同了孙琳、贺吉,离了东京,赁个僻静所在,调治十余日。

棒疮稍愈,公人催促上路。

迤里而行,望陕州投奔。

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

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吃不滚汤。

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过了嵩山。

一日,正在行走,孙琳用手向西指着远远的山峰,说道:“这座山叫做北邙山,属西京管下。

”三人说着话,趁早凉行了二十余里。

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

只见西面村农,纷纷的投市中去。

那市东人家稀少处,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

树下阴荫。

只见一簇人亚肩叠背的,围着一个汉子,赤着上身,在那阴凉树下,吆吆喝喝地使棒。

三人走到树下歇凉。

王庆走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

带着护身枷,挨入人丛中,掂起脚看那汉使棒。

看了一歇儿,王庆不觉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

”那汉正使到热闹处,听了这句话,收了棒看时,却是个配军。

那汉大怒,便骂:“贼配军!

俺的枪棒远近闻名。

你敢开了那乌口,轻慢我的棒,放出这个屁来!

”丢下棒,提起拳头,劈脸就打。

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拦住道:“休要动手。

”便问王庆道:“足下必是高的。

”王庆道:“乱道这一句,惹了那汉子的怒。

小人枪棒也略晓得些儿。

” 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贼配军!

你敢与我比试罢。

”那两个人对王庆道:“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

若赢了他,便将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与你。

”王庆笑道:“这也使得。

”分开众人,向贺吉取了杆棒,脱了汗衫,拽扎起裙子,掣棒在手。

众人都道:“你项上带着个枷儿,却如何轮棒?

”王庆道:“只这节儿稀罕。

带着行枷赢了他,才算手段。

”众人齐声道:“你若带枷赢了,这两贯钱一定与你。

”便让开路,放王庆入去。

那使棒的汉,也掣棒在手,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

”王庆道:“列位恩官,休要笑话。

”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护身枷碍着,吐个门户,唤做蟒蛇吞象势。

王庆也吐个势,唤做晴蜓点水势。

那汉喝一声,便使棒盖将入来。

王庆望后一退。

那汉赶入一步,提起棒,向王庆顶门,又复一棒打下来。

王庆将身向左一内。

那汉的棒打个空,以棒不迭。

王庆就那一闪里,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把这条棒打落下来。

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个手腕打断。

众人大笑。

王庆上前执着那汉的手道:“冲撞,休怪!

”那汉右手疼痛,便将左手去取那两贯钱。

众人一齐嚷将起来道:“那厮本事低丑。

适才讲过,这钱应是赢棒的得。

”只见在先出尖上前的两个汉子,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把与王庆道:“足下到敝庄一叙。

”那使棒的拗众人不过,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镇上去了。

众人都散。

两个汉子邀了王庆,同两个公人,都戴个凉笠子,望南抹过两三座林子,转到一个村坊。

林子里有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

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庄外新蝉噪柳,庄内乳燕啼梁。

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入到草堂。

叙礼罢,各人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

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气。

”王庆道了姓名,并说被府尹陷害的事。

说罢,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二人大喜。

那上面坐的说道:“小可姓龚,单名个端字。

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

舍下祖居在此。

因此这里叫做龚家村。

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

”说罢,叫庄各替三位瀚濯那湿透的汗衫。

先汲凉水来解了暑渴。

引三人到耳房中洗了澡。

草堂内摆上桌子。

先吃了见成点心。

然后杀鸡宰鸭,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切断的壮葱,然后搬出菜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

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两个公人一代儿坐下,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

庄客筛酒。

王庆称谢道:“小人是个犯罪囚人。

感蒙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

”龚端道:“说那里话!

谁人保得没事?

那个带着酒食走的?

” 当下猜枚行令。

酒至半酣,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个主儿。

小可弟兄两个,也好使些拳棒,压服众人。

今春二月,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

小可弟兄到那边耍子,与彼村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斗口。

被那厮痛打一顿。

俺弟兄两个也赢不得他。

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

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吞声。

适才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

求师父点拨愚弟兄,必当重重酬谢。

”王庆听罢大喜。

谦让了一回,龚端同弟,随即拜王庆为师。

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

乘凉歇息。

次日天明,王庆乘着早凉,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

只见外面一个人,背叉着手,踱将进来,喝道:“那里配军,敢到这里卖弄本事?

”只因走进这个人来,有分教:王庆重种大祸胎,龚端又结深仇怨。

真是:祸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

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一回·谋坟地阴险产逆踏春阳妖艳生奸

〔施耐庵〕 〔明〕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谭兵,仰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戩,祖贯云安军达州人,见做武学谕。

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

因天子驾到报来,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

拜舞山呼。

道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戩,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戩,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

王庆作乱淮西,五年于兹。

官军不敢抵敌。

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权且罢兵。

以致养成大患。

王庆势愈猖獗。

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

通共占据八座军州,八十六个州县。

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覆军杀将,辱国丧师。

今日圣驾未临时,犹俨然上坐谭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

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选将发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

臣民幸甚,天下幸甚!

”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

当被蔡京等巧言宛奏。

天子不即加罪。

起驾还宫。

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

上书直言童贯、蔡攸,丧师辱国之罪。

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回来,又定河北。

今已奏凯班师。

目今王庆猖獗,乞陛下降敕,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功。

”徽宗皇帝准奏。

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

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议,回奏:“王庆打破宛州。

昨有禹州、许州、叶县三处申文告急。

那三处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

乞陛下敕陈瓘、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

着他统领军马,星夜驰救禹州等处。

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

罗戩素有韬略,着他同侯蒙到陈瓘军前听用。

宋江等正在征剿,未便升受。

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赏。

”原来蔡京知王庆那里兵强将猛,与童贯、杨戩、高俅计议,故意将侯蒙、罗戩送到陈瓘那里。

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戩怕他走上天去。

那时却不是一纲打尽。

话不絮繁。

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皇帝一一准奏。

降旨写敕,就着侯蒙、罗戩赍捧诏敕,及领赏赐金银段疋,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

又敕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行推补,勒限星驰赴任。

道君皇帝剖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二人,劝帝到艮岳娱乐去了,不题。

且说侯蒙赍领诏敕,及赏赐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十五车,离了东京,望河北进发。

于路无话。

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

离城尚有二十余里,遇着宋兵押解贼首到来。

却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敕,恰遇琼英葬母回来。

宋江将琼英母子,及叶清贞孝节义的事,擒元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役,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

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解贼首先行。

当下张清上前与侯参谋、罗戩相见已毕。

张清得了这个消息,差人驰往陈安抚、宋先锋处报闻。

陈瓘、宋江率领诸将出郭迎接。

侯蒙等捧赍圣旨入城,摆列龙亭香案,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

裴宣喝拜。

拜罢,侯蒙面南立于龙亭之左,将诏书宣读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

惟赖杰宏股肱,赞勷大业。

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宁。

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

朕实嘉赖。

今特差参谋侯蒙,赍捧诏书,给赐安抚陈瓘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段,名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尔功。

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乱淮西,倾覆我城池,芟夷我人民,虔刘我边陲,荡摇我西京。

仍敕陈瓘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先锋,卢俊义为平西副先锋,侯蒙为行军参谋。

诏书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

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对赏。

其三军头目,如钦赏未敷,着陈瓘就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那撮给赏,造册奏闻。

尔其钦哉!

特谕。

宣和五年四月×日!

” 侯蒙读罢丹诏,陈瓘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

侯蒙取过金银段疋等项,依次照名给散。

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百两,锦段十表里,锦袍一套,名马一匹,御酒二瓶。

吴用等三十四员,各赏白金二百两,采段四表里,御酒一瓶。

朱武等七十二员,各赐白金一百两,御酒一瓶。

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俵散军兵已毕。

宋江复令张清、琼英、叶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

公孙胜来禀:“乞兄长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像。

”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征剿王庆。

宋江又料理了数日。

各处新官皆到。

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失,陆续到来。

宋江将钦赏银两俵散已毕。

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记叙其事。

正值五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太平。

请陈安抚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罗戩,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

宋江以下,除张清赴京外,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坐两边。

当下席间,陈瓘、侯蒙、罗戩称赞宋江等功勋。

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己。

或论朝事,或诉衷曲。

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

次日,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辞别州官,离了威胜,同陈瓘等众,望南进发。

所过地方,秋毫无犯。

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道路,拜谢宋江等剪除贼寇,我每百姓,得再见天日之恩。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

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解田虎等已到东京。

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

宿太尉转达上皇。

天子大嘉琼英母子贞孝,降敕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

着彼处有司建造坊祠,表扬贞节,春秋享祀。

封琼英为贞孝宜人,叶清为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

张清复还旧日原职。

仍着三人协助宋江,征讨淮西。

功成升赏。

道君皇帝敕下法司,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

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像,禀过监斩官,将仇申、宋氏小像,悬挂法场中。

像前摆张桌子。

等到午时三刻,田虎开刀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

此时琼英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

当日观者如垛。

见琼英哭得悲恸,无不感泣。

琼英祭奠已毕,同张清、叶清,望阙谢恩。

三人离了东京,径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下。

看官牢记话头,仔细听着。

且把王庆自幼至长的事,表白出来。

那王庆原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

他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

专一打点衙门,撺唆结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

因此人都让他些个。

他听信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

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的。

王砉与风水先生设计陷害。

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

官司累年,家产荡尽。

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方居住。

后来王庆造反,三族皆夷。

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得保全。

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

妻子怀孕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踞堂西。

忽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

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

那王庆从小浮浪。

到十六七岁,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鸡走马,使枪轮棒。

那王砉夫妻两口儿,单单养得王庆一个,十分爱恤,自来护短,凭他惯了。

到得长大,如何拘管得下。

王庆赌的是钱儿,宿的是娼儿,吃的是酒儿。

王砉夫妇也有时训诲他。

王庆逆性发作,将父母詈骂。

王砉无可奈何,只索由他。

过了六七年,把个家产费得罄尽。

单靠着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个副排军。

一有钱钞在手,三兄四弟,终日大酒大肉价同吃。

若是有些不如意时节,拽出拳头便打。

所以众人又惧怕他,又喜欢他。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闲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玩。

此时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气,游人如蚁,车马如云。

正是: 上苑花慵堤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独自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修他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欲筹个相识到来,同去酒肆中吃三杯进城。

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养娘人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个少年女子。

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席。

那王庆好的是女色。

见了这般标致的女子,把个魂灵都吊下来。

认得那夥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

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轿子,随了那夥人来到艮岳。

那艮岳在京城东北隅,即道君皇帝所筑。

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数。

外面朱垣绯户,如禁门一般。

有内相、禁军看守,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前。

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径望艮岳门内,袅袅娜娜,妖妖娆娆走进去。

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他走进去了。

原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杨戩的外孙。

童贯抚养为己女,许配蔡攸之子,却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

小名叫做娇秀。

年方二八。

他禀过童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娱乐,欲到艮岳游玩。

童贯预先分付了禁军人役,因此不敢拦阻。

那娇秀进去了两个时辰,兀是不见出来。

王庆那厮,呆呆地在外面守着,肚里饥饿。

踅到东街酒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吃了六七杯,恐怕那女子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小二道:“少停便来算帐。

”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

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

王庆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时,真个标致。

有混江龙词为证: 丰资毓秀,那里个金屋堪收。

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

若不是昨夜晴开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肠断小梁州。

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

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钩。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撞鹿,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霎时间酥了半边。

那娇秀在人丛里睃见王庆的相貌。

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

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壮健。

善会偷香窃玉,惯的卖俏行奸。

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风流无限。

那娇秀一眼睃着王庆风流,也看上了他。

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众人,养娘扶娇秀上轿。

众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

王庆又跟随到岳庙里。

人山人海的挨挤不开。

众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都让开条路。

那娇秀下轿进香。

王庆挨踅上前,却是不能近身。

又恐随从人等叱咤,假意与庙祝厮熟,帮他点烛烧香。

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

娇秀也把眼来频睃。

原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憨呆的。

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说是真,日夜叫屈怨恨。

今日见了王庆风流俊俏,那小鬼头儿春心也动了。

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瞧科。

认得排军王庆。

董虞候把王庆劈脸一掌打去,喝道:“这个是什么人家宅眷!

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大胆!

如何也在这里挨挨挤挤?

待俺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驴头安不牢在颈上。

”王庆那敢则声,抱头鼠窜,奔出庙门来。

噀一口唾,叫声道:“啐!

我直恁这般呆!

癞虾蟆怎想吃天鹅肉!

”当晚忍气吞声,惭愧回家。

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

厚贿侍婢,反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

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马泊六,悄地勾引王庆,从后门进来。

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

王庆那厮喜出望外,终日饮酒。

光阴荏苒,过了三月。

正是乐极生悲。

王庆一日吃得烂醉如泥,在本府正排军张斌面前,露出马脚。

遂将此事彰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

童贯大怒,思想要寻罪过摆拨他,不在话下。

且说王庆因此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

一日在家闲坐。

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

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

方起身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

王庆喝声道:“奇怪!

”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踢去。

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

”不踢时万事皆休,一踢时,迍邅立至。

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毕竟王庆踢这板凳,为何叫苦起来?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回·张清琼英双建功陈瓘宋江同奏捷

〔施耐庵〕 〔明〕

话说太原县城池被混江龙李俊,乘大雨后水势暴涨,同二张、三阮,统领水军,约定时刻,分头决引智伯渠及晋水灌浸太原城池。

顷刻间水势汹涌。

但见: 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

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天潢飞至。

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

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

城垣尽倒,窝铺皆休。

旗帜随波,不见青红交杂。

兵戈汩浪,难排霜雪争叉。

僵尸如鱼鳖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

须臾树木连根起,顷刻榱题贴水飞。

当时城中鼎沸,军民将士见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的爬墙上屋,攀木抱梁。

老弱肥胖的只好上台上桌。

转眼间,连桌台也浮起来,房屋倾圯,都做了水中鱼鳖。

城外李俊、二张、三阮,乘着飞江、天浮,逼近城来。

恰与城垣高下相等。

军士攀缘上城,各执利刃,砍杀守城士卒。

又有军士乘木筏冲来。

城垣被冲,无不倾倒。

张雄正在城楼上叫苦不迭,被张横、张顺从飞江上城,手执朴刀,喊一声,抢上楼来。

一连砍翻了十余个军卒。

众人乱撺逃生。

张雄躲避不迭,被张横一朴刀砍翻。

张顺赶上前,胳察的一刀,剁下头来。

比及水势四散退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已是无数。

梁柱、门扇、窗棂、什物、尸骸,顺流壅塞南城。

城中只有避暑宫,乃是北齐神武帝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

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军民,仅千余人。

城外百姓,却得卢先锋密唤里保,传谕居民,预先摆布,锣声一响,即时都上高阜。

况城外四散空阔,水势去的快,因此城外百姓,不致湮没。

当下混江龙李俊,领水军据了西门。

船火儿张横同浪里白跳张顺,夺了北门。

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占了东门。

活阎罗阮小七夺了南门。

四门都竖起宋军旗号。

至晚水退,现出平地。

李俊等大开城门,请卢先锋等军马入城。

城中鸡犬不闻,尸骸山积。

虽是张雄等恶贯满盈,李俊这条计策也忒惨毒了。

那千余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

卢俊义查点这夥人中,只有十数个军卒,其余都是百姓。

项忠、徐岳爬在帅府后傍屋的大桧树上。

见水退溜将下来。

被南军获住,解到卢先锋处。

卢俊义教斩首示众。

给发本且以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外被水百姓。

差人往宋先锋处报捷。

一面令军士埋葬尸骸,修筑城垣房屋,召民居住。

不说卢俊义在太原县,抚绥料理,再说太原未破时,田虎统领十万大军,因雨在铜鞮山南屯扎。

探马报来,邬国舅病亡,郡主、郡马即退军到襄垣,殡殓国舅。

田虎大惊。

差人在襄垣城中传旨:“着琼英在城中镇守,着全羽前来听用。

”并问:“为何差往襄垣人役都不来回奏?

” 次日雨霁。

平明时分,流星探马飞报将来说:“宋江差孙安、马灵,领兵前来拒敌。

”田虎听报,大怒道:“孙安、马灵都受我高官厚禄。

今日反叛,情理难容!

待寡人亲自去问他。

卿等努力,如有擒得二人者,千金赏,万户侯。

”当下田虎亲自驱兵向前,与宋兵相对。

北军观看宋军旗号,原来是病尉迟孙立、铁笛仙马麟。

北阵前金瓜密布,铁斧齐排,剑戟成行,旗幡作队。

那九曲飞龙赭黄伞下,玉辔金鞍银鬃白马上,坐着那个草头大王田虎。

出到阵前,亲自监战。

南阵后宋江统领吴用、孙新、顾大嫂、王英、扈三娘、孙立、朱仝、燕顺,兵马又到。

宋江也亲自督战。

田虎闻说是宋江,方欲遣将出阵,擒捉宋江。

只听得飞马报道:“关胜等连破榆社、大谷两个城池,西路卢俊义军马,又打破平遥、介休两县,被他引水灌了太原城池,城中兵将不留一个。

右丞相卞祥扎寨绵山,与花荣等相持。

被卢俊义从太原领兵,后面杀来。

卞丞相当不得两面夹攻,大败亏输。

卞祥被卢俊义活捉过阵去。

卢俊义同关胜合兵一处,将沁源县围得铁桶相似。

”田虎听罢,大惊无措。

忙令传旨,便教收军,退保威胜城内。

当下李天锡等押住阵脚,薛时、林昕、胡英、唐昌保护田虎先行。

只听的铜鞮山北,炮声振响,被宋江密教鲁智深、刘唐、鲍旭、项充、李衮统领精勇步兵,抄出铜鞮山北,分两路杀奔前来。

田虎急驱御林军马来战。

忽被马灵、孙安领兵马从东铲斜里杀来。

马灵脚踏风火二轮,将金砖望北军乱打。

孙安挥双剑砍杀。

二将领兵突入北阵,如入无人之境,把北军冲做两截。

北军虽有十万之众,被吴用筹画这三路兵马,横冲直撞,纵横乱杀。

北军大败。

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当下伪尚书李天锡等,保护田虎,望东冲杀逃奔。

却被鲁智深等领着标枪团牌飞刀手,冲开血路,杀奔前来。

又把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等军马,冲散奔西。

田虎手下虽是御林军马,挑选那最精勇的,他们自来与官军斗敌,从未曾见有恁般凶猛的,今日如何抵当得住。

当下田虎左右,只有都督吴英、唐昌,总管叶清,及金吾较尉等将,领着五千败残军马,拥护奔逃。

正在危急,忽的又有一彪军马从东突至。

田虎见了,仰天大叹道:“天丧我也!

”北军看那彪军马中,当先一个俊庞年少将军,头带青巾绩,身穿绿战袍,手执梨花枪,坐匹高头雪白卷毛马,旗号上写的分明,乃是:“中兴平南先锋郡马全羽”。

那时叶清紧随田虎,看了旗号,奏知田虎。

田虎传旨:“快教郡马救驾。

”那全郡马近前,下马跪奏道:“臣启大王:甲胄在身,不能俯伏,臣该万死!

”田虎前:“赦卿无罪。

”全郡马又奏道:“事在危急,奉请大王到襄垣城中,权避敌锋。

待臣同郡主,杀退宋兵,再请大王到威胜大内,计议良策,恢复基业。

” 田虎大喜。

传下令旨,即望襄垣进发。

全郡马在后面抵当追赶的兵将。

田虎等众,已到襄垣城下。

背后喊杀连天,追赶将来。

襄垣城上守城将士看见,连忙开城门,放吊桥。

胡英引兵在前军士听见后面赶来,一拥抢进城去,也顾不得什么大王。

胡英刚进得城门,猛听得一声梆子响,两边伏兵齐发,将胡英及三千余人,都赶入陷坑中去。

被军士把长枪乱搠。

可怜三千余人,不留半个。

城中大叫:“田虎要活的!

”田虎见城中变起,方知是计。

急勒马望北奔走。

红清、叶清拍马赶来。

田虎那匹好马,行得快。

张清、叶清领军士追赶不上,已离了一箭之地。

只见田虎马前,忽地起阵旋风。

风中见出一个女子,大叫道:“奸贼田虎,我仇家天妇,都被汝害了!

今日走到那里去?

”就女子身旁又起一阵阴风,望田虎劈面滚来。

那女子寂然不见。

田虎坐下马,忽然惊跃嘶鸣。

田虎落马堕地。

被张清、叶清赶上,跳下马来,同军士一拥上前擒住。

唐昌领众,挺枪骤马来救。

张清见唐昌抢来,疾忙上马,拈一石子飞来,正中唐昌面门,撞下马去。

张清大叫道:“我不是什么全羽,乃是天朝宋先锋部下没羽箭张清。

”那时李逵、武松领五百步兵,从城内抢出来。

二人大吼一声,把那殿帅将军金吾较尉等二千余人,杀的星落云散。

张清刺杀了唐昌,缚了田虎,簇拥入城。

闭了城门,待宋先锋杀退北兵,方可解去。

鲁智深追赶到来。

见田虎已捉入城去。

鲁智深等复向西杀到铜鞮山侧。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

宋江等三路军马,与北兵鏖战一日,杀死军士二万余人。

北军无主,四面八方,乱撺逃生。

范美人及姬妾等项,都被乱兵所杀。

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领三万余人,上铜鞮山据住。

宋江领兵四面围困。

鲁智深来报:“田虎已被张清擒捉。

”宋江以手加额,忙传将令,差军星夜疾驰到襄垣,教武松等坚闭城门,看守田虎。

教张清领兵速到威胜,策应琼英等。

原来琼英已奉吴军师密计、同解珍、解宝、乐和、段景住、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带领五千军马,尽着北军旗号,伏于武乡县城外石盘山侧。

琼英等探知田虎与我兵厮杀,琼英领众人星夜疾驰到威胜城下。

是日天晚,已是暮霞敛彩,新月垂钩。

琼英在城下莺声娇啭,叫道:“我乃郡主,保护大王到此。

快开城门。

”当下守城军卒,飞报王宫内里。

田豹、田彪闻报,上马疾驰到南城。

忙上城楼观看,果见赭黄伞下,那匹雕鞍银鬃白马上,坐着大王。

马前一个女将,旗上大书“郡主琼英”。

后面有尚书都督等官,远远跟随。

只见琼英高声叫道:“胡都督等与宋兵战败,我特保护大王到此。

教官员速出城接驾。

” 田豹等见是田虎,即令开了城门,出城迎接。

二人才到马前,只听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与寡人拿下二贼!

”军士一拥上前将二人擒住。

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无罪!

”急要挣扎时,已被军士将绳索绑缚了。

原来这个田虎,乃是吴用教孙安拣择南军中与田虎一般面貌的一个军卒,依着田虎妆束。

后面尚书都督,却是解珍、解宝等数人假扮的。

当下众人各掣出兵器。

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领五百余人,将田豹、田彪连夜解往襄垣去了。

城上见捉了田豹、田彪,又见将二人押解向南,情知有诈。

急出城来抢时,却被琼英要杀田定,不顾性命,同解珍、解宝一拥抢入城来。

守门将士,上前来斗敌,被琼英飞石打去,一连伤了六七个人。

解珍、解宝帮助琼英厮杀。

城外乐和、段景住急教军士卸下北军打扮,个个是南军号衣,一齐抢入城来,夺了南门。

乐和、段景住挺朴刀,领军上城,杀散军士,竖起宋军旗号。

城中一时鼎沸起来。

尚有许多伪文武官员,及王亲国戚等众,急引兵来厮杀。

琼英这四千余人,深入巢穴,如何抵敌。

却得张清领八千余人到来,驱兵入城。

见琼英、解珍、解宝与北兵正在鏖战,张清上前,飞石连打四员北将,杀退北军。

张清对琼英道:“不该深入重地!

又且众寡不敌。

”琼英道:“欲报父仇,虽粉骨碎身,亦所不辞。

”张清道:“田虎已被我擒捉在襄垣了。

”琼英方才喜欢。

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厌贼众之恶,又得卢俊义打破沁源城池,统领大兵到来。

见了南门旗号,急驱兵马入城,与张清合兵一处,赶杀北军。

秦明、杨志、杜迁、宋万领兵夺了东门,欧鹏、邓飞、雷横、杨林夺了西门,黄信、陈达、杨春、周通领兵夺了北门。

杨雄、石秀、焦挺、穆春、郑天寿、邹渊、邹润领步兵大刀阔斧,从王宫前面砍杀入去。

龚旺、丁得孙、李立、石勇、陶宗旺,领步兵从后宰门砍杀入去。

杀死王宫内院嫔妃姬妾内侍人等无算。

田定闻变,自刎身死。

张清、琼英、张青、孙二娘、唐斌、文仲容、崔野、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富、时迁、白胜,分头去杀伪尚书、伪殿帅、伪枢密以下等众,及伪封的王亲国戚等贼徒。

正是: 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

莫道不分玉与石,为庆为殃心自扪。

当下宋兵在威胜城中,杀的尸横市井,血满沟渠。

卢俊义传令:“不得杀害百姓。

”连夜差人先往宋先锋处报捷。

当夜宋兵直闹至五更方息。

军将降者甚多。

天明,卢俊义计点将佐,除神机军师朱武在沁源城中镇守外,其余将佐,都无伤损。

只有降将耿恭,被人马践踏身死。

众将都来献功。

焦挺将田定死尸驼来。

琼英咬牙切齿,拔佩刀割了首级,把他尸骸支解。

此时邬梨老婆倪氏已死,琼英寻了叶清妻子安氏,辞别卢俊义,同张清到襄坦,将田虎等押解到宋先锋处。

卢俊义正在料理军务,忽有探马报来说:“北将房学度,将索超、汤隆围困在榆社县。

”卢俊义即教关胜、秦明、雷横、陈达、杨春、杨林、周通领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锡等于铜鞮山,一面差人申报陈安抚说:“贼巢已破,贼首已擒,请安抚到威胜城中料理。

”宋江统领大兵,已到威胜城外。

卢俊义等迎接入城。

宋江出榜安抚百姓。

卢俊义将卞祥解来。

宋江见卞祥状貌魁伟,亲释其缚,以礼相待。

卞祥见宋江如此意气,感激归降。

次日,张清、琼英、叶清将田虎、田豹、田彪囚载陷车,解送到来。

琼英同了张清,双双的拜见伯伯宋先锋。

琼英拜谢王英等昔日冒犯之罪。

宋江叫将田虎等监在一边,待大军班师,一同解送东京献俘。

即教置酒与张清、琼英庆贺。

当日有威胜属县武乡守城将士方顺等,将军民户口册籍,仓库钱粮,前来献纳。

宋江赏劳毕,仍令方顺依旧镇守。

宋江在威胜城一连过了两日。

探马报到说:“关胜等到榆社县,同索超、汤隆内外夹攻,杀了北将房学度。

北军死者五千余人。

其余军士都降。

”宋江大喜,对众将道:“都赖众兄弟之力,得成平寇之功。

”即细细标写众将功劳,及张清、琼英擒贼首,捣贼巢的大功。

又过了三四日,关胜兵马方到。

又报陈安抚兵马也到了。

宋江统领将佐,出郭迎接入城,参见已毕,陈安抚称赞道:“将军等五月之内,成不世之功。

下官一闻擒捉贼首,先将表文差人马上驰往京师奏凯。

朝廷必当重封官爵。

”宋江再拜称谢。

次日,琼英来禀,欲往太原石室山,寻觅母亲尸骸埋葬。

宋江即命张清、叶清同去,不题。

宋江禀过陈安抚,将田虎宫殿院宇,珠轩翠屋,尽行烧毁。

又与陈安抚计议,发仓廪赈济各处遭兵被火居民。

修书申呈宿太尉,写表申奏朝廷。

差戴宗即日起行。

戴宗擎齐表文书札,赶上陈安抚差的赍奏官,一同入进东京。

先到宿太尉府前,依先寻了杨虞候,将书呈递。

宿太尉大喜。

明日早朝,并陈安抚表文,一同上达天听。

道君皇帝龙颜喜悦。

敕宋江等料理候代,班师回京,封官受爵。

戴宗得了这个消息,即日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

明日未牌时分,便到威胜城中,报知陈安抚、宋先锋。

陈瓘、宋江一面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威胜市曹斩首施行。

所有未收去处,乃是晋宁所属蒲解等州县。

贼役贼官,得知田虎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

陈安抚尽皆准首,复为良民。

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

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给还产业田园。

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再说道君皇帝已降诏敕,差官赍领到河北,谕陈瓘等。

次日,临幸武学,百官先集。

蔡京于坐上谭兵,众皆拱听。

内中却有一官,仰着面孔,看视屋角,不去采他。

蔡京大怒,连忙查问那官员姓名。

正是:一人向隅,满坐不乐。

只因蔡京查这个官员姓名,直教天罡地煞临轸翼,猛将雄兵定楚郢。

毕竟蔡京查问那官员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九回·花和尚解脱缘缠井混江龙水灌太原城

〔施耐庵〕 〔明〕

话说田虎接得叶清申文,拆开付与近侍识字的:“读与寡人听。

”书中说:“臣邬梨招赘全羽为婿。

此人十分骁勇,杀退宋兵。

宋江等退守昭德府。

臣邬梨即日再令臣女郡主琼英,同全羽领兵恢复昭德城。

谨遣总管叶清报捷。

并以婚配事奉闻,乞大王恕臣擅配之罪。

”田虎听罢,减了七分忧色,随即传令,对全羽为中兴平南先锋郡马之职,仍令叶清同两个伪指挥使,赍领令旨及花红锦段银两,到襄垣县,封赏郡马。

叶清拜辞田虎,同两个伪指挥使,望襄垣进发,不题。

却说前日神行太保戴宗,奉宋公明将令,往各府州县传遍军贴已毕,投汾阳府卢俊义处探听去了。

其各府州县新官,陆续已到。

各路守城将佐,随即交与新官治理。

诸将统领军马,次第都到昭德府。

第一队是卫州守将关胜、呼延灼,同壶关守将孙立、朱仝、燕顺、马麟,抱犊山守将文仲容、崔埜军马到来,入城参见陈安抚、宋江已毕,说:“水军头领李俊,探听得潞城已克,即同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统驾水军船只,自卫河出黄河,繇黄河到潞城县东潞水聚集听调。

”当下宋江置酒叙阔。

次日,令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埜,领兵马到潞城,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协同汝等及索超等人马,进兵攻取榆社、大谷等县。

抄出威胜州贼巢之后。

不得疏虞!

恐贼计穷,投降金人。

”关胜等遵令去了。

次后陵川县守城将士李应、柴进,高平县守城将士史进、穆弘,盖州守城将士花荣、董平、杜兴、施恩,各各交代与新官,领军马到来。

参见已毕,称说花荣等将,在盖州镇守。

北将山士奇从壶关战败,领了败残军士,纠合浮山县军马,来寇盖州。

被花荣等两路伏兵齐发,活擒山士奇,杀死二千余人。

山士奇遂降。

其余军将,四散逃窜。

当下花荣等引山士奇另参宋先锋。

宋江令置酒接风相叙。

宋江等军马,只在昭德城中屯住,佯示惧怕张清、琼英之意,以坚田虎之心,不在话下。

且说卢俊义等已克汾阳府,田豹败走到孝义县,恰遇马灵兵到。

那马灵是涿州人,素有妖术。

脚踏风火二轮,日行千里,因此人称他做神驹子。

又有金砖法打人,最是利害。

凡上阵时,额上又现出一只妖眼。

因此人又称他做小华光。

术在乔道清之下。

他手下有偏将二员,乃是武能、徐瑾。

那二将都学了马灵的妖术。

当下马灵与田豹合兵一处,统领武能、徐瑾、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苗成、陈宣,并三万雄兵,到汾阳城北十里外扎寨。

南军将佐,连日与马灵等交战不利。

卢俊义引兵退入汾阳城中,不敢与他厮杀,只愁北军来攻城池。

正在纳闷,忽有守东门军士飞报将来说:“宋先锋特差公孙胜、乔道清领兵马二千,前来助战。

”卢俊义忙教开门请进。

相见已毕,卢俊义揖公孙胜上坐,乔道清次之。

置酒管待。

卢俊义诉说:“马灵术法利害,被他打务了雷横、郑天寿、杨雄、石秀、焦挺、邹渊、邹润、袭旺、丁得孙、石勇数员将佐。

卢某正在束手无策,却得二位先生到此。

”乔道清说道:“小道与吾师为此禀过宋先锋,特到此拿他。

”说还未毕,只见守城军飞报将来说:“马灵领兵杀奔东门来。

武能、徐瑾领兵杀至西门。

田豹同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领兵杀奔北门来。

”公孙胜听报,说道:“贫道出东门敌马灵。

乔贤弟出西门擒武能、徐瑾。

卢先锋领兵出北门,迎敌田豹。

”卢俊义又教黄信、杨志、欧鹏、邓飞四将,统领兵马,助一清先生。

当下戴宗闻马灵会神行,也要同公孙胜出去。

卢俊义依允。

再令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马助乔先生。

卢俊义同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领兵出南门,迎敌田豹。

当日汾阳城外,东西北三面,旗幡蔽日,金鼓振天,同时厮杀。

不说卢俊义、乔道清两路厮杀,且说神驹子马灵,领兵摇旗擂鼓,辱骂搦战。

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南军将佐,拥出城来。

将军马一字儿排开,如长蛇之阵。

马灵纵马挺戟,大喝道:“你每这夥乌败汉,可速还俺们的城池!

若稍延挨,教你片甲不留!

”欧鹏、邓飞两马并出,大喝道:“你的死期到了!

”欧鹏拈铁枪,邓飞舞铁链,二人拍马直抢马灵。

马灵挺戟来迎。

三将斗到十合之上,马灵手取金砖,正欲望欧鹏打来。

此时公孙胜已是骤马上前,仗剑作法。

那边马灵手起,这边公孙胜把剑一指,猛可的霹雳也似一声响亮,只见红光罩满,公孙胜满剑都是火焰。

马灵金砖堕地,就地一滚,即时消灭。

公孙胜真个法术通灵,转眼间南阵将士军卒器械,浑身都是火焰,把一个长蛇阵,变的火龙相似。

马灵金砖法被公孙胜神火克了,公孙胜把尘尾招动军马,首尾合杀拢来。

北军大败亏输。

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军士三停内折了二停。

马灵战败逃生。

幸得会使神行法,脚踏风火二轮,望东飞去。

南阵里神行太保戴宗,已是拴缚停当甲马,也作起神行法,手挺朴刀,赶将上去。

顷刻间马灵已去了二十余里。

戴宗止行得十六七里。

看看望不见马灵了。

前面马灵正在飞行,却撞着一个胖大和尚,劈面抢来,把马灵一禅杖打翻,顺手牵羊,早把马灵擒住。

那和尚正在盘问马灵,戴宗早已赶到。

只见和尚擒住马灵。

戴宗前上看那和尚时,却是花和尚鲁智深。

戴宗惊问道:“吾师如何到这里?

”鲁智深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戴宗道:“此处是汾阳府城东郭。

这个是北将马灵。

适被公孙一清在阵上破了妖法,小弟追赶上来。

那厮行得快,却被吾师擒住。

真个从天而降。

”鲁智深笑道:“洒家虽不是天上下来,也在地上出来。

”当下二人缚了马灵,三人脚踏实地,径望汾阳府来。

戴宗再问鲁智深来历。

鲁智深一头走,一头说道:“前日田虎差一个乌婆娘到襄垣城外厮杀。

他也会飞石子,便将许多头领打伤。

洒家在阵上杀入去,正要拿那乌婆娘。

不堤防茂草丛中,藏着一穴。

洒家双脚落空,只一交颠下穴去。

半晌方到穴底。

幸得不曾跌伤。

洒家看穴中时,旁边又有一穴,透出亮光来。

洒家走进去观看,却是奇怪!

一般有天有日,亦有村庄房舍。

其中人民,也是在那里忙忙的营干。

见了洒家,都只是笑。

洒家也不去问他,只顾抢入去。

过了人烟辏集的所在,前面静悄悄的旷野,无人居住。

洒家行了多时,只见一个草庵。

听的庵中木鱼咯咯地响。

洒家走进去看时,与洒家一般的一个和尚,盘膝坐地念经。

洒家问他的出路。

那和尚答道:'来从来处来,去从去处去。

'洒家不省那两句话,焦躁起来。

那和尚笑道:'你知道这个所在么?

'洒家道:'那里知道恁般乌所在!

'那和尚又笑道:'上至非非想,下至无间地。

三千大千,世界广远,人莫能知。

'又道:'凡人皆有心,有心必有念。

地狱天堂,皆生于念。

是故三界惟心,万法惟识。

一念不生,则六道俱销,轮回斯绝。

'洒家听他这段话说得明白,望那和尚唱了个大喏。

那和尚大笑道:'你一人缘缠井,难出欲迷天。

我指示你的去路。

'那和尚便领洒家出庵。

才走得三五步,便对洒家说道:'从此分手,日后再会。

'用手向前指道:'你前去可得神驹。

'洒家回头,不见了那和尚。

眼前忽的一亮,又是一般景界。

却遇着这个人。

洒家见他走的蹊跷,被洒家一禅杖打翻。

却不知为何已到这里。

此处节气,又与昭德府那边不同。

桃李只有恁般大叶,却无半朵花蕊。

” 戴宗笑道:“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桃李多落尽了。

”鲁智深不肯信,争让道:“如今正是二月下旬。

适才落井,只停得一回儿,却怎么便是三月下旬?

”戴宗听说,十分惊异。

二人押着马灵,一径来到汾阳城。

此时公孙胜已是杀退北军,收兵入城。

卢俊义、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杀了索贤、党世隆、凌光三将,直追田彪、段仁至十里外,杀败北军。

田彪同段仁、陈宣、苗成领败残兵,望北去了。

卢俊义收兵回城。

又遇乔道清破了武能、徐瑾,同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追赶到来。

被南军两路合杀,北兵大败,死者甚众。

武能被杨春一大杆刀砍下马来。

徐瑾被郝思文刺死。

夺获马匹衣甲,金鼓鞍辔无数。

卢俊义与乔道清合兵一处,奏凯进城。

卢俊义刚到府治,只见鲁智深、戴宗将马灵解来。

卢俊义大喜。

忙问鲁智深:“为何到此?

宋哥哥与邬梨那厮厮杀,胜败如何?

”鲁智深再将前面堕井及宋江与邬梨交战的事,细述一遍。

卢俊义以下诸将,惊讶不已。

当下卢俊义亲释马灵之缚。

马灵在路上已听了鲁智深这段话,又见卢俊义如此意气,拜伏愿降。

卢俊义赏劳三军将士。

次日,晋宁府守城将佐,已有新官交代,都到汾阳听用。

卢俊义教戴宗、马灵往宋先锋处报捷。

即日与副军师朱武计议征进,不题。

且说马灵传受戴宗日行千里之法。

二人一日便到宋先锋军前。

入寨参见,备细报捷。

宋江听了鲁智深这段话,惊讶喜悦。

亲自到陈安抚处参见报捷,不在话下。

再说田豹同段仁、陈宣、苗成统领败残军卒,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纲之鱼,到威胜见田虎,哭诉那丧师失地之事。

又有伪枢密院官,急入内启奏道:“大王,两日流星报马,将羽书雪片也似报来,说统军大将马灵,已被擒拿。

关胜、呼延灼兵马,已围榆社县。

卢俊义等兵马,已破介休县城池。

独有襄恒县邬国舅处,屡有捷音。

宋兵不敢正视。

”田虎闻报大惊,手足无措。

文武多官,计议欲北降金人。

当有伪右丞相太师卞祥,叱退多官,启奏道:“宋兵纵有三路,我这威胜万山环列,粮草足支二年。

御林冲驾等精兵二十余万。

东有武乡,西有沁源,二县各有精兵五万。

后有太原县、祈县、临县、大谷县,城池坚固,粮草丰足,尚可战守。

古语有云:‘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 田虎踌躇未答。

又报总管叶清到来。

田虎即令召进。

叶清拜舞毕,称说:“郡主、郡马屡次斩获,兵威大振,兵马直抵昭德府,正要围城。

因邬国舅偶患风寒,不能管摄兵马。

乞大王添差良将精兵,协助郡主、郡马。

恢复昭德府。

”当有伪都督范权启奏道:“臣闻郡主、郡马,甚是骁勇,宋兵不敢正视。

若得大王御驾亲征,又有雄兵猛将助他,必成中兴大功。

臣愿助太子监国。

”田虎准奏。

原来范权之女,有倾国之姿。

范权献与田虎。

田虎十分宠幸。

因此范权说的,无有不从。

今日范权受了叶清重赂,又见宋兵势大,他便乘机卖国。

当下田虎拨付下祥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前往迎敌卢俊义、花荣等兵马。

又令伪太尉房学度,也统领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往榆社迎敌关胜等兵马。

田虎亲自统领伪尚书李天锡、郑之瑞,枢密薛时、林昕,都督胡英、唐显,及殿帅、御林获驾教头、团练使、指挥使、将军、较尉等众,挑选精兵十万,择日祭旗兴师,杀牛宰马,犒赏三军。

再传令旨,教兄弟田豹、田彪,同都督范权等,及文武多官,辅太子田定监国。

叶清得了这个消息,密差心腹,星夜驰至襄垣城中,报知张清、琼英。

张清令解珍、解宝将绳索悬挂出城,星夜往报宋先锋知会去了。

却说卞祥伺候兵符,挑选军马,盘桓了三日,方才统领樊玉明、鱼得源、傅祥、顾恺、寇琛、管琰、冯翊、吕振、吉文炳、安士隆等偏牙各项将佐,军马三万,出了威胜州东门。

军分两队,前队是樊玉明、鱼得源、冯翊、顾恺领兵马五千。

刚到沁源县,地名绵山,山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撞出一彪军来。

却是宋公明得了张清消息,密差花荣、董平、林冲、史进、杜兴、穆弘领精勇骑兵五千,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星夜疾驰到此。

军中一将,骤马当先,两手掿两杆钢枪。

此将乃是宋军中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双枪将董平,大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

不早早受缚,更待何时!

”樊玉明大骂:“水洼草寇,何故侵夺俺这里城池?

”董平大怒,喝道:“天兵到此,兀是抗拒!

”拍马挺双枪,直抢樊玉明。

那边樊玉明纵马拈枪来迎。

二将斗到二十余合,樊玉明力怯,遮架不住,被董平一枪刺中咽喉,翻身落马。

那边冯翊大怒,挺条浑铁枪,飞马直抢董平。

那边小李广花荣,骤马接住厮杀。

二将斗到十合之上,花荣拨马望本阵便走。

冯翊纵马赶来。

却被花荣带住花枪,拈弓搭箭,扯得那弓满满的,扭转身躯,觑定冯翊较亲,只一箭,正中冯翊面门,头盔倒卓,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

花荣拨转马,再一枪,结果了性命。

董平、林冲、史进、穆弘、杜兴,招动兵马,一齐卷杀过来。

顾恺早被林冲搠翻。

鱼得源堕马,被人马践踏身死。

北兵大败亏输。

五千军马,杀死大半。

其余四散逃窜。

花荣等兵士,夺了金鼓马匹,追杀北兵至五里外,却遇卞祥大兵到来。

那卞祥是庄家出身。

他两条臂膊,有水牛般气力,武艺精熟,乃是贼中上将。

当下两军相对,旗鼓相望。

两阵里画角齐鸣,鼍鼓迭擂。

北将卞祥立马当先,头顶凤翅金盔,身挂鱼鳞银甲,九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面方肩阔,眉竖眼圆,跨匹冲波战马,提把开山大斧,左右两边,排着傅祥、管琰、寇琛、吕振四个伪统制官,后面又有伪统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等官,参随在后。

队伍军马,十分摆布得整齐。

南阵里九纹龙史进,骤马出阵,大喝:“来将何人?

快下马受缚,免污刀斧。

”卞祥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得我卞祥的名字么?

”史进喝道:“助逆匹夫,天兵到此,兀是抗拒!

”拍马舞三尖两刃八环刀,直抢卞祥。

卞祥也轮大斧来迎。

二马相交,两器并举。

刀斧纵横,马蹄撩乱。

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这边花荣爱卞祥武艺高强,却不肯放冷箭,只拍马挺枪,上前助战。

卞祥力敌二将,又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北阵中将士恐卞祥有失,急鸣金收兵。

花荣、董平见天色已晚,又寡不敌众,也不追赶,亦收兵向南。

两军相去十余里扎寨。

是夜南风大作,浓云泼墨。

夜半,大雨震电。

此时田虎统领众多官员将佐军马,已离了威胜城池百余里。

天晚扎寨。

帐中自有随行军中内侍姬妾及范美人,在帐中欢宴。

是夜,也遇了大雨。

自此霖雨一连五日不止。

上面张盖的天雨盖都漏,下面又是水渌渌的,军士不好炊爨立脚。

角弓软,箭翎脱,各营军马都在营中兀守,不在话下。

且说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等将,接得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陆兵,及水军头领李俊等水军船只。

众将计议,留单廷珪、魏定国镇守潞城。

关胜等将佐,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打破榆社县。

再留索超、汤隆镇守城也。

关胜等众,乘胜长驱,势如破竹,又克了大谷县,杀了守城将佐。

其余牙将军兵,降者无算。

关胜安抚军民,赏劳将士。

差人到宋先锋处报捷。

次日,关胜等,同时也遇了大雨。

在城屯扎,不能前进。

忽报卢先锋留下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镇守汾阳府。

卢俊义等已克了介休、平遥两县,再留韩滔、彭玘镇守介休县。

孔明、孔亮镇守平遥县。

卢先锋统领众多将佐军马,见围太原县城池。

也因雨阻,不能攻打。

恰好水军头领李俊在城,听了此报,忙对关胜说道:“卢先锋等今遇天雨连绵,流水大至,使三军不得稽留。

倘贼人选死士出城冲击,奈何?

小弟有一计,欲到卢先锋处商议。

”关胜依允。

当下混江龙李俊,即刻辞了关胜出城。

教童威、童猛统管水军船只,自己同了二张、三阮带领水军二千,戴笠披蓑,冒雨冲风,间道疾驰到卢俊义军前。

入寨参见。

不及寒温,即与卢俊义密语片晌。

卢俊义大喜。

随即传令军士,冒雨砍木作筏。

李俊等分头行事去了,不题。

且说太原城中守城将士张雄,伪授殿帅之职。

项忠、徐岳伪授都统制之职。

这三个人,是贼中最好杀的。

手下军卒,个个凶残淫暴。

城中百姓受暴虐不过,弃了家产,四散逃亡。

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

张雄等今被大兵团困,负固不服。

张雄与项忠、徐岳计议:“目今天雨,宋兵欲掠无所,水地不利。

薪刍既寡,军无稽留之心。

急出击之,必获全胜。

”此时是四月上旬,张雄正欲分兵出四门冲击宋兵,忽听得四面锣声振响。

张雄忙上敌楼望城外时,只见宋军冒雨穿屐,俱登高阜山冈。

张雄正在惊疑,又听得智伯渠边及东西三处,喊声振天,如千军万马,狂奔驰骤之声。

霎时间洪波怒涛飞至,却如秋中八月潮汹涌,天上黄河水泻倾。

真个是:功过智伯城三板,计胜淮阴沙几囊。

毕竟不知这水势如何底止?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八回·张清缘配琼英吴用计鸩邬梨

〔施耐庵〕 〔明〕

话说邬梨国舅令郡主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

那琼英年方一十六岁,容貌如花的一个处女,原非邬梨亲生的。

他本宗姓仇,父名申,祖居汾阳府介休县,地名绵上。

那绵上,即春秋时晋文公求介之推不获,以绵上为之田,就是这个绵上。

那仇申颇有家赀,年已四旬,尚无子嗣。

又值丧偶,续娶平遥县宋有烈女儿为继室,生下琼英。

年至十岁时,宋有烈身故。

宋氏随即同丈夫仇申,往奔父丧。

那平遥是介休邻县,相去七十余里。

宋氏因路远仓卒,留琼英在家,分付主管叶清夫妇看管伏侍。

自己同丈夫行至中途,突出一夥强人,杀了仇申,赶散庄客,将宋氏掳去。

庄客逃回报知叶清。

那叶清虽是个主管,倒也有些义气,也会使枪弄棒。

妻子安氏,颇是谨慎。

当下叶清报知仇家亲族,一面申告官府捕捉强人,一面埋葬家主尸首。

仇氏亲族议立本宗一人,承继家业。

叶清同妻安氏两口儿,看管小主女琼英。

过了一年有余,值田虎作乱,占了威胜,遣邬梨分兵摽掠。

到介休绵上,抢劫赀财,掳掠男妇。

那仇氏嗣子,被乱兵所杀。

叶清夫妇及琼英女,都被掳去。

那邬梨也无子嗣,见琼英眉清目秀,引来见老婆倪氏。

那倪氏从未生育的,一见琼英,便十分爱他,却似亲生的一般。

琼英从小聪明,百伶百俐。

料道在此不能脱身,又举目无亲,见倪氏爱他,便对倪氏说,向邬梨讨了叶清的妻安氏进来。

因此安氏得与琼英坐卧不离。

那叶清被掳时,他要脱身逃走,却思想:“琼英年幼,家主主母只有这点骨血。

我若去了,便不知死活存亡。

幸得妻子在彼,倘有机会,同他每脱得患难。

家主死在九泉之下,亦是瞑目。

”因此只得随顺了邬梨。

征战有功,邬梨将安氏给还叶清。

安氏自此得出入帅府,传递消息与琼英。

邬梨又奏过田虎,封叶清做个总管。

叶清后被邬梨差往石室山采取木石。

部下军士向山冈下指道:“此处有块美石,白赛霜雪,一毫瑕疵儿也没有。

土人欲采取他,却被一声霹雳,把几个采石的惊死,半晌方醒。

因此人都啮指相戒,不敢近他。

”叶清听说,同军士到冈下看时,众人发声喊,都叫道:“奇怪!

适才兀是一块白石,却怎么就变做一个妇人的尸骸!

”叶清上前仔细观看,恁般奇怪!

原来是主母宋氏的尸首,面貌兀是如生。

头面破损处,却似坠冈撞死的。

叶清惊讶涕泣。

正在没理会处,却有本部内一个军卒,他原是田虎手下的马围,当下将宋氏被掳身死的根因,一一备细说道:“昔日大王初起兵的时节,在介休地方,掳了这个女子,欲将他做个压寨夫人。

那女子哄大王放了绑缚,行到此处,被那女子将身撺下高冈撞死。

大王见他撞死,叫我下冈剥了他的衣服首饰。

是小的伏侍他上马。

又是小的剥他的衣服。

面貌认得仔细,千真万真是他。

今已三年有余,尸骸如何兀是好好地?

”叶清听罢,把那无穷的眼泪都落在肚里去了。

便对军士说:“我也认得不错。

却是我的旧邻宋老的女儿。

”叶清令军士挑士埋掩。

上前看时,仍旧是块白石。

众人十分惊讶叹息,自去干那采石的事。

事毕,叶清回到威胜,将田虎杀仇申,掳宋氏,宋氏守节撞死这段事,教安氏密传与琼英知道。

琼英知了这个消息,如万箭攒心,日夜吞声饮泣,珠泪偷弹,思报父母之仇,时刻不忘。

从此每夜合眼,便见神人说:“你欲报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艺。

”琼英心灵性巧,觉来都是记得。

他便悄地拿根捍棒,拴了房门,在房中演习。

自此日久,武艺精热。

不觉挨至宣和四年的季冬,琼英一夕偶尔伏儿假寐,猛听的一阵风过,便觉异香扑鼻。

忽见一个秀士,头带折角巾,引一个绿袍年少将军来,教琼英飞石子打击。

那秀士又对琼英说:“我特往高平请得天捷星到此,教汝异术,救汝离虎窟,报亲仇。

此位将军又是汝宿世姻缘。

”琼英听了“宿世姻缘”上字,羞赧无地,忙将袖儿遮脸。

才动手,却把桌上剪刀拨动,铿然有声。

猛然惊觉,寒月残灯,依然在目,似梦非梦。

琼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

便向墙边拣取鸡卵般一块圆石,不知高低,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

一声响亮,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纷抛下地来。

却惊动了倪氏,忙来询问。

琼英将巧言支吾道:“夜来梦神人说:'汝父有王侯之分,特来教导你的异术武艺,助汝父成功。

'适才试将石子飞去,不想正打中了鸱尾。

”倪氏惊讶,便将这段话报知邬梨。

那邬梨如何肯信。

随即唤出琼英询问。

便把枪刀剑戟,棍棒叉钯试他,果然件件精熟。

更有飞石子的手段,百发百中。

邬梨大惊,想道:“我真个有福分!

天赐异人助我。

”因此终日教导琼英驰马试剑。

当下邬梨家中,将琼英的手段传出去,哄动了威胜城中,人都称琼英做“琼矢镞”。

此时邬梨欲择佳婿匹配琼英。

琼英对倪氏说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会打石的。

若要配与他人,奴家只是个死。

”倪氏对邬梨说了。

邬梨见琼英题目大难,把择婿事遂尔停止。

今日邬梨想着王侯二字,萌了异心。

因此保奏琼英做先锋,欲乘两家争斗,他于中取事。

当下邬梨挑选军兵,拣择将佐,离了威胜。

拨精兵五千,令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进征。

不说邬梨、琼英进兵,却说宋江等在昭德俟候,迎接陈安抚。

一连过了十余日,方报陈安抚军马已到。

宋江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昭德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

诸将头目尽来参见。

施礼已毕,陈安抚虽是素知宋江等忠义,却无由与宋江觌面相会。

今日见宋江谦恭仁厚,愈加钦敬。

说道:“圣上知先锋屡建奇功,特差下官到此监督,就赍赏赐金银段疋,车载前来给赏。

”宋江等拜谢道:“某等感安抚相公极力保奏。

今日得受厚恩,皆出相公之赐。

某等上受天子之恩,下感相公之德。

宋江等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

”陈安抚道:“将军早建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

”宋江再拜称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昭德。

小将分兵攻取田虎巢穴,教他首尾不能相顾。

”陈安抚道:“下官京时,已奏过圣上,将近日先锋所得州县,见今缺的府县官员,尽已下该部速行推补,勒限起程,不日便到。

” 宋江一面将赐赏俵散军将,一面写下军贴,差神行太保戴宗,往各府州县镇守头领处传令。

俟新官一到,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听调。

到各府州传令已了,再往汾阳探听军情回报。

宋江又将河北降将唐斌等功绩,申呈陈安抚,就荐举金鼎、黄钺镇守壶关、抱犊,更替孙立、朱仝等将佐前来听用。

陈安抚一一依允。

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田虎差马灵统领将佐军马,往救汾阳。

又差邬梨国舅同琼英郡主,统领将佐,从东杀至襄垣了。

”宋江听罢,与吴用商议,分拨将佐迎敌。

当下降将乔道清说道:“马灵素有妖术,亦会神行法。

暗藏金砖打人,百发百中。

小道蒙先锋收录,未曾出得气力。

愿与吾师公孙一清同到汾阳,说他来降。

”宋江大喜,即拨军马二千,与公孙胜、乔道清带领前去。

二人辞别宋江,即日领军马起程,望汾阳去了。

不题。

再说宋江传令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统领军马二万,攻取潞城县。

再令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领骑兵一千,先行哨探北军虚实。

宋江辞了陈安抚,统领吴用、林冲、张清、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樊瑞、项充、李衮、刘唐、解珍、解宝、凌振、裴宣、萧让、宋清、金大坚、安道全、蒋敬、郁保四、王定六、孟康、乐和、段景住、朱贵、皇甫端、侯健、蔡福、蔡庆,及新降将孙安,共正偏将佐三十一员,军马三万五千,离了昭德,望北进发。

前队哨探将佐王英等,已到襄垣县界五阴山北,早遇北将叶清、盛本哨探到来。

两军相撞,擂鼓摇旗。

北将盛本立马当先。

宋阵里王英骤马出阵,更不打话,拍马拈枪,直抢盛本。

两军呐喊。

盛本挺枪纵马迎住。

二将斗敌十数合之上。

扈三娘拍马舞刀来助丈夫厮杀。

盛本敌二将不过,拨马便走。

扈三娘纵马赶上,挥刀把盛本砍翻,撞下马来。

王英等驱兵掩杀。

叶清不敢抵敌,领兵马急退。

宋兵追赶上来,杀死军士五百余人。

其余四散逃窜。

叶清止领得百余骑,奔至襄垣城南二十里外。

琼英国马已到扎寨。

原来叶清于半年前,被田虎调来,同主将徐威等镇守襄垣。

近日听得琼英领兵为先锋,叶清禀过主将徐威,领本部军马哨探,欲乘机相见主女。

徐威又令偏将盛本同去,却好被扈三娘杀了。

恰遇琼英兵马。

当下叶清入寨,参见主女。

见主女长大,虽是个女子,也觉威风凛凛,也像个将军。

琼英认得是叶清,叱退左右,对叶清道:“我今日虽离虎窟,手下止有五千人马。

父母之仇,如何得报?

欲脱身逃遁,倘被知觉,反罹其害。

正在踌躇,却得汝来。

”叶清道:“小人正在思想计策,却无门路。

倘有机会,即来报知。

”说还未毕,忽报南军将佐,领兵追杀到来。

琼英披挂上马,领军迎敌。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边旬成阵势。

北阵里门旗开处当先一骑银鬃马上,坐着个少年美貌的女将。

怎生模样?

但见: 金钗插凤,掩映乌云。

铠甲披银,光欺瑞雪。

踏宝镫鞋翘尖红,提画戟手舒嫩玉。

柳腰端跨,叠胜带紫色飘摇。

玉体轻盈,挑绣袍红霞笼罩。

脸堆三月桃花,眉扫被春柳叶。

锦袋暗藏打将石,年方二八女将军。

女将马前旗号写的分明:“平南先锋将郡主琼英。

”南阵军将看罢,个个喝采。

两阵里花腔鼍鼓喧天,杂彩绣旗闭日。

矮脚虎王英,看见是个美貌女子,骤马出阵,挺枪飞抢琼英。

两军呐喊。

那琼英拍马拈戟来战。

二将斗到十数余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马心猿,枪法都乱了。

琼英想道:“这厮可恶!

”觑个破绽,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

王英两脚蹬空,头盔倒卓,撞下马来。

扈三娘看见伤了丈夫,大骂:“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

”飞马抢出,来救王英。

琼英挺戟接住厮杀。

王英在地挣扎不起。

北军拥上,来捉王英。

那边孙新、顾大嫂双出,死救回阵。

顾大嫂见扈三娘斗琼英不过,使双刀拍马上前助战。

三个女将,六条臂膊,四把钢刀,一枝画戟,各在马上相迎着,正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

两阵军士看得眼也花了。

三女将斗到二十余合,琼英望空虚刺一戟,拖戟拨马便走。

扈三娘、顾大嫂一齐赶来。

琼英左手带住画戟,右手拈石子,将柳腰扭转,星眼斜睃,觑定扈三娘,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右手腕。

扈三娘负痛,早撇下一把刀来。

拨马便回本阵。

顾大嫂见打中扈三娘,撇了琼英,来救扈三娘。

琼英勒马赶来。

那边孙新大怒,舞双鞭拍马抢来。

未及交锋,早被琼英飞起一石子,珰的一声,正打中那熟铜狮子盔。

孙新大惊,不敢上前。

急回本阵,保护王英、扈三娘,领兵退去。

琼英正欲驱兵追赶,猛听的一声炮响。

此时是二月将终天气,只见柳稍旗乱拂,花外马频嘶。

山坡后冲出一彪军来。

却是林冲、孙安及步军头领李逵等,奉宋公明将令,领军接应。

两军相撞,擂鼓摇旗,两阵里迭声呐喊。

那边豹子头林冲,挺丈八蛇矛,立马当先。

这边琼矢镞琼英,拈方天画戟,纵马上前。

林冲见是个女子,大喝道:“那泼贱怎敢抗拒天兵!

”琼英更不打话,拈戟拍马,直抢林冲。

林冲挺矛来斗。

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破绽,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

林冲纵马追赶。

南阵前孙安看见是琼英旗号,大叫:“林将军不可追赶,恐有暗算!

”林冲手段高强,那里肯听。

拍马紧紧赶将来。

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

琼英见林冲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纽回身,觑定林冲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

林冲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

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

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冲打来。

林冲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

琼英勒马追赶。

孙安正待上前,只见本阵军兵,分开条路,中间飞出五百步军。

当先是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五员惯步战的猛将。

李逵手掿板斧,直抢过来,大叫:“那婆娘不得无礼!

”琼英见他来的凶猛,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额角。

李逵也吃了一惊。

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却是不曾破损。

琼英见打不倒李逵,跑马入阵。

李逵大怒,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大吼一声,直撞入去。

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恐李逵有失,一齐冲杀过来。

孙安那里阻当得住。

琼英见众人赶来,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

解宝、鲁智深、武松急来扶救。

这边李逵只顾赶去。

琼英见他来得至近,忙飞一石子,又中李逵额角。

两次被伤,方才鲜血迸流。

李逵终是个铁汉,那绽黑脸上,带着鲜红的血,兀是火喇喇地挥双斧撞入阵中,把北军乱砍。

那边孙安见琼英入阵,招兵冲杀过来。

恰好邬梨领着徐威等正偏将佐八员,统领大军已到,两边混杀一场。

那边鲁智深、武松救了解珍,翻身杀入北阵去了。

解宝扶着哥哥,不便厮杀。

被北军赶上,撒起绊索,将解珍、解宝双双儿横拖倒拽,捉入阵中去了。

步兵大败奔回。

却得孙安奋勇鏖战。

只一剑,把北将唐显砍下马来。

邬梨被孙安手下军卒放冷箭,射中脖项。

邬梨翻身落马。

徐威等死救上马。

琼英众将见邬梨中箭,急鸣金收兵。

南面宋军又到。

当先马上一将,却是没羽箭张清。

在寨中听流星报马说,北阵里有个飞石子的女将,把扈三娘等打伤。

张清听报惊异,禀过宋先锋,急披挂上马,领军到此接应,要认那女先锋。

那边琼英已是收兵,保护邬梨,转过长林,望襄垣去了。

张清立马惆望。

有诗为证: 佳人回马绣旗扬,士卒将军个个忙。

引入长林人不见,百花丛里隔红妆。

当下孙安见解珍、解宝被擒,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杀入阵去,欲招兵追赶,天色又晚。

只得同张清保护林冲,收兵回大寨。

宋江正在升帐,令神医安道全看治王英。

众将上前看王英时,不止伤足,连头面也磕破。

安道全敷治已毕,又来疗治林冲。

宋江见说陷了解珍、解宝,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十分忧闷。

无移时,只见武行者同了李逵,杀得满身血污,入寨来见宋江。

武松诉说:“小弟见李逵杀得性起,只顾上前。

兄弟帮他厮杀。

杀条血路,冲透北军,直至城下。

只见北军绑缚着解珍、解宝,欲进城去。

被我二人杀死军士,夺了解珍、解宝。

被徐威等大军赶来,复夺去解珍、解宝。

我二人又杀开一条血路,空手到此。

只不见鲁智深。

”宋江听说,满眼垂泪。

差人四下跟寻,探听鲁智深踪迹。

又令安道全敷治李逵。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三百余名。

当下紧闭寨栅,提铃喝号,一宿无话。

次早,军士回报:“鲁智深并无影响。

”宋江越添忧闷。

再差乐和、段景住、朱贵、郁保四各领轻捷军士,分四路寻觅。

宋江欲领兵攻城,怎奈头领都被打伤。

只得按兵不动。

城中紧闭城门,也不来厮杀。

一连过了二日。

只见郁保四获得奸细一名,解进寨来。

孙安看那个人,却认得是北将总管叶清。

孙安对宋江道:“某闻此人素有意气。

他独自出城,其中必有缘故。

”宋江叫军士放了绑缚,唤他上前。

叶清望宋江磕头不已,道:“某有机密事,乞元帅屏退左右。

待叶某备细上陈。

”宋江道:“我这里弟兄,通是一般肠肚。

但说不妨。

”叶清方才说:“城中邬梨前日在阵上中了药箭,毒发昏乱。

城中医人疗治无效。

叶某趁此,特借访求医人,出城探听消息。

”宋江便问:“前日拿我二将,如何处置了?

”叶清道:“小人恐伤二位将军,乘邬梨昏乱,小人假传将令,把二位将军权且监候。

如今好好地在那里。

”叶清又把仇申夫妇,被田虎杀害掳掠,及琼英的上项事,备细述了一遍。

说罢,悲恸失声。

宋江见说这段情由,颇觉凄惨。

因见叶清是北将,恐有诈谋。

正在疑虑,只见安道全上前对宋江道:“真个姻缘天凑,事非偶然。

”他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张将军去冬,也梦什么秀士请他去教一个女子飞石。

又对他说:'是将军宿世姻缘。

'张清觉来,痴想成疾。

彼时蒙兄长着小弟同张清住高平疗治他。

小弟胗治张清脉息,知道是七情所感。

被小弟再三盘问,张将军方肯说出病根。

因是手到病痊。

今日听叶清这段话,却不是与张将军符合?

”宋江听罢,再问降将孙安。

孙安答道:“小将颇闻得琼英不是邬梨嫡女。

孙某部下牙将杨芳,与邬梨左右相交最密,也知琼英备细。

叶清这段话,决无虚伪。

”叶清又道:“主女琼英,素有报仇雪耻之志。

小人见他在阵上连犯虎威,恐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今日小人冒万死到此,恳求元帅。

” 吴用听罢,起身熟视叶清一回,便对宋江道:“看他色惨情真,诚义士也。

天助兄长成功,天教孝女报仇。

”便向宋江附耳低言说道:“我兵虽分三路合剿,倘田虎结连金人,我兵两路受敌。

纵使金人不出,田虎计穷,必然降金。

似此如何成得荡平之功?

小生正在策划,欲得个内应。

今天假其便,有张将军这段姻缘。

只除如此如此,田虎首级,只在琼英手中。

李逵的梦,神人已有预兆。

兄长岂不闻:'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这两句么?

”宋江省悟,点头依允。

即唤张清、安道全、叶清三人,密语受计。

三人领计去了。

却说襄垣守城将士,只见叶清回来,高叫:“快开城门,我乃邬府偏将叶清,奉差寻访医人全灵、全羽到此。

”守城军士,随即到幕府传鼓通报。

须臾传出令箭,放开城门。

叶清带领全灵、全羽进城,到了国舅幕府前。

里面传出令来,说:“唤医人进来看治。

”叶清即同全灵进府,随行军中伏侍的伴当人等,禀知郡主琼英,引全灵到内里参见琼英已毕,直到邬梨卧榻前。

只见口内一丝两气。

全灵先胗了脉息。

外使敷贴之药,内用长托之剂,三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饮食渐进。

不过五日,疮虽然未完,饮食复旧。

邬梨大喜,教叶清唤医人全灵入府参见。

邬梨对全灵说道:“赖足下神术,疗治疮口。

今渐平复。

日后富贵,与汝同享。

”全灵拜谢道:“全某鄙术,何足道哉!

全某有嫡弟全羽久随全某在江湖上,学得一身武艺,见今随全某在此,修治药饵。

求相公提拔。

”邬梨传令,教全羽入府参见。

邬梨看见全羽一表非俗,心下颇是喜欢。

令全羽在府外伺候听用。

全灵、全羽拜谢出府。

一连又过了四日,忽报宋江领兵攻城。

叶清入府报知邬梨说:“宋江等兵强将勇,须是郡主,方可退敌。

”邬梨闻报,随即带领琼英,入教场整点兵马。

只见全羽上演武厅禀道:“蒙恩相令小人伺候听用。

今闻兵马临城,小人不才,愿领兵出城,教他片甲不回。

”当有总管叶清假意大怒,对全羽道:“你敢出大言,敢与我比试武艺么?

”全羽笑道:“我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

今日正要与你比试。

”叶清来禀邬梨。

邬梨依允,付与枪马。

二人各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

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

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此时琼英在旁侍立,看见全羽面貌,心中惊疑道:“却像那里曾厮见过的?

枪法与我一般!

”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梦中教我飞石的,正是这个面庞。

不知会飞石也不?

”便拈戟骤马近前,将画戟隔开二人。

这是琼英恐叶清伤了全羽,却不知叶清已是一路的人。

琼英挺戟直抢全羽。

全羽挺枪迎住。

两个又斗过五十余合。

琼英霍地回马,望演武厅上便走。

全羽就势里赶将来。

琼英拈取石子,回身觑定全羽肋下空处,只一石子飞来。

全羽早已瞧科,将右手一绰,轻轻的接在手中。

琼英见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惊异。

再取第二个石子飞来。

全羽见琼英手起,也将手中接的石子应手飞去。

只听的一声响亮,正打中琼英飞来的石子。

两个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将下来。

那日城中将士徐威等,俱各分守四门。

教场中只有牙将较尉,也有猜疑这个人是奸细。

因见郡主琼英是金枝玉叶,也和他比试,又是邬梨部下亲密将佐叶清引进来的,他每如何敢来启齿。

眼见得城池不济事了。

各人自思,随风转舵。

也是田虎合败,天褫邬梨之魄,使他昏暗。

当下唤全羽上厅,赐了衣甲马匹。

即今全羽领兵二千,出城迎敌。

全羽拜谢,遵令出城,杀退宋兵,进城报捷。

邬梨大喜,当日赏劳全羽。

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宋兵又到,邬梨又令全羽领兵三千,出城迎敌。

从辰至午,鏖战多时。

被全羽用石打得宋将乱撺奔逃。

全羽招兵掩杀,直赶过五阴山。

宋江等抵敌不住,退入昭德去了。

全羽得胜回兵,进城报捷。

邬梨十分欢喜。

叶清道:“今日恩主有了此人,及郡主琼英,何患宋兵将猛,何患大事不成!

”叶清又说:“郡主前已有愿,只除是一般会飞石的,方愿匹配。

今全将军如此英雄,也不辱了郡主。

”当下被叶清再三撺掇,也是琼英夫妇姻缘凑合,赤绳系定,解拆不开的。

邬梨依允,择吉于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招赘张清为婿。

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是不必说。

当下傧相赞礼,全羽与琼英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祗,后拜邬梨假岳丈。

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山盟海誓。

全羽在粘下看那琼英时,与教场内又是不同。

有词元和令为证: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修。

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全羽、琼英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又不必说。

当夜全羽在枕上,方把真姓名说出。

原来是宋军中正将没羽箭张清。

这个医士全灵,就是神医安道全。

琼英也把向来冤苦,备细诉说。

两个唧唧哝浓的说了一夜。

挨了两日,被他四个里应外合,鸩死邬梨。

密唤徐威入府议事,也将他杀了。

其余军将皆降。

张清、琼英下令,城中有走透消息者,同伍十人并斩。

本犯不论军民,皆夷三族。

因此水泄不通。

又放出解珍、解宝,同张清、叶清,分守四门。

安道全同叶清步下军卒,出城到昭德报知宋先锋。

吴用又令李逵、武松,黑夜里保护圣手书生萧让到襄垣,相见琼英、张清,搜觅邬梨笔迹,假写饵梨字样,申文书札。

令叶清赍领到威胜报知田虎,招赘郡马之事。

就于中相机行事。

叶清赍领,辞别张清、琼英,望威胜去了。

再说宋江在昭德城中,才差萧让、安道全去后,又报索超、徐宁等将,攻克潞城,差人来报捷音,说:“索超等领拴围潞城,池方坚闭城门,不敢出来接战。

徐宁与众将设计,令军士裸形大骂,激怒城中军士。

城中人人欲战。

池方不能阻当,开门出战。

北军奋勇,四门杀出。

我军且战且退,诱北军四散离城,却被唐斌从东路领军突出,汤隆从西路引兵撞来。

东西二门守城军士,闭门不迭。

被汤隆、唐斌二将领兵杀入城中,夺了城池。

徐宁搠翻了池方。

其余将佐,杀的杀了,走的走了。

杀死北军五千余人,夺得战马三千余匹,降服了万余军士。

索超等将,入城安抚百姓。

特此先来报捷。

其余军民户口,库藏金钱,另行造册呈报。

”宋江闻报大喜,即令申呈陈安抚,并标录索超等功次,赏赐来人。

即写军贴,着他回报。

待各路兵马到来,一齐进兵。

军人望潞城回覆去了。

不题。

却说威胜田虎处伪省院官,见探马络绎来报说:“乔道清、孙安都已降服。

”又报:“昭德、潞城已破。

”省院官即日奏知田虎。

田虎大惊,与众多将佐,正在计议,忽报襄垣守城偏将叶清,赍领国舅书札到来。

田虎即命宣进。

只因这叶清进来,有分教:威胜城中,削平哨聚强徒。

武乡县里,活捉谋王反贼。

毕竟田虎看了邬梨申文,怎么回答?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