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一百零一回·谋坟地阴险产逆踏春阳妖艳生奸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谭兵,仰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戩,祖贯云安军达州人,见做武学谕。

当下蔡京怒气填胸,正欲发作。

因天子驾到报来,蔡京遂放下此事,率领百官,迎接圣驾进学。

拜舞山呼。

道君皇帝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戩,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戩,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情形,上达圣聪。

王庆作乱淮西,五年于兹。

官军不敢抵敌。

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覆没,惧罪隐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服,权且罢兵。

以致养成大患。

王庆势愈猖獗。

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

通共占据八座军州,八十六个州县。

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覆军杀将,辱国丧师。

今日圣驾未临时,犹俨然上坐谭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

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国贼臣,选将发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

臣民幸甚,天下幸甚!

”道君皇帝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隐匿之罪。

当被蔡京等巧言宛奏。

天子不即加罪。

起驾还宫。

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

上书直言童贯、蔡攸,丧师辱国之罪。

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回来,又定河北。

今已奏凯班师。

目今王庆猖獗,乞陛下降敕,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功。

”徽宗皇帝准奏。

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

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议,回奏:“王庆打破宛州。

昨有禹州、许州、叶县三处申文告急。

那三处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

乞陛下敕陈瓘、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

着他统领军马,星夜驰救禹州等处。

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

罗戩素有韬略,着他同侯蒙到陈瓘军前听用。

宋江等正在征剿,未便升受。

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赏。

”原来蔡京知王庆那里兵强将猛,与童贯、杨戩、高俅计议,故意将侯蒙、罗戩送到陈瓘那里。

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戩怕他走上天去。

那时却不是一纲打尽。

话不絮繁。

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皇帝一一准奏。

降旨写敕,就着侯蒙、罗戩赍捧诏敕,及领赏赐金银段疋,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即日起行,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

又敕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行推补,勒限星驰赴任。

道君皇帝剖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二人,劝帝到艮岳娱乐去了,不题。

且说侯蒙赍领诏敕,及赏赐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十五车,离了东京,望河北进发。

于路无话。

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

离城尚有二十余里,遇着宋兵押解贼首到来。

却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敕,恰遇琼英葬母回来。

宋江将琼英母子,及叶清贞孝节义的事,擒元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役,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

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解贼首先行。

当下张清上前与侯参谋、罗戩相见已毕。

张清得了这个消息,差人驰往陈安抚、宋先锋处报闻。

陈瓘、宋江率领诸将出郭迎接。

侯蒙等捧赍圣旨入城,摆列龙亭香案,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

裴宣喝拜。

拜罢,侯蒙面南立于龙亭之左,将诏书宣读道: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

惟赖杰宏股肱,赞勷大业。

迩来边庭多儆,国祚少宁。

尔先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

朕实嘉赖。

今特差参谋侯蒙,赍捧诏书,给赐安抚陈瓘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段,名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尔功。

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乱淮西,倾覆我城池,芟夷我人民,虔刘我边陲,荡摇我西京。

仍敕陈瓘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先锋,卢俊义为平西副先锋,侯蒙为行军参谋。

诏书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

尔等将士,协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对赏。

其三军头目,如钦赏未敷,着陈瓘就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那撮给赏,造册奏闻。

尔其钦哉!

特谕。

宣和五年四月×日!

” 侯蒙读罢丹诏,陈瓘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

侯蒙取过金银段疋等项,依次照名给散。

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百两,锦段十表里,锦袍一套,名马一匹,御酒二瓶。

吴用等三十四员,各赏白金二百两,采段四表里,御酒一瓶。

朱武等七十二员,各赐白金一百两,御酒一瓶。

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俵散军兵已毕。

宋江复令张清、琼英、叶清,押解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

公孙胜来禀:“乞兄长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像。

”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征剿王庆。

宋江又料理了数日。

各处新官皆到。

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失,陆续到来。

宋江将钦赏银两俵散已毕。

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记叙其事。

正值五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庆贺太平。

请陈安抚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罗戩,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

宋江以下,除张清赴京外,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坐两边。

当下席间,陈瓘、侯蒙、罗戩称赞宋江等功勋。

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己。

或论朝事,或诉衷曲。

觥筹交错,灯烛辉煌,直饮至夜半方散。

次日,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辞别州官,离了威胜,同陈瓘等众,望南进发。

所过地方,秋毫无犯。

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道路,拜谢宋江等剪除贼寇,我每百姓,得再见天日之恩。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

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解田虎等已到东京。

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

宿太尉转达上皇。

天子大嘉琼英母子贞孝,降敕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

着彼处有司建造坊祠,表扬贞节,春秋享祀。

封琼英为贞孝宜人,叶清为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

张清复还旧日原职。

仍着三人协助宋江,征讨淮西。

功成升赏。

道君皇帝敕下法司,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

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像,禀过监斩官,将仇申、宋氏小像,悬挂法场中。

像前摆张桌子。

等到午时三刻,田虎开刀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

此时琼英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

当日观者如垛。

见琼英哭得悲恸,无不感泣。

琼英祭奠已毕,同张清、叶清,望阙谢恩。

三人离了东京,径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下。

看官牢记话头,仔细听着。

且把王庆自幼至长的事,表白出来。

那王庆原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

他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

专一打点衙门,撺唆结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

因此人都让他些个。

他听信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

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的。

王砉与风水先生设计陷害。

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

官司累年,家产荡尽。

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方居住。

后来王庆造反,三族皆夷。

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得保全。

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

妻子怀孕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踞堂西。

忽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

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

那王庆从小浮浪。

到十六七岁,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鸡走马,使枪轮棒。

那王砉夫妻两口儿,单单养得王庆一个,十分爱恤,自来护短,凭他惯了。

到得长大,如何拘管得下。

王庆赌的是钱儿,宿的是娼儿,吃的是酒儿。

王砉夫妇也有时训诲他。

王庆逆性发作,将父母詈骂。

王砉无可奈何,只索由他。

过了六七年,把个家产费得罄尽。

单靠着一身本事,在本府充做个副排军。

一有钱钞在手,三兄四弟,终日大酒大肉价同吃。

若是有些不如意时节,拽出拳头便打。

所以众人又惧怕他,又喜欢他。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闲步出城南,到玉津圃游玩。

此时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天气,游人如蚁,车马如云。

正是: 上苑花慵堤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独自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棵修他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欲筹个相识到来,同去酒肆中吃三杯进城。

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养娘人等,簇着一乘轿子,轿子里面如花似朵的一个少年女子。

那女子要看景致,不用竹席。

那王庆好的是女色。

见了这般标致的女子,把个魂灵都吊下来。

认得那夥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

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轿子,随了那夥人来到艮岳。

那艮岳在京城东北隅,即道君皇帝所筑。

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可胜数。

外面朱垣绯户,如禁门一般。

有内相、禁军看守,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前。

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径望艮岳门内,袅袅娜娜,妖妖娆娆走进去。

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他走进去了。

原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杨戩的外孙。

童贯抚养为己女,许配蔡攸之子,却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

小名叫做娇秀。

年方二八。

他禀过童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娱乐,欲到艮岳游玩。

童贯预先分付了禁军人役,因此不敢拦阻。

那娇秀进去了两个时辰,兀是不见出来。

王庆那厮,呆呆地在外面守着,肚里饥饿。

踅到东街酒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吃了六七杯,恐怕那女子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小二道:“少停便来算帐。

”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

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外面的景致。

王庆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时,真个标致。

有混江龙词为证: 丰资毓秀,那里个金屋堪收。

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

若不是昨夜晴开新月皎,怎能得今朝肠断小梁州。

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

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钩。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撞鹿,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霎时间酥了半边。

那娇秀在人丛里睃见王庆的相貌。

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

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壮健。

善会偷香窃玉,惯的卖俏行奸。

凝眸呆想立人前,俊俏风流无限。

那娇秀一眼睃着王庆风流,也看上了他。

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众人,养娘扶娇秀上轿。

众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

王庆又跟随到岳庙里。

人山人海的挨挤不开。

众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都让开条路。

那娇秀下轿进香。

王庆挨踅上前,却是不能近身。

又恐随从人等叱咤,假意与庙祝厮熟,帮他点烛烧香。

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

娇秀也把眼来频睃。

原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憨呆的。

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说是真,日夜叫屈怨恨。

今日见了王庆风流俊俏,那小鬼头儿春心也动了。

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瞧科。

认得排军王庆。

董虞候把王庆劈脸一掌打去,喝道:“这个是什么人家宅眷!

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大胆!

如何也在这里挨挨挤挤?

待俺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驴头安不牢在颈上。

”王庆那敢则声,抱头鼠窜,奔出庙门来。

噀一口唾,叫声道:“啐!

我直恁这般呆!

癞虾蟆怎想吃天鹅肉!

”当晚忍气吞声,惭愧回家。

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想。

厚贿侍婢,反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

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相熟,同他做了马泊六,悄地勾引王庆,从后门进来。

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

王庆那厮喜出望外,终日饮酒。

光阴荏苒,过了三月。

正是乐极生悲。

王庆一日吃得烂醉如泥,在本府正排军张斌面前,露出马脚。

遂将此事彰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

童贯大怒,思想要寻罪过摆拨他,不在话下。

且说王庆因此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

一日在家闲坐。

此时已是五月下旬,天气炎热。

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

方起身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

王庆喝声道:“奇怪!

”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踢去。

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

”不踢时万事皆休,一踢时,迍邅立至。

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毕竟王庆踢这板凳,为何叫苦起来?

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水浒传·第一百零二回·王庆因奸吃官司龚端被打师军犯

〔施耐庵〕 〔明〕

话说王庆见板凳作怪,用脚去踢那板凳。

却是用力太猛,闪肭了胁肋,蹲在地下,只叫:“苦也!

苦也!

”半晌价动价不得。

老婆听的声唤,走出来看时,只见板凳倒在一边,丈夫如此模样。

便把王庆脸上打了一掌道:“郎当怪物!

却终日在外面,不顾家里。

今晚才到家里一回儿,又做什么来!

”王庆道:“大嫂不要取笑。

我闪肭了胁肋,了不的!

”那妇人将王庆扶将起来。

王庆勾着老婆的肩胛,摇头咬牙的叫道:“阿也!

痛的慌!

”那妇人骂道:“浪弟子,乌歪货!

你闲常时只欢喜使腿牵拳,今日弄出来了。

”那妇人自觉这句话说错,将纱衫袖儿掩着口笑。

王庆听的“弄出来”三个字,恁般疼痛的时节,也忍不住笑,哈哈的笑起来。

那妇人又将王庆打了个耳刮子道:“乌怪物!

你又想了那里去?

”当下妇人扶王庆到床上睡了,敲了一碟核桃肉,旋了一壶热酒,迟与王庆吃了。

他自去拴门户,扑蚊虫,下帐子,与丈夫歇息。

王庆因腰胁十分疼痛,那椿儿动弹不得,是不必说。

一宿无话。

次早,王庆疼痛兀是不止。

肚里思想:“如何去官府面前声喏答应?

”挨到午牌时分,被老婆催他出去赎膏药。

王庆勉强摆到府衙前,与惯医跌打损伤,朝北开铺子卖膏药的钱老儿买了两个膏药,贴在肋上。

钱老儿说道:“都排若要好的快,须是吃两服疗伤行血的煎剂。

”说罢,便撮了两服药,递与王庆。

王庆向便袋里取出一块银子,约模有钱二三分重,讨张纸儿包了。

钱老儿睃着他包银子,假把脸儿朝着东边。

王庆将纸懈递来道:“先生莫嫌轻亵,将来买凉瓜儿啖。

”钱老儿道:“都排,朋友家如何计较!

这却使不得。

”一头还在那里说,那只右手儿已是接了纸包,揭开药箱盖,把纸包丢下去了。

王庆拿了药,方欲起身,只见府西街上走来一个卖卦先一,头带单纱抹眉头巾,身穿葛布直身,撑着一把遮阴凉伞,伞下挂一个纸招牌儿,大书:“先天神数”四字。

两旁有十六个小字,写道: “荆南李助,十文一数,字字有准,术胜管辂。

” 王庆见是个卖卦的,他已有娇秀这椿事在肚里,又遇着昨日的怪事,他便叫道:“李先生,这里请坐。

”那先生道:“尊官有何见教?

”口里说着,那双眼睛骨渌渌的把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

王庆道:“在下欲卜一数。

”李助下了伞,走进膏药铺中,对钱老儿拱手道:“搅扰。

”便向单葛布衣袖里,模出个紫檀课筒儿,开了筒盖,取出一个大定铜钱,递与王庆道:“尊官那边去,对天默默地祷告。

”王庆接了卦钱,对着炎炎的那轮红日,弯腰唱喏。

却是疼痛,弯腰不下。

好似那八九十岁老儿,硬着腰,半揖半拱的,兜了一兜,仰面立着祷告。

那边李助看了,悄地对钱老儿猜说道:“用了先生膏药,一定好的快。

想是打伤的。

”钱老道:“他见什么板凳作怪,踢闪了腰肋。

适才走来,说话也是气喘。

贴了我两个膏药,如今腰也弯得下了。

”李助道:“我说是个闪肭的模样。

”王庆祷告已毕,将钱递与李助。

那李助问了王庆姓名,将课筒摇着,口中念道: “日吉辰良,天地开张。

圣人作易,幽赞神明。

包罗万象,道合乾坤。

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今有东京开封府王姓君子,对天买卦。

甲寅旬中乙卯日,奉请周易文王先师,鬼谷先师,袁天纲先师,至神至圣,至福至灵,指示疑迷,明彰报应。

” 李助将课筒发了两次,叠成一卦道:“是水电屯卦。

”看了六爻动静,便问:“尊官所占何事?

”王庆道:“问家宅。

”李助摇着头道:“尊官莫怪小子直言!

屯者,难也。

你的灾难方兴哩。

有几句断词,尊官须记着。

”李助摇着一把竹骨摺叠油纸扇儿,念道: “家宅乱纵横,百怪生灾家未宁。

非古庙,即危桥。

白虎冲凶官病遭。

有头无尾何曾济,见贵凶惊讼狱交。

人口不安遭跌蹼,四肢无力拐儿撬。

从改换,是非消。

逢着虎龙鸡犬日,许多烦恼祸星招。

” 当下王庆对着李助坐地。

当不的那油纸扇儿的柿漆臭,把擀罗衫袖儿掩着鼻听他。

李助念罢,对王庆道:“小子据理直言。

家中还有作怪的事哩。

须改过迁居,方保无事。

明日是丙辰日,要仔细哩。

”王庆见他说得凶险,也没了主意。

取钱酬谢了李助。

李助出了药铺,撑着伞,望东去了。

当有府中五六个公人衙役,见了王庆,便道:“如何在这里闲话?

”王庆把见怪闪肭的事说了。

众人都笑。

王庆道:“列位,若府尹相公问时,须与做兄弟的周全则个。

”众人都道:“这个理会得。

”说罢,各自散去。

王庆回到家中,教老婆煎药。

王庆要病好,不上两个时辰,把两服药都吃了。

又要药行,多饮了几杯酒。

不知那去伤行血的药性,都是热的。

当晚歇息,被老婆在身边挨挨摸摸,动了火。

只是碍着腰痛,动弹不得。

怎禁那妇人因王庆勾搭了娇秀,日夜不回,把他寡旷的久了,欲心似火般炽焰起来,怎饶得过他。

便去爬在王庆身上,做了个掀翻细柳营。

两个直睡到次日辰牌时分,方才起身。

梳洗毕,王庆因腹中空虚,暖些酒吃了。

正在吃早饭,兀是未完,只听得外面叫道:“都排在家么?

”妇人向板壁缝看了道:“是两个府中人。

”王庆听了这句话,便呆了一呆。

只得放下饭碗,抹抹嘴,走将出来,拱拱手,问道:“二位光降,有何见教?

”那两个公人道:“都排,真个受用!

清早儿脸上好春色。

大爷今早点名,因都排不到,大怒起来。

我每兄弟辈替你禀说见怪闪肭的事。

他那里肯信。

便起一一枝签,差我每两个来请你回话。

”把签与王庆看了。

王庆道:“如今红了脸,怎好去参见?

略停一会儿才好。

”那两个公人道:“不干我每的事。

太爷立等回话。

去迟了,须带累我每吃打。

快走,快走!

”两个扶着王庆便走。

王庆的老婆慌忙走出来问时,丈夫已是出门去了。

两个公人扶着王庆,进了开封府。

府尹正坐在堂中虎皮交椅上。

两个公人带王庆上前禀道:“奉老爷钧旨,王庆拿到。

”王庆勉强朝上磕了四个头。

府尹喝道:“王庆,你是个军健,如何怠玩,不来伺候?

”王庆又把那见怪闪肭的事,细禀一遍道:“实是腰肋疼痛,坐卧不宁,行走不动,非敢怠玩。

望相公方便。

”府尹听罢,又见王庆脸红,大怒喝道:“你这厮专一酗酒为非,干那不公不法的事!

今日又捏妖言,欺诳上官。

”喝教扯下去打。

王庆那里分说得开。

当下把王庆打得皮开肉绽,要他招认捏造妖书,煽惑愚民,谋为不轨的罪。

王庆昨夜被老婆克剥,今日被官府拷打,真是双斧伐木,死去再醒。

吃打不地,只得屈招。

府尹录了王庆口词,叫禁子把王庆将刑具枷扭来钉了,押下死囚牢里,要问他个捏造妖书,谋为不轨的死罪。

禁子将王庆扛抬入牢去了。

原来童贯密使人分付了府尹,正要寻罪过摆拨他。

可可的撞出这节怪事来。

那时府中上下人等,谁不知道娇秀这件勾当,都纷纷扬扬的说开去:“王庆为这节事得罪,如今一定不能个活了。

”那时蔡京、蔡攸耳朵的颇觉不好听。

父子商议,若将王庆性命结果,此事愈真,丑声一发播传。

于是密挽心腹官员,与府尹相知的,教他速将王庆刺配远恶军州,以灭其迹。

蔡京、蔡攸择日迎娶娇秀成亲。

一来遮掩了童贯之羞,二来灭了众人议论。

蔡攸之子,左右是呆的,也不知娇秀是处子不是处子。

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开封府尹,遵奉蔡太师处心腹密话,随即升厅。

那日正是辛酉日。

叫牢中提出王庆,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笔匠,刺了面颊,量地方远近,该配西京管下陕州牢城。

当厅打一面七斤半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押了一道牒文,差两个防送公人,叫做孙琳、贺吉,监押前去。

三人出开封府来。

只见王庆的丈人牛大户接着,同王庆、孙琳、贺吉,到衙前南街酒店里坐定。

牛大户叫酒保搬取酒肉。

吃了三杯两盏,牛大户向身边取出一包散碎银两,递与王庆道:“白银三十两,把与你路途中使用。

”王庆用手去接道:“生受泰山!

”牛大户推着王庆的手道:“这等容易!

我等闲也不把银两与你。

你如今配去陕州,一千余里,路远山遥,知道你几时回来。

你调戏了别人家女儿,却不耽误了自己的妻子。

老婆谁人替你养?

又无一男半女,田地家产,可以守你。

你须立纸休书。

自你去后,任从改嫁,日后并无争执。

如此方把银子与你。

”王庆平日会花费,思想:“我囊中又无十两半斤银两,这陕州如何去得?

”左思右算,要那银两使用。

叹了两口气道:“罢,罢!

”只得写纸休书。

牛大户一手接纸,一手交银,自回去了。

王庆同了两个公人,到家中来,收拾行囊包裹。

老婆已被牛大户接到家中去了。

把个门儿锁着。

王庆向邻舍人家,借了斧凿,打开门户。

到里面看时,凡老婆身上穿着的,头上插戴的,都将去了。

王庆又恼怒,又凄惨。

央间壁一个周老婆子到家,备了些酒食,把与公人吃了。

将银十两,送与孙琳、贺吉道:“小人棒疮疼痛,行走不劝。

欲将息几日,方好上路。

”孙琳、贺吉得了钱,也是应允。

怎奈蔡攸处挽心腹催促公人起身。

王庆将家伙什物,胡乱变卖了,交还了胡员外家赁房。

此时王庆的父王砉,已被儿子气瞎了两眼,另居一处。

儿子上门,不打便骂。

今日闻得儿子遭官司刺配,不觉心痛。

教个小厮扶着,走到王庆屋里叫道:“儿子呀!

你不听我的训诲,以致如此!

”说罢,那双盲昏眼内吊下泪来。

王庆从小不曾叫王砉一声爷的,今值此家破人离的时节,心中也酸楚起来,叫声道:“爷!

儿子今日遭恁般屈官司!

叵耐牛老儿无礼,逼我写了休妻的状儿,才把银子与我。

”王砉道:“你平日是爱妻子,孝丈人的。

今日他如何这等待你?

”王庆听了这两句抢白的话,便气愤愤的不来采着爷,径同两个公人,收拾城去了。

王砉顿足捶胸道:“是我不该来看那逆种!

”复扶了小厮自回,不题。

却说王庆同了孙琳、贺吉,离了东京,赁个僻静所在,调治十余日。

棒疮稍愈,公人催促上路。

迤里而行,望陕州投奔。

此时正是六月初旬,天气炎热,一日止行得四五十里。

在路上免不得睡死人床,吃不滚汤。

三个人行了十五六日,过了嵩山。

一日,正在行走,孙琳用手向西指着远远的山峰,说道:“这座山叫做北邙山,属西京管下。

”三人说着话,趁早凉行了二十余里。

望见北邙山东有个市镇。

只见西面村农,纷纷的投市中去。

那市东人家稀少处,丁字儿列着三株大柏树。

树下阴荫。

只见一簇人亚肩叠背的,围着一个汉子,赤着上身,在那阴凉树下,吆吆喝喝地使棒。

三人走到树下歇凉。

王庆走得汗雨淋漓,满身蒸湿。

带着护身枷,挨入人丛中,掂起脚看那汉使棒。

看了一歇儿,王庆不觉失口笑道:“那汉子使的是花棒。

”那汉正使到热闹处,听了这句话,收了棒看时,却是个配军。

那汉大怒,便骂:“贼配军!

俺的枪棒远近闻名。

你敢开了那乌口,轻慢我的棒,放出这个屁来!

”丢下棒,提起拳头,劈脸就打。

只见人丛中走出两个少年汉子来,拦住道:“休要动手。

”便问王庆道:“足下必是高的。

”王庆道:“乱道这一句,惹了那汉子的怒。

小人枪棒也略晓得些儿。

” 那边使棒的汉子怒骂道:“贼配军!

你敢与我比试罢。

”那两个人对王庆道:“你敢与那汉子使合棒。

若赢了他,便将这掠下的两贯钱都送与你。

”王庆笑道:“这也使得。

”分开众人,向贺吉取了杆棒,脱了汗衫,拽扎起裙子,掣棒在手。

众人都道:“你项上带着个枷儿,却如何轮棒?

”王庆道:“只这节儿稀罕。

带着行枷赢了他,才算手段。

”众人齐声道:“你若带枷赢了,这两贯钱一定与你。

”便让开路,放王庆入去。

那使棒的汉,也掣棒在手,使个旗鼓,喝道:“来,来,来!

”王庆道:“列位恩官,休要笑话。

”那边汉子明欺王庆有护身枷碍着,吐个门户,唤做蟒蛇吞象势。

王庆也吐个势,唤做晴蜓点水势。

那汉喝一声,便使棒盖将入来。

王庆望后一退。

那汉赶入一步,提起棒,向王庆顶门,又复一棒打下来。

王庆将身向左一内。

那汉的棒打个空,以棒不迭。

王庆就那一闪里,向那汉右手一棒劈去,正打着右手腕,把这条棒打落下来。

幸得棒下留情,不然把个手腕打断。

众人大笑。

王庆上前执着那汉的手道:“冲撞,休怪!

”那汉右手疼痛,便将左手去取那两贯钱。

众人一齐嚷将起来道:“那厮本事低丑。

适才讲过,这钱应是赢棒的得。

”只见在先出尖上前的两个汉子,劈手夺了那汉两贯钱,把与王庆道:“足下到敝庄一叙。

”那使棒的拗众人不过,只得收拾了行仗,望镇上去了。

众人都散。

两个汉子邀了王庆,同两个公人,都戴个凉笠子,望南抹过两三座林子,转到一个村坊。

林子里有所大庄院,一周遭都是土墙。

墙外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庄外新蝉噪柳,庄内乳燕啼梁。

两个汉子邀王庆等三人进了庄院,入到草堂。

叙礼罢,各人脱下汗衫麻鞋,分宾主坐下。

庄主问道:“列位都像东京口气。

”王庆道了姓名,并说被府尹陷害的事。

说罢,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二人大喜。

那上面坐的说道:“小可姓龚,单名个端字。

这个是舍弟,单名个正字。

舍下祖居在此。

因此这里叫做龚家村。

这里属西京新安县管下。

”说罢,叫庄各替三位瀚濯那湿透的汗衫。

先汲凉水来解了暑渴。

引三人到耳房中洗了澡。

草堂内摆上桌子。

先吃了见成点心。

然后杀鸡宰鸭,煮豆摘桃的置酒管待。

庄客重新摆设,先搬出一碟剥光的蒜头,一碟切断的壮葱,然后搬出菜蔬果品,鱼肉鸡鸭之类。

龚端请王庆上面坐了,两个公人一代儿坐下,龚端和兄弟在下面备席。

庄客筛酒。

王庆称谢道:“小人是个犯罪囚人。

感蒙二位错爱,无端相扰,却是不当。

”龚端道:“说那里话!

谁人保得没事?

那个带着酒食走的?

” 当下猜枚行令。

酒至半酣,龚端开口道:“这个敝村前后左右,也有二百余家,都推愚弟兄做个主儿。

小可弟兄两个,也好使些拳棒,压服众人。

今春二月,东村赛神会,搭台演戏。

小可弟兄到那边耍子,与彼村一个人,唤做黄达,因赌钱斗口。

被那厮痛打一顿。

俺弟兄两个也赢不得他。

黄达那厮在人面前夸口称强。

俺两个奈何不得他,只得忍气吞声。

适才见都排棒法十分整密,俺二人愿拜都排为师父。

求师父点拨愚弟兄,必当重重酬谢。

”王庆听罢大喜。

谦让了一回,龚端同弟,随即拜王庆为师。

当晚直饮至尽醉方休。

乘凉歇息。

次日天明,王庆乘着早凉,在打麦场上点拨龚端拽拳使腿。

只见外面一个人,背叉着手,踱将进来,喝道:“那里配军,敢到这里卖弄本事?

”只因走进这个人来,有分教:王庆重种大祸胎,龚端又结深仇怨。

真是:祸从浮浪起,辱因赌博招。

毕竟走进龚端庄里这个人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三回·张管营因妾弟丧身范节级为表兄医脸

〔施耐庵〕 〔明〕

话说王庆在龚家村龚端庄院内,乘着那杲日初升,清风徐来的凉晨,在打麦场上柳阴下,点拨龚端兄弟使拳拽腿。

忽的有个大汉子,秃着头,不带巾帻,绾个丫髻,穿一领雷州细葛布短敞衫,紧一条单纱裙子,拖一只草凉鞋儿,捏着一把三角细蒲扇,仰昂着脸,背叉着手摆进来。

见是个配军在那里点拨。

他昨日已知道邙东镇上,有个配军,赢了使枪棒的。

恐龚端兄弟学了觔节,开口对王庆骂道:“你是个罪人,如何在路上挨脱,在这里哄骗人家子弟?

”王庆只道是龚氏亲戚,不敢回答。

原来这个人,正是东村黄达。

他也乘早凉,欲到龚家村西尽头柳大郎处讨赌帐,听得龚端村里吆吆喝喝,他平日欺惯了龚家弟兄,因此径自闯将进来。

龚端见是黄达,心头一把无明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大骂道:“驴牛射出来的贼亡八!

前日赖了我赌钱,今日又上门欺负人!

”黄达大怒,骂道:“捣你娘的肠子!

”丢了蒲扇,提了拳头,抢上前,望龚端劈脸便打。

王庆听他两个出言吐气,也猜着是黄达了,假意上前来劝,只一枷望黄达膀上打去。

黄达扑通的颠个脚梢天,挣扎不迭,被龚端、龚正并两个庄客,一齐上前按住,拳头脚尖,将黄达脊背胸脯,肩胛胁肋,膀子脸颊,头额四肢,无处不着拳脚,只空得个舌尖儿。

当下众人将黄达踢打一个没算数,把那葛敞衫、纱裙子,扯的粉碎。

黄达口里只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赤条条的一毫丝线儿也没有在身上。

当有防送公人孙琳、贺吉再三来劝,龚端等方才住手。

黄达被他每打坏了,只在地上喘气,那里挣扎得起。

龚端叫三四个庄客,把黄达扛到东村半路上草地里撇下。

赤日中晒了半日。

黄达那边的邻舍庄家,出来芸草,遇见了,扶他到家,卧床将息,央人写了状词,去新安县投递报辜,不在话下。

却说龚端等闹了一个早起,叫庄客搬出酒食,请王庆等吃早膳。

王庆道:“那厮日后必来报仇厮闹。

”龚端道:“这贼亡八穷出乌来!

家里只有一个老婆,左右邻里只碍他的膂力,今日见那贼亡八打坏了,必不肯替他出力气。

叵是死了,拼个庄客偿他的命,便吃官司也说不得。

若是不死,只是个互相厮打的官司。

今日全赖师父报了仇。

师父且喝杯酒,放心在此,一发把枪棒教导了愚弟兄,必当补报。

”龚端取出两锭角,各重五两,送与两个公人,求他再宽几日。

孙琳、贺吉得了钱,只得应允。

自此一连住了十余日,把枪棒觔节,尽传与龚端、龚正。

因公人催促起身,又听得黄达央人到县里告准,龚端取出五十两白银,送与王庆到陕州使用。

起个半夜,收拾行囊包裹,天未明时,离了本庄。

龚端叫兄弟带了若干银两,又来护送。

于路无话。

不则一日,来到陕州。

孙琳、贺吉带了王庆到州衙,当厅投下了开封府文牒。

州尹看验明白,收了王庆,押了回文,与两个公人回去,不在话下。

州尹随即把王庆帖发本处牢城营来。

公人讨收管回话,又不必说。

当下龚正寻个相识,将些银两,替王庆到管营、差拨处,买上嘱下的使用了。

那个管营姓张,双名世开,得了龚正贿赂,将王庆除了行枷,也不打什么杀威棒,也不来差他做生活,发下单身房内,由他自在出入。

不觉的过了两个月,时遇秋深天气。

忽一日,王庆正在单身房里闲坐,只见一个军汉走来说道:“管营相公唤你。

”王庆随了军汉,来到点视厅上,磕了头。

管营张世开说道:“你来这里许多时,不曾差遣你做什么。

我要买一张陈州来的好角弓。

那陈州是东京管下,你是东京人,必知价直真假。

”说罢,便向袖中摸出一个纸包儿,亲手递与王庆道:“纹银二两,你去买了来回话。

”王庆道:“小的理会得。

”接了银子,来到单身房里,拆开纸包,看那银子,果是雪厾。

将等子称时,反重三四分。

王庆出了本营,到府北街市上,弓箭铺中,止用得一两七钱银子,买了一张真陈州角弓将回来。

张管营已不在厅上了,王庆将弓交与内宅亲随伴当送进去。

喜得落了他三钱银子。

明日,张世开又唤王庆到点视厅上,说道:“你却干得事来。

昨日买的角弓甚好。

”王庆道:“相公须教把火来放在弓厢里,不住的焙,方好。

”张世开道:“这个晓得。

”从此张世开日日差王庆买办食用供应。

却是不比前日发出现银来。

给了一本帐簿,教王庆将日逐买的,都登记在簿上。

那行铺人家,那个肯赊半文?

王庆只得取出己财,买了送进衙内去。

张世开嫌好道歉,非打即骂。

及至过了十日,将簿呈递,禀支价银,那里有毫忽儿发出来。

如是月余,被张管营或五棒,或十棒,或二十,或三十,前前后后,总计打了三百余棒,将两腿都打烂了。

把龚端送的五十两银子赔费得罄尽。

一日,王庆到营西武功牌坊东侧首一个修合丸散,卖饮片、兼内外科、撮熟药,又卖杖疮膏药的张医士铺里,买了几张膏药,贴疗杖疮。

张医士一头与王庆贴膏药,一头口里说道:“张管营的舅爷庞大郎,前日也在这里取膏药贴治右手腕。

他说在邙东镇上跌坏的。

咱看他手腕,像个打坏的。

”王庆听了这句话,忙问道:“小人在营中,如何从不曾见面?

”张医士道:“他是张管营小夫人的同胞兄弟,单讳个元字儿。

那庞夫人是张管营最得意的。

那庞大郎好的是赌钱,又要使枪棒耍子。

亏了这个姐姐常照顾他。

”王庆听了这一段话,九分猜是:“前日在柏树下被俺打的那厮,一定是庞元了。

怪道张世开寻罪过摆布俺。

”王庆别了张医士,回到营中,密地与管营的一个亲随小厮,买酒买肉的请他,又把钱与他。

慢慢的密问庞元详细。

那小厮的说话,与前面张医士一般。

更有两句备细的话,说道:“那庞元前日在邙东镇上被你打坏了,常在管营相公面前恨你。

你的毒棒,只恐兀是不能免哩。

”正是: 好胜夸强是祸胎,谦和守分自无灾。

只因一棒成仇隙,如今加利奉还来。

当下王庆问了小厮备细,回到单身房里,叹口气道:“不怕官,只怕管。

前日偶尔失口,说了那厮,赢了他棒,却不知道是管营心上人的兄弟。

他若摆布得我要紧,只索逃走他处,再作道理。

”便悄地到街坊买了一把解手尖刀,藏在身边,以防不测。

如此又过十数日,幸得管营不来呼唤,棒疮也觉好了些。

忽一日,张管营又叫他买两疋段子。

王庆有事在心,不敢怠惰,急急的到铺中买了回营。

张管营正坐在点视厅上,王庆上前回话。

张世开嫌那段子颜色不好,尺头又短,花样又是旧的,当下把王庆大骂道:“大胆的奴才!

你是个囚徒,本该差你挑水搬石,或锁禁在大链子上。

今日差遣你奔走,是十分抬举你。

你这贼骨头,却是不知好歹!

”骂得王庆顿口无言,插烛也似磕头求方便。

张世开喝道:“权且寄着一顿棒。

速将段疋换上好的来。

限你今晚回话。

若稍迟延,你须仔细着那条贼性命。

”王庆只得脱下身上衣服,向解库中典了两贯钱,添钱买换上好的段子,抱回营来。

跋涉久了,已是上灯后了,只见营门闭着。

当直军汉说:“黑夜里谁肯担这干系,放你进去。

”王庆分说道:“蒙管营相公遣差的。

”那当直军汉那里肯听。

王庆身边尚有剩下的钱,送与当直的,方才放他进去。

却是又被他缠了一回,捧了两疋段子,来到内宅门外。

那守内宅门的说道:“管营相公和大奶奶厮闹,在后面小奶奶房里去了。

大奶奶却是利害得紧。

谁敢与你传话,惹是招非?

”王庆思想道:“他限着今晚回话,如何又恁般阻拒我?

却不是故意要害我!

明日那顿恶棒,怎脱得过!

这条性命,一定送在那贼亡八手里。

俺被他打了三百余棒,报答那一棒的仇恨也够了。

前日又受了龚正许多银两。

今日直恁如此翻脸摆布俺!

” 那王庆从小恶逆,生身父母也再不来触犯他的。

当下逆性一起,道是: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一不做,二不休。

挨到更余,营中人及众囚徒都睡了,悄地踅到内宅后边,爬过墙去,轻轻的拔了后门的拴儿,藏过一边。

那星光之下,照见墙垣内东边有个马厩,西边小小一间屋。

看时,乃是个坑厕。

王庆掇那马厩里一扇木栅,竖在二重门的墙边,从木栅爬上墙去。

从墙上抽起木栅,竖在里面,轻轻溜将下去。

先拔了二重门栓,藏过木栅,里面又是墙垣。

只听得墙里边笑语喧哗。

王庆踅到墙边伏着,侧耳细听。

认得是:张世开的声音,一个妇人声音,又是一个男子声音。

却在那里喝酒闲话。

王庆窃听多时,忽听得张世开说道:“舅子,那厮明日来回话,那条性命,只在棒下。

”又听得那个男子说道:“我算那厮身边东西也七八分了。

姐夫须决意与我下手,出这口乌气。

”张世开答道:“只在明后日,教你快活罢了。

”那妇人道:“也够了!

你每也索罢休!

”那男子道:“姐姐说那里话!

你莫管!

”王庆在墙外听他每三个,一递一句,说得明白,心中大怒。

那一把无名业火,高举三千丈,按纳不住。

恨不得有金刚般神力,推倒那粉墙,抢进去杀了那厮每。

正是: 爽口物多终作病,快心事过必为殃。

金风未动蝉先觉,无常暗送怎堤防!

当下王庆正在按纳不住,只听得张世开高叫道:“小厮,点灯照我往后面去登东厕。

”王庆听了这句,连忙掣出那把解手尖刀,将身一堆儿蹲在那株梅树后,只听得呀的一声,那里面两扇门儿开了。

王庆在黑地里观看,却是日逐透递消息的那个小厮,提个行灯。

后面张世开摆将出来,不知暗里有人,望着前只顾走,到了那二重门边,骂道:“那些奴才每,一个也不小心!

如何这早晚不将这拴儿拴了?

”那小厮开了门,照张世开。

方才出得二重门,王庆悄悄的挨将上来。

张世开听得后面脚步响,回转头来,只见王庆右手掣刀,左手叉开五指,抢上前来。

张世开把那心肝五脏,都提在九霄云外,叫声道:“有贼!

”说时迟,那时快,被王庆早落一刀,把张世开齐耳根连脖子砍着,扑地便倒。

那小厮虽是平日与王庆厮熟,今日见王庆拿了明晃晃一把刀,在那里行凶,怎的不怕。

却待要走,两只脚一似钉住了的,再要叫时,口里又似哑了的,喊不出为。

端的惊得呆了。

张世开正在挣命,王庆赶上,照后心又刺一刀,结果了性命。

庞元正在姐姐房中吃酒,听得外面隐隐的声唤,点灯不迭。

急跑出来看视。

王庆见里面有人出来,把那提灯的小厮只一脚,那小厮连身带灯跌去,灯火也灭了。

庞元只道张世开打小厮,他便叫道:“姐夫,如何打那小厮?

”却待上前来劝,被王庆飞抢上前,暗地里望着庞元,一刀刺去,正中胁肋。

庞元杀猪也似喊了一声,颠翻在地。

王庆揪住了头发,一刀割下头来。

庞氏听得外面喊声凶险,急叫丫环点灯,一同出来照看。

王庆看见庞氏出来,也要上前来杀。

你道有恁般怪事,说也不信。

王庆那时,转眼间便见庞氏背后,有十数个亲随伴当,都执器械,赶喊出来。

王庆慌了手脚,抢出外去。

开了后门,越过营中后墙,脱下血污衣服,揩净解手刀,藏在身边,听得更鼓已是三更,王庆乘那街坊人静,踅到城边。

那陕州是座土城,城垣不甚高,濠堑不甚深,当夜被王庆越城去了。

且不说王庆越城。

再说张世开的妾庞氏,只同得两个丫环,点灯出来照看,原无什么伴当同他出来。

他先看见了兄弟庞元血渌渌的头在一边,体在一边,唬得庞氏与丫环都面面厮觑,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

半晌价说不出话。

当下庞氏三个,连跌带滚,战战兢兢的跑进去,声张起来。

叫起里面亲随,外面当值的军牢,打着火把,执着器械,都到后面照看。

只见二重门外,又杀死张管樱攥眼见得不能够活了。

众人见后门开了,都道是贼在后面来的,一拥到门外照看,火光下照见两疋采段抛在地下。

众人齐声道:“是王庆。

”连忙查点各囚徒,只有王庆不在。

当下闹动了一营,及左右前后邻舍。

众人在营后墙外照着血污衣服,细细检认,件件都是王庆的。

众人都商议,趁着未开城门,去报知州尹,急差人搜捉。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了。

州尹闻报大惊,火速差县尉简验杀死人数,及行凶人出没去处。

一面差人教将陕州四门闭着,点起军兵,并缉捕人员,城中坊厢里正,逐一排门搜捉儿人王庆。

闭门闹了两日,家至户到,逐一挨查,并无影迹。

州尹押了文书,委官下该管地方各处乡保都村,排家搜捉,缉捕凶首。

写了王庆乡贯年甲、貌相模样,画影图形,出一千贯信赏钱。

'如有人知得王庆下落,赴州告报,随文给赏。

如有人藏匿犯人在家食宿者,事发到官,与犯人同罪。

'遍行邻近州县,一同缉捕。

且说王庆当夜越出陕州城,抓扎起衣服,从城濠浅处,走过对岸,心下思想道:“虽是逃脱了性命,却往那里去躲避好?

”此时是仲冬将近,叶落草枯。

星光下看得出路径。

王庆当夜转过了三四条小路,方才有条大路。

急忙忙的奔走,到红日东升,约行了六七十里,却是望着南方行走,望见前有人家稠密去处。

王庆思想身边尚有一贯钱,且到那里买些酒食吃了,再算计投那里去。

不多时,走到市里。

天气尚早,酒肉店还未开哩。

只有朝东一家屋檐下,挂个安歇客商的破灯笼儿,是那家昨晚不曾收得。

门儿兀是半开半掩。

王庆上前,呀的一声,推进门层。

只见一个人兀未梳洗,从里面走将出来。

王庆看时,认得:“这个乃是我母姨表兄院长范全。

他从小随父亲在房州经纪得利,因此就充做本州两院押牢节级。

今春三月中,到东京公干,也在我家住过几日。

”当下王庆叫道:“哥哥别来无恙!

”范全也道:“是像王庆兄弟。

”见他这般模样,脸上又刺了两行金印,正在疑虑,未及回答。

那边王庆见左右无人,托地跪下道:“哥哥,救兄弟则个!

”范全慌忙扶起道:“你果是王庆兄弟么?

”王庆摇手道:“禁声!

”范全会意,一把挽住王庆袖子,扯他到客房中。

却好范全昨晚拣赁的是独宿房儿。

范全悄地忙问:“兄弟何故如此模样?

”王庆附耳低言的,将那吃官司刺配陕州的事,述了一遍。

次后脱张世开报仇忒狠毒,昨夜已是如此如此。

范全听罢大惊。

踌躇了一回,急急的梳洗吃饭,算还了房钱饭钱,商议教王庆只做军牢跟随的人,离了饭店,投奔房州来。

王庆于路上问范全为何到此。

范全说道:“蒙本处州尹差往陕州州尹处投递书札。

昨日方讨得回书,随即离了陕州。

因天晚在此歇宿。

却不知兄弟正在陕州,又做出恁般的事来。

”范全同了王庆,夜止晓行,潜奔到房州。

才过得两日,陕州行文挨捕凶人王庆。

范全捏了两把汗。

回家与王庆说知:“城中必不可安身。

城外定山堡东,我有几间草房,又有二十余亩田地,是前年买下的。

如今发几个庄客在那里耕种。

我兄弟到那里躲避几日,却再算计。

”范全到黑夜里,引王庆出城,到定山堡东草房内藏匿。

却把王庆改姓更名,叫做李德。

范全思想:王庆脸上金印不稳。

幸得昔年到建康,闻得神医安道全的名,用厚币交结他,学得个疗金印的法儿。

却将毒药与王庆点去了。

后用好药调治,起了红疤。

再将金玉细末涂搽,调治二月有余,那疤痕也消磨了。

光阴荏苒,过了百余日,却是宣和元年的仲春了。

官府挨捕的事,已是虎头蛇尾,前紧后慢。

王庆脸上没了金印,也渐渐的闯将出来。

衣服鞋袜,都是范全周济他。

一日,王庆在草房内闷坐,忽听得远远地有喧哗厮闹的声。

王庆便来问庄客:“何处恁般热闹?

”庄客道:“李大官不知,这里西去一里有余,乃是定山堡内段家庄。

段氏兄弟向本州接得个粉头,搭戏台说唱诸般品调。

那粉头是西京来新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赚得人山人海价看。

大官人何不到那里睃一睃?

”王庆听了这话,那时耐得脚住。

一径来到定山堡。

只因王庆走到这个所在,有分教:配军村妇谐姻眷,地虎民殃毒一方。

毕竟王庆到那里观看,真个有粉头说唱也不?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四回·段家庄重招新女婿房山寨双并旧强人

〔施耐庵〕 〔明〕

话说当下王庆闯到定山堡。

那里有五六百人家。

那戏台却在堡东麦地上。

那时粉头还未上台。

台下四面,有三四十只桌子,都有人围挤着在那里掷骰赌钱。

那掷色的名儿,非止一端,乃是: 六风儿,五么子,火燎毛,朱窝儿。

又有那颠钱的,蹲踞在地上,共有二十余簇人。

那颠钱的名儿,也不止一端,乃是: 浑纯儿,三背间,八叉儿。

那些掷色的在那里呼么喝六,颠钱的在那里唤字叫背。

或夹笑带骂,或认真厮打。

那输了的,脱衣典裳,褫巾剥袜,也要去翻本。

废事业,忘寝食,到底是个输字,那赢的意气扬扬,东摆西摇,南闯北踅的寻酒头儿再做。

身边便袋里,搭膊里,衣袖里,都是银钱。

到后捉本算帐,原来赢不多。

赢的都被把梢的,放囊的,拈了头儿去。

不说赌博光景。

更有村姑农妇,丢了锄麦,撇了灌菜,也是三三两两,成群作队,仰着黑泥般脸,露着黄金般齿,呆呆地立着,等那粉头出来,看他一般是爹娘养的,他便如何恁般标致,有若干人看他。

当下不但邻近村坊人,城中人也赶出来睃看。

把那青青的麦地,踏光了十数亩。

话休絮繁。

当下王庆闲看了一回,看得技养。

见那戏台东边人丛里,有个彪形大汉,两手靠着桌子,在杌子上坐地。

那汉生的圆眼大脸,阔肩细腰,桌上堆着五贯钱,一个色盆,六只骰子,却无主顾与他赌。

王庆思想道:“俺自从吃官司到今日,有十数个月不会弄这个道儿了。

前日范全哥哥把与我买柴薪的一锭银在此,将来做个梢儿,与那厮掷几掷,赢几贯钱回去买杲儿吃。

” 当下王庆取出银子,望桌上一丢,对那汉道:“胡乱掷一回。

”那汉一眼瞅着王庆说道:“要掷便来。

”说还未毕,早有一个人向那前面桌子边人丛里挨出来,貌相长大,与那坐下的大汉仿佛相似,对王庆说道:“秃秃,他这锭银怎好出主,将银来,我有钱在此。

你赢了,每贯只要加利二十文。

”王庆道:“最好。

”与那人打了两贯钱。

寻人已是每贯先除去二十文。

王庆道:“也罢。

”随即与那汉讲过,掷朱窝儿。

方掷得两三盆,随有一人挨下来,出主等掷。

那王庆是东京积赌惯家,他信得盆口真,又会躲闪打浪,又狡滑奸诈,下捵主作弊。

那放囊的乘闹里踅过那边桌上去了。

那挨下来的说,王庆掷得凶,收了主,只替那汉拈头儿。

王庆一口气掷赢了两贯钱。

得了采,越掷得出,三红、四聚,只管撒出来。

那汉性急反本,掷下便是绝,塌脚、小四不脱手。

王庆掷了九点,那汉偏调出倒八来。

无一个时辰,把五贯钱输个罄尽。

王庆赢了钱,用绳穿过两贯,放在一边,待寻那汉赎梢。

又将那三贯穿缚停当,方欲将肩来负钱,那输的汉子喝道:“你待将钱往那里去?

只怕是才出炉的,热的敖炙了手。

”王庆怒道:“你输与我的,却放那鸟屁!

”那汉睁圆怪眼,骂道:“狗弟子孩儿!

你敢伤你老爷?

”王庆骂道:“村撮鸟!

俺便怕你!

把拳打在俺肚里,拔不出来。

不将钱去。

”那汉提起双拳,望王庆劈脸打来。

王庆侧身一闪,就势接住那汉的手,将右肘向那汉胸脯只一搪,右脚应手将那汉左脚一勾。

那汉是蛮力,那里解得这跌法,扑通的望后颠翻,面孔朝天,背脊着地。

那立拢来看的人都笑起来。

那汉却待挣扎,被王庆上前按住,照实落处只顾打。

那在先放囊的走来,也不解劝,也不帮助,只将桌上的钱都抢去了。

王庆大怒,弃了地上汉子,大踏步赶去。

只见人丛里闪出一个女子来,大喝道:“那厮不得无礼,有我在此!

”王庆看那女子,生的如何?

眼大露凶光,眉粗横杀气。

腰肢坌蠢,全无袅娜风情。

面皮顽厚,惟赖粉脂铺翳。

异样钗枪插一头,时兴钏镯露双臂。

频搬石臼,笑他人气喘急促。

常掇井栏,夸自己膂力不费。

针线不知如何拈,拽腿牵拳是长技。

那女子有二十四五年纪。

他脱了外面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个桌上,里面是箭杆小袖,紧身鹦哥绿短袄,下穿一条大裆紫夹绸裤儿,踏步上前,提起拳头,望王庆打来。

王庆见他是女子,又见他起拳便有破绽,有意耍他。

故意不用快跌,也拽双拳,吐个门户,摆开解数,与那女子相扑。

但见: 拽开大四平,踢起双飞脚。

仙人指路,老子骑鹤。

拗鸾肘出近前心,当头炮热侵额角。

翘跟淬地龙,扭腕擎天橐。

这边女子使个盖顶撒花,这里男儿,耍个绕腰贯索。

两个似迎风贴扇儿,无移时急雨催花落。

那时粉头已上台做笑乐院本。

众人见这边男女相扑,一齐走拢来,把两人围在圈子中看。

那女子见王庆只办得架隔遮拦,没本事钻进来,他便觑个空,使个黑虎偷心势,一拳望王庆劈心打来。

王庆将身一侧,那女子打个空,收拳不迭。

被王庆就势扭捽定,只一交,把女子攧翻。

刚刚着地,顺手儿又抱起来。

这个势叫做虎抱头。

王庆道:“莫污了衣服,休怪俺冲撞。

你自来寻俺。

”那女子毫无羞怒之色,倒把王庆赞道:“啧,啧!

好拳腿!

果是觔节。

” 那边输钱吃打的,与那放囊抢钱的两个汉子,分开众人,一齐上前喝道:“驴牛射的狗弟子孩儿!

恁般胆大,怎敢跌我妹子!

”王庆喝骂道:“输败腌臜村鸟龟子!

抢了俺的钱,反出秽言!

”抢上前,拽拳便打。

只见一个人从人丛里抢出来,横身隔住了一双半人,六个拳头,口里高叫道:“李大郎不得无礼!

段二哥,段五哥,也休要动手。

都是一块土上人,有话便好好地说。

”王庆看时,却是范全。

三人真个住了手。

范全连忙向那女子道:“三娘拜揖。

”那女子也道了万福。

便问:“李大郎是院长亲戚么?

”范全道:“是在下表弟。

”那女子道:“出色的好拳脚。

” 王庆对范全道:“叵耐那厮自己输了钱,反教同夥儿抢去了。

”范全笑道:“这个是二哥、五哥的买卖,你如何来闹他?

”那边段二、段五四只眼瞅着看妹子。

那女子说道:“看范院长面皮,不必和他争闹了。

拿那锭银子来。

”段五见妹子劝他,又见妹子奢遮,是我也是输了。

只得取出那锭原银,递与妹子三娘。

那三娘把与范全道:“原银在此,将了去。

”说罢,便扯着段二、段五,分开众人去了。

范全也扯了王庆,一径回到草庄内。

范全埋怨王庆道:“俺为娘面上,担着血海般胆,留哥哥在此。

倘遇恩赦,再与哥哥营谋。

你却恁般没坐性!

那段二、段五最刁泼的。

那妹子段三娘更是渗濑。

人起他个绰号儿,唤他做大虫窝。

良家子弟不知被他诱扎了多少。

他十五岁时便嫁个老公。

那老公果是坌蠢。

不上一年,被他灸煿杀了。

他恃了膂力,和段二、段五,专一在外寻趁厮闹,赚那恶心钱儿。

邻近村坊,那一处不怕他的。

他每接这粉头,专为勾引人来赌博。

那一张桌子,不是他圈套里。

哥哥,你却到那时惹是招非。

倘或露出马脚来,你吾这场祸害,却是不小!

”王庆被范全说得顿口无言。

范全起身,对王庆道:“我要州里去当直。

明日再来看你。

” 不说范全进房州城去,且说当日王庆天晚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梳洗方毕,只见庄客报道:“段太公来看大郎。

”王庆只得到外面迎接。

却是皱面银须一个老叟。

叙礼罢,分宾主坐定。

段太公将王庆从头上直看至脚下,口里说道:“果是魁伟。

”便问王庆:“那里人氏,因何到此。

范院长是足下什么亲戚?

曾娶妻也不?

”王庆听他问的跷蹊,便捏一派假话支吾,说道:“在下西京人氏,父母双亡,妻子也死过了。

与范节级是中表兄弟。

因旧年范节级有公干到西京见在下儿自一身,没人照顾,特接在下到此。

在下颇知些拳棒。

待后觑个方便,就在本州讨个出身。

” 段太公听罢大喜。

便问了王庆的年庚八字,辞别去了。

又过多样时,王庆正在疑虑,又有一个人推扉进来,问道:“范院长可在么?

这位就是李大郎么?

”二人都面面厮觑,错愕相顾,都想道:“曾会过来?

”叙礼才罢,正欲动问,恰好范全也到。

三人坐定。

范全道:“李先生为何到此?

”王庆听了这句,猛可的想着道:“他是卖卦的李助。

”那李助也想起来道:“他是东京人姓王,曾与我问卜。

”李助对范全道:“院长,小子一向不曾来亲近得。

敢问有个令亲李大郎么?

”范全指王庆道:“只这个便是我兄弟李大郎。

” 王庆接过口来道:“在下本姓是李。

那个王是外公姓。

”李助拍手笑道:“小子好记分。

我说是姓王,曾在东京开封府前相会来。

”王庆见他说出备细,低头不语。

李助对王庆道:“自从别后,回到荆南,遇异人授以剑术,及看子平的妙诀。

因此人叫小子做金剑先生。

近日在房州,闻此处热闹,特到此赶节做生理。

段氏兄弟知小子有剑术,要小子教导他击刺。

所以留小子在家。

适才段太公回来,把贵造与小子推算。

那里有这样好八字!

日后贵不可言。

目下红鸾照临,应有喜庆之事。

段三娘与段太公大喜,欲招赘大郎为婿。

小子乘着吉日,特到此为月老。

三娘的八字,十分旺夫。

适才曾合过来。

铜盆铁帚,正是一对儿夫妻。

作成小子吃杯喜酒。

”范全听了这一席话,沉吟了一回,心下思想道:“那段氏刁顽。

如或不允这头亲事,设或有个破绽,为害不浅。

只得将机就机罢。

”便对李助道:“原来如此。

承段太公、三娘美意。

只是这个兄弟粗蠢,怎好做娇客?

” 李助道:“阿也!

院长不必太谦了。

那边三娘,不住口的称赞大娘哩。

”范全道:“如此,极妙的了。

在下便可替他主婚。

”身边取出五两重的一锭银,送与李助道:“村庄没什东西相待,这些薄意,准个茶果。

事成另当重谢。

”李助道:“这怎么使得?

”范全道:“惶恐,惶恐!

只有一句话,先生不必说他有两姓。

凡事都望周全。

”李助是个星卜家,得了银子,千恩万谢的,辞了范全、王庆,来到段家庄回覆。

那里管什么一姓两姓,好人歹人,一味撮合山,骗酒食,赚铜钱。

更兼段三娘自己看中意了对头儿。

平日一家都怕他的。

虽是段太公也不敢拗他的。

所以这件事一说就成。

李助两边往来说合,指望多说些聘金,月老方才旺相。

范全恐怕行聘,播扬惹事。

讲过两家一概都省。

那段太公是做家的,更是喜欢。

一径择日成亲。

择了本月二十二日,宰牛杀猪,网鱼捕蛙,只办得大碗酒,大盘肉,请些男亲女戚吃喜酒。

其笙箫鼓吹,洞房花烛,一概都省。

范全替王庆做了一身新衣服,送到段家庄上。

范全因官认有事,先辞别去了。

王庆与段三娘交拜合卺等项,也是草草完事。

段太公摆酒在草堂上,同二十余个亲戚,及自家儿子、新女婿,与媒人李助,在草堂吃了一日酒。

至暮方散。

众亲戚路近的,都辞谢去了。

留下路远走不迭的,乃是姑丈方翰夫妇,表弟丘翔老小,段二的舅子施俊男女。

三个男人在外边东厢歇息。

那三个女眷,通是不老成的,搬些酒食,与王庆、段三娘暖房。

嘻嘻哈哈,又喝了一回酒,方才收拾歇息。

当有丫头老妈,到新房中铺床叠被,请新官人和姐姐安置。

丫头从外面拽上了房门,自各知趣去了。

段三娘从小出头露面,况是过来人,惯家儿,也不害什么羞耻,一径卸钗环,脱衫子。

王庆是个浮浪子弟,他自从吃官司后,也寡了十数个月。

段三娘虽粗眉大眼,不比娇秀、牛氏妖娆窈窕。

只见他在灯前敞出胸膛,解下红主腰儿,露出白净净肉奶奶乳儿,不觉淫心荡漾,便来搂那妇人。

段三娘把王庆一掌打个耳刮子道:“莫要歪缠,恁般要紧!

”两个搂抱上床,钻入被窝里,共枕欢娱。

正是: 一个是失节村姑,一个是行凶军犯。

脸皮都是三尺厚,脚板一般十寸长。

这个认真气喘声嘶,却似牛齁柳影。

那个假做言娇语涩,浑如莺啭花间。

不穿罗袜,肩膊上露两只赤脚。

倒溜金钗,枕头边堆一朵乌云。

未解誓海盟山,也搏弄得千般旖旎。

并无羞云怯雨,亦揉搓万种妖娆。

当夜新房外,又有嘴也笑得歪的一椿事儿。

那方翰、丘翔、施俊的老婆,通是少年,都吃得脸儿红红地。

且不去睡,扯了段二、段五的两个老婆,悄地到新房外,隔板侧耳窃听,房中声息,被他每件件都听得仔细。

那王庆是个浮浪子,颇知房中术。

他见老婆来得,竭力奉承。

外面这夥妇人,听到浓深处,不觉罗宬儿也湿透了。

众妇人正在那里嘲笑打诨,你绰我捏,只见段二抢进来大叫道:“怎么好!

怎么好!

你每也不知利害,兀是在此笑耍。

”众妇人都捏了两把汗,却没理会处。

段二又喊道:“妹子三娘快起来!

你床上招了个祸胎也!

”段三娘正在得意处,反嗔怪段二,便在床上答道:“夜晚间有什事,恁般大惊小怪!

”段二又喊道:“火燎乌毛了,你每兀是不知死活!

”王庆心中本是有事的人,教老婆穿衣服,一同出房来问。

众妇人都跑散了。

王庆方出房门,被段二一手扯住,来到前面草堂上。

却是范全在那城叫苦叫屈,如热锅上蚂蚁,没走一头处。

随后段太公、段五、段三娘都到。

却是新安县龚家村东的黄达,调治好了打伤的病,被他访知王庆踪迹实落处。

昨晚到房州报知州尹。

州尹张顾行押了公文,便差都头,领着士兵,来捉凶人王庆,及窝藏人犯范全,并段氏人众。

范全因与本州当案薛孔目交好,密地理先透了个消息。

范全弃了老小,一溜烟走来这里。

”顷刻便有官兵来也。

众人个个都要吃官司哩。

”众人跌脚槌胸,好似掀翻了抱鸡窠,弄出许多慌来。

却去骂王庆,羞三娘。

正在闹炒,只见草堂外东厢里走出算命的金剑先生李助,上前说道:“列位若要免祸,须听小子一言。

”众人一齐上前,拥着来问。

李助道:“事已如此,三十六策,走为上策。

”众人道:“走到那里去?

”李助道:“只这里西去二十里外,有座房山。

”众人道:“那里是强人出没去处。

”李助笑道:“列位恁般呆,你每如今还想要做好人?

”众人道:“却是怎么?

”李助道:“房山寨主廖立,与小子颇是相识。

他手下有五六百名喽罗,官兵不能收捕。

事不宜迟,快收拾细软等物,都到那里入夥,方避得大祸。

”方翰等六个男女,恐怕日后捉亲属连累,又被王庆、段三娘十分撺掇,众人无可奈何,只得都上了这条路。

把庄里有的没的细软等物,即便收拾,尽教打叠起了。

一壁点起三四十个火把。

王庆、段三娘、段二、段五、方翰、丘翔、施俊、李助、范全九个人,都结束齐整,各人跨了腰刀,枪架上拿了朴刀。

唤集庄客,愿去的共是四十余个。

俱拽扎拴缚停当。

王庆、李助、范全当头,方翰、丘翔、施俊保护女子在中。

幸得那五个女子,都是锄头般的脚,却与男子一般的会走。

段三娘、段二、段五在后。

把庄上前后,都放把火。

发声喊,众人都执器械,一哄望西而走。

邻舍及近村人家,平日畏段家人物如虎。

今日见他每明火执仗,又不知他每备细,都闭着门,那里有一个敢来拦当。

王庆等方行得四五里,早遇着都头士兵,同了黄达,眼同来捉人。

都头上前,早被王庆手起刀落,把一个斩为两段。

李助、段三娘等,一拥上前,杀散士兵。

黄达也被王庆杀了。

王庆等一行人,来到房山寨下,已是五更时分。

李助计议,欲先自上山,诉求廖立,方好领众人上山入夥。

寨内巡视的小喽罗,见山下火把乱明,即去报知寨主。

那廖立疑是官后。

他平日欺惯了官兵没用,连忙起身,披挂绰枪,开了栅寨,点起小喽罗下山拒敌。

王庆见山上火起,又有许多人下来,先做准备。

当下廖立直到山下,看见许多男女,料道不是官兵。

廖立挺枪喝道:“你这夥乌男女,如何来惊动我山寨,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助上前躬身道:“大王,是劣弟李助。

”随即把王庆犯罪,及杀管营,杀官兵的事,略述一遍。

廖立听李助说得王庆恁般了得,更有段家兄弟帮助。

”我只一身,恐日后受他每气。

”翻着脸对李助道:“我这个小去处,却容不得你每。

” 王庆听了这句,心下思想:“山寨中只有这个主儿。

先除了此人,小喽罗何足为虑。

”便挺朴刀直抢廖立。

那廖立大怒,拈枪来迎。

段三娘恐王庆有失,挺朴刀来相助。

三个人斗了十数合,三个人里倒了一个。

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强人必在镝前亡。

毕竟三人中倒了那一个?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五回·宋公明避暑疗军兵乔道清回风烧贼寇

〔施耐庵〕 〔明〕

话说王庆、段三娘与廖立斗不过六七合,廖立被王庆觑个破绽,一朴刀搠翻。

段三娘赶上,复一刀,结果了性命。

廖立做了半世强人,到此一场春梦。

王庆挺朴刀喝道:“如有不随顺者,廖立为样。

”众喽罗见杀了廖立,谁敢抗拒,都投戈拜服。

王庆领众上山,来到寨中。

此时已是东方发白。

那山四面都是生成的石室,如房屋一般,因此叫做房山。

属房州管下。

当日王庆安顿了各人老小,计点喽罗,盘查寨中粮草,金银珍宝,锦制布疋等项。

杀牛宰马,大赏喽罗。

置酒与众人贺庆。

众人遂推王庆为寨主。

一面打造军器,一面训练喽罗,准备迎敌官兵,不在话下。

且说当夜房州差来擒捉王庆的一行都头、土兵、人役,被王庆等杀散。

有逃奔得脱的,回州报知州尹张顾行说:“王庆等预先知觉,拒敌官兵。

都头及报人黄达都被杀害。

那夥凶人,投奔西去。

”张顾行大惊。

次早,计点士兵,杀死三十余名,伤者四十余人。

张顾行即日与本州镇守军官计议,添差捕盗官军及营兵,前去追捕。

因强人凶狠,官兵又损折了若干。

房山寨喽罗日众。

王庆等下山来打家劫舍。

张顾行见贼势猖獗。

一面行下文书,仰属县知会,守御本境,拨兵前来协力收捕。

一面再与本州守御兵马都监胡有为计议剿捕。

胡有为整点营中军兵,择日起兵,前去剿捕。

两营军忽然鼓噪起来。

却是为两个月无钱米关给。

今日瘪着肚皮,如何去杀贼?

张顾行闻变,只得先将一个月钱米给散。

只因这番给散,越激怒了军士。

却是为何?

当事的平日,不将军士抚恤节制。

直到鼓噪,方才给发请受,已是骄纵了军心。

更有一椿可笑处。

今日有事,那扣头常例,又与平日一般克剥。

他每平日受的克剥气多了,今日一总发泄出来。

军情汹汹,一时发作。

把那胡有为杀死。

张顾行见势头不好,只护着印信,预先躲避。

城中无主,又有本处无赖,附和了叛军。

遂将良民焚劫。

那强贼王庆,见城中变起,乘势领众多喽罗来打房州。

那些叛军及乌合奸徒,反随顺了强人。

因此王庆得志。

遂被那厮占据了房州为巢穴。

那张顾行到底躲避不脱,也被杀害。

王庆劫掳房州仓库钱粮,遣李助、段二、段五,分头于房山寨及各处竖立招军旗号,买马招军,积草屯粮。

远近村镇,都被劫掠。

那些游手无赖,及恶逆犯罪的人,纷纷归附。

那时龚端、龚正,向被黄达讦告,家产荡尽。

闻王庆招军,也来入了夥。

邻近州县,只好保守城池,谁人敢将军马剿捕。

被强人两月之内,便集聚了二万余人,打破邻近上津县、竹山县、郧乡县三个城池。

邻近州县,申报朝廷。

朝廷命就彼处发兵剿捕。

宋朝官兵,多因粮饷不足,兵失操练,兵不畏将,将不知兵。

一闻贼警,先是声张得十分凶猛,使士卒寒心,百姓丧胆。

及到临阵对敌,将军怯懦,军士馁弱。

怎禁得王庆等贼众,都是拼着性命杀来。

官军无不披靡。

因此被王庆越弄得大了。

又打破了南丰府。

到后东京调来将士,非贿蔡京、童贯,即赂杨戩、高俅。

他每得了贿赂,那管什么庸懦。

那将士费了本钱,弄得权柄上手、恣意克剥军粮,杀良冒功,纵兵掳掠,骚扰地方。

反将赤子迫逼从贼。

自此贼势渐大,纵兵南下。

李助献计,因他是荆南人,仍扮做星相,入城密纠恶少奸棍,里应外合,袭破荆南城池。

遂拜李助为军师,自称楚王。

遂有江洋大盗,山寨强人,都来附和。

三四年间,占据了宋朝六座军州。

王庆遂于南丰城中,建造宝殿,内苑宫阙,僭号改元。

也学宋朝,伪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

对李助为军师都丞相,方翰为枢密,段二为护国统军大将,段五为辅国统军都督,范全为殿帅,龚端为宣抚使,龚正为转运使,专管支纳出入,考算钱粮,丘翔为御营使,伪立段氏为妃。

自宣和元年作乱以来,至宣和五年春,那时宋江等正在河北征讨田虎,于壶关相拒之日。

那边淮西王庆,又打破了云安军及宛州。

一总被他占了八座军州。

那八座?

乃是: 南丰,荆南,山南,云安,安德,东川,宛州,西京, 那八处所属州县,共八十六处。

王庆又于云安建造行宫,令施俊为留守官,镇守云安军。

初时王庆令刘敏等侵夺宛州时,那宛州邻近东京。

蔡京等瞒不过天子,奏过道君皇帝,敕蔡攸、童贯征讨王庆,来救宛州。

蔡攸、童贯兵无节制,暴虐士卒,军心离散。

因此被刘敏等杀得大败亏输。

所以陷了宛州,东京震恐。

蔡攸、童贯惧罪,只瞒着天子一个。

贼将刘敏、鲁成等,胜了蔡攸、童贯,遂将鲁州、襄州围困。

却得宋江等平定河北班师,复奉诏征讨淮西。

真是席不暇暖,马不停蹄。

统领大兵二十余万,向南进发。

才渡黄河,省院又行文来催促。

陈安抚、宋江等兵马,星驰来救鲁州、襄州。

宋江等冒着暑热,汗马驱驰,繇粟县、汜水一路行来,所过秋毫无犯。

大兵已到阳翟州界。

贼人闻宋江兵到来,鲁州、襄州二处,都解围去了。

那时张清、琼英、叶清看剐了田虎,受了皇恩,奉诏协助宋江,征讨王庆。

张清等离了东京,已到颖昌州半月余了。

闻宋先锋兵到,三人到军前迎接。

参见毕,备述蒙恩褒封之事。

宋江以下,称赞不已。

宋江命张清等在军中听用。

宋江请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等,驻扎阳翟城中。

自己大军不便入城。

宋江传令,教大军都屯扎于方城山树林深密阴荫处,以避暑热。

又因军士跋涉千里,中暑疲困者甚多。

教安道全置办药料,医疗军士。

再教军士搭盖凉庑,安顿马匹。

令皇甫端调治,刻剐髦毛。

吴用道:“大兵屯于丛林,恐敌人用火。

”宋江道:“正要他用火。

”宋江却教军士,再去于本山高岗凉荫树下,用竹蓬茅草,盖一小小山棚。

当有河北降将乔道清会意,来禀宋江道:“乔某感先锋厚恩,今日愿略效微劳。

”宋江大喜,密授计于乔道清,往山棚中去了。

宋江挑选军士强健者三万人,令张清、琼英管领一万兵马,往东山麓埋伏。

令孙安、卞祥,也管领一万人马,往西山麓埋伏。

”只听我中军轰天炮响,一齐杀出。

”将粮草都堆积于山南平麓,教李应、柴进,领五千军士看守。

分拨甫定,忽见公孙胜说道:“兄长筹画甚妙。

但如此溽暑,军士远来疲病。

倘贼人以精锐突至,我兵虽十倍于众,必不能取胜。

待贫道略施小术,先除了众人烦燥,军马凉爽,自然强健。

”说罢,便仗剑作法,脚踏魁罡二字,左手雷印,右手剑诀,凝神观想,向巽方取了生气一口,念咒一遍。

须臾,凉风飒飒,云去冉冉,从本山岭岫中喷薄出来,弥漫了方城山一座。

二十余万人马,都在凉风爽气之中。

除此山外,依旧是销金铄铁般烈日,蜩蝉乱鸣,乌雀藏匿。

宋江以下众人,十分欢喜,称谢公孙胜神功道德。

如是六七日,又得安道全疗人,皇甫端调马,军兵马匹,渐渐强健,不在话下。

且说宛州守将刘敏,乃贼中颇有谋略者,贼人称为刘智伯。

他探知宋江兵马屯扎山林丛密处避暑。

他道:“宋江这夥,终是水泊草寇,不知兵法。

所以不能成大事。

待俺略施小计,管教那二十万军马,焦烂一半。

”随即传令挑选轻捷军士五千人,各备火箭火炮火炬,再备战车二千辆,装载芦苇乾柴,及硫黄焰硝引火之物。

每车一辆,令四人推送。

此时是七月中旬,新秋天气。

刘敏引了鲁成、郑捷、顾岑四员副将,及铁骑一万,人披软战,马摘銮铃,在后接应。

刘敏留下偏将韩蘩、班泽等、镇守城池。

刘敏等众,薄暮离城,恰遇南风大作。

刘敏大喜道:“宋江等这夥人合败!

”贼兵行至三更时分,才到方城山南二里外,忽然雾起,弥漫山谷。

刘敏道:“天助俺成功!

”才教军士在后擂鼓呐喊助威,令五千军士只向山林深密处,只顾将火箭火炮火炬射打焚烧上去。

教寇猛、毕胜催趱推车军士,将火车点着,向山麓下屯量处烧来。

众人正奋勇上前,忽的都叫道:“苦也!

苦也!

”却有恁般奇事,南风正猛,一霎时却怎么就转过北风。

又听得山上霹雳般一声响亮,被乔道清使了回风返火的法。

那些火箭火炬,都向南边贼阵里飞将来。

却似千万修金蛇火龙,烈焰腾腾的,向贼兵飞扑将来。

贼兵躲避不迭,都烧得焦头烂额。

当下宋军中有口号四句,单笑那刘敏,道是: 军机固难测,贼人妄擘划。

放火自烧军,好个刘智伯。

那时宋先锋教凌振将号炮施放。

那炮直飞起半天里振响。

东有张清、琼英,西有孙安、卞群,各领兵冲杀过来。

贼兵大败亏输。

鲁成被孙安一剑挥为两段。

郑捷被琼英一石子打下马来。

张清再一枪,结果了性命。

顾岑被卞祥搠死。

寇猛被乱兵所杀。

二万三千人马,被火烧兵杀,折了一大半。

其余四散逃窜。

二千辆车,烧个尽绝。

只有刘敏同三四百败残军卒,向南逃奔,到宛州去了。

宋军不曾烧毁半茎柴草,也未常损折一个军卒。

夺获马匹衣甲金鼓甚多。

张清、孙安等得胜,到山寨献功。

孙安献鲁成首级,张清、琼英献郑捷首级,卞祥献顾岑首级。

宋江各各赏劳。

标写乔道清头功,及张清、琼英、孙安、卞祥功次。

吴用道:“兄长妙算,已丧贼胆。

但宛州山水盘纡,丘原膏沃,地称陆海。

若贼人添拨兵将,以重兵守之,急切难克。

目今金风却暑,玉露生凉,军马都已强健。

当乘我军威大振,城中单弱,速往攻之必克。

然须别分兵南北屯扎,以防贼人救兵冲突。

”宋江称善,依计传令。

教关胜、秦明、杨志、黄信、孙立、宣赞、郝思文、陈达、杨春、周通,统领兵马三万,屯扎宛州之东,以防贼人南来救兵。

林冲、呼延灼、董平、索超、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领兵三万,屯扎宛州之西,以拒贼人北来兵马。

众将遵令,整点军马去了。

当有河北降将孙安等一十七员,一齐来禀道:“某等蒙先锋收录,深感先锋优礼。

今某等愿为前部,前去攻城,少报厚恩。

”宋江依允。

遂令张清、琼英,统领孙安等十七员将佐,军马五万为前部。

那十七员?

乃是: 孙安,马灵,卞祥,山士奇,唐斌,文仲容,崔埜,金鼎,黄钺,梅玉,金祯,毕胜,潘迅,杨芳,冯升,胡迈,叶清。

当下张清遵令,统领将佐军兵,望宛州征进去了。

宋江同卢俊义、吴用等,管领其余将佐,大兵拔寨都起,离了方城山,望南进发。

到宛州十里外扎寨。

令李云、汤隆、陶宗旺监造攻城器具,推送张清等军前备用。

张清等众将,领兵马将宛州围得水泄不通。

城中守将刘敏,是那夜中了宋江之计,只逃脱得性命。

到宛州,即差人往南丰王庆处申报,并行文邻近州县求取救兵。

今日被宋兵围了城池,只令坚守城池,待救兵至,方可出击。

宋兵攻打城池,一连六七日,城垣坚固,急切不能得下。

宛州城北临汝州贼将张寿,领救兵二万前来。

被林冲等杀其主将张寿。

其余偏牙将士及军卒,都溃散去了。

同日又有宛州之南,安昌、义阳等县救兵到来。

被关胜等大败贼兵,擒其将柏仁、张怡,送到宋江大寨正刑讫。

二处斩获甚多。

此时李云等已造就攻城器具。

孙安、马灵等,同心协力,令军士囊士,四面拥堆距(音:烟),逼近城垣。

又选勇敢轻捷之士,用飞桥转关辘辒,越沟堑,渡池濠。

军士一齐奋勇登城。

遂克宛州。

活擒守将刘敏。

其余偏牙将佐,杀死二十余名,杀死军士五千余人,降者万人。

宋江等大兵入城。

将刘敏正法枭示,出榜安民。

标写关胜、林冲、张清并孙安等众将功次。

差人到阳翟州陈安抚处报捷,并请陈安抚等移镇宛州。

陈安抚闻报大喜。

随即同了侯参谋、罗武谕来到宛州。

宋江等出郭,迎接入城。

陈安抚称赞宋江等功勋,是不必得说。

宋江在宛州料理军务,过了十余日。

此时已是八月初旬,暑气渐退。

宋江对吴用计议道:“如今当取那一处城池?

”吴用道:“此处南去山南军,南极湖湘,北控关洛,乃是楚蜀咽喉之会。

当先取此城,以分贼势。

”宋江道:“军师所言,正合我意。

”遂留花荣、林冲、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辅助陈安抚等,管领兵马五万,镇守宛州。

陈安抚又留了圣手书生萧让。

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八员,统驾水军船只,由泌水至山南城北汉江会集。

宋江将陆兵分作三队,辞别陈安抚,统领众多将佐,并军马一十五万,离了宛州,杀奔山南军来。

真个是:万马奔驰天地怕,千军踊跃鬼神愁。

毕竟宋兵如何攻取山南?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一百零六回·书生谈笑却强敌水军汨没破坚城

〔施耐庵〕 〔明〕

话说宋江分拨人马,水陆并进,船骑同行。

陆兵分作三队。

前队冲锋破敌骁将一十二员,管领兵马二万。

那十二员?

董平,秦明,徐宁,索超,张清,琼英,孙安,卞祥,马灵,唐斌,文仲容,崔埜。

后队彪将一十四员,管领兵马五万为合后。

那十四员?

黄信,孙立,韩滔,彭玘,单廷珪,魏定国,欧鹏,邓飞,燕顺,马麟,陈达,杨春,周通,杨林。

中队宋江、卢俊义,统领将佐九十余员,军马十万。

杀奔山南军来。

前队董平等兵马,已到隆中山北五里外扎寨。

探马报来说:“王庆闻知我兵到了,特于这隆中山北麓,新添设雄兵三万,令勇将贺吉、縻貹、郭矸、陈贇统领兵马,在那里镇守。

”董平等闻报,随即计议。

教孙安、卞祥领兵五千,伏于左。

马灵、唐斌领兵五千,伏于右。

”只听我军中炮响,一齐杀出。

” 这里分拨才定,那边贼众已是摇旗擂鼓,呐喊筛锣,前来搦战。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南北列成阵势,各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

贼阵里门旗开处,贼将縻貹出马当先。

头顶钢盔,身穿铁铠,弓弯鹊画,箭插雕翎,脸横紫肉,眼睁铜铃,担一把长柄开山大斧,坐一匹高头卷毛黄马,高叫道:“你每这夥是水洼小寇,何故与宋朝无道昏君出力,来到这里送死?

”宋军阵里鼍鼓喧天,急先锋索超,骤马出阵,大喝道:“无端造反的强贼,敢出秽言!

待俺劈你一百斧!

”挥着金蘸斧,拍马直抢縻貹。

那縻貹也轮斧来迎。

两军迭声呐喊。

二将抢到垓心,两骑相交,双斧并举。

斗经五十余合,胜败未分。

那贼将縻貹果是勇猛。

宋阵里霹雳火秦明,见索超不能取胜,舞着狼牙棍,骤马抢出阵来助战。

贼将陈贇,舞戟来迎。

四将在征尘影里,杀气丛中,正斗到热闹处,只听得一声炮响,孙安、卞祥领兵从左边杀来。

贼将贺吉分兵接住厮杀。

马灵、唐斌领兵从右边杀来。

贼将郭矸分兵接住厮杀。

宋阵里琼英骤马出阵,暗拈石子,觑定陈贇,只一石子飞来,正打着鼻凹。

陈贇翻身落马。

秦明赶上,照顶门一棍,连头带盔,打个粉碎。

那左边孙安与贺吉斗到三十余合,被孙安挥剑斩于马下。

右边唐斌也刺杀了郭矸。

縻貹见众人失利,架住了索超金蘸斧,拨马便走。

索超、孙安、马灵等,驱兵追赶掩杀,贼兵大败。

众将追赶縻貹,刚刚转过山嘴,被贼人暗藏一万兵马在山背后丛林里,贼将耿文、薛赞,领兵抢出林来,与縻貹合兵一处,回身冲杀过来。

縻貹当先。

宋阵里文仲容要干功勋,挺枪拍马来斗縻貹。

战斗到十合之上,被縻貹挥斧将文仲容砍为两截。

崔埜见砍了文仲容,十分恼怒,跃马提刀,直抢縻貹。

二将斗过六七合,唐斌拍马来助。

縻貹看见有人来助战,大喝一声,只一斧,将崔埜斩于马下。

抢来接住唐斌厮杀。

这边张清、琼英,见折了二将,夫妇两个,并马双出。

张清拈取石子,望縻貹飞来。

那縻貹眼明手快,将斧只一拨,一声响亮,正打在斧上,火光爆散,将石子拨下地去了。

琼英见丈夫石子不中,忙取石子飞去。

縻貹见第二个石子飞来,把头一低,铛的一声,正打在铜盔上。

宋阵里徐宁、董平见二个石子都打不中,徐宁、董平双马并出,一齐并力杀来。

縻貹见众将都来,隔住唐斌的枪,拨马便走。

唐斌紧紧追赶。

却被贼将耿文、薛赞双出接住。

被縻貹那厮跑脱去了。

众将只杀了耿文、薛赞,杀散贼兵,夺获马匹金鼓衣甲甚多。

董平教军士收拾文仲容、崔埜二人尸首埋葬。

唐斌见折了二人,放声大哭,亲与军士殡殓二人。

董平等九人,已将兵马屯扎在隆中山的南麓了。

次日,宋江等两队大兵都到,与董平等合兵一处。

宋江见折了二将,十分凄惨。

用礼祭奠毕,与吴用商议攻城之策。

吴用、朱武上云梯看了城池形势,下来对宋江道:“这座城坚固,攻打无益。

且扬示攻打之意,再看机会。

”宋江传令,教一面收拾攻城器械,一面差精细军卒四面侦探消息。

不说宋江等计议攻城,却说縻貹那厮只领得二三百骑,逃到山南州城中。

守城主将却是王庆的舅子段二。

王庆闻宋朝遣宋江等兵马到来,加封段二为平东大元帅,特教他到此镇守城池。

当下縻貹来参见了,诉说宋江等兵勇将猛,折了五将,全军覆没,特来恳告元帅,借兵报仇。

原来縻貹等是王庆差出来的,因此说借兵。

段二听说,大怒道:“你虽不属我管,你的覆兵折将的罪,我却杀得你。

”喝叫军士绑出,斩讫来报。

只见帐下闪出一人来,禀道:“元帅息怒,且留着这个人。

”段二看时,却是王庆拨来帐前参军左谋。

段二道:“却如何饶他?

”左谋道:“某闻縻貹十分骁勇,连斩宋军中二将。

宋江等真个兵强将勇,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段二道:“怎么叫做智取?

”左谋道:“宋江等粮草辎重,都屯积宛州,从那边运来。

闻宛州兵马单弱。

元帅当密差的当人役,往均、巩两州守城将佐处,约定时日,教他两路出兵,袭宛州之南。

我这里再挑选精兵,就着縻将军统领,教他干功赎罪,驰往袭宛州之北。

宋江等闻知,恐宛州有失,必退兵去救宛州。

乘其退走,我这里再出精兵,两路击之,宋江可擒也。

”段二本是个村卤汉,那晓得什么兵机。

今日听了左谋这段话,便依了他。

连忙差人往均、巩二州约会去了。

随即整点军马二万,令縻貹、阙翥、翁飞三将统领,黑夜里悄地出西门,掩旗息鼓,一齐杀奔宛州去了。

却说宋江正在营中思算攻城之策,忽见水军头领李俊入寨来禀说:“水军船只已都到城西北汉江、襄水两处屯扎。

小弟特来听令。

”宋江留李俊在帐中,略饮几杯酒。

有侦探军卒来报,说城中如此如此,将兵马去袭宛州了。

宋江年罢大惊,急与吴用商议。

吴用道:“陈安抚及花将军等俱有胆略,宛州不必忧虑。

只就这个机会,一定要破他这座城池。

”便向宋江密语半晌。

宋江大喜,即授密计与李俊及步军头领鲍旭等二十员,带领步兵二千,至夜密随李俊去了。

不题。

再说贼将縻貹等引兵已到宛州,伏路小军报人宛州来。

陈安抚教花荣、林冲领兵马二万,出城迎敌。

二将领兵,方出得城,又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縻貹等约会均州贼人,均州兵马三万,已到城北十里外了。

”陈瓘再教吕方、郭盛领兵马二万,出北门迎敌去了。

未及一个时辰,又有飞报说道:“巩州贼人季三思、倪慑等,统领兵马三万,杀奔到西门来。

”众人都相顾错愕道:“城中只有宣赞、郝思文二将,兵马虽有一万,大半是老弱,如何守御?

”当有圣手书生萧让道:“安抚大人不必忧虑。

萧某有一计。

”便叠着两个指头,向众人道:“如此如此,贼兵可破。

”陈瓘以下众人,都点头称善。

陈瓘传令教宣赞、郝思文挑选强壮军士五千,伏于西门内。

待贼退兵,方可出击。

二将领计去了。

陈瓘再教那些老弱军士,不必守城,都要将旗幡掩倒。

只听西门城楼上炮响,却将旗帜一齐举竖起来。

只许在城内走动,不得出城。

分拨已定,陈安抚教军士扛抬酒馔,到西门城楼上摆设。

陈瓘、侯蒙、罗戩,随即上城楼笑谈剧饮。

叫军士大开了城门,等那贼兵到来。

多样时,那贼将季三思、倪慑领着十余员偏将,雄纠纠气昂昂的杀奔到城下来。

望见城门大开,三个官员,一个秀才,于城楼上花堆锦簇,大吹大擂的在那里吃酒。

四面城垣上,旗幡影儿也不见一个。

季三思疑讶,不敢上前。

倪慑道:“城中必有准备。

我每当速退兵,勿中他诡计。

”季三思急教退军时,只听得城楼上一声炮响,喊声振天,鼓声振地,旌旗无数的在城垣内来往。

贼兵听了主将说话,已是惊疑。

今见城中如此,不战自乱。

城内宣赞、郝思文领兵杀出城来。

贼兵大败,弃下金鼓旗幡,兵戈马匹衣甲无数。

斩首万余。

季三思、倪慑都被乱军所杀。

其余军士,四散乱窜逃生。

宣赞、郝思文得胜,收兵回城。

陈安抚等已到帅府去了。

北路花荣、林冲已杀了阙翥、翁飞二将,杀散贼兵。

单单只走了縻貹。

收兵凯还,方欲进城。

听说又有两路贼兵到来。

西路兵已赖萧让妙计杀退了。

南路吕方、郭盛尚不知胜败。

花荣等得了这个消息,传令教军士疾驰到南路去。

吕方、郭盛正与贼将鏖战,林冲、花荣驱兵助战,杀得贼兵星落云散,七断八续,斩获甚多。

当日三路贼兵,死者三万余人,伤者无算。

只见尸横郊野,血满田畴。

林冲、花荣、吕方、郭盛,都收兵入城。

与宣赞、郝思文一同来到帅府献捷。

陈瓘、侯蒙、罗戩俱各大喜,称赞萧让之妙策,花荣等众将之英雄。

众将喏喏连声道:“不敢。

”陈安抚教大排筵席,宴赏将士,犒劳三军。

标写萧让、林冲等功劳。

紧守城池,不在话下。

再说段二差縻貹等领兵出城后,次夜,段二在城楼上眺望宋军。

此时正是八月中旬望前天气。

那轮几望的明月,照耀的如白昼一般。

段二看见宋军中旗幡乱动,徐徐的向北退去。

段二对左谋道:“想是宋江知道宛州危急,因此退兵。

”左谋道:“一定是了。

可急点铁骑出城掩击。

”段二教钱傧、钱仪二将,整点兵马二万,出城追击宋兵。

二将遵令去了。

段二向西望时,只见城外襄水,一派月色,水光潺潺溶溶,相映上下。

那宋军的三五百只粮船,也渐渐望北撑去。

那段二平日掳掠惯了。

今夜看见许多粮船,又没有什么水军在上。

每船只有六七个水手,在那里撑驾。

便叫放开西城水门,令水军总管诸能,统驾五百只战船,放出城来,抢劫粮船。

宋军船上望见,连忙将船泊拢岸来。

那船上水手,都跳上岸去。

那边诸能撑驾战船上前。

只听得宋军船帮里一棒锣声响,放出百十只小渔艇来,每船上二人划桨,三四人执着团牌标枪,朴刀短兵,飞也似杀将来。

诸能叫水军把火炮火箭打射将来。

那渔艇上人抵敌不住,发声喊,都跳下水里去了。

贼兵得胜,夺了粮船。

诸能叫水手撑驾进城。

刚放得一只进城,城内传出将令来,须逐只搜看,方教撑进城来。

诸能教军士先将那撑进来的那只船搜看。

十数个军士一齐上船来揭那艎板,却似一块木板做就的,莫想揭动分毫。

诸能大惊道:“必中了奸计。

”忙教将斧凿撬打开来看。

“那些城外的船,且莫撑进来。

”说还未毕,只见城外后面三四只粮船,无人撑驾,却似顺着潮水的,又似使透顺风的,自荡进来。

诸能情知中计,急要上岸时,水底下钻出十数个人来,都是口衔着一把蓼叶刀,正是李俊、二张、三阮、二童这八个英雄。

贼兵急待要用兵器来搠时,那李俊一声胡哨,那四五只粮船内暗藏的步军头领,从板下拔去梢子,推开艎板,大喊一声,各执短兵抢出来。

却是鲍旭、项充、李俊、李逵、鲁智深、武松、杨雄、石秀、解珍、解宝、龚旺、丁得孙、邹渊、邹润、王定六、白胜、段景住、时迁、石勇、凌振等二十个头领,并千余步兵,一齐发作,奔抢上岸,砍杀贼人。

贼兵不能拦当,乱窜奔逃。

诸能被童威杀死。

城里城外,战船上水军,被李俊等杀死大半,河水通红。

李俊等夺了水门。

当下鲍旭等那夥大虫,护卫凌振,施放轰天子母号炮,分头去放火杀人。

城中一时鼎沸起来。

呼兄唤弟,觅子寻爷,号哭振天。

段二闻变,急引兵来策应。

正撞着武松、刘唐、杨雄、石秀、王定六这一夥。

段二被王定六向腿上一朴刀搠翻,活捉住了。

鲁智深、李逵等十余个头领,抢至北门,杀散守门将士,开城门,放吊桥。

那时宋江兵马,听得城中轰天子母炮响,勒转兵马杀来。

正撞着钱傧、钱仪兵马,混杀一场。

钱傧被卞祥杀死,钱仪被马灵打翻,被人马踏为肉泥。

二万铁骑,杀死大半,孙安、卞祥、马灵等领兵在前,长驱直入,进了北门。

众将杀散贼兵,夺了城池。

请宋先锋大兵入城。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

宋江传令,先教军士救灭火焰,不许杀害百姓。

天明,出榜安民。

众将都将首级前来献功。

王定六将段二绑缚解来。

宋江差军士押解到陈安抚处发落。

左谋被乱兵所杀。

其余偏牙将士,杀死的甚多。

降服军士万余。

宋江令杀牛宰马,赏劳三军将士。

标写李俊等诸将功次。

差马灵往陈安抚处报捷,并探问贼兵消息。

马灵遵令去了。

两三个时辰,便来回覆道:“陈安抚闻报,十分欢喜。

随即写表差人赍奏朝廷去了。

”马灵又说萧让却敌一事。

宋江惊道:“倘被贼人识破,奈何!

终是秀才见识。

”宋江发本处仓廪中米粟,赈济被兵火的百姓。

料理诸项军务已毕,宋江正与吴用计议攻打荆南郡之策,忽报陈安抚处奉枢密院扎文,转行文来说:“西京贼寇纵横,标掠东京属县。

着宋江等先荡平西京,然后攻剿王庆巢穴。

”陈安抚另有私书,说枢密院可笑处。

宋江、吴用备悉来意。

随即计议分兵,一面攻打荆南,一面去打西京。

当有副先锋卢俊义及河北降将,俱愿领兵到西京攻取城池。

宋江大喜,拨将佐二十四员,军马五万,与卢俊义统领前去。

那二十四员将佐: 副先锋卢俊义, 副军师朱武, 杨志,徐宁,索超,孙立,单廷珪,魏定国,陈达,杨春,燕青,解珍,解宝,邹渊,邹润,薛永,李忠,穆春,施恩。

河北降将: 乔道清,马灵,孙安,卞祥,山士奇,唐斌。

卢俊义即日辞别了宋先锋,统领将佐军马,望西京进征去了。

宋江令史进、穆弘、欧鹏、邓飞,统领兵马二万,镇守山南城池。

宋江对史进等说道:“倘有贼兵至,只宜坚守城池。

”宋江统领众多将佐,兵马八万,望荆南杀奔前来。

但见那枪刀流水急,人马撮风行。

正是: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

毕竟荆南又是如何攻打?

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河北降将二员: 文仲容,崔埜。

水浒传·第一百回·张清琼英双建功陈瓘宋江同奏捷

〔施耐庵〕 〔明〕

话说太原县城池被混江龙李俊,乘大雨后水势暴涨,同二张、三阮,统领水军,约定时刻,分头决引智伯渠及晋水灌浸太原城池。

顷刻间水势汹涌。

但见: 骤然飞急水,忽地起洪波。

军卒乘木筏冲来,将士驾天潢飞至。

神号鬼哭,昏昏日色无光。

岳撼山崩,浩浩波声若怒。

城垣尽倒,窝铺皆休。

旗帜随波,不见青红交杂。

兵戈汩浪,难排霜雪争叉。

僵尸如鱼鳖沉浮,热血与波涛并沸。

须臾树木连根起,顷刻榱题贴水飞。

当时城中鼎沸,军民将士见水突至,都是水渌渌的的爬墙上屋,攀木抱梁。

老弱肥胖的只好上台上桌。

转眼间,连桌台也浮起来,房屋倾圯,都做了水中鱼鳖。

城外李俊、二张、三阮,乘着飞江、天浮,逼近城来。

恰与城垣高下相等。

军士攀缘上城,各执利刃,砍杀守城士卒。

又有军士乘木筏冲来。

城垣被冲,无不倾倒。

张雄正在城楼上叫苦不迭,被张横、张顺从飞江上城,手执朴刀,喊一声,抢上楼来。

一连砍翻了十余个军卒。

众人乱撺逃生。

张雄躲避不迭,被张横一朴刀砍翻。

张顺赶上前,胳察的一刀,剁下头来。

比及水势四散退去,城内军民,沉溺的,压杀的,已是无数。

梁柱、门扇、窗棂、什物、尸骸,顺流壅塞南城。

城中只有避暑宫,乃是北齐神武帝所建,基址高固,当下附近军民,一齐抢上去,挨挤践踏,死的也有二千余人。

连那高阜及城垣上,一总所存军民,仅千余人。

城外百姓,却得卢先锋密唤里保,传谕居民,预先摆布,锣声一响,即时都上高阜。

况城外四散空阔,水势去的快,因此城外百姓,不致湮没。

当下混江龙李俊,领水军据了西门。

船火儿张横同浪里白跳张顺,夺了北门。

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占了东门。

活阎罗阮小七夺了南门。

四门都竖起宋军旗号。

至晚水退,现出平地。

李俊等大开城门,请卢先锋等军马入城。

城中鸡犬不闻,尸骸山积。

虽是张雄等恶贯满盈,李俊这条计策也忒惨毒了。

那千余人四散的跪在泥水地上,插烛也似磕头乞命。

卢俊义查点这夥人中,只有十数个军卒,其余都是百姓。

项忠、徐岳爬在帅府后傍屋的大桧树上。

见水退溜将下来。

被南军获住,解到卢先锋处。

卢俊义教斩首示众。

给发本且以府库中银两,赈济城内外被水百姓。

差人往宋先锋处报捷。

一面令军士埋葬尸骸,修筑城垣房屋,召民居住。

不说卢俊义在太原县,抚绥料理,再说太原未破时,田虎统领十万大军,因雨在铜鞮山南屯扎。

探马报来,邬国舅病亡,郡主、郡马即退军到襄垣,殡殓国舅。

田虎大惊。

差人在襄垣城中传旨:“着琼英在城中镇守,着全羽前来听用。

”并问:“为何差往襄垣人役都不来回奏?

” 次日雨霁。

平明时分,流星探马飞报将来说:“宋江差孙安、马灵,领兵前来拒敌。

”田虎听报,大怒道:“孙安、马灵都受我高官厚禄。

今日反叛,情理难容!

待寡人亲自去问他。

卿等努力,如有擒得二人者,千金赏,万户侯。

”当下田虎亲自驱兵向前,与宋兵相对。

北军观看宋军旗号,原来是病尉迟孙立、铁笛仙马麟。

北阵前金瓜密布,铁斧齐排,剑戟成行,旗幡作队。

那九曲飞龙赭黄伞下,玉辔金鞍银鬃白马上,坐着那个草头大王田虎。

出到阵前,亲自监战。

南阵后宋江统领吴用、孙新、顾大嫂、王英、扈三娘、孙立、朱仝、燕顺,兵马又到。

宋江也亲自督战。

田虎闻说是宋江,方欲遣将出阵,擒捉宋江。

只听得飞马报道:“关胜等连破榆社、大谷两个城池,西路卢俊义军马,又打破平遥、介休两县,被他引水灌了太原城池,城中兵将不留一个。

右丞相卞祥扎寨绵山,与花荣等相持。

被卢俊义从太原领兵,后面杀来。

卞丞相当不得两面夹攻,大败亏输。

卞祥被卢俊义活捉过阵去。

卢俊义同关胜合兵一处,将沁源县围得铁桶相似。

”田虎听罢,大惊无措。

忙令传旨,便教收军,退保威胜城内。

当下李天锡等押住阵脚,薛时、林昕、胡英、唐昌保护田虎先行。

只听的铜鞮山北,炮声振响,被宋江密教鲁智深、刘唐、鲍旭、项充、李衮统领精勇步兵,抄出铜鞮山北,分两路杀奔前来。

田虎急驱御林军马来战。

忽被马灵、孙安领兵马从东铲斜里杀来。

马灵脚踏风火二轮,将金砖望北军乱打。

孙安挥双剑砍杀。

二将领兵突入北阵,如入无人之境,把北军冲做两截。

北军虽有十万之众,被吴用筹画这三路兵马,横冲直撞,纵横乱杀。

北军大败。

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当下伪尚书李天锡等,保护田虎,望东冲杀逃奔。

却被鲁智深等领着标枪团牌飞刀手,冲开血路,杀奔前来。

又把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等军马,冲散奔西。

田虎手下虽是御林军马,挑选那最精勇的,他们自来与官军斗敌,从未曾见有恁般凶猛的,今日如何抵当得住。

当下田虎左右,只有都督吴英、唐昌,总管叶清,及金吾较尉等将,领着五千败残军马,拥护奔逃。

正在危急,忽的又有一彪军马从东突至。

田虎见了,仰天大叹道:“天丧我也!

”北军看那彪军马中,当先一个俊庞年少将军,头带青巾绩,身穿绿战袍,手执梨花枪,坐匹高头雪白卷毛马,旗号上写的分明,乃是:“中兴平南先锋郡马全羽”。

那时叶清紧随田虎,看了旗号,奏知田虎。

田虎传旨:“快教郡马救驾。

”那全郡马近前,下马跪奏道:“臣启大王:甲胄在身,不能俯伏,臣该万死!

”田虎前:“赦卿无罪。

”全郡马又奏道:“事在危急,奉请大王到襄垣城中,权避敌锋。

待臣同郡主,杀退宋兵,再请大王到威胜大内,计议良策,恢复基业。

” 田虎大喜。

传下令旨,即望襄垣进发。

全郡马在后面抵当追赶的兵将。

田虎等众,已到襄垣城下。

背后喊杀连天,追赶将来。

襄垣城上守城将士看见,连忙开城门,放吊桥。

胡英引兵在前军士听见后面赶来,一拥抢进城去,也顾不得什么大王。

胡英刚进得城门,猛听得一声梆子响,两边伏兵齐发,将胡英及三千余人,都赶入陷坑中去。

被军士把长枪乱搠。

可怜三千余人,不留半个。

城中大叫:“田虎要活的!

”田虎见城中变起,方知是计。

急勒马望北奔走。

红清、叶清拍马赶来。

田虎那匹好马,行得快。

张清、叶清领军士追赶不上,已离了一箭之地。

只见田虎马前,忽地起阵旋风。

风中见出一个女子,大叫道:“奸贼田虎,我仇家天妇,都被汝害了!

今日走到那里去?

”就女子身旁又起一阵阴风,望田虎劈面滚来。

那女子寂然不见。

田虎坐下马,忽然惊跃嘶鸣。

田虎落马堕地。

被张清、叶清赶上,跳下马来,同军士一拥上前擒住。

唐昌领众,挺枪骤马来救。

张清见唐昌抢来,疾忙上马,拈一石子飞来,正中唐昌面门,撞下马去。

张清大叫道:“我不是什么全羽,乃是天朝宋先锋部下没羽箭张清。

”那时李逵、武松领五百步兵,从城内抢出来。

二人大吼一声,把那殿帅将军金吾较尉等二千余人,杀的星落云散。

张清刺杀了唐昌,缚了田虎,簇拥入城。

闭了城门,待宋先锋杀退北兵,方可解去。

鲁智深追赶到来。

见田虎已捉入城去。

鲁智深等复向西杀到铜鞮山侧。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

宋江等三路军马,与北兵鏖战一日,杀死军士二万余人。

北军无主,四面八方,乱撺逃生。

范美人及姬妾等项,都被乱兵所杀。

李天锡、郑之瑞、薛时、林昕领三万余人,上铜鞮山据住。

宋江领兵四面围困。

鲁智深来报:“田虎已被张清擒捉。

”宋江以手加额,忙传将令,差军星夜疾驰到襄垣,教武松等坚闭城门,看守田虎。

教张清领兵速到威胜,策应琼英等。

原来琼英已奉吴军师密计、同解珍、解宝、乐和、段景住、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带领五千军马,尽着北军旗号,伏于武乡县城外石盘山侧。

琼英等探知田虎与我兵厮杀,琼英领众人星夜疾驰到威胜城下。

是日天晚,已是暮霞敛彩,新月垂钩。

琼英在城下莺声娇啭,叫道:“我乃郡主,保护大王到此。

快开城门。

”当下守城军卒,飞报王宫内里。

田豹、田彪闻报,上马疾驰到南城。

忙上城楼观看,果见赭黄伞下,那匹雕鞍银鬃白马上,坐着大王。

马前一个女将,旗上大书“郡主琼英”。

后面有尚书都督等官,远远跟随。

只见琼英高声叫道:“胡都督等与宋兵战败,我特保护大王到此。

教官员速出城接驾。

” 田豹等见是田虎,即令开了城门,出城迎接。

二人才到马前,只听马上的大王大喝道:“武士与寡人拿下二贼!

”军士一拥上前将二人擒住。

田豹、田彪大叫:“我二人无罪!

”急要挣扎时,已被军士将绳索绑缚了。

原来这个田虎,乃是吴用教孙安拣择南军中与田虎一般面貌的一个军卒,依着田虎妆束。

后面尚书都督,却是解珍、解宝等数人假扮的。

当下众人各掣出兵器。

王定六、郁保四、蔡福、蔡庆领五百余人,将田豹、田彪连夜解往襄垣去了。

城上见捉了田豹、田彪,又见将二人押解向南,情知有诈。

急出城来抢时,却被琼英要杀田定,不顾性命,同解珍、解宝一拥抢入城来。

守门将士,上前来斗敌,被琼英飞石打去,一连伤了六七个人。

解珍、解宝帮助琼英厮杀。

城外乐和、段景住急教军士卸下北军打扮,个个是南军号衣,一齐抢入城来,夺了南门。

乐和、段景住挺朴刀,领军上城,杀散军士,竖起宋军旗号。

城中一时鼎沸起来。

尚有许多伪文武官员,及王亲国戚等众,急引兵来厮杀。

琼英这四千余人,深入巢穴,如何抵敌。

却得张清领八千余人到来,驱兵入城。

见琼英、解珍、解宝与北兵正在鏖战,张清上前,飞石连打四员北将,杀退北军。

张清对琼英道:“不该深入重地!

又且众寡不敌。

”琼英道:“欲报父仇,虽粉骨碎身,亦所不辞。

”张清道:“田虎已被我擒捉在襄垣了。

”琼英方才喜欢。

正欲引兵出城,也是天厌贼众之恶,又得卢俊义打破沁源城池,统领大兵到来。

见了南门旗号,急驱兵马入城,与张清合兵一处,赶杀北军。

秦明、杨志、杜迁、宋万领兵夺了东门,欧鹏、邓飞、雷横、杨林夺了西门,黄信、陈达、杨春、周通领兵夺了北门。

杨雄、石秀、焦挺、穆春、郑天寿、邹渊、邹润领步兵大刀阔斧,从王宫前面砍杀入去。

龚旺、丁得孙、李立、石勇、陶宗旺,领步兵从后宰门砍杀入去。

杀死王宫内院嫔妃姬妾内侍人等无算。

田定闻变,自刎身死。

张清、琼英、张青、孙二娘、唐斌、文仲容、崔野、耿恭、曹正、薛永、李忠、朱富、时迁、白胜,分头去杀伪尚书、伪殿帅、伪枢密以下等众,及伪封的王亲国戚等贼徒。

正是: 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

莫道不分玉与石,为庆为殃心自扪。

当下宋兵在威胜城中,杀的尸横市井,血满沟渠。

卢俊义传令:“不得杀害百姓。

”连夜差人先往宋先锋处报捷。

当夜宋兵直闹至五更方息。

军将降者甚多。

天明,卢俊义计点将佐,除神机军师朱武在沁源城中镇守外,其余将佐,都无伤损。

只有降将耿恭,被人马践踏身死。

众将都来献功。

焦挺将田定死尸驼来。

琼英咬牙切齿,拔佩刀割了首级,把他尸骸支解。

此时邬梨老婆倪氏已死,琼英寻了叶清妻子安氏,辞别卢俊义,同张清到襄坦,将田虎等押解到宋先锋处。

卢俊义正在料理军务,忽有探马报来说:“北将房学度,将索超、汤隆围困在榆社县。

”卢俊义即教关胜、秦明、雷横、陈达、杨春、杨林、周通领兵去解救索超等。

次日,宋江已破李天锡等于铜鞮山,一面差人申报陈安抚说:“贼巢已破,贼首已擒,请安抚到威胜城中料理。

”宋江统领大兵,已到威胜城外。

卢俊义等迎接入城。

宋江出榜安抚百姓。

卢俊义将卞祥解来。

宋江见卞祥状貌魁伟,亲释其缚,以礼相待。

卞祥见宋江如此意气,感激归降。

次日,张清、琼英、叶清将田虎、田豹、田彪囚载陷车,解送到来。

琼英同了张清,双双的拜见伯伯宋先锋。

琼英拜谢王英等昔日冒犯之罪。

宋江叫将田虎等监在一边,待大军班师,一同解送东京献俘。

即教置酒与张清、琼英庆贺。

当日有威胜属县武乡守城将士方顺等,将军民户口册籍,仓库钱粮,前来献纳。

宋江赏劳毕,仍令方顺依旧镇守。

宋江在威胜城一连过了两日。

探马报到说:“关胜等到榆社县,同索超、汤隆内外夹攻,杀了北将房学度。

北军死者五千余人。

其余军士都降。

”宋江大喜,对众将道:“都赖众兄弟之力,得成平寇之功。

”即细细标写众将功劳,及张清、琼英擒贼首,捣贼巢的大功。

又过了三四日,关胜兵马方到。

又报陈安抚兵马也到了。

宋江统领将佐,出郭迎接入城,参见已毕,陈安抚称赞道:“将军等五月之内,成不世之功。

下官一闻擒捉贼首,先将表文差人马上驰往京师奏凯。

朝廷必当重封官爵。

”宋江再拜称谢。

次日,琼英来禀,欲往太原石室山,寻觅母亲尸骸埋葬。

宋江即命张清、叶清同去,不题。

宋江禀过陈安抚,将田虎宫殿院宇,珠轩翠屋,尽行烧毁。

又与陈安抚计议,发仓廪赈济各处遭兵被火居民。

修书申呈宿太尉,写表申奏朝廷。

差戴宗即日起行。

戴宗擎齐表文书札,赶上陈安抚差的赍奏官,一同入进东京。

先到宿太尉府前,依先寻了杨虞候,将书呈递。

宿太尉大喜。

明日早朝,并陈安抚表文,一同上达天听。

道君皇帝龙颜喜悦。

敕宋江等料理候代,班师回京,封官受爵。

戴宗得了这个消息,即日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

明日未牌时分,便到威胜城中,报知陈安抚、宋先锋。

陈瓘、宋江一面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田虎、田豹、田彪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威胜市曹斩首施行。

所有未收去处,乃是晋宁所属蒲解等州县。

贼役贼官,得知田虎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自行投首。

陈安抚尽皆准首,复为良民。

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

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给还产业田园。

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再说道君皇帝已降诏敕,差官赍领到河北,谕陈瓘等。

次日,临幸武学,百官先集。

蔡京于坐上谭兵,众皆拱听。

内中却有一官,仰着面孔,看视屋角,不去采他。

蔡京大怒,连忙查问那官员姓名。

正是:一人向隅,满坐不乐。

只因蔡京查这个官员姓名,直教天罡地煞临轸翼,猛将雄兵定楚郢。

毕竟蔡京查问那官员是谁?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九回·花和尚解脱缘缠井混江龙水灌太原城

〔施耐庵〕 〔明〕

话说田虎接得叶清申文,拆开付与近侍识字的:“读与寡人听。

”书中说:“臣邬梨招赘全羽为婿。

此人十分骁勇,杀退宋兵。

宋江等退守昭德府。

臣邬梨即日再令臣女郡主琼英,同全羽领兵恢复昭德城。

谨遣总管叶清报捷。

并以婚配事奉闻,乞大王恕臣擅配之罪。

”田虎听罢,减了七分忧色,随即传令,对全羽为中兴平南先锋郡马之职,仍令叶清同两个伪指挥使,赍领令旨及花红锦段银两,到襄垣县,封赏郡马。

叶清拜辞田虎,同两个伪指挥使,望襄垣进发,不题。

却说前日神行太保戴宗,奉宋公明将令,往各府州县传遍军贴已毕,投汾阳府卢俊义处探听去了。

其各府州县新官,陆续已到。

各路守城将佐,随即交与新官治理。

诸将统领军马,次第都到昭德府。

第一队是卫州守将关胜、呼延灼,同壶关守将孙立、朱仝、燕顺、马麟,抱犊山守将文仲容、崔埜军马到来,入城参见陈安抚、宋江已毕,说:“水军头领李俊,探听得潞城已克,即同张横、张顺、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统驾水军船只,自卫河出黄河,繇黄河到潞城县东潞水聚集听调。

”当下宋江置酒叙阔。

次日,令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埜,领兵马到潞城,传令水军头领李俊等,“协同汝等及索超等人马,进兵攻取榆社、大谷等县。

抄出威胜州贼巢之后。

不得疏虞!

恐贼计穷,投降金人。

”关胜等遵令去了。

次后陵川县守城将士李应、柴进,高平县守城将士史进、穆弘,盖州守城将士花荣、董平、杜兴、施恩,各各交代与新官,领军马到来。

参见已毕,称说花荣等将,在盖州镇守。

北将山士奇从壶关战败,领了败残军士,纠合浮山县军马,来寇盖州。

被花荣等两路伏兵齐发,活擒山士奇,杀死二千余人。

山士奇遂降。

其余军将,四散逃窜。

当下花荣等引山士奇另参宋先锋。

宋江令置酒接风相叙。

宋江等军马,只在昭德城中屯住,佯示惧怕张清、琼英之意,以坚田虎之心,不在话下。

且说卢俊义等已克汾阳府,田豹败走到孝义县,恰遇马灵兵到。

那马灵是涿州人,素有妖术。

脚踏风火二轮,日行千里,因此人称他做神驹子。

又有金砖法打人,最是利害。

凡上阵时,额上又现出一只妖眼。

因此人又称他做小华光。

术在乔道清之下。

他手下有偏将二员,乃是武能、徐瑾。

那二将都学了马灵的妖术。

当下马灵与田豹合兵一处,统领武能、徐瑾、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苗成、陈宣,并三万雄兵,到汾阳城北十里外扎寨。

南军将佐,连日与马灵等交战不利。

卢俊义引兵退入汾阳城中,不敢与他厮杀,只愁北军来攻城池。

正在纳闷,忽有守东门军士飞报将来说:“宋先锋特差公孙胜、乔道清领兵马二千,前来助战。

”卢俊义忙教开门请进。

相见已毕,卢俊义揖公孙胜上坐,乔道清次之。

置酒管待。

卢俊义诉说:“马灵术法利害,被他打务了雷横、郑天寿、杨雄、石秀、焦挺、邹渊、邹润、袭旺、丁得孙、石勇数员将佐。

卢某正在束手无策,却得二位先生到此。

”乔道清说道:“小道与吾师为此禀过宋先锋,特到此拿他。

”说还未毕,只见守城军飞报将来说:“马灵领兵杀奔东门来。

武能、徐瑾领兵杀至西门。

田豹同索贤、党、世隆、凌光、段仁领兵杀奔北门来。

”公孙胜听报,说道:“贫道出东门敌马灵。

乔贤弟出西门擒武能、徐瑾。

卢先锋领兵出北门,迎敌田豹。

”卢俊义又教黄信、杨志、欧鹏、邓飞四将,统领兵马,助一清先生。

当下戴宗闻马灵会神行,也要同公孙胜出去。

卢俊义依允。

再令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马助乔先生。

卢俊义同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领兵出南门,迎敌田豹。

当日汾阳城外,东西北三面,旗幡蔽日,金鼓振天,同时厮杀。

不说卢俊义、乔道清两路厮杀,且说神驹子马灵,领兵摇旗擂鼓,辱骂搦战。

只见城门开处,放下吊桥,南军将佐,拥出城来。

将军马一字儿排开,如长蛇之阵。

马灵纵马挺戟,大喝道:“你每这夥乌败汉,可速还俺们的城池!

若稍延挨,教你片甲不留!

”欧鹏、邓飞两马并出,大喝道:“你的死期到了!

”欧鹏拈铁枪,邓飞舞铁链,二人拍马直抢马灵。

马灵挺戟来迎。

三将斗到十合之上,马灵手取金砖,正欲望欧鹏打来。

此时公孙胜已是骤马上前,仗剑作法。

那边马灵手起,这边公孙胜把剑一指,猛可的霹雳也似一声响亮,只见红光罩满,公孙胜满剑都是火焰。

马灵金砖堕地,就地一滚,即时消灭。

公孙胜真个法术通灵,转眼间南阵将士军卒器械,浑身都是火焰,把一个长蛇阵,变的火龙相似。

马灵金砖法被公孙胜神火克了,公孙胜把尘尾招动军马,首尾合杀拢来。

北军大败亏输。

杀得星落云散,七断八续。

军士三停内折了二停。

马灵战败逃生。

幸得会使神行法,脚踏风火二轮,望东飞去。

南阵里神行太保戴宗,已是拴缚停当甲马,也作起神行法,手挺朴刀,赶将上去。

顷刻间马灵已去了二十余里。

戴宗止行得十六七里。

看看望不见马灵了。

前面马灵正在飞行,却撞着一个胖大和尚,劈面抢来,把马灵一禅杖打翻,顺手牵羊,早把马灵擒住。

那和尚正在盘问马灵,戴宗早已赶到。

只见和尚擒住马灵。

戴宗前上看那和尚时,却是花和尚鲁智深。

戴宗惊问道:“吾师如何到这里?

”鲁智深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戴宗道:“此处是汾阳府城东郭。

这个是北将马灵。

适被公孙一清在阵上破了妖法,小弟追赶上来。

那厮行得快,却被吾师擒住。

真个从天而降。

”鲁智深笑道:“洒家虽不是天上下来,也在地上出来。

”当下二人缚了马灵,三人脚踏实地,径望汾阳府来。

戴宗再问鲁智深来历。

鲁智深一头走,一头说道:“前日田虎差一个乌婆娘到襄垣城外厮杀。

他也会飞石子,便将许多头领打伤。

洒家在阵上杀入去,正要拿那乌婆娘。

不堤防茂草丛中,藏着一穴。

洒家双脚落空,只一交颠下穴去。

半晌方到穴底。

幸得不曾跌伤。

洒家看穴中时,旁边又有一穴,透出亮光来。

洒家走进去观看,却是奇怪!

一般有天有日,亦有村庄房舍。

其中人民,也是在那里忙忙的营干。

见了洒家,都只是笑。

洒家也不去问他,只顾抢入去。

过了人烟辏集的所在,前面静悄悄的旷野,无人居住。

洒家行了多时,只见一个草庵。

听的庵中木鱼咯咯地响。

洒家走进去看时,与洒家一般的一个和尚,盘膝坐地念经。

洒家问他的出路。

那和尚答道:'来从来处来,去从去处去。

'洒家不省那两句话,焦躁起来。

那和尚笑道:'你知道这个所在么?

'洒家道:'那里知道恁般乌所在!

'那和尚又笑道:'上至非非想,下至无间地。

三千大千,世界广远,人莫能知。

'又道:'凡人皆有心,有心必有念。

地狱天堂,皆生于念。

是故三界惟心,万法惟识。

一念不生,则六道俱销,轮回斯绝。

'洒家听他这段话说得明白,望那和尚唱了个大喏。

那和尚大笑道:'你一人缘缠井,难出欲迷天。

我指示你的去路。

'那和尚便领洒家出庵。

才走得三五步,便对洒家说道:'从此分手,日后再会。

'用手向前指道:'你前去可得神驹。

'洒家回头,不见了那和尚。

眼前忽的一亮,又是一般景界。

却遇着这个人。

洒家见他走的蹊跷,被洒家一禅杖打翻。

却不知为何已到这里。

此处节气,又与昭德府那边不同。

桃李只有恁般大叶,却无半朵花蕊。

” 戴宗笑道:“如今已是三月下旬,桃李多落尽了。

”鲁智深不肯信,争让道:“如今正是二月下旬。

适才落井,只停得一回儿,却怎么便是三月下旬?

”戴宗听说,十分惊异。

二人押着马灵,一径来到汾阳城。

此时公孙胜已是杀退北军,收兵入城。

卢俊义、秦明、宣赞、郝思文、韩滔、彭玘杀了索贤、党世隆、凌光三将,直追田彪、段仁至十里外,杀败北军。

田彪同段仁、陈宣、苗成领败残兵,望北去了。

卢俊义收兵回城。

又遇乔道清破了武能、徐瑾,同陈达、杨春、李忠、周通领兵追赶到来。

被南军两路合杀,北兵大败,死者甚众。

武能被杨春一大杆刀砍下马来。

徐瑾被郝思文刺死。

夺获马匹衣甲,金鼓鞍辔无数。

卢俊义与乔道清合兵一处,奏凯进城。

卢俊义刚到府治,只见鲁智深、戴宗将马灵解来。

卢俊义大喜。

忙问鲁智深:“为何到此?

宋哥哥与邬梨那厮厮杀,胜败如何?

”鲁智深再将前面堕井及宋江与邬梨交战的事,细述一遍。

卢俊义以下诸将,惊讶不已。

当下卢俊义亲释马灵之缚。

马灵在路上已听了鲁智深这段话,又见卢俊义如此意气,拜伏愿降。

卢俊义赏劳三军将士。

次日,晋宁府守城将佐,已有新官交代,都到汾阳听用。

卢俊义教戴宗、马灵往宋先锋处报捷。

即日与副军师朱武计议征进,不题。

且说马灵传受戴宗日行千里之法。

二人一日便到宋先锋军前。

入寨参见,备细报捷。

宋江听了鲁智深这段话,惊讶喜悦。

亲自到陈安抚处参见报捷,不在话下。

再说田豹同段仁、陈宣、苗成统领败残军卒,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纲之鱼,到威胜见田虎,哭诉那丧师失地之事。

又有伪枢密院官,急入内启奏道:“大王,两日流星报马,将羽书雪片也似报来,说统军大将马灵,已被擒拿。

关胜、呼延灼兵马,已围榆社县。

卢俊义等兵马,已破介休县城池。

独有襄恒县邬国舅处,屡有捷音。

宋兵不敢正视。

”田虎闻报大惊,手足无措。

文武多官,计议欲北降金人。

当有伪右丞相太师卞祥,叱退多官,启奏道:“宋兵纵有三路,我这威胜万山环列,粮草足支二年。

御林冲驾等精兵二十余万。

东有武乡,西有沁源,二县各有精兵五万。

后有太原县、祈县、临县、大谷县,城池坚固,粮草丰足,尚可战守。

古语有云:‘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 田虎踌躇未答。

又报总管叶清到来。

田虎即令召进。

叶清拜舞毕,称说:“郡主、郡马屡次斩获,兵威大振,兵马直抵昭德府,正要围城。

因邬国舅偶患风寒,不能管摄兵马。

乞大王添差良将精兵,协助郡主、郡马。

恢复昭德府。

”当有伪都督范权启奏道:“臣闻郡主、郡马,甚是骁勇,宋兵不敢正视。

若得大王御驾亲征,又有雄兵猛将助他,必成中兴大功。

臣愿助太子监国。

”田虎准奏。

原来范权之女,有倾国之姿。

范权献与田虎。

田虎十分宠幸。

因此范权说的,无有不从。

今日范权受了叶清重赂,又见宋兵势大,他便乘机卖国。

当下田虎拨付下祥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前往迎敌卢俊义、花荣等兵马。

又令伪太尉房学度,也统领将佐十员,精兵三万,往榆社迎敌关胜等兵马。

田虎亲自统领伪尚书李天锡、郑之瑞,枢密薛时、林昕,都督胡英、唐显,及殿帅、御林获驾教头、团练使、指挥使、将军、较尉等众,挑选精兵十万,择日祭旗兴师,杀牛宰马,犒赏三军。

再传令旨,教兄弟田豹、田彪,同都督范权等,及文武多官,辅太子田定监国。

叶清得了这个消息,密差心腹,星夜驰至襄垣城中,报知张清、琼英。

张清令解珍、解宝将绳索悬挂出城,星夜往报宋先锋知会去了。

却说卞祥伺候兵符,挑选军马,盘桓了三日,方才统领樊玉明、鱼得源、傅祥、顾恺、寇琛、管琰、冯翊、吕振、吉文炳、安士隆等偏牙各项将佐,军马三万,出了威胜州东门。

军分两队,前队是樊玉明、鱼得源、冯翊、顾恺领兵马五千。

刚到沁源县,地名绵山,山坡下一座大林,前军却好抹过林子,只听得一棒锣声响处,林子背后山坡脚边撞出一彪军来。

却是宋公明得了张清消息,密差花荣、董平、林冲、史进、杜兴、穆弘领精勇骑兵五千,人披软战,马摘銮铃,星夜疾驰到此。

军中一将,骤马当先,两手掿两杆钢枪。

此将乃是宋军中第一个惯冲头阵的双枪将董平,大喝道:“来的是那里兵马?

不早早受缚,更待何时!

”樊玉明大骂:“水洼草寇,何故侵夺俺这里城池?

”董平大怒,喝道:“天兵到此,兀是抗拒!

”拍马挺双枪,直抢樊玉明。

那边樊玉明纵马拈枪来迎。

二将斗到二十余合,樊玉明力怯,遮架不住,被董平一枪刺中咽喉,翻身落马。

那边冯翊大怒,挺条浑铁枪,飞马直抢董平。

那边小李广花荣,骤马接住厮杀。

二将斗到十合之上,花荣拨马望本阵便走。

冯翊纵马赶来。

却被花荣带住花枪,拈弓搭箭,扯得那弓满满的,扭转身躯,觑定冯翊较亲,只一箭,正中冯翊面门,头盔倒卓,两脚蹬空,扑通的撞下马来。

花荣拨转马,再一枪,结果了性命。

董平、林冲、史进、穆弘、杜兴,招动兵马,一齐卷杀过来。

顾恺早被林冲搠翻。

鱼得源堕马,被人马践踏身死。

北兵大败亏输。

五千军马,杀死大半。

其余四散逃窜。

花荣等兵士,夺了金鼓马匹,追杀北兵至五里外,却遇卞祥大兵到来。

那卞祥是庄家出身。

他两条臂膊,有水牛般气力,武艺精熟,乃是贼中上将。

当下两军相对,旗鼓相望。

两阵里画角齐鸣,鼍鼓迭擂。

北将卞祥立马当先,头顶凤翅金盔,身挂鱼鳞银甲,九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面方肩阔,眉竖眼圆,跨匹冲波战马,提把开山大斧,左右两边,排着傅祥、管琰、寇琛、吕振四个伪统制官,后面又有伪统军提辖兵马防御团练等官,参随在后。

队伍军马,十分摆布得整齐。

南阵里九纹龙史进,骤马出阵,大喝:“来将何人?

快下马受缚,免污刀斧。

”卞祥呵呵大笑道:“瓶儿罐儿,也有两个耳朵,你须曾闻得我卞祥的名字么?

”史进喝道:“助逆匹夫,天兵到此,兀是抗拒!

”拍马舞三尖两刃八环刀,直抢卞祥。

卞祥也轮大斧来迎。

二马相交,两器并举。

刀斧纵横,马蹄撩乱。

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这边花荣爱卞祥武艺高强,却不肯放冷箭,只拍马挺枪,上前助战。

卞祥力敌二将,又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北阵中将士恐卞祥有失,急鸣金收兵。

花荣、董平见天色已晚,又寡不敌众,也不追赶,亦收兵向南。

两军相去十余里扎寨。

是夜南风大作,浓云泼墨。

夜半,大雨震电。

此时田虎统领众多官员将佐军马,已离了威胜城池百余里。

天晚扎寨。

帐中自有随行军中内侍姬妾及范美人,在帐中欢宴。

是夜,也遇了大雨。

自此霖雨一连五日不止。

上面张盖的天雨盖都漏,下面又是水渌渌的,军士不好炊爨立脚。

角弓软,箭翎脱,各营军马都在营中兀守,不在话下。

且说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等将,接得关胜、呼延灼、文仲容、崔野陆兵,及水军头领李俊等水军船只。

众将计议,留单廷珪、魏定国镇守潞城。

关胜等将佐,水陆并进,船骑同行,打破榆社县。

再留索超、汤隆镇守城也。

关胜等众,乘胜长驱,势如破竹,又克了大谷县,杀了守城将佐。

其余牙将军兵,降者无算。

关胜安抚军民,赏劳将士。

差人到宋先锋处报捷。

次日,关胜等,同时也遇了大雨。

在城屯扎,不能前进。

忽报卢先锋留下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镇守汾阳府。

卢俊义等已克了介休、平遥两县,再留韩滔、彭玘镇守介休县。

孔明、孔亮镇守平遥县。

卢先锋统领众多将佐军马,见围太原县城池。

也因雨阻,不能攻打。

恰好水军头领李俊在城,听了此报,忙对关胜说道:“卢先锋等今遇天雨连绵,流水大至,使三军不得稽留。

倘贼人选死士出城冲击,奈何?

小弟有一计,欲到卢先锋处商议。

”关胜依允。

当下混江龙李俊,即刻辞了关胜出城。

教童威、童猛统管水军船只,自己同了二张、三阮带领水军二千,戴笠披蓑,冒雨冲风,间道疾驰到卢俊义军前。

入寨参见。

不及寒温,即与卢俊义密语片晌。

卢俊义大喜。

随即传令军士,冒雨砍木作筏。

李俊等分头行事去了,不题。

且说太原城中守城将士张雄,伪授殿帅之职。

项忠、徐岳伪授都统制之职。

这三个人,是贼中最好杀的。

手下军卒,个个凶残淫暴。

城中百姓受暴虐不过,弃了家产,四散逃亡。

十停中已去了七八停。

张雄等今被大兵团困,负固不服。

张雄与项忠、徐岳计议:“目今天雨,宋兵欲掠无所,水地不利。

薪刍既寡,军无稽留之心。

急出击之,必获全胜。

”此时是四月上旬,张雄正欲分兵出四门冲击宋兵,忽听得四面锣声振响。

张雄忙上敌楼望城外时,只见宋军冒雨穿屐,俱登高阜山冈。

张雄正在惊疑,又听得智伯渠边及东西三处,喊声振天,如千军万马,狂奔驰骤之声。

霎时间洪波怒涛飞至,却如秋中八月潮汹涌,天上黄河水泻倾。

真个是:功过智伯城三板,计胜淮阴沙几囊。

毕竟不知这水势如何底止?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八回·张清缘配琼英吴用计鸩邬梨

〔施耐庵〕 〔明〕

话说邬梨国舅令郡主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

那琼英年方一十六岁,容貌如花的一个处女,原非邬梨亲生的。

他本宗姓仇,父名申,祖居汾阳府介休县,地名绵上。

那绵上,即春秋时晋文公求介之推不获,以绵上为之田,就是这个绵上。

那仇申颇有家赀,年已四旬,尚无子嗣。

又值丧偶,续娶平遥县宋有烈女儿为继室,生下琼英。

年至十岁时,宋有烈身故。

宋氏随即同丈夫仇申,往奔父丧。

那平遥是介休邻县,相去七十余里。

宋氏因路远仓卒,留琼英在家,分付主管叶清夫妇看管伏侍。

自己同丈夫行至中途,突出一夥强人,杀了仇申,赶散庄客,将宋氏掳去。

庄客逃回报知叶清。

那叶清虽是个主管,倒也有些义气,也会使枪弄棒。

妻子安氏,颇是谨慎。

当下叶清报知仇家亲族,一面申告官府捕捉强人,一面埋葬家主尸首。

仇氏亲族议立本宗一人,承继家业。

叶清同妻安氏两口儿,看管小主女琼英。

过了一年有余,值田虎作乱,占了威胜,遣邬梨分兵摽掠。

到介休绵上,抢劫赀财,掳掠男妇。

那仇氏嗣子,被乱兵所杀。

叶清夫妇及琼英女,都被掳去。

那邬梨也无子嗣,见琼英眉清目秀,引来见老婆倪氏。

那倪氏从未生育的,一见琼英,便十分爱他,却似亲生的一般。

琼英从小聪明,百伶百俐。

料道在此不能脱身,又举目无亲,见倪氏爱他,便对倪氏说,向邬梨讨了叶清的妻安氏进来。

因此安氏得与琼英坐卧不离。

那叶清被掳时,他要脱身逃走,却思想:“琼英年幼,家主主母只有这点骨血。

我若去了,便不知死活存亡。

幸得妻子在彼,倘有机会,同他每脱得患难。

家主死在九泉之下,亦是瞑目。

”因此只得随顺了邬梨。

征战有功,邬梨将安氏给还叶清。

安氏自此得出入帅府,传递消息与琼英。

邬梨又奏过田虎,封叶清做个总管。

叶清后被邬梨差往石室山采取木石。

部下军士向山冈下指道:“此处有块美石,白赛霜雪,一毫瑕疵儿也没有。

土人欲采取他,却被一声霹雳,把几个采石的惊死,半晌方醒。

因此人都啮指相戒,不敢近他。

”叶清听说,同军士到冈下看时,众人发声喊,都叫道:“奇怪!

适才兀是一块白石,却怎么就变做一个妇人的尸骸!

”叶清上前仔细观看,恁般奇怪!

原来是主母宋氏的尸首,面貌兀是如生。

头面破损处,却似坠冈撞死的。

叶清惊讶涕泣。

正在没理会处,却有本部内一个军卒,他原是田虎手下的马围,当下将宋氏被掳身死的根因,一一备细说道:“昔日大王初起兵的时节,在介休地方,掳了这个女子,欲将他做个压寨夫人。

那女子哄大王放了绑缚,行到此处,被那女子将身撺下高冈撞死。

大王见他撞死,叫我下冈剥了他的衣服首饰。

是小的伏侍他上马。

又是小的剥他的衣服。

面貌认得仔细,千真万真是他。

今已三年有余,尸骸如何兀是好好地?

”叶清听罢,把那无穷的眼泪都落在肚里去了。

便对军士说:“我也认得不错。

却是我的旧邻宋老的女儿。

”叶清令军士挑士埋掩。

上前看时,仍旧是块白石。

众人十分惊讶叹息,自去干那采石的事。

事毕,叶清回到威胜,将田虎杀仇申,掳宋氏,宋氏守节撞死这段事,教安氏密传与琼英知道。

琼英知了这个消息,如万箭攒心,日夜吞声饮泣,珠泪偷弹,思报父母之仇,时刻不忘。

从此每夜合眼,便见神人说:“你欲报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艺。

”琼英心灵性巧,觉来都是记得。

他便悄地拿根捍棒,拴了房门,在房中演习。

自此日久,武艺精热。

不觉挨至宣和四年的季冬,琼英一夕偶尔伏儿假寐,猛听的一阵风过,便觉异香扑鼻。

忽见一个秀士,头带折角巾,引一个绿袍年少将军来,教琼英飞石子打击。

那秀士又对琼英说:“我特往高平请得天捷星到此,教汝异术,救汝离虎窟,报亲仇。

此位将军又是汝宿世姻缘。

”琼英听了“宿世姻缘”上字,羞赧无地,忙将袖儿遮脸。

才动手,却把桌上剪刀拨动,铿然有声。

猛然惊觉,寒月残灯,依然在目,似梦非梦。

琼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琼英尚记得飞石子的法。

便向墙边拣取鸡卵般一块圆石,不知高低,试向卧房脊上的鸱尾打去,正打个着。

一声响亮,把个鸱尾打的粉碎,乱纷纷抛下地来。

却惊动了倪氏,忙来询问。

琼英将巧言支吾道:“夜来梦神人说:'汝父有王侯之分,特来教导你的异术武艺,助汝父成功。

'适才试将石子飞去,不想正打中了鸱尾。

”倪氏惊讶,便将这段话报知邬梨。

那邬梨如何肯信。

随即唤出琼英询问。

便把枪刀剑戟,棍棒叉钯试他,果然件件精熟。

更有飞石子的手段,百发百中。

邬梨大惊,想道:“我真个有福分!

天赐异人助我。

”因此终日教导琼英驰马试剑。

当下邬梨家中,将琼英的手段传出去,哄动了威胜城中,人都称琼英做“琼矢镞”。

此时邬梨欲择佳婿匹配琼英。

琼英对倪氏说道:“若要匹配,只除是一般会打石的。

若要配与他人,奴家只是个死。

”倪氏对邬梨说了。

邬梨见琼英题目大难,把择婿事遂尔停止。

今日邬梨想着王侯二字,萌了异心。

因此保奏琼英做先锋,欲乘两家争斗,他于中取事。

当下邬梨挑选军兵,拣择将佐,离了威胜。

拨精兵五千,令琼英为先锋,自己统领大军,随后进征。

不说邬梨、琼英进兵,却说宋江等在昭德俟候,迎接陈安抚。

一连过了十余日,方报陈安抚军马已到。

宋江引众将出郭远远迎接,入到昭德府内歇下,权为行军帅府。

诸将头目尽来参见。

施礼已毕,陈安抚虽是素知宋江等忠义,却无由与宋江觌面相会。

今日见宋江谦恭仁厚,愈加钦敬。

说道:“圣上知先锋屡建奇功,特差下官到此监督,就赍赏赐金银段疋,车载前来给赏。

”宋江等拜谢道:“某等感安抚相公极力保奏。

今日得受厚恩,皆出相公之赐。

某等上受天子之恩,下感相公之德。

宋江等虽肝脑涂地,不能补报。

”陈安抚道:“将军早建大功,班师回京,天子必当重用。

”宋江再拜称谢道:“请烦安抚相公,镇守昭德。

小将分兵攻取田虎巢穴,教他首尾不能相顾。

”陈安抚道:“下官京时,已奏过圣上,将近日先锋所得州县,见今缺的府县官员,尽已下该部速行推补,勒限起程,不日便到。

” 宋江一面将赐赏俵散军将,一面写下军贴,差神行太保戴宗,往各府州县镇守头领处传令。

俟新官一到,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听调。

到各府州传令已了,再往汾阳探听军情回报。

宋江又将河北降将唐斌等功绩,申呈陈安抚,就荐举金鼎、黄钺镇守壶关、抱犊,更替孙立、朱仝等将佐前来听用。

陈安抚一一依允。

忽有流星探马报将来,说道:“田虎差马灵统领将佐军马,往救汾阳。

又差邬梨国舅同琼英郡主,统领将佐,从东杀至襄垣了。

”宋江听罢,与吴用商议,分拨将佐迎敌。

当下降将乔道清说道:“马灵素有妖术,亦会神行法。

暗藏金砖打人,百发百中。

小道蒙先锋收录,未曾出得气力。

愿与吾师公孙一清同到汾阳,说他来降。

”宋江大喜,即拨军马二千,与公孙胜、乔道清带领前去。

二人辞别宋江,即日领军马起程,望汾阳去了。

不题。

再说宋江传令索超、徐宁、单廷珪、魏定国、汤隆、唐斌、耿恭,统领军马二万,攻取潞城县。

再令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领骑兵一千,先行哨探北军虚实。

宋江辞了陈安抚,统领吴用、林冲、张清、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樊瑞、项充、李衮、刘唐、解珍、解宝、凌振、裴宣、萧让、宋清、金大坚、安道全、蒋敬、郁保四、王定六、孟康、乐和、段景住、朱贵、皇甫端、侯健、蔡福、蔡庆,及新降将孙安,共正偏将佐三十一员,军马三万五千,离了昭德,望北进发。

前队哨探将佐王英等,已到襄垣县界五阴山北,早遇北将叶清、盛本哨探到来。

两军相撞,擂鼓摇旗。

北将盛本立马当先。

宋阵里王英骤马出阵,更不打话,拍马拈枪,直抢盛本。

两军呐喊。

盛本挺枪纵马迎住。

二将斗敌十数合之上。

扈三娘拍马舞刀来助丈夫厮杀。

盛本敌二将不过,拨马便走。

扈三娘纵马赶上,挥刀把盛本砍翻,撞下马来。

王英等驱兵掩杀。

叶清不敢抵敌,领兵马急退。

宋兵追赶上来,杀死军士五百余人。

其余四散逃窜。

叶清止领得百余骑,奔至襄垣城南二十里外。

琼英国马已到扎寨。

原来叶清于半年前,被田虎调来,同主将徐威等镇守襄垣。

近日听得琼英领兵为先锋,叶清禀过主将徐威,领本部军马哨探,欲乘机相见主女。

徐威又令偏将盛本同去,却好被扈三娘杀了。

恰遇琼英兵马。

当下叶清入寨,参见主女。

见主女长大,虽是个女子,也觉威风凛凛,也像个将军。

琼英认得是叶清,叱退左右,对叶清道:“我今日虽离虎窟,手下止有五千人马。

父母之仇,如何得报?

欲脱身逃遁,倘被知觉,反罹其害。

正在踌躇,却得汝来。

”叶清道:“小人正在思想计策,却无门路。

倘有机会,即来报知。

”说还未毕,忽报南军将佐,领兵追杀到来。

琼英披挂上马,领军迎敌。

两军相对,旗鼓相望,两边旬成阵势。

北阵里门旗开处当先一骑银鬃马上,坐着个少年美貌的女将。

怎生模样?

但见: 金钗插凤,掩映乌云。

铠甲披银,光欺瑞雪。

踏宝镫鞋翘尖红,提画戟手舒嫩玉。

柳腰端跨,叠胜带紫色飘摇。

玉体轻盈,挑绣袍红霞笼罩。

脸堆三月桃花,眉扫被春柳叶。

锦袋暗藏打将石,年方二八女将军。

女将马前旗号写的分明:“平南先锋将郡主琼英。

”南阵军将看罢,个个喝采。

两阵里花腔鼍鼓喧天,杂彩绣旗闭日。

矮脚虎王英,看见是个美貌女子,骤马出阵,挺枪飞抢琼英。

两军呐喊。

那琼英拍马拈戟来战。

二将斗到十数余合,王矮虎拴不住意马心猿,枪法都乱了。

琼英想道:“这厮可恶!

”觑个破绽,只一戟刺中王英左腿。

王英两脚蹬空,头盔倒卓,撞下马来。

扈三娘看见伤了丈夫,大骂:“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

”飞马抢出,来救王英。

琼英挺戟接住厮杀。

王英在地挣扎不起。

北军拥上,来捉王英。

那边孙新、顾大嫂双出,死救回阵。

顾大嫂见扈三娘斗琼英不过,使双刀拍马上前助战。

三个女将,六条臂膊,四把钢刀,一枝画戟,各在马上相迎着,正如风飘玉屑,雪撒琼花。

两阵军士看得眼也花了。

三女将斗到二十余合,琼英望空虚刺一戟,拖戟拨马便走。

扈三娘、顾大嫂一齐赶来。

琼英左手带住画戟,右手拈石子,将柳腰扭转,星眼斜睃,觑定扈三娘,只一石子飞来,正打中右手腕。

扈三娘负痛,早撇下一把刀来。

拨马便回本阵。

顾大嫂见打中扈三娘,撇了琼英,来救扈三娘。

琼英勒马赶来。

那边孙新大怒,舞双鞭拍马抢来。

未及交锋,早被琼英飞起一石子,珰的一声,正打中那熟铜狮子盔。

孙新大惊,不敢上前。

急回本阵,保护王英、扈三娘,领兵退去。

琼英正欲驱兵追赶,猛听的一声炮响。

此时是二月将终天气,只见柳稍旗乱拂,花外马频嘶。

山坡后冲出一彪军来。

却是林冲、孙安及步军头领李逵等,奉宋公明将令,领军接应。

两军相撞,擂鼓摇旗,两阵里迭声呐喊。

那边豹子头林冲,挺丈八蛇矛,立马当先。

这边琼矢镞琼英,拈方天画戟,纵马上前。

林冲见是个女子,大喝道:“那泼贱怎敢抗拒天兵!

”琼英更不打话,拈戟拍马,直抢林冲。

林冲挺矛来斗。

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破绽,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

林冲纵马追赶。

南阵前孙安看见是琼英旗号,大叫:“林将军不可追赶,恐有暗算!

”林冲手段高强,那里肯听。

拍马紧紧赶将来。

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

琼英见林冲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纽回身,觑定林冲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

林冲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

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

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冲打来。

林冲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

琼英勒马追赶。

孙安正待上前,只见本阵军兵,分开条路,中间飞出五百步军。

当先是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五员惯步战的猛将。

李逵手掿板斧,直抢过来,大叫:“那婆娘不得无礼!

”琼英见他来的凶猛,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额角。

李逵也吃了一惊。

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却是不曾破损。

琼英见打不倒李逵,跑马入阵。

李逵大怒,虎须倒竖,怪眼圆睁,大吼一声,直撞入去。

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恐李逵有失,一齐冲杀过来。

孙安那里阻当得住。

琼英见众人赶来,又一石子,早把解珍打翻在地。

解宝、鲁智深、武松急来扶救。

这边李逵只顾赶去。

琼英见他来得至近,忙飞一石子,又中李逵额角。

两次被伤,方才鲜血迸流。

李逵终是个铁汉,那绽黑脸上,带着鲜红的血,兀是火喇喇地挥双斧撞入阵中,把北军乱砍。

那边孙安见琼英入阵,招兵冲杀过来。

恰好邬梨领着徐威等正偏将佐八员,统领大军已到,两边混杀一场。

那边鲁智深、武松救了解珍,翻身杀入北阵去了。

解宝扶着哥哥,不便厮杀。

被北军赶上,撒起绊索,将解珍、解宝双双儿横拖倒拽,捉入阵中去了。

步兵大败奔回。

却得孙安奋勇鏖战。

只一剑,把北将唐显砍下马来。

邬梨被孙安手下军卒放冷箭,射中脖项。

邬梨翻身落马。

徐威等死救上马。

琼英众将见邬梨中箭,急鸣金收兵。

南面宋军又到。

当先马上一将,却是没羽箭张清。

在寨中听流星报马说,北阵里有个飞石子的女将,把扈三娘等打伤。

张清听报惊异,禀过宋先锋,急披挂上马,领军到此接应,要认那女先锋。

那边琼英已是收兵,保护邬梨,转过长林,望襄垣去了。

张清立马惆望。

有诗为证: 佳人回马绣旗扬,士卒将军个个忙。

引入长林人不见,百花丛里隔红妆。

当下孙安见解珍、解宝被擒,鲁智深、武松、李逵三人杀入阵去,欲招兵追赶,天色又晚。

只得同张清保护林冲,收兵回大寨。

宋江正在升帐,令神医安道全看治王英。

众将上前看王英时,不止伤足,连头面也磕破。

安道全敷治已毕,又来疗治林冲。

宋江见说陷了解珍、解宝,及李逵等三人不知下落,十分忧闷。

无移时,只见武行者同了李逵,杀得满身血污,入寨来见宋江。

武松诉说:“小弟见李逵杀得性起,只顾上前。

兄弟帮他厮杀。

杀条血路,冲透北军,直至城下。

只见北军绑缚着解珍、解宝,欲进城去。

被我二人杀死军士,夺了解珍、解宝。

被徐威等大军赶来,复夺去解珍、解宝。

我二人又杀开一条血路,空手到此。

只不见鲁智深。

”宋江听说,满眼垂泪。

差人四下跟寻,探听鲁智深踪迹。

又令安道全敷治李逵。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宋江计点军士,损折三百余名。

当下紧闭寨栅,提铃喝号,一宿无话。

次早,军士回报:“鲁智深并无影响。

”宋江越添忧闷。

再差乐和、段景住、朱贵、郁保四各领轻捷军士,分四路寻觅。

宋江欲领兵攻城,怎奈头领都被打伤。

只得按兵不动。

城中紧闭城门,也不来厮杀。

一连过了二日。

只见郁保四获得奸细一名,解进寨来。

孙安看那个人,却认得是北将总管叶清。

孙安对宋江道:“某闻此人素有意气。

他独自出城,其中必有缘故。

”宋江叫军士放了绑缚,唤他上前。

叶清望宋江磕头不已,道:“某有机密事,乞元帅屏退左右。

待叶某备细上陈。

”宋江道:“我这里弟兄,通是一般肠肚。

但说不妨。

”叶清方才说:“城中邬梨前日在阵上中了药箭,毒发昏乱。

城中医人疗治无效。

叶某趁此,特借访求医人,出城探听消息。

”宋江便问:“前日拿我二将,如何处置了?

”叶清道:“小人恐伤二位将军,乘邬梨昏乱,小人假传将令,把二位将军权且监候。

如今好好地在那里。

”叶清又把仇申夫妇,被田虎杀害掳掠,及琼英的上项事,备细述了一遍。

说罢,悲恸失声。

宋江见说这段情由,颇觉凄惨。

因见叶清是北将,恐有诈谋。

正在疑虑,只见安道全上前对宋江道:“真个姻缘天凑,事非偶然。

”他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张将军去冬,也梦什么秀士请他去教一个女子飞石。

又对他说:'是将军宿世姻缘。

'张清觉来,痴想成疾。

彼时蒙兄长着小弟同张清住高平疗治他。

小弟胗治张清脉息,知道是七情所感。

被小弟再三盘问,张将军方肯说出病根。

因是手到病痊。

今日听叶清这段话,却不是与张将军符合?

”宋江听罢,再问降将孙安。

孙安答道:“小将颇闻得琼英不是邬梨嫡女。

孙某部下牙将杨芳,与邬梨左右相交最密,也知琼英备细。

叶清这段话,决无虚伪。

”叶清又道:“主女琼英,素有报仇雪耻之志。

小人见他在阵上连犯虎威,恐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今日小人冒万死到此,恳求元帅。

” 吴用听罢,起身熟视叶清一回,便对宋江道:“看他色惨情真,诚义士也。

天助兄长成功,天教孝女报仇。

”便向宋江附耳低言说道:“我兵虽分三路合剿,倘田虎结连金人,我兵两路受敌。

纵使金人不出,田虎计穷,必然降金。

似此如何成得荡平之功?

小生正在策划,欲得个内应。

今天假其便,有张将军这段姻缘。

只除如此如此,田虎首级,只在琼英手中。

李逵的梦,神人已有预兆。

兄长岂不闻:'要夷田虎族,须谐琼矢镞'这两句么?

”宋江省悟,点头依允。

即唤张清、安道全、叶清三人,密语受计。

三人领计去了。

却说襄垣守城将士,只见叶清回来,高叫:“快开城门,我乃邬府偏将叶清,奉差寻访医人全灵、全羽到此。

”守城军士,随即到幕府传鼓通报。

须臾传出令箭,放开城门。

叶清带领全灵、全羽进城,到了国舅幕府前。

里面传出令来,说:“唤医人进来看治。

”叶清即同全灵进府,随行军中伏侍的伴当人等,禀知郡主琼英,引全灵到内里参见琼英已毕,直到邬梨卧榻前。

只见口内一丝两气。

全灵先胗了脉息。

外使敷贴之药,内用长托之剂,三日之间,渐渐皮肤红白,饮食渐进。

不过五日,疮虽然未完,饮食复旧。

邬梨大喜,教叶清唤医人全灵入府参见。

邬梨对全灵说道:“赖足下神术,疗治疮口。

今渐平复。

日后富贵,与汝同享。

”全灵拜谢道:“全某鄙术,何足道哉!

全某有嫡弟全羽久随全某在江湖上,学得一身武艺,见今随全某在此,修治药饵。

求相公提拔。

”邬梨传令,教全羽入府参见。

邬梨看见全羽一表非俗,心下颇是喜欢。

令全羽在府外伺候听用。

全灵、全羽拜谢出府。

一连又过了四日,忽报宋江领兵攻城。

叶清入府报知邬梨说:“宋江等兵强将勇,须是郡主,方可退敌。

”邬梨闻报,随即带领琼英,入教场整点兵马。

只见全羽上演武厅禀道:“蒙恩相令小人伺候听用。

今闻兵马临城,小人不才,愿领兵出城,教他片甲不回。

”当有总管叶清假意大怒,对全羽道:“你敢出大言,敢与我比试武艺么?

”全羽笑道:“我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

今日正要与你比试。

”叶清来禀邬梨。

邬梨依允,付与枪马。

二人各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来来往往,番番复复,搅做一团,纽做一块。

鞍上人斗人,坐下马斗马。

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负。

此时琼英在旁侍立,看见全羽面貌,心中惊疑道:“却像那里曾厮见过的?

枪法与我一般!

”思想一回,猛然省悟道:“梦中教我飞石的,正是这个面庞。

不知会飞石也不?

”便拈戟骤马近前,将画戟隔开二人。

这是琼英恐叶清伤了全羽,却不知叶清已是一路的人。

琼英挺戟直抢全羽。

全羽挺枪迎住。

两个又斗过五十余合。

琼英霍地回马,望演武厅上便走。

全羽就势里赶将来。

琼英拈取石子,回身觑定全羽肋下空处,只一石子飞来。

全羽早已瞧科,将右手一绰,轻轻的接在手中。

琼英见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惊异。

再取第二个石子飞来。

全羽见琼英手起,也将手中接的石子应手飞去。

只听的一声响亮,正打中琼英飞来的石子。

两个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将下来。

那日城中将士徐威等,俱各分守四门。

教场中只有牙将较尉,也有猜疑这个人是奸细。

因见郡主琼英是金枝玉叶,也和他比试,又是邬梨部下亲密将佐叶清引进来的,他每如何敢来启齿。

眼见得城池不济事了。

各人自思,随风转舵。

也是田虎合败,天褫邬梨之魄,使他昏暗。

当下唤全羽上厅,赐了衣甲马匹。

即今全羽领兵二千,出城迎敌。

全羽拜谢,遵令出城,杀退宋兵,进城报捷。

邬梨大喜,当日赏劳全羽。

歇息一宿无话。

次日,宋兵又到,邬梨又令全羽领兵三千,出城迎敌。

从辰至午,鏖战多时。

被全羽用石打得宋将乱撺奔逃。

全羽招兵掩杀,直赶过五阴山。

宋江等抵敌不住,退入昭德去了。

全羽得胜回兵,进城报捷。

邬梨十分欢喜。

叶清道:“今日恩主有了此人,及郡主琼英,何患宋兵将猛,何患大事不成!

”叶清又说:“郡主前已有愿,只除是一般会飞石的,方愿匹配。

今全将军如此英雄,也不辱了郡主。

”当下被叶清再三撺掇,也是琼英夫妇姻缘凑合,赤绳系定,解拆不开的。

邬梨依允,择吉于三月十六日,备办各项礼仪筵宴,招赘张清为婿。

是日笙歌细乐,锦堆绣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烛之美,是不必说。

当下傧相赞礼,全羽与琼英披红挂锦,双双儿交拜神祗,后拜邬梨假岳丈。

鼓乐喧天,异香扑鼻,引入洞房,山盟海誓。

全羽在粘下看那琼英时,与教场内又是不同。

有词元和令为证: 指头嫩似莲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凌波步处寸金流,桃腮映带翠眉修。

今宵灯下一回首,总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当下全羽、琼英如鱼似水,似漆如胶,又不必说。

当夜全羽在枕上,方把真姓名说出。

原来是宋军中正将没羽箭张清。

这个医士全灵,就是神医安道全。

琼英也把向来冤苦,备细诉说。

两个唧唧哝浓的说了一夜。

挨了两日,被他四个里应外合,鸩死邬梨。

密唤徐威入府议事,也将他杀了。

其余军将皆降。

张清、琼英下令,城中有走透消息者,同伍十人并斩。

本犯不论军民,皆夷三族。

因此水泄不通。

又放出解珍、解宝,同张清、叶清,分守四门。

安道全同叶清步下军卒,出城到昭德报知宋先锋。

吴用又令李逵、武松,黑夜里保护圣手书生萧让到襄垣,相见琼英、张清,搜觅邬梨笔迹,假写饵梨字样,申文书札。

令叶清赍领到威胜报知田虎,招赘郡马之事。

就于中相机行事。

叶清赍领,辞别张清、琼英,望威胜去了。

再说宋江在昭德城中,才差萧让、安道全去后,又报索超、徐宁等将,攻克潞城,差人来报捷音,说:“索超等领拴围潞城,池方坚闭城门,不敢出来接战。

徐宁与众将设计,令军士裸形大骂,激怒城中军士。

城中人人欲战。

池方不能阻当,开门出战。

北军奋勇,四门杀出。

我军且战且退,诱北军四散离城,却被唐斌从东路领军突出,汤隆从西路引兵撞来。

东西二门守城军士,闭门不迭。

被汤隆、唐斌二将领兵杀入城中,夺了城池。

徐宁搠翻了池方。

其余将佐,杀的杀了,走的走了。

杀死北军五千余人,夺得战马三千余匹,降服了万余军士。

索超等将,入城安抚百姓。

特此先来报捷。

其余军民户口,库藏金钱,另行造册呈报。

”宋江闻报大喜,即令申呈陈安抚,并标录索超等功次,赏赐来人。

即写军贴,着他回报。

待各路兵马到来,一齐进兵。

军人望潞城回覆去了。

不题。

却说威胜田虎处伪省院官,见探马络绎来报说:“乔道清、孙安都已降服。

”又报:“昭德、潞城已破。

”省院官即日奏知田虎。

田虎大惊,与众多将佐,正在计议,忽报襄垣守城偏将叶清,赍领国舅书札到来。

田虎即命宣进。

只因这叶清进来,有分教:威胜城中,削平哨聚强徒。

武乡县里,活捉谋王反贼。

毕竟田虎看了邬梨申文,怎么回答?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七回·陈瓘谏官升安抚琼英处女做先锋

〔施耐庵〕 〔明〕

话说当下吴用对宋江道:“城中军马单弱。

前日恃乔道清妖术。

今知乔道清败困,外援不至,如何不惊恐。

小弟今晨上云梯观望,见守城军士都有惊惧之色。

今当乘其惊惧,开以自新之路,明其利害之机。

城中必缚将出降。

兵不血刃,此城唾手可得。

”宋江大喜道:“军师之谋什善。

”当下计议,写成数十道晓谕的兵檄。

其词云: "大宋征北正先锋宋示谕昭德州守城将士军民人等知悉:田虎叛逆,法在必诛。

其余胁从,情有可原。

守城将士能反邪归正,改过自新,率领军民开门降纳,定行保奏朝廷,赦罪录用。

如将士怙终不悛。

尔等军民,俱系宋朝赤子,速当兴举大义,擒缚将士,归顺天朝。

为首的定行重赏,奏请优叙。

如执迷逡巡,城破之日,玉石俱焚,孑遗靡有。

特谕。

” 宋江令军士将晓谕拴缚箭矢,四面射入城中。

传令各门稍缓攻击,看城中动静。

次日平明,只听得城中呐喊振天,四门竖起降旗。

守城偏将金鼎、黄钺,聚集军民,杀死副将叶声、牛庚、冷宁,将三个首级,悬挂竿首,挑示宋军。

牢中放出李逵、鲁智深、武松、刘唐、鲍旭、项充、李兖、唐斌,俱用轿扛抬,大开城门,拥送出城。

军民香花灯烛,迎接宋兵入城。

宋先锋大喜。

传谕各门将佐,统领军马,次第入城,兵不血刃。

百姓秋毫无犯,欢声雷动。

宋江到帅府升坐。

鲁智深等八人,前来参拜道:“哥哥,万分不得相见了!

今赖兄长威力,复得聚首,恍如梦中!

”宋江等众人,俱感泣泪下。

次后金鼎、黄钺率领翁奎、蔡泽、杨春上前参拜。

宋江连忙答拜,扶起道:“将军等兴举大义,保全生灵,此不世之勋也。

”黄钺等道:“某等不能速来归顺,罪不可逭。

反蒙先锋厚礼,真是铭心刻骨,誓死图报。

”黄钺等又将鲁智深、李逵等骂贼不屈的事情,备细陈说。

宋江感泣称赞。

李逵道:“俺听得说那贼鸟道在百谷岭,待俺去砍那撮鸟一百斧,出那口鸟气!

”宋江道:“乔道清被一清兄弟围困百谷岭,欲降伏他。

罗真人已有法旨,兄弟不可造次。

”鲁智深对李逵道:“兄长之命,安敢不遵。

”李逵方才肯住。

当下宋先锋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将佐,标写公孙胜、金鼎、黄钺功次。

正在料理军务,忽报神行太保戴宗自晋宁回。

戴宗入府参见。

宋行锋忙问晋宁消息。

戴宗道:“小弟蒙兄长差遣到晋宁,卢先锋正在攻打城池。

他道:'待卢某克了城池,却好到兄长处报捷。

’因此留小弟在彼,一连住了三四日。

晋宁急切攻打不下。

到今月初六日,是夜重雾,咫尺不辨。

卢先锋令军士悄地囊土填积城下。

至三更时分,城东北守御稍懈。

我兵潜上土囊,攀援登城,杀死守城将士一十三员。

田彪开北门冲突,舍命逃遁。

其余牙将俱降。

获战马五千余匹,投降军士二万余人,杀死者甚众。

当下卢先锋克了晋宁。

天明雾霁,正在安抚料理,忽报威胜田虎,差殿帅孙安,统领将佐十员,军马二万,前来救援,离城十里下寨。

卢先锋即令秦明、杨志、欧鹏、邓飞,领兵出城迎敌。

卢先锋亲自领兵接应。

当下秦明与孙安战到五六十合,不分胜负。

卢先锋兵到,见孙安勇猛,卢先锋令鸣金收兵。

孙安亦自收兵。

各立营寨。

卢先锋回寨,说孙安勇猛,只可智取,不可力敌。

次日,分拨军马埋伏。

卢先锋亲自出阵,与孙安战到五十余合。

孙安战马忽然前失,把孙安颠下马来。

卢先锋喝道:'此非汝战败之罪,快换马来战。

'孙安换马,又与卢先锋斗过五十余合。

卢先锋佯败奔走,诱孙安赶到林子边。

一声炮响,两边伏兵齐出。

孙安措手不及,被两边抛出绊马索,将孙安绊倒。

众军赶上,连人和马,生擒活捉。

北阵里秦英、陆清、姚约三将,齐出救夺孙安。

那边杨志、欧鹏、邓飞齐出接住。

六骑马捉对儿厮杀,到间深处,只见杨志大喝一声,只一枪将秦英搠下马来。

陆清与欧鹏正斗,被欧鹏卖个破绽,赚陆清一刀砍来,欧鹏把身一闪,陆清砍个空,收刀不迭,被欧鹏照后心一枪刺死。

姚约见二人落马,拨马望本阵便走。

被邓飞赶上,举铁链当头一下,把姚约连盔透顶,打个粉碎。

卢先锋驱兵掩杀,北兵大败,杀死四五千人。

北军退十里下寨。

我兵得胜进城。

众军卒把孙安绑缚解来。

卢俊义亲释其缚,待以厚礼。

劝孙安归顺天朝。

孙安见卢先锋如此意气,情愿降顺。

孙安对卢先锋说道:'城外尚有七员将佐,军马一万五千。

容孙某出城招他来降。

'卢先锋坦然无疑,放孙安出城。

孙安单骑到北寨,说降七将,都来参见卢先锋。

卢先锋大喜,置酒管待。

孙安说:'某与乔道清同领兵离威胜,乔道清往救壶关。

此人素有妖术,恐宋先锋处罹其荼毒。

乔道清与孙某同乡。

孙某感将军厚恩,愿往壶关探听消息,说乔道清归顺。

'卢先锋依允。

遂令小弟领孙安同来报捷。

卢先锋令宣赞、郝思文、吕方、郭盛管领兵马二万,镇守晋宁。

卢先锋统领其余将佐,兵马二万,望汾阳进征。

戴某昨日于晋宁起程,替孙安也作起神行法。

今日于路,已闻得兄长兵围昭德,乔道清被困。

比及到城外,又知兄长大兵进城。

特来参见哥哥。

孙安见在府门外伺候。

” 宋江大喜,令戴宗引孙安进见。

戴宗遵令,领孙安入府,上前参见。

宋江看孙安轩昂魁伟,一表非俗,下阶迎接。

孙安纳头便拜道:“孙某抗拒大兵,罪该万死。

”宋江答拜不迭,道:“将军反邪归正,与宋某同灭田虎。

回朝报奏朝廷,自当录用。

”孙安拜谢起立。

宋先锋命坐,置酒管待。

孙安道:“乔道清妖术利害,今幸公孙先生解破。

”宋江道:“公孙一清欲降服他,授以正法。

今围困三四日,尚未有降意。

”孙安道:“此人与孙某最厚,当说他来降。

”当下宋先锋令戴宗同孙安出北门,到公孙胜寨中。

相见已毕,戴宗、孙安将来意备细对公孙胜说了。

一清大喜,即令孙安入岭寻觅乔道清。

孙安领命,单骑上岭。

却说乔道清与费珍、薛灿,与十五六个军士,藏匿在神农庙里,与本庙道人,借索些粗粝充饥。

这庙里止有三个道人,被乔道清等将他累月募化积下的饭来都吃尽了。

又见他人众,只得忍气吞声。

是日乔道清听得城中呐喊,便出庙登高崖了望。

见城外兵已解围,门内有人马出入。

知宋兵已是入城。

正在嗟叹,忽见崖畔树林中,走出一个樵者,腰插柯斧,将扁担做个拐杖,一步步捉脚儿走上崖来,口中念着个歌儿道: “上山如挽舟,下山如顺流。

挽舟常自戒,顺流常自繇。

我今上山者,预为下山谋。

” 乔道清听了这六句樵歌,心中颇觉恍然,便问道:“你知城中消息私?

”樵叟道:“金鼎、黄钺杀了副将叶声,已将城池归顺宋朝。

宋江兵不血刃,得了昭德。

”乔道清道:“原来如此。

”那樵者说罢,转过石崖,望山坡后去了。

乔道清又见一人一骑,寻路上岭,渐近庙前。

乔道清下崖观看,吃了一惊。

原来是殿帅孙安。

”他为何便到此处?

”孙安下马,上前叙礼毕。

乔道清忙问:“殿帅领兵往晋宁,为何独自到此?

岭下有许多军马,如何不拦当?

”孙安道:“好教兄长得知。

”乔道清见孙安不称国师,已有三分疑虑。

孙安道:“且到庙中,细细备述。

”二人进庙。

费珍、薛灿都来相见毕。

孙安方把在晋宁被获投降的事说了一遍。

乔道淆默然无语。

孙安道:“兄长休要狐疑。

宋先锋等十分义气。

我等投在麾下,归顺天朝,后来亦得个结果。

孙某此来,特为兄长。

兄长往时,曾访罗真人否?

”乔道清忙问:“你如何知道?

”孙安道:“罗真人不接见兄长,令童子传命,说你后来'遇德魔降'。

这句话有么?

”乔道清连忙答道:“有,有。

”孙安道:“破兄长法的这个人,你认得么?

”乔道清道:“他是我对头。

只知他是宋军中人,却不知道他的来历。

”孙安道:“则他便是罗真人徒弟,叫做公孙胜,宋先锋的副军师。

这句法语,也是他对小弟说的。

此城叫做昭德。

兄长法破,可不是合了'遇德魔降'的说话?

公孙胜专为真人法旨,要点化你同归正道,所以将兵马围困,不上山来擒捉。

他既法可以胜你,他若要害你,此又何难。

兄长不可执迷。

”乔道清言下大悟。

遂同孙安带领费珍、薛灿下岭,到公孙胜军前。

孙安先入营报知。

公孙胜出寨迎接。

乔道清入寨,拜伏请罪道:“蒙法师仁爱,为乔某一人,致劳大军,乔某之罪益深。

”公孙胜大喜,答拜不迭,以宾礼相待。

乔道清见公孙胜如此意气,便道:“乔某有眼不识好人。

今日得侍法师左右,平生有幸。

”公孙胜传令解围。

樊瑞等众将,四面拔寨都起。

公孙胜率领乔道清、费珍、薛灿入城,参见宋先锋。

宋江以礼相待,用好言抚慰。

乔道清见宋江谦和,愈加钦服。

少顷,樊瑞、单廷珪、魏定国、林冲、张清都到。

宋江传令,将军马尽数收入城中屯住。

当下宋江置酒庆贺。

席间公孙胜对乔道清说:“足下这法,上等不比诸佛菩萨累劫修来,证入虚空三昧,自在神通。

中等不比蓬莱三十六洞真仙,准几十年抽添水火,换髓移筋,方得超形度世,游戏造化。

你不过凭着符咒,袭取一时,盗窃天地之精英,假借鬼神之运用。

在佛家谓之金刚禅邪法,在仙家谓之幻术。

若认此法便可超凡入圣,岂非毫厘千里之谬!

”乔道清听罢,似梦方觉。

当下拜公孙胜为师。

宋江等听公孙胜说的明白玄妙,都称赞公孙胜的神功道德。

当日酒散,一宿无话。

次日,宋江令萧让写表申奏朝廷,得了晋宁、昭德二府。

写书申呈宿太尉报捷。

其卫州、晋宁、昭德、盖州、陵川、高平六府州县缺的官,乞太尉择贤能堪任的,奏请速补,更替将领征进。

当下萧让书写停当。

宋江令戴宗赍捧,即日起程。

戴宗遵令,拴缚行囊包裹,赍捧表文书札,选个轻捷军士跟随。

辞别宋先锋,作起神行法,镒日便到东京。

先往宿太尉府中,呈递书札。

恰遇宿太尉在府。

戴宗在府前寻得个本府杨虞候,先送了些人事银两,然后把书札相烦转达太尉。

杨虞候接书入府。

少顷,杨虞候出来唤道:“太尉有钧旨,呼唤头领。

”戴宗跟随虞候进府。

只见太尉正在厅上坐地,拆书观看。

戴宗上前参见。

太尉道:“正在紧要的时节,来的恁般凑巧!

前日正被蔡京、童贯、高俅在天子面前,劾奏你的哥哥宋先锋,覆军杀将,丧师辱国,大肆诽谤。

欲皇上加罪。

天子犹豫不决。

却被右正言陈瓘,上疏劾蔡京、童贯、高俅诬陷忠良,排挤善类,说汝等兵马已渡壶关险隘,乞治蔡京等欺妄之罪。

以此忤了蔡太师,寻他罪过。

昨日奏过天子说:'陈瓘撰尊尧录,他尊神宗为尧,即寓讪陛下之意。

乞治陈瓘讪上之罪。

'幸的天子不即加罪。

今日得汝报捷,不但陈瓘有颜,连我也放下许多忧闷。

明日早朝,我将汝奏捷表文上达。

”戴宗再拜称谢,出府觅个寓所,安歇听候,不在话下。

且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

道君皇帝在文德殿朝见文武。

宿太尉拜舞山呼毕,将宋江捷表奏闻,说:“宋江等征讨田虎,前后共克复六府州县。

今差人赍捧捷表上闻。

”天子龙颜欣悦。

宿元景又奏道:“正言陈瓘撰尊尧录,以先帝神宗为尧,陛下为舜。

尊尧何得为罪?

陈瓘素刚正不屈,遇事敢言,素有胆略。

乞陛下加封陈瓘官爵。

敕陈瓘到河北监督兵马,必成大功。

”天子准奏。

随即降旨:陈瓘于原官上加升枢密院同知,着他为安抚,统领御营军马二万,前往宋江军胶督战,并赍赏赐银两,犒劳将佐军卒。

当下朝散,宿太尉回到私第,唤戴宗打发回书。

戴宗已知有了圣旨,拜辞宿太尉,离了东京。

作起神行法,次日已到昭德城中。

往返东京,刚刚四日。

宋江正在整点兵马,商议进征,见戴宗回来,忙问奏闻消息。

戴宗将宿太尉回书呈上。

宋江拆开看罢,将书中备细,一一对众头领说知。

众人都道:“难得陈安抚恁般肝胆!

我们也不枉在这里出力。

”宋江传令,待接了敕旨,然后进征。

众针遵令,在城屯住,不在话下。

却说昭德城北潞城县,是本府属县。

城中守将池方,探知乔道清围困时,便星夜差人到威胜田虎处申报告急。

田虎手下伪省院官,接了潞城池方告急申文,正欲奏知田虎,忽报晋宁已失,御弟三大王田彪,止逃得性命到此。

说还未毕,恰好田彪已到。

田彪同省院官入内拜见田虎。

田彪放声大哭,说:“宋兵势大,被他打破晋宁城池,杀了儿子田实。

臣止逃得性命至此。

失地丧师,臣该万死!

”说罢又哭。

那边省院官又启奏道:“臣适才接得潞城守将池方申文,说乔国师已被宋兵围困,昭德危在旦夕。

” 田虎闻奏大惊。

会集文武众官,右丞相太师卞祥,枢密官范权,统军大将马灵等,当廷商议。

”即日宋江侵夺边界,占了我两座大郡,杀死众多兵将。

乔道清已被他围困。

汝等如何处置?

”当有国舅邬梨奏道:“主上勿忧。

臣受国恩,愿部领军马,克日兴师,前往昭德。

务要擒获宋江等众,恢复原夺城池。

”那邬梨国舅,原是威胜富户。

邬梨入骨好使枪棒,两臂有千斤力气,开的好硬弓,惯使一柄五十斤重泼风大刀。

田虎知他幼妹大有姿色,便娶来为妻。

遂将邬梨封为枢密,称做国舅。

当下邬梨国舅又奏道:“臣幼女琼英,近梦神人教授武艺。

觉来便是膂力过人。

不但武艺精熟,更有一件神异的手段。

手飞石子,打击禽乌,百发百中。

近来人都称他做'琼矢镞'。

臣保奏幼女为先锋,必获成功。

”田虎随即降旨,封琼英为郡主。

邬梨谢恩方毕,又有统军大将马灵奏道:“臣愿部领军马,往汾阳退敌。

”田虎大喜,都赐金印虎牌,赏赐明珠珍宝。

邬梨、马灵各拨兵三万,速便起兵前去。

不说马灵统领偏牙将佐军马,望汾阳进发,且说邬梨国舅领了王旨兵符,下教场挑选兵马三万,整顿刀枪弓箭,一应器械,归第领了女将琼英,为前部先锋,入内辞别田虎,摆布起身。

琼英女领父命,统领军马,径奔昭德来。

只因这女将出征,有分教:贞烈女报不共戴天之仇,英雄将成琴琴伉俪之好。

毕竟不知女将军怎生搦战?

且听下回分解。

水浒传·第九十六回·幻魔君术窘五龙山入云龙兵围百谷岭

〔施耐庵〕 〔明〕

话说宋阵里破乔道清妖术的那个先生,正是入云龙公孙胜。

他在卫州接了宋先锋将令,即同王英、张清、解珍、解宝,星夜赶到军前。

入寨参见了宋先锋,恰遇乔道清逞弄妖法,战败樊瑞。

那日是二月初八日,干支是戊午,戊属土。

当下公孙胜就请天干神将,克破那壬癸水,扫荡妖氛,现出青天白日。

宋江、公孙胜两骑马同到阵前,看见乔道清羞惭满面,领军马望南便走。

公孙胜对宋江道:“乔道清法败奔走。

若放他进城,便深根固蒂。

兄长疾忙传令,教徐宁、索超领兵五千,从东路抄至南门,绝住去路。

王英、孙新领兵五千,驰往西门截住。

如遇乔道清兵败到来,只截住他进城的路不必与他厮杀。

”宋江依计传令,分拨众将,遵令去了。

此时兀是巳牌时分,宋江同公孙胜统领林冲、张清、汤隆、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七个头领,军马二万,赶杀前来。

北将雷震等保护乔道清,且战且走。

前面又有军马到来,却是孙琪、聂新领兵接应。

合兵一处,刚到五龙山寨,听得后面宋兵,鸣锣擂鼓,喊杀连天,飞赶上来。

孙琪道:“国师入寨住扎,待孙某等与他决一死战。

”乔道清在众将面前夸了口,况且自来行法,不曾遇着对手,今被宋兵追迫,十分羞怒,便对孙琪道:“你们且退后,待我上前拒敌。

”即便勒兵列阵,一马当先。

雷震等将簇拥左右。

乔道清高叫:“水洼草寇,焉得这般欺负人!

俺再与你决个胜败!

”原来乔道清生长泾原,是极西北地地面,与山东道路遥远,不知宋江等众兄弟详细。

当下宋阵里把旗左招右展,一起一伏,列成阵势。

两阵相对,吹动画角,战鼓齐鸣。

南阵里黄旗磨动,门旗开处,两骑马出阵。

中间马上坐着山东呼保义及时雨宋公明。

左手马上坐的是入云龙公孙一清,手中仗剑,指着乔道清说道:“你那学术都是外道,不闻正法。

快下马归顺。

”乔道清仔细看时,正是那破法的先生。

但见: 星冠攒玉,鹤憋缕金。

九宫衣服灿云霞,六甲风雷藏宝诀。

腰系杂色彩丝绦,手仗松纹古定剑。

穿一双云缝赤朝鞋,骑一谱灼鬃昂首马。

八字神眉杏子眼,一部掩口落腮须。

当下乔道清对公孙胜道:“今日偶尔行法不灵,我如何便降服你?

”公孙胜道:“你还敢逞弄那鸟术么?

”乔道清喝道:“你也小觑俺!

再看俺的法。

”乔道清抖擞精神,口中念念有词,把手望费珍一招。

只见费珍手中执的那条点钢枪,却似被人劈手一夺的,忽地离了手,如腾蛇般飞起,望公孙胜刺来。

公孙胜把剑望秦明一指,那条狼牙棍,早离了手,迎着钢枪,一往一来,捽风般在空中相斗。

两军迭声喝采。

猛可的一声响,两军发喊,空中狼牙棍把枪打落下来,冬的一声,倒插在北军战鼓上,把战鼓搠破。

那司战鼓的军士,吓得面如土色。

那条狼牙棍依然复在秦明手中,恰似不曾离手一般。

宋军笑得眼花没缝。

公孙胜喝道:“你在大匠面前弄斧!

” 乔道清又捏诀念咒,把手望北一招,喝声道:“疾!

”只见北军寨后五龙山凹里,忽的一片黑云飞起,云中现出一条黑龙,张鳞鼓鬣,飞向前来。

公孙胜呵呵大笑,把手也望五龙山一招,只见五龙山凹里,如飞电般掣出一条黄龙,半云半雾,迎住黑龙,空中相斗。

乔道清又叫:“青龙快来!

”只见山顶上才飞出一条青龙,随后又有白龙飞出,赶上前迎住。

两军看得目瞪口呆。

乔道清仗剑大叫:“赤龙快出帮助!

”须臾,山凹里又腾出一条赤龙,飞舞前来。

五条龙向空中乱舞,正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互生互克,搅做一团,狂风大起。

两阵里捧旗的军士,被风卷动,一连颠翻了数十个。

公孙胜左手仗剑,右手把麈尾望空一掷,那麈尾在空中打个滚,化成鸿雁般一只鸟飞起去。

须臾,渐高渐大,扶摇而上,直到九霄空里,化成个大鹏,翼若垂天之云,望着那五条龙扑击下来。

只听得刮刺刺地响,却似青天里打个霹雳,把那五条龙扑打得鳞散甲飘。

原来五龙山有段灵异。

山中常有五色云现。

龙神托梦居民,因此起建庙宇,中间供个龙王牌位。

又按五方塑成青、黄、赤、黑、白五条龙,按方向蟠旋于柱,都是泥塑金装彩画就的。

当下被二人用法遣来相斗,被公孙胜用麈尾化成大鹏,将五条泥龙搏击的粉碎,望北军头上乱纷纷打将下来。

北军发喊,躲避不迭,被那年久乾硬的泥块,打得脸破额穿,鲜血迸流,登时打伤二百余人,军中乱撺。

乔道清束手无术,不能解救。

半空里落下个黄泥龙尾,把乔道清劈头一下,险些儿将头打破,把个道冠打鳖。

公孙胜把手一招,大鹏寂然不见,麈尾仍归手中。

乔道清再要使妖术时,被公孙胜运动五雷正法的神通,头上现出一尊金甲神人,大喝:“乔冽下马受缚!

”乔道清口中喃喃呐呐的念咒,并无一毫儿灵验。

慌得乔道清举手无措,拍马望本阵便走。

林冲纵马拈矛赶来。

大喝:“妖道休走!

”北阵里倪麟,提刀跃马接住。

雷震骤马挺戟助战,这里汤隆飞马使铁瓜锤架住。

两军迭声呐喊,四员将,两对儿,在阵前厮杀。

倪麟与林冲斗过二十余合,不分胜败。

林冲觑个破绽,一矛搠中马腿,那马便倒,把倪麟颠翻下来。

被林冲向心窝胳察的一枪搠死。

雷震正与汤隆战到酣处,见倪麟落马,卖个破绽,拨马便走。

被汤隆赶上,把铁瓜锤照顶门一下,连盔带头打碎,死于马下。

宋江将鞭稍一指,张清、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一齐冲杀过来。

北军大乱,四散乱撺逃生,杀死者甚众。

孙琪、聂新、费珍、薛灿,保护乔道清,弃了五龙山寨,领兵欲进昭德。

转过山坡,离城尚有六七里,只听得前面战鼓喧天,喊声大振。

东首小路撞出一彪兵来。

当先二将,乃是金枪手徐宁、急先锋索超。

两军未及交锋,昭德城内见城外厮杀,守将戴美、翁奎领兵五千,开南门出城接应。

徐宁、索超分头拒敌。

索超分兵二千,向北抵敌。

戴美当先,与索超斗十余合,被索超运金蘸斧砍为两段。

翁奎急领兵入城。

索超赶杀上去,杀死北军一百余人,直赶至南门城下,翁奎兵马已是进城去了。

急拽起吊桥,紧闭城门。

城上擂木炮石如雨般打将下来,索超只得回兵。

再说徐宁领兵三千,拦住北军去路。

北军虽是折了一阵,此时尚有二万余人。

孙琪、聂新二将敌住徐宁兵马。

费珍、薛灿,无心恋战,领五千兵马,保护乔道清,投西奔走。

这里徐宁力敌孙琪、聂新二将,被北军围裹上来,正是寡不敌众,看看围在垓心。

却得索超、宋江南北两路兵都到,孙琪、聂新当不得三面攻击。

聂新被徐宁一金枪刺中左臂,坠于马下,被人马践踏如泥。

孙琪夺路要走,被张清赶上,手起一枪,搠中后心,撞下马来。

北兵大败亏输,三万军马,杀死大半。

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河。

弃下金鼓旗幡,盔甲马匹无数。

其余兵马,四散逃走去了。

宋江、公孙胜、林冲、张清、汤隆、李云、扈三娘、顾大嫂与徐宁、索超合兵一处,共是二万五千。

闻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五千兵马,望西逃遁,欲上前追赶。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兵马鏖战一日,饥饿困罢,宋先锋正欲收兵回寨食息,忽报军师吴用知宋先锋等兵马鏖战多时,特令樊瑞、单廷珪、魏定国整点兵马一万,准备火把火炬,前来接应。

宋先锋大喜。

公孙胜道:“既有这枝军马,兄长同众头领回寨食息,小弟同樊、单、魏三位头领,领兵追赶乔道清,务要降服那厮。

”宋江道:“赖贤弟神功,解救灾厄。

贤弟远来劳顿,同回大寨歇息了,明日却再理会。

乔道清这厮,法破计穷,料无他虞。

” 公孙胜道:“兄长有所不知。

本师罗真人常对小弟说:'泾原有个乔冽,他有道骨,曾来访道,我暂且拒他,因他魔心正重,亦是下土生灵造恶,杀运未终。

他后来魔心渐退,机缘到来,遇德而服。

恰有机缘遇汝,汝可点化他,后来亦得了悟玄微,日后亦有用着他处。

'小弟在卫州遵令前来,于路问妖人来历。

张将军说:'降将耿恭知他备细,道是乔道清即泾县乔冽。

'适才见他的法,与小弟比肩相似,小弟却得本师罗真人传授五雷正法,所以破得他的法。

此城叫做昭德,合了本师'遇德魔降'的法语。

若放他逃遁,倘此人堕陷魔障,有违本师法旨。

此机会不可挫过。

小弟即刻就领兵追赶,相机降服他。

”只一席话,说得宋江心胸豁然,称谢不已。

当下同众将统领军马,回营食息。

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统领一万军马,追赶乔道清不题。

再说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败残兵马五千,奔窜到昭德城西,欲从西门进城。

猛听得鼓角齐鸣,前面密林后飞出一彪军来。

当先二将,乃是矮脚虎王英、小尉迟孙新,领五千兵,排开阵势,截住去路。

费珍、薛灿抵死冲突。

孙新、王英奉公孙一清的令,只不容他进城,却不来赶杀,让他望北去了。

城中知乔道清术窘,大败丐输,宋兵势大,惟恐城池有失,紧紧的闭了城门,那里敢出来接应。

无移时,孙新、王英见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领兵飞赶上来。

公孙胜道:“两位头领且到大寨食息,待贫道自去赶他。

”孙新、王英依令回寨。

此时已是酉牌时分。

却说乔道清同费珍、薛灿领败残兵,急急如丧家之狗,忙忙似漏网之鱼,望北奔驰。

公孙胜同樊瑞、单廷珪、魏定国领兵一万,随后紧紧追赶。

公孙胜高叫道:“乔道清快下马降顺,休得执迷!

”乔道清在前面马上,高声答道:“人各为其主。

你何故逼我太甚?

”此时天色已暮,宋兵燃点火炬、火把,火光照耀,如白昼一般。

乔道清回顾左右,止有费珍、薛灿及三十余骑。

其余人马,已四散逃窜去了。

乔道清欲拔剑自刎。

费珍慌忙夺住道:“国师不必如此。

”用手向前面一座山指道:“此岭可以藏匿。

”乔道清计穷力竭,遂同二将驰入山岭。

原来昭德城东北有座百谷岭,相传神农尝百谷处。

山中有座神农庙。

乔道清同费、薛二将,屯扎神农庙中。

手下止有十五六骑。

只因公孙胜要降服他,所以容他遁入岭中。

不然,宋兵赶上,就是一万个乔道清也杀了。

话不絮繁。

却说公孙胜知乔道清遁入百谷岭,即将兵马分四路扎立营寨,将百谷岭四面围住。

至二更时分,忽见东西两路火光大起,却是宋先锋回寨,复令林冲、张清各领兵五千,连夜哨探到来。

与公孙胜合兵一处,共是二万人马,分头扎寨,围困乔道清不题。

且说宋江次日,探知乔道清被公孙胜等,将兵马围困于百谷岭,即与吴学究计议攻城。

传令大兵拔寨起营,到昭德城下。

宋江分拨将佐到昭德,围的水泄不通。

城中守将叶声等,坚守城池。

宋兵一连攻打二日,城尚不破。

宋江在城南寨中,见攻城不下,十分忧闷。

李逵等被陷,不知性命如何。

不觉潸然泪下。

军师吴用劝道:“兄长不必烦闷。

只消用几张纸,此城唾手可得。

”宋江忙问道:“军师有何良策?

”当下吴学究不慌不忙,叠着两个指头,说出这条计来。

有分教:兵不血刃孤城破,将士投戈百姓安。

毕竟吴学究说出什么来?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