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耐庵
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原籍苏州,生于兴化,舟人之子,13岁入私塾,19岁中秀才,29岁中举,35岁中进士。35岁至40岁之间官钱塘二载,后与当道不合,复归苏州。至正十六年(1356)六十岁,张士诚据苏,征聘不应;与张士诚部将卞元亨相友善,后流寓江阴,在祝塘镇教书。71岁或72岁迁兴化,旋迁白驹场、施家桥。朱元璋屡征不应;最后居淮安卒,终年74岁。著作是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
施耐庵,原名彦端,字肇瑞,号子安,别号耐庵。原籍苏州,生于兴化,舟人之子,13岁入私塾,19岁中秀才,29岁中举,35岁中进士。35岁至40岁之间官钱塘二载,后与当道不合,复归苏州。至正十六年(1356)六十岁,张士诚据苏,征聘不应;与张士诚部将卞元亨相友善,后流寓江阴,在祝塘镇教书。71岁或72岁迁兴化,旋迁白驹场、施家桥。朱元璋屡征不应;最后居淮安卒,终年74岁。著作是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
《满庭芳》: 罡星起河北,豪杰四方扬。
五台山发愿,扫清辽国转名香。
奉诏南收方腊,催促渡长江。
一自润州破敌,席卷过钱塘。
抵清溪,登昱岭,涉高冈。
蜂巢剿灭,班师衣锦尽还乡。
堪恨当朝谗佞,不识男儿定乱,诳主降遗殃。
可怜一场梦,令人泪两行。
话说宋江衣锦还乡,拜扫回京。
自离郓城县,还至东京,与众弟兄相会,令其各人收拾行装,前往任所。
当有神行太保戴宗来探宋江,二人坐间闲话。
只见戴宗起身道:“小弟已蒙圣恩,除受衮州都统制。
今情愿纳下官诰,要去泰安州岳庙里,陪堂求闲,过了此生,实为万幸。
”宋江道:“贤弟何故行此念头?
”戴宗道:“兄弟夜梦崔府君勾唤,因此发了这片善心。
”宋江道:“贤弟生身既为神行太保,他日必当岳府灵聪。
”自此相别之后,戴宗纳还了官诰,去到泰安州岳庙里,陪堂出家。
在彼每日殷勤奉祀圣帝香火,虔诚无忽。
后数月,一夕无恙,请众道伴相辞作别,大笑而终。
后来在岳庙里累次显灵,州人庙祝,随塑戴宗神像于庙里,胎骨是他真身。
又有阮小七受了诰命,辞别宋江,已往盖天军做都统制职事。
未及数月,被大将王禀、赵谭怀挟帮源洞辱骂旧恨,累累于童枢密前诉说阮小七的过失:“曾穿着方腊的赭黄袍,龙衣玉带,虽是一时戏耍,终久怀心造意。
”待要杀他。
“亦且盖天军地僻人蛮,必致造反。
”童贯把此事达知蔡京,奏过天子,请降了圣旨,行移公文到彼处,追夺阮小七本身的官诰,复为庶民。
阮小七见了,心中也自欢喜。
带了老母回还梁山泊石碣村,依旧打鱼为生,奉养老母,以终天年。
后自寿至六十而亡。
且说小旋风柴进在京师,见戴宗纳还官诰求闲去了,又见说朝廷追夺了阮小七官诰,不合戴了方腊的平天冠,龙衣玉带,意在学他造反,罚为庶民。
寻思:“我亦曾在方腊处做驸马,倘或日后奸臣们知得,于天子前谗佞,见责起来,追了诰命,岂不受辱?
不如闻早自省,免受玷辱。
”推称风疾病患,不时举发,难以任用,不堪为官,情愿纳还官诰,求闲为农,辞别众官,再回沧州横海郡为民,自在过活。
忽然一日,无疾而终。
李应授中山府都统制,赴任半年,闻知柴进求闲去了,自思也推称风瘫,不能为官。
申达省院,缴纳官诰,复还故乡独龙冈村中过活。
后与杜兴一处作富豪,俱得善终。
关胜在北京大名府总管兵马,甚得军心,众皆钦伏。
一日操练军马回来,因大醉失脚,落马得病身亡。
呼延灼受御营指挥使,每日随驾操备。
后领大军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出军杀至淮西阵亡。
只有朱仝在保定府管军有功,后随刘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太平军节度使。
花荣带同妻小妹子,前赴应天府到任。
吴用自来单身,只带了随行安童,去武胜军到任。
李逵亦是独自带了两个仆从,自来润州到任。
话说为何只说这三个到任,别的都说了绝后结果?
为这七员正将,都不厮见着,先说了结果。
后这五员正将,宋江、卢俊义、吴用、花荣、李逵还有厮会处,以此未说绝了结果。
下来便见。
有诗为证: 百八英雄聚义间,东征西讨日无闲。
甫能待得功成后,死别生离意莫还。
再说宋江、卢俊义在京师,都分派了诸将赏赐,各各令其赴任去讫。
殁于王事者,正将家眷人口,关给与恩赏钱帛金银,仍各送回故乡,听从其便。
再有见在朝京偏将一十五员,除兄弟宋清还乡为农外,杜兴已自跟随李应还乡去了。
黄信仍任青州。
孙立带同兄弟孙新、顾大嫂并妻小,自依旧登州任用。
邹润不愿为官,回登云山去了。
蔡庆跟随关胜,仍回北京为民。
裴宣自与杨林商议了,自回饮马川,受职求闲去了。
蒋敬思念故乡,愿回潭州为民。
朱武自来投授樊瑞道法,两个做了全真先生,云游江湖,去投公孙胜出家,以终天年。
穆春自回揭阳镇乡中,后为良民。
凌振炮手非凡,仍授火药局御营任用。
旧在京师偏将五员,安道全钦取回京,就于太医院做了金紫医官。
皇甫端原受御马监大使。
金大坚已在内府御宝监为官。
萧让在蔡太师府中受职,作门馆先生。
乐和在驸马王都尉府中,尽老清闲,终身快乐。
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自与卢俊义分别之后,各自前去赴任。
卢俊义亦无家眷,带了数个随行伴当,自望庐州去了。
宋江谢恩辞朝,别了省院诸官,带同几个家人仆从,前往楚州赴任。
自此相别,都各分散去了。
亦不在话下。
且说宋朝原来自太宗传太祖帝位之时,说了誓愿,以致朝代奸佞不清。
至今徽宗天子,至圣至明,不期致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屈害忠良,深可悯念。
当此之时,却是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变乱天下,坏国坏家坏民。
当有殿帅府太尉高俅、杨戬,因见天子重礼厚赐宋江等这伙将校,心内好生不然。
两个自来商议道:“这宋江、卢俊义皆是我等仇人,今日倒吃他做了有功大臣,受朝廷这等钦恩赏赐,却教他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我等省院官僚,如何不惹人耻笑!
自古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杨戬道:“我有一计,先对付了卢俊义,便是绝了宋江一只臂膊。
这人十分英勇。
若先对付了宋江,他若得知,必变了事,倒惹出一场不好。
”高俅道:“愿闻你的妙计如何。
”杨戬道:“排出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卢安抚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在造反。
便与他申呈去太师府启奏,和这蔡太师都瞒了。
等太师奏过天子,请旨定夺,却令人赚他来京师。
待上皇赐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
再差天使,却赐御酒与宋江吃,酒里也与他下了慢药,只消半月之间,一定没救。
”高俅道:“此计大妙。
”有诗为证: 自古权奸害善良,不容忠义立家邦。
皇天若肯明昭报,男作俳优女作倡。
两个贼臣计议定了,着心腹人出来寻觅两个庐州土人,写与他状子,叫他去枢密院,首告卢安抚在庐州即日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欲造反。
使人常往楚州,结连安抚宋江,通情起义。
枢密院却是童贯,亦与宋江等有仇。
当即收了原告状子,径呈来太师府启奏。
蔡京见了申文,便会官计议。
此时高俅、杨戬各在彼,四个奸臣定了计策,引领原告人入内启奏天子。
上皇曰:“朕想宋江、卢俊义,破大辽,收方腊,掌握十万兵权,尚且不生歹心。
今已去邪归正,焉肯背反?
寡人不曾亏负他,如何敢叛逆朝廷?
其中有诈,未审虚的,难以准信。
”当有高俅、杨戬在傍奏道:“圣上道理虽是忠爱,人心难忖,想必是卢俊义嫌官卑职小,不满其心,复怀反意,不幸被人知觉。
”上皇曰:“可唤来寡人亲问,自取实招。
”蔡京、童贯又奏道:“卢俊义是一猛兽,未保其心。
倘若惊动了他,必致走透,深为未便,今后难以收捕。
只可赚来京师,陛下亲赐御膳御酒,将圣言抚谕之,窥其虚实动静。
若无,不必究问。
亦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念。
”上皇准奏,随即降下圣旨,差一使命径往庐州宣取卢俊义还朝,有委用的事。
天使奉命来到庐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直至州衙,开读已罢。
话休絮繁。
卢俊义听了圣旨宣取回朝,便同使命离了庐州,一齐上了铺马来京。
于路无话,早至东京皇城司前歇了。
次日早,到东华门外伺候早朝。
时有太师蔡京,枢密院童贯,太尉高俅、杨戬,引卢俊义于偏殿朝见上皇。
拜舞已罢,天子道:“寡人欲见卿一面。
”又问:“庐州可容身否?
”卢俊义再拜奏道:“托赖圣上洪福齐天,彼处军民亦皆安泰。
”上皇又问了些闲话。
俄延至午,尚膳厨官奏道:“进呈御膳在此,未敢擅便,乞取圣旨。
”此时高俅、杨戬,已把水银暗地着放在里面,供呈在御案上。
天子当面将膳赐与卢俊义,卢俊义拜受而食。
上皇抚谕道:“卿去庐州,务要尽心安养军士,勿生非意。
”卢俊义顿首谢恩,出朝回还庐州,全然不知四个贼臣设计相害。
高俅、杨戬相谓曰:“此后大事定矣。
”有诗为证: 奸贼阴谋害善良,共为谗语惑徽皇。
潜将鸩毒安中膳,俊义何辜一命亡。
再说卢俊义星夜便回庐州来,觉道腰肾疼痛,动举不得,不能乘马,坐船回来。
行至泗州淮河,天数将尽,自然生出事来。
其夜因醉,要立在船头上消遣。
不想水银坠下腰胯并骨髓里去,册立不牢,亦且酒后失脚,落于淮河深处而死。
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
从人打捞起尸首,具棺椁殡于泗州高原深处。
本州官员动文书申复省院,不在话下。
且说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计较定了,将赍泗州申达文书,早朝奏闻天子说:“泗州申复:卢安抚行至淮河,坠水而死。
臣等省院,不敢不奏。
今卢俊义已死,只恐宋江心内设疑,别生他事。
乞陛下圣鉴,可差天使,赍御酒往楚州赏赐,以安其心。
”上皇沉吟良久,欲道不准,未知其心意。
欲准理,诚恐害人。
上皇无奈,终被奸臣谗佞所惑,片口张舌,花言巧语,缓里取事,无不纳受。
遂将御酒二樽,差天使一人,赍往楚州,限目下便行。
眼见得这使臣亦是高俅、杨戬二贼手下心腹之辈。
天数只注宋公明合当命尽,不期被这奸臣们将御酒内放了慢药在里面,却教天使赍擎了,径往楚州来。
且说宋公明自从到楚州为安抚,兼管总领兵马。
到任之后,惜军爱民,百姓敬之如父母,军校仰之若神明,讼庭肃然,六事俱备,人心既服,军民钦敬。
宋江赴任之后,时常出郭游玩。
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做蓼儿洼。
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
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和梁山泊无异。
虽然是个小去处,其内山峰环绕,龙虎踞盘,曲折峰峦,坡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俨然似水浒寨一般。
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于此处,堪为阴宅。
”但若身闲,常去游玩,乐情消遣。
话休絮烦。
自此宋江到任以来,将及半载,时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听得朝廷降赐御酒到来,与众出郭迎接。
入到公廨,开读圣旨已罢。
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毕。
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天使推称自来不会饮酒。
御酒宴罢,天使回京。
宋江备礼馈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
宋江自饮御酒之后,觉道肚腹疼痛,心中疑虑,想被下药在酒里。
却自急令从人打听那来使时,于路馆驿却又饮酒。
宋江已知中了奸计,必是贼臣们下了药酒。
乃叹曰:“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
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
今日天子信听谗佞,赐我药酒,得罪何辜!
我死不争,只有李逵见在润州都统制,他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
只除是如此行方可。
”有诗为证: 奸邪误国太无情,火烈擎天白玉茎。
他日三边如有警,更凭何将统雄兵。
连夜使人往润州唤取李逵星夜到楚州,别有商议。
且说黑旋风李逵自到润州为都统制,只是心中闷倦,与众终日饮酒,只爱贪杯。
听得楚州宋安抚差人到来有请,李逵道:“哥哥取我,必有话说。
”便同干人下了船,直到楚州,径入州治拜见。
宋江道:“兄弟,自从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众人。
吴用军师,武胜军又远。
花知寨在应天府,又不知消耗。
只有兄弟在润州镇江较近,特请你来商量一件大事。
”李逵道:“哥哥,甚么大事?
”宋江道:“你且饮酒。
”宋江请进后厅,见成杯盘,随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
将至半酣,宋江便道:“贤弟不知,我听得朝廷差人赍药酒来赐与我吃。
如死,却是怎的好?
”李逵大叫一声:“哥哥,反了罢!
”宋江道:“兄弟,军马尽都没了,兄弟们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
”李逵道:“我镇江有三千军马,哥哥这里楚州军马,尽点起来,并这百姓都尽数起去,并气力招军买马,杀将去。
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强似在这奸臣们手下受气!
”宋江道:“兄弟且慢着,再有计较。
”不想昨日那接风酒内,已下了慢药。
当夜,李逵饮酒了。
次日,具舟相送。
李逵道:“哥哥,几时起义兵?
我那里也起军来接应。
”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
前日朝廷差天使赐药酒与我服了,死在旦夕。
我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
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
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义之名,因此请将你来,相见一面。
昨日酒中已与了你慢药服了,回至润州必死。
你死之后,可来此处楚州南门外,有个蓼儿洼,风景尽与梁山泊无异,和你阴魂相聚。
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
”言讫,堕泪如雨。
李逵见说,亦垂泪道:“罢,罢,罢!
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
”言讫,泪下。
便觉道身体有些沉重。
当时洒泪,拜别了宋江下船。
回到润州,果然药发身死。
有诗为证: 宋江饮毒已知情,恐坏忠良水浒名。
便约李逵同一死,蓼儿洼内起佳城。
李逵临死之时,付嘱从人:“我死了,可千万将我灵柩,去楚州南门外蓼儿洼,和哥哥一处埋葬。
”嘱罢而死。
从人置备棺椁盛贮,不负其言,扶柩而往。
原来楚州南门外蓼儿洼,果然风景异常,四面俱是水,中有此山。
宋江自到任以来,便看在眼里,常时游玩乐情。
虽然窄狭,山峰秀丽,与梁山泊无异。
常言:“我死当葬于此处。
”不期果应其言。
宋江自与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
是夜药发,临危嘱付从人亲随之辈:“可依我言,将我灵柩,殡葬此间南门外蓼儿洼高原深处,必报你众人之德。
乞依我嘱。
”言讫而逝。
有诗为证: 受命为臣赐锦袍,南征北伐有功劳。
可怜忠义难容世,鸩酒奸谗竟莫逃。
宋江从人置备棺椁,依礼殡葬楚州。
官吏听从其言,不负遗嘱,当与亲随人从,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灵柩,葬于蓼儿洼。
数日之后,李逵灵柩亦从润州到来,从人不违其言,扶柩葬于宋江墓侧,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始为放火图财贼,终作投降受命人。
千古英雄两坯土,暮云衰草倍伤神。
且说宋清在家患病,闻知家人回来报说,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
病在郓城,不能前来津送。
后又闻说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洼。
只令得家人到来祭祀,看视坟茔,修筑完备,回复宋清。
不在话下。
却说武胜军承宣使军师吴用,自到任之后,常常心中不乐,每每思念宋公明相爱之心。
忽一日,心情恍惚,寝寐不安。
至夜,梦见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说道:“军师,我等以忠义为主,替天行道,于心不曾负了天子。
今朝廷赐饮药酒,我死无辜。
身亡之后,见已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深处。
军师若想旧日之交情,可到坟茔,亲来看视一遭。
”吴用要问备细,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吴用泪如雨下,坐而待旦。
得了此梦,寝食不安。
次日,便收拾行李,径往楚州来。
不带从人,独自奔来。
于路无话。
前至楚州。
到时,果然宋江已死。
只闻彼处人民,无不嗟叹。
吴用安排祭仪,直至南门外蓼儿洼,寻到坟茔,哭祭宋公明、李逵,就于墓前,以手掴其坟冢,哭道:“仁兄英灵不昧,乞为昭鉴!
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余载,皆赖兄长之德。
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显灵与我。
兄弟无以报答,愿得将此良梦,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
”言罢,痛哭。
正欲自缢,只见花荣从船上飞奔到于墓前。
见了吴用,各吃一惊。
吴学究便问道:“贤弟在应天府为官,缘何得知宋兄长已丧?
”花荣道:“兄弟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
因夜得一异梦,梦见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来扯住小弟,诉说:‘朝廷赐饮药酒鸩死,见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高原之上。
兄弟如不弃旧,可到坟前看望一遭。
’因此小弟掷了家间,不避驱驰,星夜到此。
”吴用道:“我得异梦,亦是如此,与贤弟无异,因此而来看探坟所。
今得贤弟知而到来在此,最好。
吴某心中想念宋公明恩义难报,交情难舍,正欲就此处自缢一死,魂魄与仁兄同聚一处,以表忠义之心。
”花荣道:“军师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之,亦与仁兄同尽忠义。
”似此真乃死生契合者也。
有诗为证: 红蓼洼中客梦长,花荣吴用苦悲伤。
一腔义烈原相契,封树高悬两命亡。
吴用道:“我指望贤弟看见我死之后,葬我于此。
你如何也行此义?
”花荣道:“小弟寻思宋兄长仁义难舍,恩念难忘。
我等在梁山泊时,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
累累相战,亦为好汉。
感得天子赦罪招安,北讨南征,建立功勋。
今已姓扬名显,天下皆闻。
朝廷既已生疑,必然来寻风流罪过。
倘若被他奸谋所施,误受刑戮,那时悔之无及。
如今随仁兄同死与黄泉,也留得个清名于世,尸必归坟矣。
”吴用道:“贤弟,你听我说。
我已单身,又无家眷,死却何妨。
你今见有幼子娇妻,使其何依?
”花荣道:“此事不妨,自有囊箧,足以餬口。
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
”两个大哭一场,双双悬于树上,自缢而死。
船上从人,久等不见本官出来,都到坟前看时,只见吴用、花荣自缢身死。
慌忙报与本州官僚,置备棺椁,葬于蓼儿洼宋江墓侧。
宛然东西四丘。
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义两全,建立祠堂,四时享祭。
里人祈祷,无不感应。
且不说宋江在蓼儿洼,累累显灵,所求立应。
却说道君皇帝在东京内院,自从赐御酒与宋江之后,圣意累累设疑。
又不知宋江消息,常只挂念于怀。
每日被高俅、杨戬议论奢华受用所惑,只要闭塞贤路,谋害忠良。
忽然一日,上皇在内宫闲玩,猛然思想起李师师,就从地道中,和两个小黄门,径来到他后园中,拽动铃索。
李师师慌忙迎接圣驾,到于卧房内坐定。
上皇便叫前后关闭了门户。
李师师盛妆向前,起居已罢。
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见今神医安道全看治。
有数十日不曾来与爱卿相会,思慕之甚。
今一见卿,朕怀不胜悦乐。
”有诗为证: 不见芳卿十日余,朕心眷恋又踟蹰。
今宵得遂风流兴,美满恩情锦不如。
李师师奏道:“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贱人愧感莫尽。
”房内铺设酒肴,与上皇饮酌取乐。
才饮过数杯,只见上皇神思困倦,点的灯烛荧煌,忽然就房里起一阵冷风。
上皇见个穿黄衫的立在面前。
上皇惊起,问道:“你是甚人,直来到这里?
”那穿黄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
”上皇道:“你缘何到此?
”戴宗奏曰:“臣兄宋江,只在左右,启请陛下车驾同行。
”上皇曰:“轻屈寡人车驾何往?
”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处,请陛下游玩。
”上皇听罢此语,便起身随戴宗出得后院来,见马车足备。
戴宗请上皇乘马而行,但见如云似雾,耳闻风雨之声,到一个去处。
则见: 漫漫烟水,隐隐云山。
不观日月光明,只见水天一色。
红瑟瑟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
双双鸂鶒,游戏在沙渚矶头。
对对鸳鸯,睡宿在败荷汀畔。
林峦霜叶,纷纷万片火龙鳞。
堤岸露花,簇簇千双金兽眼。
淡月疏星长夜景,凉风冷露九秋天。
当下上皇在马上,观之不足,问戴宗道:“此是何处,屈寡人到此?
”戴宗指着山上关路道:“请陛下行去,到彼便知。
”上皇纵马登山,行过三重关道。
至第三座关前,见有百余人俯伏在地,尽是披袍挂铠,戎装革带,金盔金甲之将。
上皇大惊,连问道:卿等皆是何人?
”只见为头一个,凤翅金盔,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
”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为安抚使,却缘何在此?
”宋江奏道:“臣等谨请陛下到忠义堂上,容臣细诉衷曲枉死之冤。
”上皇到忠义堂前下马,上堂坐定。
看堂下时,烟雾中拜伏着许多人。
上皇犹豫不定。
只见为首的宋江,上阶跪膝,向前垂泪启奏。
上皇道:“卿何故泪下?
”宋江奏道:“臣等虽曾抗拒天兵,素秉忠义,并无分毫异心。
自从奉陛下敕命招安之后,北退辽兵,东擒方腊,弟兄手足,十损其八。
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来,与军民水米无交,天地共知臣心。
陛下赐以药酒,与臣服吃。
臣死无憾,但恐李逵怀恨,辄起异心。
臣特令人去润州,唤李逵到来,亲与药酒鸩死。
吴用、花荣亦为忠义而来,在臣冢上,俱皆自缢而亡。
臣等四人,同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
里人怜悯,建立祠堂于墓前。
今臣等与众已亡者,阴魂不散,俱聚于此,伸告陛下,诉平生衷曲,始终无异。
乞陛下圣鉴。
”上皇听了,大惊曰:“寡人亲差天使,亲赐黄封御酒,不知是何人换了药酒赐卿?
”宋江奏道:“陛下可问来使,便知奸弊所出也。
”上皇看见三关寨栅雄壮,惨然问曰:“此是何所,卿等聚会于此?
”宋江奏曰:“此是臣等旧日聚义梁山泊也。
”上皇又曰:“卿等已死,当往受生于阳世,何故相聚于此?
”宋江奏道:“天帝哀怜臣等忠义,蒙玉帝符牒敕命,封为梁山泊都土地。
因到乡中为神,众将已会于此。
有屈难伸,特令戴宗屈万乘之主,亲临水泊,恳告平日之衷曲。
”上皇曰:“卿等何不诣九重深苑,显告寡人?
”宋江奏道:“臣乃幽阴魂魄,怎得到凤阙龙楼。
今者陛下出离宫禁,屈邀至此。
”上皇曰:“寡人久坐,可以观玩否?
”宋江等再拜谢恩。
上皇下堂,回首观看堂上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
上皇点头下阶。
忽见宋江背后转过李逵,手搦双斧,厉声高叫道:“皇帝,皇帝!
你怎地听信四个贼臣挑拨,屈坏了我们性命?
今日既见,正好报仇!
”黑旋风说罢,论起双斧,径奔上皇。
天子吃这一惊,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浑身冷汗,闪开双眼,见灯烛荧煌,李师师犹然未寝。
有诗为证: 偶入青楼访爱卿,梦经水浒见豪英。
无穷冤抑当阶诉,身后何人报不平。
上皇问曰:“寡人恰才何处去来?
”李师师奏道:“陛下适间伏枕而卧。
”上皇却把梦中神异之事,对李师师一一说知。
李师师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为神也。
莫非宋江端的已死,是他故显神灵托梦与陛下?
”上皇曰:“寡人来日,必当举问此事。
若是如果真实,必须与他建立庙宇,敕封烈侯。
”李师师奏曰:“若圣上如此加封,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德。
”上皇当夜嗟叹不已。
次日早朝,传圣旨会群臣于偏殿。
当有蔡京、童贯、高俅、杨戬朝罢,虑恐圣上问宋江之事,已出宫去了。
只有宿太尉等近上大臣,在彼侍侧。
上皇便问宿元景曰:“卿知楚州安抚宋江消息否?
”宿太尉奏道:“臣虽一向不知宋安抚消息,臣昨夜得一异梦,甚是奇怪。
”上皇曰:“卿得异梦,可奏与寡人知道。
”宿太尉奏曰:“臣梦见宋江亲到私宅,戎装惯带,顶盔挂甲,见臣诉说陛下以药酒见赐而亡。
楚人怜其忠义,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洼内,建立祠堂,四时享祭。
”上皇听罢,摇着头道:“此诚异事!
与朕梦一般。
”又分付宿元景道:“卿可使心腹之人,往楚州体察此事有无,急来回报。
”宿太尉是日领了圣旨,自出宫禁,归到私宅,便差心腹之人,前去楚州打听宋江消息,不在话下。
次日,上皇驾坐文德殿,见高俅、杨戬在侧。
圣旨问道:“汝等省院近日知楚州宋江消息否?
”二人不敢启奏,各言不知。
上皇展转心疑,龙体不乐。
且说宿太尉干人,已到楚州打探回来,备说宋江蒙御赐饮药酒而死。
已丧之后,楚人感其忠义,今葬于楚州蓼儿洼高原之上。
更有吴用、花荣、李逵三人,一处埋葬。
百姓哀怜,盖造祠堂于墓前。
春秋祭赛,虔诚奉事,士庶祈祷,极有灵验。
宿太尉听了,慌忙引领干人入内,备将此事面奏天子。
上皇见说,不胜伤感。
次日早朝,天子大怒,当百官前,责骂高俅、杨戬:“败国奸臣,坏寡人天下!
”二人俯伏在地,叩头谢罪。
蔡京、童贯亦向前奏道:“人之生死,皆由注定。
省院未有来文,不敢妄奏,其实不知。
昨夜楚州才有申文到院,目今臣等正欲启奏圣上,正待取问此事。
”上皇终被四贼曲为掩饰,不加其罪。
当即喝退高俅、杨戬,便教追要原赍御酒使臣。
不期天使自离楚州回还,已死于路。
宿太尉次日见上皇于偏殿驾坐,再以宋江忠义为神,显灵士庶之事,奏闻天子。
上皇准宣宋江亲弟宋清,承袭宋江名爵。
不期宋清已感风疾在身,不能为官。
上表辞谢,只愿郓城为农。
上皇怜其孝道,赐钱十万贯,田三千亩,以赡其家。
待有子嗣,朝廷录用。
后来宋清生一子宋安平,应过科举,官至秘书学士。
这是后话。
再说上皇具宿太尉所奏,亲书圣旨,敕封宋江为忠烈义济灵应侯,仍敕赐钱,于梁山泊起盖庙宇,大建祠堂,妆塑宋江等殁于王事诸多将佐神像。
敕赐殿宇牌额,御笔亲书“靖忠之庙”。
济州奉敕,于梁山泊起造庙宇。
但见: 金钉朱户,玉柱银门,画栋雕梁,朱檐碧瓦。
绿栏干低应轩窗,绣帘幕高悬宝槛。
五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
两庑长廊,采画出朝入相。
绿槐影里,灵星门高接青云。
翠柳阴中,靖忠庙直侵霄汉。
黄金殿上,塑宋公明等三十六员天罡正将。
两廊之内,列朱武为头七十二座地煞将军。
门前侍从狰狞,部下神兵勇猛。
纸炉巧匠砌楼台,四季焚烧楮帛。
桅竿高竖挂长幡,二社乡人祭赛。
庶民恭敬正神祇,祀典朝参忠烈帝。
万年香火享无穷,千载功勋标史记。
又有绝句一首,诗曰: 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
千古为神皆庙食,万年青史播英雄。
后来宋公明累累显灵,百姓四时享祭不绝。
梁山泊内,祈风得风,祷雨得雨。
又在楚州蓼儿洼,亦显灵验。
彼处人民,重建大殿,添设两廊,奏请赐额。
妆塑神像三十六员于正殿,两廊仍塑七十二将,侍从人众。
楚人行此诚心,远近祈祷,无有不应。
护国保民,受万万年香火。
年年享祭,岁岁朝参。
万民顶礼保安宁,士庶恭祈而赐福。
至今古迹尚存。
太史有唐律二首哀挽,诗曰: 莫把行藏怨老天,韩彭当日亦堪怜。
一心征腊摧锋日,百战擒辽破敌年。
煞曜罡星今已矣,谗臣贼相尚依然。
早知鸩毒埋黄壤,学取鸱夷泛钓船。
生当庙食死封侯,男子平生志已酬。
铁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啸暮云稠。
不须出处求真迹,却喜忠良作话头。
千古蓼洼埋玉地,落花啼鸟总关愁。
诗曰: 铁石禅机已点开,钱塘江上早心灰。
六和寺内月明夜,三竺山中归去来。
衲子心空圆寂去,将军功遂锦衣回。
两人俱是男儿汉,不忝英雄济世才。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柯引。
方腊见奏,不胜之喜。
“是今日天幸,得驸马冒矢石之威,出战草寇,愿逞奇才,复兴社稷。
”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带了云壁奉尉,披挂上马出师。
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赐与驸马。
又选一骑好马,叫他出战。
那驸马怎生结束?
头戴凤翅金盔,身披连环铁甲,上穿团龙锦袍,腰系狮蛮束带,足穿抹绿皂靴,胯悬雕弓铁箭。
使一条穿心透骨点钢枪,骑一匹能征惯战青马。
那柯驸马与同皇侄方杰,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驾前上将二十余员,出到帮源洞口,列成阵势。
却说宋江军马,困在洞口,已教将佐分调守护。
宋江在阵中,因见手下弟兄,三停内折了二停,方腊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战,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只听得前军报来说:“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
”宋江、卢俊义见报,急令诸将上马,引军出战。
摆开阵势,看南军阵里当先是柯驸马出战。
宋江军中谁不认得是柴进。
宋江便令花荣出马迎敌。
花荣得令,便横枪跃马,出到阵前,高声喝问:“你那厮是甚人,敢助反贼与吾天兵敌对?
我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骨肉为泥。
好好下马受降,免汝一命。
”柯驸马答道:“吾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
量你这厮们是梁山泊一伙强徒草寇,何足道哉!
偏俺不如你们手段!
我直把你们杀尽,克复城池,是吾之愿。
”宋江与卢俊义在马上听了,寻思:“柴进说的话,语言中必无背逆之心。
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
‘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
”吴用道:“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时,尚且专藏犯罪做私商之人,今日安肯忘本?
”卢俊义道:“且看花荣与他迎敌。
” 当下花荣挺枪跃马,来战柯引。
两马相交,二般军器并举,两将斗到间深里,绞做一团,扭做一块。
柴进低低道:“兄长可且诈败,来日议事。
”花荣听了,略战三合,拨回马便走。
柯引喝道:“败将,吾不赶你。
别有了得的,叫他出来和俺交战。
”花荣跑马回阵,对宋江、卢俊义说知就里。
吴用道:“再叫关胜出战交锋。
”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飞马出战,大喝道:“山东小将,敢与吾敌!
”那柯驸马挺枪便来迎敌。
两个交锋,全无惧怯。
二将斗不到五合,关胜也诈败佯输,走回本阵。
柯驸马不赶,只在阵前大喝:“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
”宋江再叫朱仝出阵,与柴进交锋,往来厮杀,只瞒众军。
两个斗不过五七合,朱仝诈败而走。
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跑归本阵。
南军先抢得这匹好马。
柯驸马招动南军,掩杀过来。
宋江急令诸将,引军退去十里下寨。
柯驸马引军追赶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柯驸马如此英雄,战退宋兵,连胜三将。
宋江等又折一阵,杀退十里。
”方腊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驸马卸了戎装披挂,请入后宫赐坐,亲捧金杯,满劝柯驸马道:“不想驸马有此文武双全!
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不致折许多州郡。
烦望驸马大展奇才,立诛贼将,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同乐悠久,兴复家邦!
”柯引奏道:“主上放心。
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同兴国祚。
明日谨请圣上登山看柯引厮杀,立斩宋江等辈。
”方腊见奏,心中大喜。
当夜宴至更深,各还宫中去了。
次早,方腊设朝,叫洞中敲牛宰马,令三军都饱食已了,各自披挂上马,出到帮源洞口,摇旗发喊,擂鼓搦战。
方腊却领引近侍内臣,登帮源洞山顶,看柯驸马厮杀。
有诗为证: 驸马提兵战六师,佯输诈败信为之。
勾连方腊亲临阵,一鼓功成计更奇。
且说宋江当日传令,分付诸将:“今日厮杀,非比他时,正在要紧之际。
汝等军将,各各用心擒获贼首方腊,休得杀害。
你众军士只看南军阵上柴进回马引领,就便杀入洞中,并力追捉方腊,不可违误。
”三军诸将得令,各自磨拳擦掌,掣剑拔枪,都要掳掠洞中金帛,尽要活捉方腊,建功请赏。
当时宋江诸将,都到洞前,把军马摆开,列成阵势。
只见南兵阵上,柯驸马立在门旗之下,正待要出战。
只见皇侄方杰,立马横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骑,看方某先斩宋兵一将,然后都尉出马,用兵对敌。
”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后头,众将皆喜道:“今日计必成矣。
”各人自行准备。
且说皇侄方杰争先纵马搦战。
宋江阵上,关胜出马,舞起青龙刀,来与方杰对敌。
两将交马,一往一来,一翻一复。
战不过十数合,宋江又遣花荣出阵,共战方杰。
方杰见两将来夹攻,全无惧怯,力敌二将。
又战数合,虽然难见输赢,也只办得遮拦躲避。
宋江队里,再差李应、朱仝,骤马出阵,并力追杀。
方杰见四将来夹攻,方才拨回马头,望本阵中便走。
柯驸马却在门旗下截住,把手一招,宋将关胜、花荣、朱仝、李应四将赶过来。
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奔来直取方杰。
方杰见头势不好,急下马逃命时,措手不及,早被柴进一枪戳着。
背后云奉尉燕青赶上一刀,杀了方杰。
南军众将,惊得呆了,各自逃生。
柯驸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进,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
随行云奉尉即是浪子燕青。
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高官任做,细马拣骑。
三军投降者,俱免血刃有生。
抗拒者,斩首全家。
”回身引领四将,招起大军,杀入洞中。
方腊领着内侍近臣,在帮源山顶上看见杀了方杰,三军溃乱,情知事急,一脚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
宋江领起大队军马,分开五路,杀入洞来,争捉方腊。
不想已被方腊逃去,止拿得侍从人员。
燕青抢入洞中,叫了数个心腹伴当,去那库里掳了两担金珠细软出来,就内宫禁苑放起火来。
柴进杀入东宫时,那金芝公主自缢身死。
柴进见了,就连宫苑烧化。
以下细人,放其各自逃生。
众军将都入正宫,杀尽嫔妃彩女,亲军侍御,皇亲国戚,都掳掠了方腊内宫金帛。
宋江大纵军将入宫,搜寻方腊。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搜出一箱,却是方腊伪造的平天冠、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
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龙凤锦文,心里想道:“这是方腊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紧。
”便把衮龙袍穿了,系上碧玉带,着了无忧履,戴起平天冠,却把白玉圭插放怀里,跳上马,手执鞭,跑出宫前。
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一齐闹动,抢将拢来看时,却是阮小七,众皆大笑。
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
正在那里闹动,早有童枢密带来的大将王禀、赵谭入洞助战,听得三军闹嚷,只说拿得方腊,径来争功。
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平天冠,在那里嬉笑。
王禀、赵谭骂道:“你这厮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
”阮小七大怒,指着王禀、赵谭道:“你这两个直得甚鸟!
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两个驴马头,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
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们颠倒来欺负!
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两员大将来协助成功。
”王禀、赵谭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并。
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便奔上来戳王禀。
呼延灼看见,急飞马来隔开。
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飞马到来。
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吴用喝下马来,剥下违禁衣服,丢去一边。
宋江陪话解劝。
王禀、赵谭二人虽被宋江并众将劝和了,只是记恨于心。
当日帮源洞中,杀的尸横遍野,流血成渠。
按《宋鉴》所载,斩杀方腊蛮兵二万余级。
当下宋江传令,教四下举火,监临烧毁宫殿,龙楼凤阁,内苑深宫,珠轩翠屋,尽皆焚化。
但见: 黑烟罩地,红焰遮天。
金钉朱户灰飞,碧瓦雕檐影倒。
三十六宫煨烬火,七十二苑坐飞灰。
金殿平空,不见嵯峨气象。
玉阶迸裂,全无锦绣花纹。
金水河不见丹墀御道,午门前已无臣宰官僚。
龙楼移上九重天,凤阁尽归南极院。
当时宋江等众将,监看烧毁了帮源洞中宫殿器皿屋宇楼阁,引军都来洞口屯驻,下了寨栅。
计点生擒人数,只有贼首方腊未曾获得。
传下将令,教军将沿山搜捉。
告示乡民,但有人拿得方腊者,奏闻朝廷,高官任做。
知而首者,随即给赏。
却说方腊从帮源洞山顶落路而走,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便望深山旷野,透岭穿林,脱了赭黄袍,丢去金花幞头,脱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连夜退过五座山头,走到一处山凹边。
见一个草庵,嵌在山凹里。
方腊肚中饥饿,却待正要去茅庵内寻讨些饭吃。
只见松树背后,转出一个胖大和尚来,一禅杖打翻,便取条绳索绑了。
那和尚不是别人,是花和尚鲁智深。
拿了方腊,带到草庵中,取了些饭吃,正解出山来。
却好迎着搜山的军健,一同帮住,擒捉方腊,来见宋先锋。
宋江见拿得方腊,大喜,便问道:“吾师,你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
”鲁智深道:“洒家自从在乌龙岭上万松林里厮杀,追赶夏侯成入深山里去,被洒家杀了。
贪战贼兵,直赶入乱山深处,迷踪失径,迤逦随路寻去。
正到旷野琳琅山内,忽遇一个老僧,引领洒家到此处茅庵中,嘱付道:‘柴米菜蔬都有,只在此间等候。
但见个长大汉从松林深处来,你便捉住。
’夜来望见山前火起,小僧看了一夜。
又不知此间山径路数是何处。
今早正见这贼爬过山来,因此俺一禅杖打翻,就捉来绑了。
不想正是方腊。
”宋江又问道:“那一个老僧今在何处?
”鲁智深道:“那个老僧自引小僧到茅庵里,分付了柴米出来,竟不知投何处去了。
”宋江道:“那和尚眼见得是圣僧罗汉,如此显灵。
今吾师成此大功,回京奏闻朝廷,可以还俗为官,在京师图个荫子封妻,光耀祖宗,报答父母劬劳之恩。
”鲁智深答道:“洒家心已成灰,不愿为官,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足矣。
”宋江道:“吾师既不肯还俗,便到京师去住持一个名山大刹,为一僧首,也光显宗风,亦报答得父母。
”智深听了,摇首叫道:“都不要,要多也无用。
只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
”宋江听罢,默上心来,各不喜欢。
点本部下将佐,俱已数足。
教将方腊陷车盛了,解上东京,面见天子。
催起三军,带领诸将,离了帮源洞清溪县,都回睦州。
却说张招讨会集都督刘光世,童枢密,从、耿二参谋,都在睦州聚齐,合兵一处,屯驻军马。
见说宋江获了大功,拿住方腊,解来睦州,众官都来庆贺。
宋江等诸将参拜已了张招讨、童枢密等众官,张招讨道:“已知将军边塞劳苦,损折弟兄。
今已全功,实为万幸。
”宋江再拜泣涕道:“当初小将等一百八人破大辽,还京都不曾损了一个。
谁想首先去了公孙胜,京师已留下数人。
克复扬州,渡大江,怎知十停去七。
今日宋江虽存,有何面目再见山东父老,故乡亲戚!
”张招讨道:“先锋休如此说。
自古道:贫富贵贱,宿生所载。
寿夭命长,人生分定。
常言道:有福人送无福人。
何以损折将佐为羞为耻!
今日功成名显,朝廷知道,必当重用,封官赐爵,光显门闾,衣锦还乡,谁不称羡!
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朝觐。
”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来号令诸将。
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
所有未收去处,衢、婺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都来睦县自行投首,拜参张招讨并众官。
尽皆准首,复为良民。
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
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
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柴进勾连用计深,帮源军马乱駸駸。
奇功更有花和尚,一杖生擒僭号人。
所有这新克复睦州、歙州,清溪、帮源二处城郭镇市,民安物阜,乡村溪岛山林,俱各民安复业。
再说张招讨众官都在睦州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校。
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
军令传下,各各准备行装,陆续登程。
且说先锋使宋江,思念亡过众将,洒然泪下。
不想患病在杭州张横、穆弘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视,共是八人在彼。
后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杨林、穆春到来,随军征进。
想起诸将劳苦,今日太平,当以超度。
便就睦州宫观净处扬起长幡,修设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追荐前亡后化列位偏正将佐已了。
次日,椎牛宰马,致备牲醴,与同军师吴用等众将,俱到乌龙神庙里,焚帛享祭乌龙大王,谢祈龙君护祐之恩。
回至寨中,所有部下正偏将佐阵亡之人,收得尸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
宋江与卢俊义收拾军马将校人员,随张招讨回杭州,听候圣旨,班师回京。
众多将佐功劳,俱各造册,上了文簿,进呈御前。
先写表章申奏天子。
三军齐备,陆续起程。
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将佐,止剩得三十六员回军。
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双鞭呼延灼、小李广花荣、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病关索杨雄、混江龙李俊、活阎罗阮小七、浪子燕青、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混世魔王樊瑞、轰天雷凌振、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鬼脸儿杜兴、铁扇子宋清、独角龙邹润、一枝花蔡庆、锦豹子杨林、小遮拦穆春、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鼓上蚤时迁、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 当下宋江因为征剿方腊,自渡江已过,损折了许多将佐,止剩得正偏将三十六员回京。
催促起人马,俱要到杭州取齐,与张招讨约会,听命朝觐。
宋江与同诸将引兵马离了睦州,前望杭州进发。
诗曰: 宋江三十六,回来十八双。
内中有四个,谈笑又还乡。
正是收军锣响千山震,得胜旗开十里红。
马上将敲金镫响,三军齐唱凯歌回。
宋先锋军马,于路无话,已回到杭州。
因张招讨军马在城,宋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扎。
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
先锋使宋江、卢俊义,早晚入城听令。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
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同碧。
二人正在僧房里睡,至半夜,忽听得江上潮声雷响。
鲁智深是关西汉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战鼓响,贼人生发,跳将起来,摸了禅杖,大喝着便抢出来。
众僧吃了一惊,都来问道:“师父何为如此,赶出何处去?
”鲁智深道:“洒家听得战鼓响,待要出去厮杀。
”众僧都笑将起来,道:“师父错听了,不是战鼓响,乃是钱塘江潮信响。
”鲁智深见说,吃了一惊,问道:“师父,怎地唤做潮信响?
”寺内众僧推开窗,指着那潮头叫鲁智深看,说道:“这潮信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
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当三更子时潮来。
因不失信,为之潮信。
”鲁智深看了,从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万松林里厮杀,活捉了个夏侯成。
‘遇腊而执’,俺生擒方腊。
今日正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俺想既逢潮信,合当圆寂。
众和尚,俺家问你,如何唤做圆寂。
”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
佛门中圆寂便是死。
”鲁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唤做圆寂,洒家今已必当圆寂。
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
”寺内众僧,都只道他说耍,又见他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
只得唤道人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便叫部下军校:“去报宋公明先锋哥哥,来看洒家。
”又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写下一篇颂子。
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
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
比及宋公明见报,急引众头领来看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
看其颂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
咦!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 宋江与卢俊义看了偈语,嗟叹不已。
众多头领都来看视鲁智深,焚香拜礼。
城内张招讨并童枢密等众官,亦来拈香拜礼。
宋江教把鲁智深衣钵并朝廷赏赐,出来俵散众僧,做了三昼夜功果,合个朱红龛子盛了,直去请径山住持大惠禅师,来与鲁智深下火。
五山十刹禅师,都来诵经忏悔。
迎出龛子,去六和塔后烧化那鲁智深。
那径山大惠禅师手执火把,直来龛子前,指着鲁智深,道几句法语,是: “鲁智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
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
忽地随潮归去,果然无处跟寻。
咄!
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作黄金。
” 大惠禅师下了火已了,众僧诵经忏悔,焚化龛子,在六和塔山后,收取骨殖,葬入塔院。
所有鲁智深随身多余衣钵金银并各官布施,尽都纳入六和寺里,常住公用。
当下宋江看视武松,虽然不死,已成废人。
武松对宋江说道:“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尽将身边金银赏赐,都纳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己作清闲道人,十分好了。
哥哥造册,休写小弟进京。
”宋江见说:“任从你心。
”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终,这是后话。
再说先锋宋江每日去城中听令,待张招讨中军人马前进,已将军兵入城屯扎。
半月之间,朝廷天使到来,奉圣旨:令先锋宋江等班师回京。
张招讨,童枢密,都督刘光世,从、耿二参谋,大将王禀、赵谭,中军人马,陆续先回京师去了。
宋江等随即收拾军马回京。
比及起程,不想林冲染患风病瘫了,杨雄发背疮而死,时迁又感搅肠沙而死。
宋江见了,感伤不已。
丹徒县又申将文书来,报说扬志已死,葬于本县山园。
林冲风瘫,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后半载而亡。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
只见浪子燕青私自来劝主人卢俊义道:“小乙自幼随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难尽。
今既大事已毕,欲同主人纳还原受官诰,私去隐迹埋名,寻个僻净去处,以终天年。
未知主人意下若何?
”卢俊义道:“自从梁山泊归顺宋朝已来,北破辽兵,南征方腊,勤劳不易,边塞苦楚,弟兄殒折,幸存我一家二人性命。
正要衣锦还乡,图个封妻荫子,你如何却寻这等没结果?
”燕青笑道:“主人差矣。
小乙此去,正有结果。
只恐主人此去,定无结果。
”若燕青,可谓知进退存亡之机矣。
有诗为证: 略地攻城志已酬,陈辞欲伴赤松游。
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
卢俊义道:“燕青,我不曾存半点异心,朝廷如何负我?
”燕青道:“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未央宫前斩首。
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
主公,你可寻思,祸到临头难走。
”卢俊义道:“我闻韩信,三齐擅自称王,教陈豨造反。
彭越杀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
英布九江受任,要谋汉帝江山。
以此汉高帝诈游云梦,令吕后斩之。
我虽不曾受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过。
”燕青道:“既然主公不听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
小乙本待去辞宋先锋,他是个义重的人,必不肯放。
只此辞别主公。
”卢俊义道:“你辞我,待要那里去?
”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后。
”卢俊义笑道:“原来也只恁地。
看你到那里?
”燕青纳头拜了八拜,当夜收拾了一担金珠宝贝挑着,径不知投何处去了。
次日早晨,军人收得字纸一张,来报复宋先锋。
宋江看那一张字纸时,上面写道是: “辱弟燕青百拜恳告先锋主将麾下:自蒙收录,多感厚恩。
效死干功,补报难尽。
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国家任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
本待拜辞,恐主将义气深重,不肯轻放,连夜潜去。
今留口号四句拜辞,望乞主帅恕罪。
情愿自将官诰纳,不求富贵不求荣。
身边自有君王赦,淡饭黄齑过此生。
” 宋江看了燕青的书并四句口号,心中郁悒不乐。
当时尽收拾损折将佐的官诰牌面,送回京师,缴纳还官。
宋兵人马,迤逦前进。
比及行至苏州城外,只见混江龙李俊诈中风疾,倒在床上,手下军人来报宋先锋。
宋江见报,亲自领医人来看治李俊。
李俊道:“哥哥休误了回军的程限,朝廷见责,亦恐张招讨先回日久。
哥哥怜悯李俊时,可留下童威、童猛看视兄弟,待病体痊可,随后赶来朝觐。
哥哥军马,请自赴京。
”宋江见说,心虽不然,倒不疑虑,只得引军前进。
又被张招讨行文催趱,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诸将上马赴京去了。
且说李俊三人竟来寻见费保四个,不负前约。
七人都在榆柳庄上商议定了,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
后来为暹罗国之主。
童威、费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
这是李俊的后话。
再说宋江等诸将一行军马,在路无话。
复过常州、润州相战去处,宋江无不伤感。
军马渡江,十存二三,过扬州,进淮安,望京师不远了。
宋江传令,叫众将各各准备朝觐。
三军人马,九月二十后回到东京。
张招讨中军人马,先进城去。
宋江等军马,只就城外屯住,扎营于旧时陈桥驿,听候圣旨。
宋江叫裴宣写录见在朝京大小正偏将佐数目,共计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
是日,宋江将大小诸将见在者,殁于王事者,录其名数,写成谢恩表章。
仍令正偏将佐,俱各准备幞头公服,伺候朝见天子。
三日之后,上皇设朝,近臣奏闻。
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见。
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宣召边庭征战士,九重深处见天颜。
当下早朝,道君天子升座,命侍御引进宋江等,各具公服,入内朝见。
此日东方渐明,宋江、卢俊义等二十七员将佐承旨,即忙上马入城。
东京百姓看了时,此是第三番朝见。
想这宋江等初受招安时,却奉圣旨,都穿御赐的红绿锦袄子,悬挂金银牌面,入城朝见。
破大辽之后回京师时,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挂甲,戎装入城朝见。
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却是幞头公服,入城朝觐。
东京百姓看了只剩得这几个回来,众皆嗟叹不已。
宋江等二十七人,来到正阳门下,齐齐下马入朝。
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宋江、卢俊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万岁,君臣礼足。
徽宗天子看见宋江等只剩得这些人员,心中嗟念。
上皇命都宣上殿。
宋江、卢俊义引领众将,都上金阶,齐跪在珠帘之下。
上皇命赐众将平身。
左右近臣,早把珠帘卷起。
天子乃曰:“朕知卿等众将,收剿江南,多负劳苦。
卿之弟兄,损折大半,朕闻不胜伤悼。
”宋江垂泪不起,仍自再拜奏曰:“以臣卤钝薄才,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家大恩。
昔日念臣共聚义兵一百八人,登五台发愿。
谁想今日十损其八!
谨录人数,未敢擅便具奏。
伏望天慈,俯赐圣鉴。
”上皇曰:“卿等部下殁于王事者,朕命各坟加封,不没其功。
”宋江再拜,进上表文一通。
表曰: “平南都总管正先锋使臣宋江等谨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天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岂能酬,粉骨碎身何足报。
股肱竭力,离水泊以除邪。
兄弟同心,登五台而发愿。
全忠秉义,护国保民。
幽州城鏖战辽兵,清溪洞力擒方腊。
虽则微功上达,奈缘良将下沉。
臣江日夕怀忧,旦暮悲怆。
伏望天恩,俯赐圣鉴,使已殁者皆蒙恩泽,见在生者得庇洪休。
臣江乞归田野,愿作农民。
实陛下仁育之赐,遂微臣退休之心。
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臣江等不胜战悚之至!
谨录存殁人数,随表上进以闻。
阵亡正偏将佐五十九员: 正将一十四员: 秦明、徐宁、董平、张清、刘唐、史进、索超、张顺、雷横、石秀、解珍、解宝、阮小二、阮小五 偏将四十五员: 宋万、焦挺、陶宗旺、韩滔、彭玘、曹正、宣赞、孔亮、郑天寿、施恩、邓飞、周通、龚旺、鲍旭、段景住、侯健、孟康、王英、项充、李衮、单廷圭、吕方、燕顺、马麟、郭盛、欧鹏、郁保四、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李云、丁得孙、石勇、杜迁、邹渊、李立、汤隆、王定六、蔡福、张青、郝思文、扈三娘、魏定国、孙二娘 于路病故正偏将佐一十员: 正将五员:林冲、杨志、张横、穆弘、杨雄 偏将五员:孔明、朱贵、朱富、白胜、时迁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将一员:鲁智深 折臂不愿恩赐,六和寺出家正将一员:武松 旧在京,回还蓟州出家正将一员:公孙胜 不愿恩赐,于路辞去正偏将四员: 正将二员:燕青、李俊 偏将二员:童威、童猛 旧留在京师,并取回医士,见在京偏将五员: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 见在朝觐正偏将佐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 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花荣、柴进、李应、呼延灼、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 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 日,先锋使臣宋江,副先锋臣卢俊义等谨上表。
”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应星曜。
今止有二十七人见存,又辞去了四个,真乃十去其八矣!
”随降圣旨,将这已殁于王事者,正将偏将,各授名爵。
正将封为忠武郎,偏将封为义节郎。
如有子孙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
如无子孙者,敕赐立庙,所在享祭。
惟有张顺显灵有功,敕封金华将军。
僧人鲁智深擒获方腊有功,善终坐化于大刹,加封义烈昭暨禅师。
武松对敌有功,伤残折臂,见于六和寺出家,封赠清忠祖师,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
已故女将二人,扈三娘加封花阳郡夫人,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
见在朝觐,除先锋使另封外,正将十员,各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
偏将十五员,各授武奕郎,诸路都统领。
管军管民,省院听调。
女将一员顾大嫂,封授东源县君。
先锋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副先锋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
军师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
戴宗授兖州府都统制。
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
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将佐,封官授职,谢恩听命,给付赏赐。
偏将一十五员,各赐金银三百两,采段五表里。
正将一十员,各赐金银五百两,采段八表里。
先锋使宋江、卢俊义,各赐金银一千两,锦段十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马一匹。
宋江等谢恩毕。
又奏睦州乌龙大王,二次显灵,护国保民,救护军将,以全德胜。
上皇准奏,圣敕加封忠靖灵德普祐孚惠龙王。
御笔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因是方腊造反之地,各带反文字体。
清溪县改为淳安县,帮源洞凿开为山岛。
敕委本州官库内支钱起建乌龙大王庙,御赐牌额,至今古迹尚存。
江南但是方腊残破去处,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
当日宋江等,各各谢恩已了。
天子命设太平筵宴,庆贺功臣。
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
但见: 屏开孔雀,褥绣芙蓉。
黄金殿上开筵,白玉阶前设宴。
朱红台上,摆列着百味珍羞。
龙凤桌围,设放着金银器皿。
玻璃碗内,供献上熊掌驼蹄。
琥珀杯中,满斟下瑶池玉液。
珊瑚碟四时异果,玛瑙盘凤髓龙肝。
教坊司搬演新文杂剧,承应院摆列舞女歌姬。
光禄寺进呈御酒,帝王开颜。
鸿胪寺报名赏宴,臣宰欢忭。
大官署宰马敲牛,供筵赐饭。
珍羞署推装果品,美味时新。
往来进酒,无非是紫衣陪臣。
上下传杯,尽都是锦衣内侍。
太平设宴,显皇上不负功臣。
得胜回朝,是武将赤心报国。
画鼓振敲欢宴美,教坊齐贺太平歌。
上皇设宴,庆贺太平,御筵已毕,众将谢恩。
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军卒亡过大半。
尚有愿还家者,乞陛下圣恩优恤。
”天子准奏,降敕:如愿为军者,赐钱一百贯,绢十匹,于龙猛、虎威二营收操,月支俸粮养赡。
如不愿者,赐钱二百贯,绢十匹,各令回乡,为民当差。
宋江又奏:“臣生居郓城县,获罪以来,自不敢还乡。
乞圣上宽恩,给假回乡,拜扫省视亲族,却还楚州之任。
未敢擅便,乞请圣旨。
”上皇闻奏大喜,再赐钱十万贯,作还乡之资。
当日饮宴席终,谢恩已罢,辞驾出朝。
次日,中书省作太平筵宴,管待众将。
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
其张招讨,刘都督,童枢密,从、耿二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话内。
太乙院题本,奏请圣旨,将方腊于东京市曹上凌迟处死,剐了三日示众。
有诗为证: 宋江重赏升官日,方腊当刑受剐时。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给假回乡省亲。
当部下军将,愿为军者,报名送发龙猛、虎威二营收操,关给赏赐,马军守备。
愿为民者,关请银两,各各还乡,为民当差。
部下偏将,亦各请受恩赐,听除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关领诰命,各人赴任,与国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与众暂别,自引兄弟宋清,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离了东京,望山东进发。
宋江、宋清在马上衣锦还乡,回归故里。
离了京师,于路无话。
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乡中故旧,父老亲戚,都来迎接。
宋江回到庄上,不期宋太公已死,灵柩尚存。
宋江、宋清痛哭伤感,不胜哀戚。
家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江。
庄院田产家私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齐备,亦如旧时。
宋江在庄上修设好事,请僧命道,修建功果,荐拔亡过父母宗亲。
州县官僚,探望不绝。
择日选时,亲扶太公灵柩,高原安葬。
是日,本州官员,亲邻父老,宾朋眷属,尽来送葬已了,不在话下。
宋江思念玄女娘娘,愿心未酬,将钱五万贯,命工匠人等,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庙宇,两廊山门,妆饰圣像,彩画两庑,俱已完备。
不觉在乡日久,诚恐上皇见责,选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几日道场。
次后设一大会,请当村乡尊父老,饮宴酌杯,以叙间别之情。
次日,亲戚亦皆置筵庆贺,以会故旧之心。
不在话下。
宋江将庄院交割与次弟,宋清虽受官爵,只在乡中务农,奉祀宗亲香火。
将多余钱帛,散惠下民。
把闲话都打叠起。
有诗为证: 衣锦还乡实可夸,承恩又复入京华。
戴宗指点迷途破,身退名全遍海涯。
再说宋江在乡中住了数月,辞别乡老故旧,再回东京来,与众弟兄相见。
众人亦各自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
亦有夫主兄弟殁于王事的,朝廷已自颁降恩赐金帛,令归向里,优恤其家。
宋江自到东京,每日给散三军。
诸将已亡过者,家眷老小,发遣回乡,都已完足。
朝前听命,辞别省院诸官,收拾赴任。
只见神行太保戴宗,来相探宋江,坐间说出一席话来,有分教:宋公明生为郓城县英雄,死作蓼儿洼土地。
只教名标史记几千年,事载丹书百万载。
正是:凛凛清风生庙宇,堂堂遗像在凌烟。
毕竟戴宗对宋江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诗曰: 手握貔貅号令新,睦州谈笑定妖尘。
全师大胜势无敌,背水调兵真有神。
殄灭渠魁如拉朽,解令伪国便称臣。
班班青史分明看,忠义分明志已伸。
话说当下关胜等四将,飞马引军杀到乌龙岭上,正接着石宝军马。
关胜在马上大喝:“贼将安敢杀吾弟兄!
”石宝见是关胜,无心恋战,便退上岭去。
指挥白钦却来战关胜,两马相交,军器并举。
两个斗不到十合,乌龙岭上,急又鸣锣收军。
关胜不赶,岭上军兵,自乱起来。
原来石宝只顾在岭东厮杀,却不提防岭西已被童枢密大驱人马,杀上岭来。
宋军中大将王禀,便和南兵指挥景德厮杀。
两个斗了十合之上,王禀将景德斩于马下。
自此吕方、郭盛首先奔上山来夺岭。
未及到岭边,山头上早飞下一块大石头,将郭盛和人连马打死在岭边。
这面岭东,关胜望见岭上大乱,情知岭西有宋兵上岭了,急招众将,一齐都杀上去。
两面夹攻,岭上混战。
吕方却好迎着白钦,两个交手厮杀。
斗不到三合,白钦一枪搠来,吕方闪个过,白钦那条枪从吕方肋下戳个空,吕方这枝戟却被白钦拨个倒横。
两将在马上各施展不得,都弃了手中军器,在马上你我厮相揪住。
原来正遇着山岭险峻处,那马如何立得脚牢,二将使得力猛,不想连人和马都滚下岭去,这两将做一处攧死在那岭下。
这边关胜等众将步行,都杀上岭来。
两面尽是宋兵,已杀到岭上。
石宝看见两边全无去路,恐吃捉了受辱,便用劈风刀自刎而死。
宋江众将夺了乌龙岭关隘,关胜急令人报知宋先锋。
睦州上溜头,又有军马杀来,上下夹攻。
江里水寨中四个水军总管见乌龙岭已失,睦州俱陷,都弃了船只,逃过对江。
被隔岸百姓生擒得成贵,谢福,解送献入睦州。
走了翟源、乔正,不知去向。
宋兵大队回到睦州。
宋江得知,出城迎接童枢密、刘都督入城。
屯驻安营已了,出榜招抚军民复业。
南兵投降者,勿知其数。
宋江尽将仓廒粮米给散于民,各归本业,复为良民。
将水军总管成贵、谢福割腹取心,致祭兄弟阮小二、孟康,并在乌龙岭亡过一应将佐,前后死魂,俱皆受享。
再叫李俊等水军将佐,管领了许多船只。
把获到贼首伪官,解送张招讨军前去了。
宋江又见折了吕方、郭盛,惆怅不已。
按兵不动,等候卢先锋兵马,同取清溪。
有诗为证: 古睦封疆悉已平,行宫滚滚火烟生。
几多贼将俱诛戮,准拟清溪大进兵。
且不说宋江在睦州屯驻。
却说副先锋卢俊义,自从杭州分兵之后,统领三万人马,本部下正偏将佐二十八员,引兵取山路望杭州进发。
经过临安镇钱王故都,道近昱岭关前。
守关把隘却是方腊手下一员大将,绰号小养由基庞万春,乃是江南方腊国中第一个会射弓箭的。
带领着两员副将,一个唤做雷炯,一个唤做计稷。
这两个副将都蹬的七八百斤劲弩,各会使一枝蒺藜骨朵。
手下有五千人马。
三个守把住昱岭关隘,听知宋兵分拨副先锋卢俊义引军到来,已都准备下了敌对器械,只待来军相近。
且说卢先锋军马将次近昱岭关前,当日先差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六员将校,带领三千步军,前去出哨。
当下史进等六将都骑战马,其余都是步军,迤逦哨到关下,并不曾撞见一个军马。
史进在马上心疑,和众将商议。
说言未了,早已来到关前看时,见关上竖着一面彩绣白旗,旗下立着那小养由基庞万春。
看了史进等大笑,骂道:“你这伙草贼,只好在梁山泊里住,掯勒宋朝招安诰命,如何敢来我这国土里装好汉!
你也曾闻俺小养由基的名字么!
我听得你这厮伙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着他出来,和我比箭。
先教你看我神箭。
”说言未了,飕的一箭,正中史进,攧下马去,五将一齐急急向前,救得上马便回。
又见山顶上一声锣响,左右两边松树林里,一齐放箭,五员将顾不得史进,各自逃命而走。
转得过山嘴,对面两边山坡上,一边是雷炯,一边是计稷,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将来,纵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这般的箭矢。
可怜水浒六员将佐,都作南柯一梦。
史进、石秀等六人,不曾透得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射死在关下。
三千步卒,止剩得百余个小军逃得回来,见卢先锋说知此事。
卢俊义听了大惊,如痴似醉,呆了半晌。
神机军师朱武便谏道:“今先锋如此烦恼,有误大事,可以别商量一个计策,去夺关斩将,报此仇恨。
”卢俊义道:“宋公明兄长特分许多将校与我,今番不曾赢得一阵,首先倒折了六将。
更兼三千军卒,止有得百余人回来。
似此怎生到歙州相见!
”朱武答道:“古人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我等皆是中原山东、河北人氏,不曾惯演水战,因此失了地利。
须获得本处乡民指引路径,方才知得他此间山路曲折。
”卢先锋道:“军师言之极当。
差谁去缉探路径好?
”朱武道:“论我愚意,可差鼓上蚤时迁。
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好去山中寻路。
”卢俊义随即教唤时迁领了言语,捎带了干粮,跨口腰刀,离寨去了。
有诗为证: 六位统军俱射死,三千步卒尽销亡。
欲施妙计勍强寇,先使时迁去探详。
且说时迁便望山深去处,只顾走寻路。
去了半日,天色已晚,来到一个去处,远远地望见一点灯光明朗。
时迁道:“灯光处必有人家。
”趁黑地里摸到灯明之处盘时,却是个小小庵堂,里面透出灯光来。
时迁来到庵前,便钻入去看时,见里面一个老和尚,在那里坐地诵经。
时迁便乃敲他房门。
那老和尚唤一个小行者来开门。
时迁进到里面,便拜老和尚。
那老僧便道:“客官休拜。
见今万马千军厮杀之地,你如何走得到这里?
”时迁应道:“实不敢瞒师父说,小人是梁山泊宋江部下一个偏将时迁的便是。
今来奉圣旨剿收方腊,谁想夜来被昱岭关上守把贼将,乱箭射死了我六员首将,无计度关,特差时迁前来寻路,探听有何小路过关。
今从深山旷野寻到此间,万望师父指迷,有所小径,私越过关,当以厚报。
”那老僧道:“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
老僧亦靠此间当村百姓施主斋粮养口,如今村里人民都逃散了,老僧没有去处,只得在此守死。
今日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
将军来收此贼,与民除害,老僧只是不敢多口,恐防贼人知得。
今既是天兵处差来的头目,便多口也不妨。
我这里却无路过得关去,直到西山岭边,却有一条小路可过关上,只怕近日也被贼人筑断了,过去不得。
”时迁道:“师父,既然有这条小路通得关上,只不知可到得贼寨里么?
”老和尚道:“这条私路一径直到得庞万春寨背后,下岭去便是过关的路了。
只恐贼人已把大石块筑断了,难得过去。
”时迁道:“不妨。
既有路径,不怕他筑断了,我自有措置。
既然如此,有了路头,小人回去报知主将,却来酬谢。
”老和尚道:“将军见外人时,休说贫僧多口。
”时迁道:“小人是个精细的人,不敢说出老师父来。
”有诗为证: 破庵深院草萧萧,老衲幽栖更寂寥。
指引时迁知向导,剪除方腊若刍荛。
当日辞了老和尚,径回到寨中,参见卢先锋,说知此事。
卢俊义听了大喜,更请军师计议取关之策。
朱武道:“若是有此路径,十分好了,觑此昱岭关,唾手而得。
再差一个人和时迁同去干此大事。
”时迁道:“军师要干甚大事?
”朱武道:“最要紧的是放火放炮。
须用你等身边将带火炮、火刀、火石,直要去他寨背后放起号炮火来,便是你干大事了。
”时迁道:“既然只是要放火、放炮,别无他事,不须再用别人同去,只小弟自往。
便是再差一个同去,也跟我走不得飞檐走壁的路,倒误了时候。
假如我去那里行事,你这里如何到得关边?
”朱武道:“这却容易。
他那贼人的埋伏,也只好使一遍。
我如今不管他埋伏不埋伏,但是于路遇着琳琅树木稠密去处,便放火烧将去。
任他埋伏不妨。
”时迁道:“军师高见极明。
”当下收拾了火刀、火石并引火煤筒,脊梁上用包袱背着火炮,来辞卢先锋便行。
卢俊义叫时迁赍银二十两,并米一石,送与老和尚。
就着一个军校挑去。
当日午后,时迁引了这个军校挑米,再寻旧路,来到庵里,见了老和尚,说道:“主将先锋多方拜复,些小薄礼相送。
”便把银两米粮都与了和尚。
老僧收受,时迁分付小军自回寨去,却再来告复老和尚:“望烦指引路径,可着行者引小人去。
”那老和尚道:“将军少待,夜深可去,日间恐关上知觉。
”当备晚饭待时迁。
至夜,却令行者引路:“送将军到于那边,便教行者即回,休教人知觉了。
”当时小行者领着时迁,离了草庵,便望深山径里寻路。
穿林透岭,揽葛攀藤,行过数里山径野坡。
月色微明,天气昏邓。
到一处山岭险峻,石壁嵯峨,远远地望见开了个小路口。
岭岩上尽把大石堆叠砌断了,高高筑成墙壁,如何过得去。
小行者道:“将军,关已望见,石叠墙壁那边便是。
过得那石壁,亦有大路。
”时迁道:“小行者,你自回去,我已知路途了。
”小行者自回。
时迁却把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本事出来,这些石壁,拈指扒过去了。
望东去时,只见林木之中,半天价都红满了,却是卢先锋和朱武等拔寨都起,一路上放火烧着,望关上来。
先使三五百军人,于路上打并尸首。
沿山巴岭放火开路,使其埋伏军兵,无处藏躲。
昱岭关上小养由基庞万春,闻知宋兵放火烧林开路,庞万春道:“这是他进兵之法,使吾伏兵不能施展。
我等只牢守此关,任汝何能得过!
”望见宋兵渐近关下,带了雷炯、计稷,都来关前守护。
却说时迁一步步摸到关上,扒在一株大树顶头,伏在枝叶稠密处,看那庞万春、雷炯、计稷都将弓箭踏弩,伏在关前伺候。
看见宋兵时,一派价把火烧将来。
中间林冲、呼延灼,立马在关下大骂:“贼将安敢抗拒天兵!
”南军庞万春等却待要放箭射时,不提防时迁已在关上。
那时迁悄悄地溜下树来,转到关后。
见两堆柴草,时迁便摸在里面,取出火刀、火石,发出火种,把火炮阁在柴堆上。
先把些硫黄、焰硝去烧那边草堆,又来点着这边柴堆。
却才方点着火炮,拿那火种带了,直扒上关屋脊上去点着。
那两边柴草堆里一齐火起,火炮震天价响。
关上众将不杀自乱,发起喊来,众军都只顾走,那里有心来迎敌。
庞万春和两个副将急来关后救火时,时迁就在屋脊上又放起炮来。
那火炮震得关屋也动,吓得这南兵都弃了刀枪弓箭,衣袍铠甲,尽望关后奔走。
时迁在屋上大叫道:“已有一万宋兵先过关了,汝等急早投降,免汝一死!
”庞万春听了,惊得魂不附体,只管跌脚。
雷炯、计稷惊得麻木了,动掸不得。
林冲、呼延灼首先上山,早赶到关顶。
众将都要争先,一齐赶过关去三十余里,追着南兵。
孙立生擒得雷炯,魏定国活拿了计稷。
单单只走了庞万春。
手下军兵擒捉了大半。
宋兵已到关上屯驻人马。
卢先锋得了昱岭关,厚赏了时迁。
将雷炯、计稷就关上割腹取心,享祭史进、石秀等六人。
收拾尸骸,葬于关上。
其余尸首,尽行烧化。
次日,与同诸将披挂上马。
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飞报得了昱岭关,一面引军前进。
迤逦追赶过关,直至歙州城边下寨。
原来歙州守御,乃是皇叔大王方垕,是方腊的亲叔叔。
与同两员大将,官封文职,共守歙州。
一个是尚书王寅,一个是侍郎高玉。
统领十数员战将,屯军二万之众,守住歙州城郭。
原来王尚书是本州山里石匠出身,惯使一条钢枪,坐下有一骑好马,名唤转山飞。
那匹战马登山渡水,如行平地。
那高侍郎也是本州士人故家子孙,会使一条鞭枪。
因这两个颇通文墨,方腊加封做文职官爵,管领兵权之事。
当有小养由基庞万春败回到歙州,直至行宫,面奏皇叔,告道:“被土居人民透漏,诱引宋兵私越小路过关,因此众军漫散,难以抵敌。
”皇叔方垕听了大怒,喝骂庞万春道:“这昱岭关是歙州第一处要紧的墙壁,今被宋兵已度关隘,早晚便到歙州,怎与他迎敌?
”王尚书奏道:“主上且息雷霆之怒。
自古道:非干征战罪,天赐不全功。
今殿下权免庞将军本罪,取了军令必胜文状,着他引军,首先出战迎敌,杀退宋兵。
如或不胜,二罪俱并。
”方垕然其言,拨与军五千,跟庞万春出城迎敌,得胜回奏。
有诗为证: 雷厉风飞兵似虎,翻江腾地马如龙。
宋江已得重关隘,僭窃何烦待战攻。
且说卢俊义度过昱岭关之后,催兵直赶到歙州城下。
当日与诸将上下攻打歙州。
城门开处,庞万春引军出来交战。
两军各列成阵势,庞万春出到阵前勒战。
宋军队里欧鹏出马,使根铁枪,便和庞万春交战。
两个斗不过五合,庞万春败走。
欧鹏要显头功,纵马赶去。
庞万春扭过身躯,背射一箭。
宋将欧鹏手段高强,绰箭在手。
原来欧鹏却不提防庞万春能放连珠箭。
欧鹏绰了一箭,只顾放心去赶。
弓弦响处,庞万春又射第二只箭来。
欧鹏早着,坠下马去。
城上王尚书、高侍郎见射中了欧鹏落马,庞万春得胜,引领城中军马,一发赶杀出来。
宋军大败,退回三十里下寨,扎驻军马安营。
整点兵将时,乱军中又折了菜园子张青。
孙二娘见丈夫死了,着令手下军人寻得尸首烧化,痛哭了一场。
卢先锋看了,心中纳闷,思量不是良法,便和朱武计议道:“今日进兵,又折了二将,似此如之奈何?
”朱武道:“输赢胜败,兵家常事,死活交锋,人之分定。
今日贼兵见我等退回军马,自逞其能,众贼计议,今晚乘势必来劫寨。
我等可把军马众将,分调开去,四下埋伏。
中军缚几只羊在彼,如此如此整顿。
”叫呼延灼引一支军在左边埋伏,林冲引一支军在右边埋伏,单廷圭、魏定国引一支军在背后埋伏,其余偏将,各于四散小路里埋伏。
夜间贼兵来时,只看中军火起为号,四下里各自捉人。
卢先锋都发放已了,各各自去守备。
且说南国王尚书、高侍郎两个,颇有些谋略,便与庞万春等商议,上启皇叔方垕道:“今日宋兵败回,退去三十余里屯驻。
营寨空虚,军马必然疲倦。
何不乘势去劫寨栅,必获全胜。
”方垕道:“你众官从长计议,可行便行。
”高侍郎道:“我便和庞将军引兵去劫寨,尚书与殿下紧守城池。
”当夜二将披挂上马,引领军兵前进。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
前到宋军寨栅,看见营门不关,南兵不敢擅进。
初时听得更点分明,向后更鼓便打得乱了。
高侍郎勒住马道:“不可进去。
”庞万春道:“相公缘何不进兵?
”高侍郎答道:“听他营里更点不明,必然有计。
”庞万春道:“相公误矣。
今日兵败胆寒,必然困倦,睡里打更,有甚分晓,因此不明。
相公何必见疑,只顾杀去。
”高侍郎道:“也见得是。
”当下催军劫寨,大刀阔斧杀将进去。
二将入得寨门,直到中军,并不见一个军将。
却是柳树上缚着数只羊,羊蹄上拴着鼓槌打鼓,因此更点不明。
两将劫着空寨,心中自慌,急叫:“中计!
”回身便走。
中军内却早火起。
只见山头上炮响,又放起火来,四下里伏兵乱起,齐杀将拢来。
两将冲开寨门奔走,正迎着呼延灼,大喝:“贼将快下马受降,免汝一死!
”高侍郎心慌,只要脱身,无心恋战。
被呼延灼赶进去,手起双鞭齐下,脑袋骨打碎了半个天灵。
庞万春死命撞透重围,得脱性命。
正走之间,不提防汤隆伏在路边,被他一钩镰枪拖倒马脚,活捉了解来。
众将已都在山路里赶杀南兵。
至天明,都赴寨里来。
卢先锋已先到中军坐下,随即赏赐,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贼寇乘虚夜劫营,岂知埋伏有强兵。
中军炮响神威振,混杀南军满歙城。
卢先锋下令点本部将佐时,丁得孙在山路草中被毒蛇咬了脚,毒气入腹而死。
将庞万春割腹剜心,祭献欧鹏并史进等,把首级解赴张招讨军前去了。
次日,卢先锋与同诸将再进兵到歙州城下。
见城门不关,城上并无旌旗,城楼上亦无军士。
单廷圭、魏定国两个要夺头功,引军便杀入城去。
后面中军卢先锋赶到时,只叫得苦,那二将已到城门里了。
原来王尚书见折了劫寨人马,只诈做弃城而走,城门里却掘下陷坑。
二将是一勇之夫,却不提防,首先入去,不想连马和人都陷在坑里。
那陷坑两边却埋伏着长枪手弓箭军士,一齐向前戳杀,两将死于坑中。
可怜圣水并神火,今日呜呼丧土炕!
卢先锋又见折了二将,心中忿怒,急令差遣前部军兵,各人兜土块入城,一面填塞陷坑,一面鏖战厮杀。
杀倒南兵人马,俱填于坑中。
当下卢先锋当前,跃马杀入城中,正迎着皇叔方垕。
交马只一合,卢俊义又忿心头之火,展平生之威,只一朴刀,剁方垕于马下。
城中军马,开城西门冲突而走。
宋兵众将各各并力向前,剿捕南兵。
却说王尚书正走之间,撞着李云截住厮杀。
王尚书便挺枪向前,李云却是步斗。
那王尚书枪起马到,早把李云踏倒。
石勇见冲翻了李云,便冲突向前,步走急来救时,王尚书把条枪神出鬼没,石勇如何抵当得住。
王尚书战了数合,得便处把石勇一枪结果了性命,当下身死。
城里却早赶出孙立、黄信、邹渊、邹润四将,截住王尚书厮杀。
那王寅奋勇力敌四将,并无惧怯。
不想又撞出林冲赶到,这个又是个会厮杀的,那王寅便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五将,众人齐上,乱戳杀王寅。
可怜南国尚书将,今日方知志莫伸。
当下五将取了首级,飞马献与卢先锋。
卢俊义已在歙州城内行宫歇下,平复了百姓,出榜安民,将军马屯驻在城里。
一面差人赍文报捷张招讨,驰书转达宋先锋,知会进兵。
却说宋江等兵将在睦州屯驻,等候军齐,同攻贼洞。
收得卢俊义书,报平复了歙州,军将已到城中屯驻,专候进兵,同取贼巢。
又见折了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张青、丁得孙、单廷圭、魏定国、李云、石勇一十三人,许多将佐,烦恼不已,痛哭哀伤。
军师吴用劝道:“生死人皆分定,主将何必自伤玉体,且请理料国家大事。
”宋江道:“虽然如此,不由人不伤感。
我想当初石碣天文所载一百八人,谁知到此渐渐凋零,损吾手足。
”吴用劝了宋江烦恼。
”可以回书与卢先锋,交约日期,起兵攻取清溪县。
” 且不说宋江回书与卢俊义,约日进兵。
却说方腊在清溪帮源洞中大内设朝,与文武百官计议宋江用兵之事。
只听见西州败残军马回来,报说:“歙州已陷,皇叔、尚书、侍郎俱已阵亡了。
今宋兵作两路而来,攻取清溪。
”方腊见报大惊,当下聚集两班大臣商议。
方腊道:“汝等众卿各受官爵,同占州郡城池,共享富贵。
岂期今被宋江军马席卷而来,州城俱陷,止有清溪大内。
今闻宋兵两路而来,如何迎敌?
”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道:“今次宋兵人马已近神州内苑,宫廷亦难保守。
奈缘兵微将寡。
陛下若不御驾亲征,诚恐兵将不肯尽心向前。
”方腊道:“卿言极当。
”随即传下圣旨:“命三省六部、御史台官、枢密院、都督府护驾,二营金吾、龙虎,大小官僚,都跟随寡人御驾亲征,决此一战。
”娄丞相又奏:“差何将帅可做前部先锋?
”方腊道:“着殿前金吾上将军、内外诸军都招讨皇侄方杰为正先锋,马步亲军都太尉、骠骑上将军杜微为副先锋,部领帮源洞大内护驾御林军一万五千,战将三十余员前进。
逢山开路,遇水叠桥,招军征进。
”原来这方杰是方腊的亲侄儿,乃是歙州皇叔方垕长孙。
闻知宋兵卢先锋杀了他公公,正要来报仇。
他愿为前部先锋。
这方杰平生习学,惯使一条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
那杜微原是歙州山中铁匠,会打军器,亦是方腊心腹之人,会使六口飞刀,只是步斗。
方腊另行圣旨一道,差御林护驾都教师贺从龙,拨与御林军一万,总督兵马,去敌歙州卢俊义军马。
有诗为证: 八郡山川已败倾,便驰黄屋特亲征。
宋江兵势无人敌,国破身亡是此行。
不说方腊分调人马,两处迎敌。
先说宋江大队军马起程,水陆并进,离了睦州,望清溪县而来。
水军头领李俊等,引领水军船只,撑驾从溪滩里上去。
且说吴用与宋江在马上同行,并马商议道:“此行去取清溪帮源,诚恐贼首方腊知觉,逃窜深山旷野,难以得获。
若要生擒方腊,解赴京师,面见天子,必须里应外合,认得本人,可以擒获。
亦要知方腊去向下落,不致被其走失。
”宋江道:“若要如此,须用诈降,将计就计,方可得里应外合。
前者柴进与燕青去做细作,至今不见些消耗。
今次着谁去好?
须是会诈投降的。
”吴用道:“若论愚意,只除非叫水军头领李俊等,就将船内粮米去诈献投降,教他那里不疑。
方腊那厮是山僻小人,见了许多粮米船只,如何不收留了?
”宋江道:“军师高见极明。
”便唤戴宗随即传令,从水路里直至李俊处说知:“如此如此,教你等众将行计。
”李俊等领了计策,戴宗自回中军。
李俊却叫阮小五、阮小七扮做梢公,童威、童猛扮做随行水手,乘驾六十只粮船,船上都插着新换的献粮旗号,却从大溪里使将上去。
将近清溪县,只见上水头早有南国战船迎将来,敌军一齐放箭。
李俊在船上叫道:“休要放箭,我有话说。
俺等都是投拜的人,特将粮米献纳大国,接济军士。
万望收录。
”对船上头目看见李俊等船上并无军器,因此就不放箭。
使人过船来,问了备细,看了船内粮米,便去报知娄丞相,禀说:“李俊献粮投降。
”娄敏中听了,叫唤投拜人上岸来。
李俊登岸见娄丞相,拜罢,娄敏中问道:“你是宋江手下甚人?
有何职役?
今番为甚来献粮投拜?
”李俊答道:“小人姓李名俊,原是浔阳江上好汉,就江州劫法场救了宋江性命。
他如今受了朝廷招安,得做了先锋,便忘了我等前恩,累次窘辱小人。
见今宋江虽然占得大国州郡,手下弟兄渐次折得没了,他犹自不知进退,威逼小人等水军向前。
因此受辱不过,特将他粮米船只,径自私来献纳,投拜大国。
”娄丞相见李俊说了这一席话,就便准信,便引李俊来大内朝见方腊,具说献粮投拜一事。
李俊见方腊,再拜起居,奏说前事。
方腊坦然不疑,加封李俊为水军都总管之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皆封水寨副总管,且教只在清溪管领水寨守船,“待寡人退了宋江军马,还朝之时,别有赏赐。
”李俊拜谢了出内,自去搬运粮米上岸,进仓交收,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神谋妙算擒方腊,先遣行人假献粮。
指日宋军平大内,清溪花鸟亦凄凉。
再说宋江与吴用分调军马,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为前队,引军直进清溪县界,正迎着南国皇侄方杰。
两下军兵各列阵势。
南军阵上,方杰横戟在马,杜微步行在后。
那杜微浑身挂甲,背藏飞刀五把,手中仗口七星宝剑,跟在后面。
两将出到阵前。
宋江阵上,秦明首先出马,手舞狼牙大棍,直取方杰。
方杰亦不打话,两将便斗。
那方杰年纪后生,精神一撮,那枝戟使得精熟,和秦明连斗了三十余合,不分胜败。
方杰见秦明手段高强,也放出自己平生学识,不容半点空闲。
两个正斗到分际,秦明也把出本事来,不放方杰些空处。
却不提防杜微那厮在马后见方杰战秦明不下,从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飞刀,望秦明脸上早飞将来。
秦明急躲飞刀时,却被方杰一方天戟耸下马去,死于非命。
可怜霹雳火,也作横亡人。
方杰一戟戳死了秦明,却不敢追过对阵。
宋兵小将急把挠钩搭得尸首过来。
宋江见说折了秦明,尽皆失色。
一面叫备棺椁盛贮,一面再调军将出战。
且说这方杰得胜夸能,却在阵前高叫:“宋兵再有好汉,快出来厮杀!
”宋江在中军听得报来,急出到阵前,看见对阵方杰背后,便是方腊御驾,直来到军前摆开。
但见: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
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
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
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
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
左侍下一带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
虽是诈称天子位,也须直列宰臣班。
苟非啸聚山林,且自图王霸业。
南国阵中,只见九曲黄罗伞下,玉辔逍遥马上,坐着那个草头王子方腊。
怎生打扮?
但见: 头戴一顶冲天转角明金幞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绣袍,腰系一条金镶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根朝靴。
那方腊骑着一匹银鬃白马,出到阵前,亲自监战。
看见宋江亲在马上,便遣方杰出战,要拿宋江。
这边宋兵等众将亦准备迎敌,要擒方腊。
南军方杰正要出阵,只听得飞马报道:“御林都教师贺从龙总督军马去救歙州,被宋兵卢先锋活捉过阵去了。
军马俱已漫散,宋兵已杀到山后。
”方腊听了大惊,急传圣旨,便教收军,且保大内。
当下方杰且委杜微押住阵脚,却待方腊御驾先行,方杰、杜微随后而退。
方腊御驾回至清溪州界,只听得大内城中喊起连天,火光遍满,兵马交加。
却是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在清溪城里放起火来。
方腊见了,大驱御林军马,来救城中,入城混战。
宋江军马见南兵退去,随后追杀。
赶到清溪,见城中火起,知有李俊等在彼行事。
急令众将招起军马,分头杀将入去。
此时卢先锋军马也过山了,两下接应,却好凑着。
四面宋兵,夹攻清溪大内。
宋江等诸将,四面八方杀将入去。
各各自去搜捉南军,打破了清溪城郭。
方腊却得方杰引军保驾防护,送投帮源洞中去了。
宋江等大队军马,都入清溪县来。
众将杀入方腊宫中,收拾违禁器仗,金银宝物,搜检内里库藏。
就殿上放起火来,把方腊内外宫殿尽皆烧毁,府库钱粮,搜索一空。
宋江会合卢俊义军马,屯驻在清溪县内。
聚集众将,都来请功受赏。
整点两处将佐时,长汉郁保四、女将孙二娘,都被杜微飞刀伤死。
邹渊、杜迁,马军中踏杀。
李立、汤隆、蔡福,各带重伤,医治不痊身死。
阮小五先在清溪县已被娄丞相杀了。
众将擒捉得南国伪官九十二员,请功赏赐已了,只不见娄丞相、杜微下落。
一面且出榜文,安抚了百姓。
把那活捉伪官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示众。
后有百姓报说:“娄丞相因杀了阮小五,见大兵打破清溪县,自缢松林而死。
”杜微那厮躲在他原养的娼妓王娇娇家,被他社老献将出来。
宋江赏了社老,却令人先取了娄丞相首级,叫蔡庆将杜微剖腹剜心,滴血享祭秦明、阮小五、郁保四、孙二娘,并打清溪亡过众将。
宋江亲自拈香祭赛已了。
次日,与同卢俊义起军,直抵帮源洞口围住。
且说方腊只得方杰保驾,走到帮源洞口大内,屯驻人马,坚守洞口,不出迎敌。
宋江、卢俊义把军马周回围住了帮源洞,却无计可入。
却说方腊在帮源洞如坐针毡,亦无计可施。
两军困住,已经数日。
方腊正忧闷间,忽见殿下锦衣绣袄一大臣,俯伏在地,金阶殿下启奏:“我王,臣虽不才,深蒙主上圣恩宽大,无可补报。
凭夙昔所学之兵法,仗平日所韫之武功,六韬三略曾闻,七纵七擒曾习。
愿借主上一支军马,立退宋兵,中兴国祚。
未知圣意若何,伏候我王诏旨。
”方腊见了大喜,便传敕令尽点山洞内府兵马,教此将引军出洞,去与宋江相持。
未知胜败如何,先见威风出众。
不是方腊国中又出这个人来引兵,有分教:金阶殿下人头滚,玉砌朝门热血喷。
直使扫清巢穴擒方腊,竖立功勋显宋江。
毕竟方腊国中出来引兵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二十四员将佐: 吕方、郭盛、史进、石秀、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欧鹏、张青、丁得孙、单廷圭、魏定国、李云、石勇、秦明、郁保四、孙二娘、邹渊、杜迁、李立、汤隆、蔡福、阮小五
诗曰: 海上髡囚号宝光,解将左道恣猖狂。
从来邪法难归正,到底浮基易灭亡。
吴用良谋真妙算,花荣神箭世无双。
兴亡多少英雄事,看到清溪实感伤。
话说宋江因要救取解珍、解宝的尸,到于乌龙岭下,正中了石宝计策。
四下里伏兵齐起,前有石宝军马,后有邓元觉截住回路。
石宝厉声高叫:“宋江不下马受降,更待何时!
”关胜大怒,拍马轮刀战石宝。
两将交锋未定,后面喊声又起。
脑背后却是四个水军总管,一齐登岸,会同王绩、晁中从岭上杀将下来。
花荣急出当住后队,便和王绩交战。
斗无数合,花荣便走,王绩、晁中乘势赶来,被花荣手起,急放连珠二箭,射中二将,翻身落马。
众军呐声喊,不敢向前,退后便走。
四个水军总管见一连射死王绩、晁中,不敢向前,因此花荣抵敌得住。
刺斜里又撞出两阵军来,一队是指挥白钦,一队是指挥景德。
这里宋江阵中,二将齐出。
吕方便迎住白钦交战,郭盛便与景德相持。
四下里分头厮杀,敌对死战。
宋江正慌促间,只听得南军后面喊杀连天,众军奔走。
原来却是李逵引两个牌手项充、李衮,一千步军,从石宝马军后面杀来。
邓元觉引军却待来救应时,背后撞过鲁智深、武松,两口戒刀横剁直砍,浑铁禅杖一冲一截。
两个引一千步军,直杀入来。
随后又是秦明、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樊瑞、一丈青、王矮虎,各带马军、步军,舍死撞杀入来。
四面宋兵杀散石宝、邓元觉军马,救得宋江等回桐庐县去。
石宝也自收兵上岭去了。
宋江在寨中称谢众将:“若非我兄弟相救,宋江已与解珍、解宝同为泉下之鬼!
”吴用道:“为是兄长此去,不合愚意。
惟恐有失,便遣众将相接。
”宋江称谢不已。
且说乌龙岭上,石宝、邓元觉两个元帅在寨中商议道:“即目宋江兵马退在桐庐县驻扎,倘或被他私越小路,度过岭后,睦州咫尺危矣。
不若国师亲往清溪大内,面见天子,奏请添调军马守护这条岭隘,可保长久。
”邓元觉道:“元帅之言极当,小僧便往。
”邓元觉随即上马,先来到睦州,见了右丞相祖士远,说:“宋江兵强人猛,势不可当。
军马席卷而来,诚恐有失。
小僧特来奏请添兵遣将,保守关隘。
”祖士远听了,便同邓元觉上马离了睦州,一同到清溪县帮源洞中。
先见了左丞相娄敏中,说过了奏请添调军马。
次日早朝,王子方腊升殿。
左右二丞相,一同邓元觉朝见。
拜舞已毕,邓元觉向前起居万岁,便奏道:“臣僧元觉,领着圣旨,与太子同守杭州。
不想宋江军马,兵强将勇,席卷而来,势难迎敌。
致被袁评事引诱入城,以致失陷杭州。
太子贪战,出奔而亡。
今来元觉与元帅石宝,退守乌龙岭关隘。
近日连斩宋江四将,声势颇振。
即目宋江已进兵到桐庐驻扎,诚恐早晚贼人私越小路,透过关来,岭隘难保。
请陛下早选良将,添调精锐军马,同保乌龙岭关隘,以图退贼,克复城池。
臣僧元觉,特来启请。
”方腊道:“各处军兵已都调尽。
近日又为歙州昱岭上关隘甚紧,又分去了数万军兵。
止有御林军马,寡人要护御大内,如何四散调得开去?
”邓元觉又奏道:“陛下不发救兵,臣僧无奈。
若是宋兵度岭之后,睦州焉能保守!
”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奏曰:“这乌龙岭关隘,亦是要紧去处。
臣知御林军兵总有三万,可分一万跟国师去保守关隘。
乞我王圣鉴。
”方腊不听娄敏中之言,坚执不肯调拨御林军马去救乌龙岭。
有诗为证: 伪朝事体溃如痈,要请廷兵去折冲。
自古江山归圣主,髡囚犹自妄争锋。
当日朝罢,众人出内。
娄丞相与众官商议,只教祖丞相睦州分一员将,拨五千军与国师去保乌龙岭。
因此邓元觉同祖士远回睦州来,选了五千精锐军马,首将一员夏侯成,同到乌龙岭寨内,与石宝说知此事。
石宝道:“既是朝廷不拨御林军马来退宋兵,我等且守住关隘,不可出战。
着四个水军总管,牢守滩头江岸边。
但有船来,便去杀退,不可进兵。
”且不说宝光国师同石宝、白钦、景德、夏侯成五个守住乌龙岭关隘。
却说宋江自折了将佐,只在桐庐县驻扎,按兵不动,一住二十余日,不出交战。
忽有探马报道:“朝廷又差童枢密赍赏赐,已到杭州。
听知分兵两路,童枢密转差大将王禀分赍赏赐,投昱岭关卢先锋军前去了。
童枢密即目便到,亲赍赏赐。
”宋江见报,便与吴用众将都离县二十里迎接。
来到县治里,开读圣旨,便将赏赐分给众将。
宋江等参拜童枢密,随即设宴管待。
童枢密问道:“征进之间,多听得损折将佐。
”宋江垂泪禀道:“往年跟随赵枢相北征大辽,兵将全胜,端的不曾折了一个将校。
自从奉敕来征方腊,未离京师,首先去了公孙胜。
驾前又留下了数人。
进兵渡得江来,但到一处,必损折数人。
近又有八九个将佐,病倒在杭州,存亡未保。
前面乌龙岭厮杀二次,又折了几将。
盖因山险水急,难以对阵,急切不能打透关隘。
正在忧惶之际,幸得恩相到此。
”童枢密道:“今上天子多知先锋建立大功。
后闻损折将佐,特差下官,引大将王禀、赵谭,前来助阵。
已使王禀赍赏往卢先锋处,分俵给散众将去了。
”随唤赵谭与宋江等相见,俱于桐庐县驻扎。
饮宴管待已了。
次日,童枢密整点军马,欲要去打乌龙岭关隘。
吴用谏道:“恩相未可轻动。
且差燕顺、马麟去溪僻小径去处,寻觅当村土居百姓,问其向道,别求小路,度得关那边去,两面夹攻,彼此不能相顾,此关唾手可得。
”宋江道:“此言极妙!
”随即差遣马麟、燕顺引数十个军健,去村落中寻访百姓问路。
去了一日,至晚,引将一个老儿来见宋江。
宋江问道:“这老者是甚人?
”马麟道:“这老的是本处土居人户,都知这里路径溪山。
”宋江道:“老者,你可指引我一条路径过乌龙岭去,我自重重赏你。
”老儿告道:“老汉祖居是此间百姓,累被方腊残害,无处逃躲。
幸得天兵到此,万民有福,再见太平。
老汉指引一条小路过乌龙岭去,便是东管,取睦州不远。
便到北门,却转过西门,便是乌龙岭。
”宋江听了大喜。
随即叫取银物赏了引路老儿,留在寨中,又着人与酒饭管待。
次日,宋江请启童枢密:“守把桐庐县。
宋江自引军马,亲来睦州城下,两面夹攻。
可取乌龙岭关隘。
”童贯便教宋先锋分兵拨将。
宋江亲自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取小路进发。
童枢密部领兵马,大路而进。
宋江所带那十二员?
是:花荣、秦明、鲁智深、武松、戴宗、李逵、樊瑞、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凌振。
有诗为证: 山岭崎岖绕睦州,损兵折将重堪忧。
若非故老为向导,焉得奇功顷刻收。
话说当下宋江亲自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随行马步军兵一万人数,跟着引路老儿便行。
马摘銮铃,军士衔枚疾走。
至小半岭,已有一伙军兵拦路,宋江便叫李逵、项充、李衮冲杀入去,约有三五百守路贼兵,都被李逵等杀尽。
四更前后,已到东管。
本处守把将伍应星,听得宋兵已透过东管,思量部下止有三千人马,如何迎敌得。
当时一哄都走了,径回睦州报与祖丞相等官知道。
“今被宋江军兵私越小路,已透过乌龙岭这边,尽到东管来了。
”祖士远听了大惊,急聚众将商议。
宋江已令炮手凌振,放起连珠炮。
乌龙岭上寨中石宝等,听得大惊。
急使指挥白钦引军探时,见宋江旗号,遍天遍地,摆满山林。
急退回岭上寨中,报与石宝等官。
石宝便道:“既然朝廷不发救兵,我等只坚守关隘,不要去救。
”邓元觉便道:“元帅差矣!
如今若不调兵救应睦州,也自由可。
倘或内苑有失,我等亦不能保。
你不去时,我自去救应睦州。
”石宝苦劝不住。
邓元觉点了五千人马,绰了禅杖,带领夏侯成下岭去了。
且说宋江引兵到了东管,且不去打睦州,先来取乌龙岭关隘,却好正撞着邓元觉。
军马渐近,两军相迎,邓元觉当先出马挑战。
花荣看见,便向宋江耳边低低道:“此人则除如此如此可获。
”宋江点头道:“是。
”就嘱付了秦明,两将都会意了。
秦明首先出马,便和邓元觉交战。
斗到五六合,秦明回马便走,众军各自东西四散。
邓元觉看见秦明输了,倒撇了秦明,径奔来捉宋江。
原来花荣已准备了,护持着宋江,只待邓元觉来得较近,花荣满满地攀着弓,觑得亲切,照面门上飕地一箭,弓开满月,箭发流星,正中邓元觉面门,坠下马去,被众军杀死。
一齐卷杀拢来,南兵大败。
夏侯成抵敌不住,便奔睦州去了。
宋兵直杀到乌龙岭边。
岭上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上去。
宋兵却杀转来,先打睦州。
且说祖丞相见首将夏侯成逃来,报说:“宋兵已度过东管,杀了邓国师,即日来打睦州。
”祖士远听了,便差人同夏侯成去清溪大内,请娄丞相入朝启奏:“见今宋兵已从小路透过到东管,前来攻打睦州甚急。
乞我王早发军兵救应,迟延必至失陷。
”方腊听了大惊,急宣殿前太尉郑彪,点与一万五千御林军马,星夜去救睦州。
郑彪奏道:“臣领圣旨,乞请天师同行策应,可敌宋江。
”方腊准奏,便宣灵应天师包道乙。
当时宣诏天师,直至殿下面君。
包道乙打了稽首。
方腊传旨道:“今被宋江兵马,看看侵犯寡人地面,累次陷了城池兵将。
即目宋兵见今俱到睦州,可望天师阐扬道法,护国救民,以保江山社稷。
”包天师奏道:“主上宽心。
贫道不才,凭胸中之学识,仗陛下之洪福,一扫宋江兵马,死无葬身之地。
”方腊大喜,赐坐设宴管待。
包道乙饮筵罢,辞帝出朝。
包天师便和郑彪、夏侯成商议起军。
原来这包道乙祖是金华山中人,幼年出家学左道之法。
向后跟了方腊,谋叛造反,以邪作正,但遇交锋必使妖法害人。
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天混元剑,能飞百步取人。
协助方腊行不仁之事,因此尊为灵应天师。
那郑彪原是婺州兰溪县都头出身,自幼使得枪棒惯熟。
遭际方腊,做到殿帅太尉。
酷爱道法,礼拜包道乙为师,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
但遇厮杀之处,必有云气相随,因此人呼为郑魔君。
这夏侯成亦是婺州山中人,原是猎户出身,惯使钢叉,自来随着祖丞相管领睦州。
当日三个在殿帅府中商议起军。
门吏报道:“有司天太监浦文英来见天师。
”问其来故,浦文英说道:“闻知天师与太尉、将军三位,提兵去和宋兵战。
文英夜观乾象,南方将星皆是天光,宋江等将星尚有一半明朗者。
天师此行虽好,只恐不利。
何不回奏主上,商量投拜为上,且解一国之厄。
”包天师听了大怒,掣出玄天混元剑,把这浦文英一剑挥为两段。
急动文书申奏朝廷去讫,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文英占玩极精详,进谏之言亦善良。
妖道不知天命在,怒将雄剑斩身亡。
当下便遣郑彪为先锋,调前部军马,出城前进。
包天师为中军,夏侯成做合后,军马进发,来救睦州。
且说宋江兵将攻打睦州,未见次第。
忽闻探马报来,清溪救军到了。
宋江听罢,便差王矮虎、一丈青两个出哨迎敌。
夫妻二人,带领三千马军,投清溪路上来。
正迎着郑彪,首先出马,便与王矮虎交战。
两个更不打话,排开阵势,交马便斗。
才到八九合,只见郑彪口里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就头盔顶上流出一道黑气来。
黑气之中,立着一个金甲天神,手持降魔宝杵,从半空里打将下来。
王矮虎看见,吃了一惊,手忙脚乱,失了枪法。
被郑魔君一枪戳下马去。
一丈青看见戳了他丈夫落马,急舞双刀去救时,郑彪便来交战。
略斗一合,郑彪回马便走。
一丈青要报丈夫之仇,急赶将来。
郑魔君歇住铁枪,舒手去身边锦袋内,摸出一块镀金铜砖,扭回身看着一丈青面门上只一砖,打落下马而死。
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
有诗哀挽为证: 花朵容颜妙更新,捐躯报国竟亡身。
老夫借得春秋笔,女辈忠良传此人。
戈戟森严十里周,单枪独马雪夫仇。
噫嗟食禄忘君者,展卷闻风岂不羞。
那郑魔君招转军马,却赶宋兵。
宋兵大败,回见宋江,诉说王矮虎、一丈青都被郑魔君戳打伤死,带去军兵,折其大半。
宋江听得又折了王矮虎、一丈青,心中大怒。
急点起军马,引了李逵、项充、李衮,带了五千人马前去迎敌。
早见郑魔君兵马已到。
宋江怒气填胸,遽尔当先出马,大喝郑彪道:“逆贼怎敢杀吾二将!
”郑彪便提枪出马,要战宋江。
李逵见了大怒,拿起两把板斧,便飞奔出去。
项充、李衮急舞蛮牌遮护,三个直冲杀入郑彪怀里去。
那郑魔君回马便走,三个直赶入南兵阵里去。
宋江恐折了李逵,急招起五千人马,一齐掩杀,南兵四散奔走。
宋江且叫鸣金收兵。
两个牌手当得李逵回来,只见四下里乌云罩合,黑气漫天,不分南北东西,白昼如夜。
宋江军马,前无去路。
但见: 阴云四合,黑雾漫天。
下一阵风雨滂沱,起数声怒雷猛烈。
山川震动,高低浑似天崩。
溪涧颠狂,左右却如地陷。
悲悲鬼哭,衮衮神号。
定睛不见半分形,满耳惟闻千树响。
宋江军兵当被郑魔君使妖法,黑暗了天地,迷踪失路。
众将军兵,难寻路径。
撞到一个去处,黑漫漫不见一物。
本部军兵,自乱起来。
宋江仰天叹曰:“莫非吾当死于此地矣!
”从巳时直至未牌,方才云起气清,黑雾消散。
看见一周遭都是金甲大汉,团团围住。
宋江兵马,伏地受死。
宋江见了,下马受降,只称:“乞赐早死!
”伏于地下,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却不见人。
手下众军将士,都掩面受死,只等刀来砍杀。
须臾风雨过处,宋江却见刀不砍来。
有一人来搀宋江,口称:“请起!
”宋江抬头仰脸看时,只见面前一个秀才来扶。
看那人时,怎生打扮?
但见: 头裹乌纱软角唐巾,身穿白罗圆领凉衫,腰系乌犀金鞓束带,足穿四缝干皂朝靴。
面如傅粉,唇若涂朱。
堂堂七尺之躯,楚楚三旬之上。
若非上界灵官,定是九天进士。
宋江见了失惊,起身叙礼,便问:“秀才高姓大名?
”那秀才答道:“小生姓邵名俊,土居于此。
今特来报知义土,方十三气数将尽,只在旬日可破。
小生多曾与义士出力,今虽受困,救兵已至。
义士知否?
”宋江再问道:“先生,方十三气数何时可获?
”邵秀才把手一推,宋江忽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
醒来看时,面前一周遭大汉,却原来都是松树。
宋江大叫,军将起来寻路出去。
此时云收雾敛,天朗气清,只听得松树外面发喊将来。
宋江便领起军兵从里面杀出去时,早望见鲁智深、武松一路杀来,正与郑彪交手。
那包天师在马上,见武松使两口戒刀,步行直取郑彪。
包道乙便向鞘中掣出那口玄天混元剑来,从空飞下,正砍中武松左臂,血晕倒了。
却得鲁智深一条禅杖,忿力打入去。
救得武松时,已自左臂砍得伶仃将断,却夺得他那口混元剑。
武松醒来,看见左臂已折,伶仃将断,一发自把戒刀割断了。
宋江先叫军校扶送回寨将息。
鲁智深却杀入后阵去,正遇着夏侯成交战。
两个斗了数合,夏侯成败走。
鲁智深一条禅杖,直打入去,南军四散。
夏侯成便望山林中奔走,鲁智深不舍,赶入深山里去了。
且说郑魔君那厮,又引兵赶将来。
宋军阵内李逵、项充、李衮三个见了,便舞起蛮牌、飞刀、标枪、板斧,一齐冲杀入去。
那郑魔君迎敌不过,越岭渡溪而走。
三个不识路径,要在宋江面前逞能,死命赶过溪去,紧追郑彪。
溪西岸边抢出三千军来,截断宋兵。
项充急回时,早被岸边两将拦住。
便叫李逵、李衮时,已过溪赶郑彪去了。
不想前面溪涧又深,李衮先一跤跌翻在溪里,被南军乱箭射死。
项充急钻下岸来,又被绳索绊翻,却待要挣扎,众军乱上,剁做肉泥。
可怜李衮、项充,到此英雄怎使!
只有李逵独自一个,赶入深山里去了。
溪边军马,随后袭将去。
未经半里,背后喊声振起,却是花荣、秦明、樊瑞三将,引军来救。
杀散南军,赶入深山,救得李逵回来。
只不见了鲁智深。
众将回来参见宋江,诉说追赶郑魔君过溪厮杀,折了项充、李衮,止救了李逵回来。
宋江听罢,痛哭不止。
整点军兵,折其一停。
又不见了鲁智深,武松已折了左臂。
宋江正哭之间,探马报道:“军师吴用和关胜、李应、朱仝、燕顺、马麟,提一万军兵从水路到来。
”宋江迎见吴用等,便问来情。
吴用答道:“童枢密自有随行军马,并大将王禀、赵谭,都督刘光世又领军马,已到乌龙岭下。
只留下吕方、郭盛、裴宣、蒋敬、蔡福、蔡庆、杜兴、郁保四,并水军头领李俊、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等一十三人,其余都跟吴用到此策应。
”宋江诉说折了将佐,“武松已成废人,鲁智深又不知去向,不由我不伤感!
”吴用劝道:“兄长且宜开怀,即目正是擒捉方腊之时。
只以国家大事为重,不可念弟兄之情,忧损贵体。
”宋江指着许多松树,说梦中之事,与军师知道。
吴用道:“既然有此灵验之梦,莫非此处坊隅庙宇,有灵显之神,故来护佑兄长?
”宋江乃言:“军师所见极当,就与足下进山寻访。
”吴用当与宋江信步行入山林。
未及半箭之地,松树林中早见一所庙宇,金书牌额上写:“乌龙神庙”。
宋江、吴用入庙,上殿看时,吃了一惊。
殿上塑的龙君圣像,正和梦中见者无异。
宋江再拜恳谢道:“多蒙龙君神圣救护之恩,未能报谢!
望乞灵神助威,若平复了方腊,敬当一力申奏朝廷,重建庙宇,加封圣号。
”宋江、吴用拜罢下阶,看那石碑时,神乃唐朝一进士,姓邵名俊,应举不第,坠江而死。
天帝怜其忠直,赐作龙神。
本处人民祈风得风,祈雨得雨,以此建立庙宇,四时享祭。
宋江看了,随即叫取乌猪白羊,祭祀已毕。
出庙来,再看备细。
见周遭松树显化,可谓异事。
直至如今,严州北门外有乌龙大王庙,亦名万松林,古迹尚存。
有诗为证: 万松林里乌龙主,梦显阴灵助宋江。
为报将军莫惆怅,方家不日便投降。
且说宋江谢了龙君庇祐之恩,出庙上马,回到中军寨内,便与吴用商议敌军之法,打睦州之策。
坐至半夜,宋江觉道神思困倦,伏几而卧。
只闻一人报曰:“有邵秀才相访。
”宋江急忙起身,出帐迎接时,只见邵龙君长揖宋江道:“昨日若非小生救护,松树已被包道乙作起邪法,松树化人,擒获足下矣。
适间深感祭奠之礼,特来致谢。
就行报知,睦州来日可破,方十三旬日可擒。
”宋江正待邀请入帐再问间,忽被风声一搅,撒然觉来,又是一梦。
宋江急请军师圆梦,说知其事。
吴用道:“既是龙君如此显灵,来日便可进兵攻打睦州。
”宋江道:“言之极当!
”至天明,传下军令,点起大队人马,攻取睦州。
便差燕顺、马麟守住乌龙岭这条大路。
却令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当先进兵,来取睦州,便望北门攻打。
却令凌振施放九厢子母等火炮,直打入城去。
那火炮飞将起去,震的天崩地动,岳撼山摇。
城中军马,惊得魂消魄丧,不杀自乱。
且说包天师、郑魔君后军,已被鲁智深杀散追赶,夏侯成不知下落。
那时已将军马退入城中屯驻,却和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守将伍应星等商议:“宋兵已至,何以解救?
”祖士远道:“自古兵临城下,将至濠边,若不死战,何以解之?
打破城池,必被擒获。
事在危厄,尽须向前。
”当下郑魔君引着谭高、伍应星并牙将十数员,领精兵一万,开方城门,与宋江对敌。
宋江教把军马略退半箭之地,让他军马出城摆列。
那包天师拿着把交椅,坐在城头上。
祖丞相、沈参政并桓佥书,皆坐在敌楼上看。
郑魔君便挺枪跃马出阵。
宋江阵上大刀关胜,出马舞刀,来战郑彪。
二将交马,斗不数合,那郑彪如何敌得关胜,只办得架隔遮拦,左右躲闪。
这包道乙正在城头上看了,便作妖法,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
”念着那助咒法,吹口气去,郑魔君头上,滚出一道黑气。
黑气中间,显出一尊金甲神人,手提降魔宝杵,望空打将下来。
南军队里,荡起昏邓邓黑云来。
宋江见了,便唤混世魔王樊瑞来看,急令作法。
并自念天书上回风破暗的密咒秘诀。
只见关胜头盔上,早卷起一道白云,白云之中,也显出一尊神将。
怎生模样?
但见: 青脸獠牙红发,金盔碧眼英雄。
手把铁锤钢凿,坐下稳跨乌龙。
这尊天神,骑一条乌龙,手执铁锤,去战郑魔君头上那尊金甲神人。
下面两军呐喊,二将交锋。
战无数合,只见上面那骑乌龙的天将,战退了金甲神人。
下面关胜,一刀砍了郑魔君于马下。
包道乙见宋军中风起雷响,急待起身时,被凌振放起一个轰天炮,一个火弹子正打中包天师,头和身躯,击得粉碎。
南兵大败,乘势杀入睦州。
朱仝把元帅谭高,一枪戳在马下。
李应飞刀杀死守将伍应星。
睦州城下,见一火炮打中了包天师身躯,南军都滚下城去了。
宋江军马已杀入城,众将一发向前,生擒了祖丞相、沈参政、桓佥书。
其余牙将,不问姓名,俱被宋兵杀死。
宋江等入城,先把火烧了方腊行宫。
所有金帛,就赏与了三军众将。
便出榜文,安抚了百姓。
尚兀自点军未了,探马飞报将来:“西门乌龙岭上,马麟被白钦一标枪标下去。
石宝赶上,复了一刀,把马麟剁做两段。
燕顺见了,便向前来战时,又被石宝那厮一流星锤打死。
石宝得胜,即目引军乘势杀来。
”宋江听得又折了燕顺、马麟,扼腕痛哭不尽。
急差关胜、花荣、秦明、朱仝四员正将,迎敌石宝、白钦,就要取乌龙岭关隘。
不是这四员将来乌龙岭厮杀,有分教:清溪县里,削平哨聚贼兵。
帮源洞中,活捉草头天子。
直教宋江等名标青史千年在,功播清时万古传。
直使昱岭关前施勇猛,清溪洞里显功名。
毕竟宋江等怎地用功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员将佐: 王英、扈三娘、项充、李衮、马麟、燕顺
诗曰: 七里滩头鼓角声,乌龙岭下战尘生。
白旄黄钺横山路,虎旅狼兵遍歙城。
天助宋江扶社稷,故教邵俊显威灵。
将军指日成功后,定使闾阎贺太平。
话说当下张横听得道没了他兄弟张顺,烦恼得昏晕了半晌,却救得苏醒。
宋江道:“且扶在帐房里调治,却再问他海上事务。
”宋江令裴宣、蒋敬写录众将功劳。
辰巳时分,都在营前聚集。
李俊、石秀生擒吴值,三员女将生擒张道原,林冲蛇矛戳死冷恭,解珍、解宝杀了崔彧。
只走了石宝、邓元觉、王绩、晁中、温克让五人。
宋江便出榜安抚百姓,赏劳三军,把吴值、张道原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
献粮袁评事,申文保举作富阳县令。
张招讨处,关领空头官诰,不在话下。
众将都到城中歇下。
左右报道:“阮小七从江里上岸,入城来了。
”宋江唤到帐前问时,说道:“小弟和张横和侯健、段景住带领水手,海边觅得船只,行至海盐等处,指望便使入钱塘江来。
不期风水不顺,打出大洋里去了。
急使得回来,又被风打破了船,众人都落在水里。
侯健、段景住不识水性,落下去淹死海中。
众多水手各自逃生,四散去了。
小弟赴水到海口,进得赭山门,被潮直漾到半墦山,赴水回来。
却见张横哥哥在五云山江里。
本待要上岸来,又不知他在那地里。
昨夜望见城中火起,又听得连珠炮响,想必是哥哥在杭州城厮杀,以此从江里上岸来。
不知张横曾到岸也不曾?
”宋江说张横之事与阮小七知道,令和他自己两个哥哥相见了,依前管领水军头领船只。
宋江传令,先调水军头领去江里收拾江船,伺候征进睦州。
想起张顺如此通灵显圣,去涌金门外,靠西湖边建立庙宇,题名金华太保。
宋江亲去祭赛。
后来收伏方腊,把功于朝,宋江回京奏知此事,特奉圣旨,敕封为金华将军,庙食杭州。
有诗为证: 生前勇悍无人敌,死后英灵助壮图。
香火绵延森庙宇,至今血食在西湖。
再说宋江在行宫内,因思渡江以来,损折许多将佐,心中十分悲怆。
却去净慈寺修设水陆道场七昼夜,判施斛食,济拔沉冥,超度众将,各设灵位享祭,做了好事已毕。
将方天定宫中一应禁物,尽皆毁坏。
所有金银宝贝罗段等项,分赏诸将军校。
杭州城百姓俱宁,设宴庆贺。
当与军师从长计议,调兵收复睦州。
此时已是四月尽间。
忽闻报道:“副都督刘光世并东京天使,都到杭州。
”宋江当下引众将出北关门迎接入城,就行宫开读圣旨:“敕先锋使宋江等:收剿方腊,累建大功。
敕赐皇封御酒三十五瓶,锦衣三十五领,赏赐正将。
其余偏将,照名支给赏赐段匹。
”原来朝廷只知公孙胜不曾渡江收剿方腊,却不知折了许多人马。
宋江见了三十五员锦衣御酒,蓦然伤心,泪不能止。
天使问时,宋江把折了众将的话,对天使说知。
天使道:“如此折将,朝廷怎知!
下官回京,必当奏闻皇上。
”即时设宴管待天使,刘光世主席,其余大小将佐,各依次序而坐。
御赐酒宴,各各沾恩已罢。
已亡正偏将佐,留下锦衣御酒赏赐。
次日,设位遥空享祭。
宋江将一瓶御酒,一领锦衣,去张顺庙里呼名享祭,锦衣就穿泥神身上。
其余的,都只遥空焚化锦衣。
天使住了几日,送回京师。
不觉迅速光阴,早过了十数日。
张招讨差人赍文书来,催趱先锋进兵。
宋江与吴用请卢俊义商议:“此去睦州,沿江直抵贼巢。
此去歙州,却从昱岭关小路而去。
今从此处分兵征剿,不知贤弟兵取何处?
”卢俊义道:“主兵遣将,听从哥哥严令,安敢选择。
”宋江道:“虽然如此,试看天命。
”作两队分定人数,写成两处阄子,焚香祈祷,各阄一处。
宋江拈阄得睦州,卢俊义拈阄得歙州。
宋江道:“方腊贼巢,正在清溪县帮源洞中。
贤弟取了歙州,可屯住军马,申文飞报知会,约日同攻清溪贼洞。
”卢俊义便请宋公明约量分调将佐军校: 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佐三十六员,攻取睦州并乌龙岭: 军师吴用、关胜、花荣、秦明、李应、戴宗、朱仝、李逵、鲁智深、武松、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樊瑞、马麟、燕顺、宋清、项充、李衮、王英、扈三娘、凌振、杜兴、蔡福、蔡庆、裴宣、蒋敬、郁保四 水军头领正偏将佐七员,部领船只,随军征进睦州: 李俊、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童威、童猛、孟康 副先锋卢俊义管领正偏将佐二十八员,收取歙州并昱岭关: 军师朱武、林冲、呼延灼、史进、杨雄、石秀、单廷圭、魏定国、孙立、黄信、欧鹏、杜迁、陈达、杨春、李忠、薛永、邹渊、邹润、李立 李云、汤隆、石勇、时迁、丁得孙、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 当下卢先锋部领正偏将校共计二十九员,随行军兵三万人马,择日辞了刘都督,别了宋江,引兵望杭州取山路,经过临安县进发,登程去了。
却说宋江等整顿船只军马,分拨正偏将校,选日祭旗出师,水陆并进,船骑相迎。
此时杭州城内瘟疫盛行,已病倒六员将佐,是:张横、穆弘、孔明、朱贵、杨林、白胜,患体未痊,不能征进。
就拨穆春、朱富看视病人。
共是八员,寄留于杭州。
其余众将,尽随宋江攻取睦州,共计三十七员。
取路沿江望富阳县进发。
且不说两路军马起程,再说柴进同燕青,自秀州槜李亭别了宋先锋,行至海盐县前,到海边趁船,使过越州,迤逦来到诸暨县,渡过渔浦,前到睦州界上。
把关隘将校拦住。
柴进告道:“某乃是中原一秀士,能知天文地理,善会阴阳,识得六甲风云,辨别三光气色,九流三教,无所不通。
遥望江南有天子气数而来,何故闭塞贤路?
”把关将校听得柴进言语不俗,便问姓名。
柴进道:“某乃姓柯名引,一主一仆,投上国而来,别无他故。
”守将见说,留住柴进,差人径来睦州,报知右丞相祖士远,参政沈寿,佥书桓逸,元帅谭高,四个跟前禀了。
便使人接取柴进,至睦州相见,各叙寒温。
柴进一段话,耸动那四个。
更兼柴进一表非俗,那里坦然不疑。
右丞相祖士远大喜,便叫佥书桓逸,引柴进去清溪大内朝觐。
原来睦州、歙州,方腊都有行宫。
大殿内却有五府六部总制。
在清溪县帮源洞中,亦自有去处。
且说柴进、燕青跟随桓逸来到清溪帝都,先来参见左丞相娄敏中。
柴进高谈阔论,一片言语,娄敏中大喜,就留柴进在相府管待。
看了柴进、燕青出言不俗,知书通礼,先自有八分欢喜。
这娄敏中原是清溪县教学的先生,虽有些文章,苦不甚高。
被柴进这一段话,说得他大喜。
过了一夜,次日早朝,等候方腊王子升殿。
内列着侍御嫔妃采女,外列九卿四相文武两班,殿前武士金瓜,长随侍从。
当有左丞相娄敏中出班启奏:“中原是孔夫子之乡。
今有一贤士,姓柯名引,文武兼资,智勇足备,善识天文地理,能辨六甲风云,贯通天地气色,三教九流,诸子百家,无不通达。
望天子气象而来。
见在朝门外,伺候我主传宣。
”方腊道:“既有贤士到来,便令白衣朝见。
”閤门大使传宣,引柴进到于殿下。
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宣入帘前。
方腊看见柴进一表非俗,有龙子龙孙气象,先有八分喜色。
方腊问道:“贤士所言望天子气色而来,在于何处?
”柴进奏道:“臣柯引贱居中原天子之乡,父母双亡,只身学业。
传先贤之秘诀,授祖师之玄文。
近日夜观乾象,见帝星明朗,正照东吴。
因此不辞千里之劳,望气而来。
特至江南,又见一缕五色天子之气,起自睦州。
今得瞻天子圣颜,抱龙凤之姿,挺天日之表,正应此气。
臣不胜幸甚之至!
”言讫再拜。
有诗为证: 五色龙光照碧天,葱葱佳气蔼祥烟。
定知有客乘黄屋,特地相寻到御前。
方腊道:“寡人虽有东南地土之分,近被宋江等侵夺城池,将近吾地,如之奈何?
”柴进奏道:“臣闻古人有言:得之易,失之易。
得之难,失之难。
今陛下东南之境,开基以来,席卷长驱,得了许多州郡。
今虽被宋江侵了数处,不久气运复归于圣上。
陛下非止江南之境,他日中原社稷,亦属于陛下所统,以享唐虞无穷之乐。
虽炎汉、盛唐,亦不可及也。
”方腊见此等言语,心中大喜。
敕赐锦墩命坐,管待御宴,加封为中书侍郎。
自此柴进每日得近方腊,无非用些阿谀美言谄佞,以取其事。
未经半月之间,方腊及内外官僚,无一人不喜柴进。
次后,方腊见柴进署事公平,尽心喜爱。
却令左丞相娄敏中做媒,把金芝公主招赘柴进为驸马,封官主爵都尉。
燕青改名云壁,人都称为云奉尉。
柴进自从与公主成亲之后,出入宫殿,都知内苑备细。
方腊但有军情重事,便宣柴进至内宫计议。
柴进时常奏说:“陛下气色真正,只被罡星冲犯,尚有半年不安。
直待并得宋江手下无了一员战将,罡星退度,陛下复兴基业,席卷长驱,直占中原之地。
”方腊道:“寡人手下爱将数员,尽被宋江杀死。
似此奈何?
”柴进又奏道:“臣夜观天象,陛下气数,将星虽多数十位,不为正气,未久必亡。
却有二十八宿星象,正来辅助陛下,复兴基业。
宋江伙内亦有十数员来降,此也是数中星宿,尽是陛下开疆展土之臣也。
”方腊听了大喜。
有诗为证: 柴进英雄世少双,神谋用处便归降。
高官厚禄妻公主,一念原来为宋江。
且不说柴进做了驸马。
却说宋江部领大队人马军兵,水陆并进,船骑同行。
离了杭州,望富阳县进发。
时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并元帅石宝、王勣、晁中、温克让五个,引了败残军马,守住富阳县关隘,却使人来睦州求救。
右丞相祖士远,当差两员亲军指挥使,引一万军马前来策应。
正指挥白钦,副指挥景德,两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来到富阳县,和宝光国师等合兵一处,占住山头。
宋江等大队军马已到七里湾,水军引着马军,一发前进。
石宝见了,上马带流星锤,拿劈风刀,离了富阳县山头,来迎宋江。
关胜正欲出马,吕方叫道:“兄长少停,看吕方和这厮斗几合。
”宋江在门旗影里看时,吕方一骑马一枝戟,直取石宝。
那石宝使劈风刀相迎。
两个斗到五十合,吕方力怯。
郭盛见了,便持戟纵马前来夹攻。
那石宝一口刀战两枝戟,没半分漏泄。
正斗到至处,南边宝光国师急鸣锣收军。
原来见大江里战船乘着顺风,都上滩来,却来傍岸。
怕他两处夹攻,因此鸣锣收军。
吕方、郭盛缠住厮杀,那里肯放。
石宝又斗了三五合,宋兵阵上朱仝,一骑马一条枪,又去夹攻。
石宝战不过三将,分开兵器便走。
宋江鞭梢一指,直杀过富阳山岭。
石宝军马于路屯扎不住,直到桐庐县界内。
宋江连夜进兵,过白蜂岭下寨。
当夜差遣解珍、解宝、燕顺、王矮虎、一丈青取东路,李逵、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取西路,各带一千步军,去桐庐县劫寨。
江里却教李俊、三阮、二童、孟康七人取水路进兵。
且说解珍等引着军兵杀到桐庐县时,已是三更天气。
宝光国师正和石宝计议军务,猛听的一声炮响,众人上马不迭,急看时,三路火起。
诸将跟着石宝,只顾逃命,那里敢来迎敌。
三路军马,横冲直撞杀将来。
温克让上得马迟,便望小路而走,正撞着王矮虎、一丈青。
他夫妻二人一发上,把温克让横拖倒拽,活捉去了。
李逵和项充、李衮、樊瑞、马麟,只顾在县里杀人放火。
宋江见报,催趱军兵拔寨都起,直到桐庐县屯驻军马。
王矮虎、一丈青献温克让请功。
赏赐二人。
宋江教把温克让解赴杭州张招讨前斩首,不在话下。
次日,宋江调兵,水陆并进,直到乌龙岭下。
过岭便是睦州。
此时,宝光国师引着众将,都上岭去把关隘,屯驻军马。
那乌龙关隘正靠长江,山峻水急,上立关防,下排战舰。
宋江军马近岭下屯驻,扎了寨栅。
步军中差李逵、项充、李衮引五百牌手出哨探路。
到得乌龙岭下,上面擂木炮石打将下来,不能前进,无计可施,回报宋先锋。
宋江又差阮小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先棹一半战船上滩。
当下阮小二带了两个副将,引一千水军,分作一百只船上,摇船擂鼓,唱着山歌,浙近乌龙岭边来。
原来乌龙岭下那面靠山,却是方腊的水寨。
那寨里也屯着五百只战船,船上有五千来水军。
为头四个水军总管,名号浙江四龙。
那四龙是: 玉爪龙都总管成贵、锦鳞龙副总管翟源、冲波龙左副管乔正、戏珠龙右副管谢福 这四个总管,却是方腊加封的绰号。
这四人原是钱塘江里梢公,投奔方腊,却受三品职事。
当日阮小二等乘驾船只,从急流下水,摇上滩去。
南军水寨里,四个总管已自知了。
准备下五十连火排。
原来这火排只是大松杉木穿成,排上都堆草把,草把内暗藏着硫黄焰硝引火之物。
把竹索编住,排在滩头。
这里阮小二和孟康、童威、童猛四个,只顾摇上滩去。
那四个水军总管在上面看见了,各打一面干红号旗,驾四只快船,顺水下来。
四个都一般打扮。
但见: 万字头巾发半笼,白罗衫绣系腰红。
手执长枪悬雪刃,钱塘江上四条龙。
那四只快船顺水摇将下来。
渐近,阮小二看见,喝令水手放箭。
那四只快船便回。
阮小二便叫乘势赶上滩去。
四只快船傍滩住了,四个总管却跳上岸,许多水手们也都走了。
阮小二望见滩上水寨里船广,不敢上去,只在下水头望。
只见乌龙岭上把旗一招,金鼓齐鸣,火排一齐点着,望下滩顺风冲将下来。
背后大船,一齐喊起,都是长枪挠钩,尽随火排下来,只顾乱杀敌军。
童威、童猛见势大难近,便把船傍岸,弃了船只,爬过山边,步行上山,寻路回寨。
阮小二和孟康,兀自在船上迎敌,火排连烧将来。
阮小二急下水时,后船赶上,一挠钩搭住。
阮小二心慌,怕吃他拿去受辱,扯出腰刀自刎而亡。
孟康见不是头,急要下水时,火排上火炮齐发。
一炮正打中孟康头盔,透顶打做肉泥。
四个水军总管,却上火船,杀将下来。
李俊和阮小五、阮小七都在后船,见前船失利,沿江岸杀来,只得急忙转船,便随顺水,只放下桐庐岸来。
再说乌龙岭上宝光国师并元帅石宝,见水军总管得胜,乘势引军杀下岭来。
水深不能相赶,路远不能相追。
宋兵复退在桐庐驻扎,南兵也收军上乌龙岭去了。
有诗为证: 计拙谋疏事不成,宝光兵术更难名。
火船火炮连天起,杀得孤军太不情。
宋江在桐庐扎驻寨栅,又见折了阮小二、孟康,在帐中烦恼,寝食俱废,梦寐不安。
吴用与众将苦劝不得,阮小五、阮小七挂孝已了,自来谏劝宋江道:“我哥哥今日为国家大事折了性命,也强似死在梁山泊埋没了名目。
先锋主兵,不须烦恼,且请理国家大事。
我弟兄两个,自去复仇。
”宋江听了,稍稍回颜。
次日,仍复整点军马,再要进兵。
吴用谏道:“兄长未可急性,且再寻思计策,渡岭未迟。
”只见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原是猎户出身,巴山度岭得惯。
我两个装做此间猎户,扒上山去,放起一把火来,教那贼兵大惊,必然弃了关去。
”吴用道:“此计虽好,只恐这山险峻,难以进步,倘或失脚,性命难保。
”解珍、解宝便道:“我弟兄两个,自登州越狱上梁山泊,托哥哥福荫,做了许多年好汉,又受了国家诰命,穿了锦袄子。
今日为朝廷,便粉骨碎身,报答仁兄,也不为多。
”宋江道:“贤弟休说这凶话!
只愿早早干了大功回京,朝廷不肯亏负我们。
你只顾尽心竭力,与国家出力。
”解珍、解宝便去拴束,穿了虎皮套袄,腰里各跨一口快刀,提了钢叉。
两个来辞了宋江,便取小路,望乌龙岭上来。
此时才有一更天气。
路上撞着两个伏路小军,二人结果了两个,到得岭下时,已有二更。
听得岭上寨内,更鼓分明,两个不敢从大路走,攀藤揽葛,一步步爬上岭来。
是夜月光星朗,如同白日。
两个三停爬了二停之上,望见岭上灯光闪闪。
两个伏在岭凹边听时,上面更鼓已打四更。
解珍暗暗地叫兄弟道:“夜又短,天色无多时了,我两个上去罢。
”两个又攀援上去。
正爬到岩壁崎岖之处,悬崖险峻之中,两个只顾爬上去,手脚都不闲,却把搭膊拴住钢叉,拖在背后,刮得竹藤乱响。
山岭上早吃人看见了。
解珍正爬在山凹处,只听得上面叫声:“着!
”一挠钩正搭住解珍头髻。
解珍急去腰里拔得刀出来时,上面已把他提得脚悬了。
解珍心慌,连忙一刀砍断挠钩,却从空里坠下来,可怜解珍做了半世好汉,从这百十丈高崖上倒撞下来,死于非命。
下面都是狼牙乱石,粉碎了身躯。
解宝见哥哥攧将下去,急退步下岭时,上头早滚下大小石块,并短弩弓箭,从竹藤里射来。
可怜解宝为了一世猎户,做一块儿射死在乌龙岭边竹藤丛里。
两个身死。
天明,岭上差人下来,将解珍、解宝尸首,就风化在岭上。
探子体得备细,报与宋先锋知道,解珍、解宝已死在乌龙岭。
有诗为证: 千尺悬崖峻渺茫,古藤高树乱苍苍。
夜深欲作幽探计,两将谁知顷刻亡。
宋江听得又折了解珍、解宝,哭得几番昏晕。
便唤关胜、花荣点兵取乌龙岭关隘,与四个兄弟报仇。
吴用谏道:“仁兄不可性急,已死者皆是天命。
若要取关,不可造次。
须用神机妙策,智取其关,方可调兵遣将。
”宋江怒道:“谁想把我弟兄们手足三停损了一停!
不忍那贼们把我兄弟风化在岭上。
今夜必须提兵,先去夺尸首回来,具棺椁埋葬!
”吴用阻道:“贼兵将尸风化,诚恐有计。
兄长未可造次!
”宋江那里肯听军师谏劝,随即点起三千精兵,带领关胜、花荣、吕方、郭盛四将,连夜进兵。
到乌龙岭时,已是二更时分,小校报道:“前面风化起两个人在那里,敢是解珍、解宝的尸首?
”宋江纵马亲自来看时,见两株树上,把竹竿挑起两个尸首。
树上削去了一片皮,写两行大字在上,月黑不见分晓。
宋江令讨放炮火种吹起灯来看时,上面写道:“宋江早晚也号令在此处”。
宋江看了大怒。
却传令人上树去取尸首。
只见四下里火把齐起,金鼓乱鸣,团团军马围住。
当前岭上,早乱箭射来。
江里船内水军,都纷纷上岸来。
宋江见了,叫声苦,不知高低。
急退军事,石宝当先截住去路。
转过侧首,又是邓元觉杀将下来。
可怜宋江平生义气,高如不老之天。
今日遭殃,死无葬身之地。
直使规模有似马陵道,光景浑如落凤坡。
毕竟宋江军马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六员将佐: 侯健、段景住、阮小二、孟康、解珍、解宝 患病寄留杭州并看视,共八员将佐: 张横、穆弘、孔明 朱贵、杨林、白胜、穆春、朱富
诗曰: 黄钺南征自渡江,风飞雷厉过钱塘。
回观伍相江涛险,前望严陵道路长。
击楫宋江真祖逖,运筹吴用赛张良。
出师得胜收功绩,万载题名姓字香。
话说浙江钱塘西湖这个去处,果然天生佳丽,水秀山明。
正是帝王建都之所,名实相孚,繁华第一。
自古道:江浙昔时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休言城内风光,且说西湖景物: 有一万顷碧澄澄掩映琉璃,列三千面青娜娜参差翡翠。
春风湖上,艳桃秾李如描。
夏日池中,绿盖红莲似画。
秋云涵茹,看南园嫩菊堆金。
冬雪纷飞,观北岭寒梅破玉。
九里松青烟细细,六桥水碧响泠泠。
晓霞连映三天竺,暮云深锁二高峰。
风生在猿呼洞口,雨飞来龙井山头。
三贤堂畔,一条鳌背侵天。
四圣观前,百丈祥云缭绕。
苏公堤,东坡古迹。
孤山路,和靖旧居。
访友客投灵隐去,簪花人逐净慈来。
平昔只闻三岛远,岂知湖上胜蓬莱。
有古词名《浣溪沙》为证: 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
碧琉璃滑净无尘。
当路游丝迎醉客,隔花黄鸟唤行人。
日斜归去奈何春。
这篇词章言语,单道着杭州西湖景致。
自从钱王开创以来,便自整齐。
旧宋以前,唤做清河镇。
钱王手里,改为杭州宁海军。
高宗车驾南渡之后,唤做花花临安府。
钱王之时,只有十座城门。
后南渡建都,又添了三座城门。
目今方腊占据时,东有菜市门,荐桥门。
南有候潮门,嘉会门。
西有钱湖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
北有北关门,艮山门。
城子方圆八十里。
果然杭州城郭非常,风景胜绝。
有诗为证: 赤岸银涛卷雪寒,龙窝潮势白漫漫。
妙高峰上频翘首,罨画楼台特地看。
却才说不了宋江和戴宗正在西陵桥上祭奠张顺,不期方天定已知,着令差下十员首将,分作两路来拿宋江,杀出城来。
南山五将是吴值、赵毅、晁中、元兴、苏泾。
北山路也差五员首将,是温克让、崔彧、廉明、茅迪、汤逢士。
南兵两路,共十员首将,各引三千人马,半夜前后开门,两头军兵一齐杀出来。
宋江正和戴宗奠酒化纸,只听得桥下喊声大举。
左有樊瑞、马麟,右有石秀,各引五千人埋伏。
听得前路火起,一齐也举起火来。
两路分开,赶杀南北两山军马。
南兵见有准备,急回旧路。
两边宋兵追赶。
温克让引着四将急回过河去时,不提防保叔塔山背后撞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引五千军杀出来,正截断了归路,活捉了茅迪,乱枪戳死汤逢士。
南山吴值,也引着四将,迎着宋兵追赶,急退回来,不提防定香桥正撞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五百步队军杀出来。
那两个牌手,直抢入怀里来,手舞蛮牌,飞刀出鞘,早剁倒元兴。
鲍旭刀砍死苏泾,李逵斧劈死赵毅。
接入中军帐坐下。
宋江对军师说道:“我如此行计,已得他四将之首,活捉了茅迪,将来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施行。
” 宋江在寨中,惟不知独松关、德清二处消息。
便差戴宗去探,急来回报。
戴宗去了数日,回来寨中,参见先锋,说知:“卢先锋已过独松关了,早晚便到此间。
”宋江听了,忧喜相半,又问:“兵将如何?
”戴宗答道:“我都知那里厮杀的备细,更有公文在此。
先锋请休烦恼。
”宋江道:“莫非又损了我几个弟兄?
你休隐避,可与我实说情由。
”戴宗道:“卢先锋自从去取独松关,那关两边都是高山,只中间一条路,山上盖着关所。
关边有一株大树,可高数十余丈,望得诸处皆见。
下面尽是丛丛杂杂松树。
关上守把三员贼将,为首的唤做吴升,第二个是蒋印,第三个是卫亨。
初时连日下关和林冲厮杀,被林冲蛇矛戳伤蒋印。
吴升不敢下关,只在关上守护。
次后厉天闰又引四将到关救应,乃是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四将。
次日下关来厮杀。
贼兵内厉天祐首先出马和吕方相持,约斗五六十合,被吕方一戟刺死厉天祐。
贼兵上关去了,并不下来。
连日在关下等了数日。
卢先锋为见山岭险峻,却差欧鹏、邓飞、李忠、周通四个上山探路。
不提防厉天闰要替兄弟复仇,引贼兵冲下关来,首先一刀,斩了周通。
李忠带伤走了。
若是救应得迟时,都是休了的。
救得三将回寨。
次日,双枪将董平焦躁,要去复仇,勒马在关下大骂贼将。
不提防关上一火炮打下来,炮风正伤了董平左臂。
回到寨里,就使枪不得,把夹板绑了臂膊。
次日,定要去报仇。
卢先锋当住了,不曾去。
过了一夜,臂膊料好,不教卢先锋知道,自和张清商议了,两个不骑马,先行上关来。
关上走下厉天闰、张韬来交战。
董平要捉厉天闰,步行使枪。
厉天闰也使长枪来迎,与董平斗了十合。
董平心里只要厮杀,争奈左手使枪不应,只得退步。
厉天闰赶下关来。
张清便挺枪去搠厉天闰。
厉天闰却闪去松树背后。
张清手中那条枪却搠在松树上,急要拔时,搠牢了拽不脱,被厉天闰还一枪来,腹上正着,戳倒在地。
董平见搠倒张清,急使双枪去战时,不提防张韬却在背后拦腰一刀,把董平剁做两段。
卢先锋知得,急去救应,兵已上关去了,下面又无计可施。
得了孙新、顾大嫂夫妻二人,扮做逃难百姓,去到深山里寻得一条小路,引着李立、汤隆、时迁、白胜四个,从小路过到关上。
半夜里却摸上关,放起火来。
贼将见关上火起,知有宋兵已透过关,一齐弃了关隘便走。
卢先锋上关点兵将时,孙新、顾大嫂活捉得原守关将吴升,李立、汤隆活捉得原守关将蒋印,时迁、白胜活捉得原守关将卫亨。
将此三人都解付张招讨军前去了。
收拾得董平、张清、周通三人尸骸,葬于关上。
卢先锋追过关四十五里,赶上贼兵,与厉天闰交战。
约斗了三十余合,被卢先锋杀死厉天闰。
止存张俭、张韬、姚义引着败残军马,勉强迎敌,得便退回。
只在早晚便到。
主帅不信,可看公文。
”宋江看了文书,心中添闷,眼泪如泉。
吴用道:“既是卢先锋得胜了,可调军将去夹攻,南兵必败,就行接应湖州呼延灼那路军马。
”宋江应道:“言之极当。
”便调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引三千步军,从山路接将去。
黑旋风引了军兵,欢天喜地去了。
有诗为证: 张顺英魂显至诚,宋江临祭更伤情。
伏兵已戮诸奸贼,席卷长驱在此行。
且说宋江军马攻打东门,正将朱仝等,原拨五千马步军兵,从汤镇路上村中,奔到菜市门外,攻取东门。
那时东路沿江都是人家,村居道店赛过城中,茫茫荡荡,田园地段。
当时来到城边,把军马排开。
鲁智深首先出阵,步行搦战,提着铁禅杖,直来到城下大骂:“蛮撮鸟们出来!
和你厮杀!
”那城上见是个和尚挑战,慌忙报入太子宫中来。
当有宝光国师邓元觉,听的是个和尚勒战,便起身奏太子道:“小僧闻梁山泊有这个和尚,名为鲁智深,惯使一条铁禅杖。
请殿下去东门城上,看小僧和他步斗几合。
”方天定见说大喜,传令旨,遂引八员猛将,同元帅石宝,都来菜市门城上看国师迎敌。
当下方天定和石宝在敌楼上坐定,八员战将簇拥在两边,看宝光国师战时。
那宝光和尚怎生结束?
但见: 穿一领烈火猩红直裰,系一条虎筋打就圆绦,挂一串七宝璎珞数珠,着一双九环鹿皮僧鞋,衬里是香线金兽掩心,双手使铮光浑铁禅杖。
当时开城门,放吊桥,那宝光国师邓元觉,引五百刀手步军,飞奔出来。
鲁智深见了道:“原来南军也有这秃厮出来!
洒家教那厮吃俺一百禅杖。
”也不打话,轮起禅杖便奔将来。
宝光国师也使禅杖来迎。
两个一齐都使禅杖相并。
但见: 袅袅垂杨影里,茸茸芳草郊原。
两条银蟒飞腾,一对玉龙戏跃。
鲁智深忿怒,全无清净之心。
邓元觉生嗔,岂有慈悲之念。
这个何曾尊佛道,只于月黑杀人。
那个不会看经文,惟要风高放火。
这个向灵山会上,恼如来懒坐莲台。
那个去善法堂前,勒揭谛使回金杵。
一个尽世不修梁武忏,一个平生那识祖师禅。
这鲁智深和宝光国师斗过五十余合,不分胜败。
方天定在敌楼上看了,与石宝道:“只说梁山泊有个花和尚鲁智深,不想原来如此了得,名不虚传。
斗了这许多时,不曾折半点儿便宜与宝光和尚。
”石宝答道:“小将也看得呆了,不曾见这一对敌手!
”有诗为证: 不会参禅不诵经,杀人场上久驰名。
龙华会上三千佛,镇日何曾念一声。
正说之间,只听的飞马又报道:“北关门下又有军到城下。
”石宝慌忙起身去了。
且说城下宋军中,行者武松见鲁智深战宝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鳖躁,便舞起双戒刀,飞出阵来,直取宝光。
宝光见他两个并一个,拖了禅杖,望城里便走。
武松奋勇直赶杀去。
忽地城门里突出一员猛将,乃是方天定手下贝应夔,便挺枪跃马,接住武松厮杀。
两个正在吊桥上撞着。
被武松闪个过,撇了手中戒刀,抢住他枪杆,只一拽,连人和军器拖下马来。
嗝察一刀,把贝应夔剁下头来。
鲁智深随后接应了回来。
方天定急叫拽起吊桥,收兵入城。
这里朱仝也叫引军退十里下寨,使人去报捷宋先锋知会。
当日宋江引军到北关门搦战,石宝带了流星锤上马,手里横着劈风刀,开了城门,出来迎敌。
宋兵阵上大刀关胜,出马与石宝交战。
两个斗到二十余合,石宝拨回马便走。
关胜急勒住马,也回本阵。
宋江问道:“缘何不去追赶?
”关胜道:“石宝刀法不在关胜之下。
虽然回马,必定有计。
”吴用道:“段恺曾说此人惯使流星锤,回马诈输,漏人深入重地。
”宋江道:“若去追赶,定遭毒手,且收军回寨。
”一面差人去赏赐武松。
却说李逵等引着步军去接应卢先锋。
来到山路里,正撞张俭败军,并力冲杀入去。
乱军中杀死姚义。
有张俭、张韬二人,再奔回关上那条路去。
正逢着卢先锋,大杀一阵,便望深山小路而走。
背后追赶得紧急,只得弃了战马,奔走山下逃命。
不期竹筱中钻出两个人来,各拿一把钢叉。
张俭、张韬措手不及,被两个拿叉戳翻,直捉下山来。
原来戳翻张俭、张韬的是解珍、解宝。
卢先锋见拿二人到来,大喜。
与李逵等合兵一处,会同众将,回到皋亭山大寨中来,参见宋先锋等。
都相见了,诉说折了董平、张清、周通一事,彼各伤感。
诸将尽来参拜了宋江,合兵一处下寨。
次日,教把张俭解赴苏州张招讨军前枭首示众。
将张韬就寨前割腹剜心,遥空祭献董平、张清、周通了当。
宋先锋与吴用计议道:“启请卢先锋领本部人马,去接应德清县路上呼延灼等这支军,同到此间,计会取城。
”卢俊义得令,便点本部兵马起程,取路望奉口镇进发。
三军路上到得奉口,正迎着司行方败残军兵回来。
卢俊义接着,大杀一阵。
司行方坠水而死,其余各自逃散去了。
呼延灼参见卢先锋,合兵一处。
回来皋亭山总寨,参见宋先锋等。
诸将会合计议。
宋江见两路军马都到了杭州,那宣州、湖州、独松关等处,皆是张招讨、从参谋自调统制,前去各处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宋江看呼延灼部内,不见了雷横、龚旺二人。
呼延灼诉说:“雷横在德清县南门外,和司行方交锋,斗到二十合,被司行方砍下马去。
龚旺因和黄爱交战,赶过溪来,和人连马,陷倒在溪里,被南军下水乱枪戳死。
米泉却是索超一斧劈死。
黄爱、徐白,众将向前活捉在此。
司行方赶逐在水里淹死。
薛斗南乱军中逃难,不知去向。
”宋江听得又折了雷横、龚旺两个兄弟,泪如雨下,对众将道:“前日张顺与我托梦时,见右边立着三四个血污衣襟之人,在我面前见形,正是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这伙阴魂了。
我若得了杭州宁海军时,重重地请僧人设斋做好事,追荐超度众兄弟。
”将黄爱、徐白解赴张招讨军前斩首,不在话下。
当日宋江叫杀牛宰马,宴劳三军。
次日,与吴用计议定了,分拨正偏将佐,攻打杭州。
副先锋卢俊义带领正偏将一十二员,攻打候潮门: 林冲、呼延灼、刘唐、解珍、解宝、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杜迁、李云、石勇 花荣等正偏将一十四员,攻打艮山门: 花荣、秦明、朱武、黄信、孙立、李忠、邹渊、邹润、李立、白胜、汤隆、穆春、朱贵、朱富 穆弘等正偏将十一员,去西山寨内,帮助李俊等攻打靠湖门: 李俊、阮小二、阮小五、孟康、石秀、樊瑞、马麟、穆弘、杨雄、薛永 丁得孙 孙新等正偏将八员,去东门寨帮助朱仝攻打菜市、荐桥等门: 朱仝、史进、鲁智深、武松、孙新、顾大嫂、孙二娘、张青 东门寨内,取回偏将八员,兼同李应等,管领各寨探事,各处策应: 李应、孔明、杨林、杜兴、童猛、童威、王英、扈三娘 正先锋使宋江,带领正偏将二十一员,攻打北关门大路: 吴用、关胜、索超、戴宗、李逵、吕方、郭盛、欧鹏、邓飞、燕顺、凌振、鲍旭、项充、李衮、宋清、裴宣、蒋敬、蔡福、蔡庆、时迁、郁保四 当下宋江调拨将佐,取四面城门。
宋江等部领大队人马,直近北关门城下勒战。
城上鼓响锣鸣,大开城门,放下吊桥,石宝首先出马来战。
宋军阵上,急先锋索超,平生性急,挥起大斧,也不打话,飞奔出来,便斗石宝。
两马相交,二将猛战。
未及十合,石宝卖个破绽,回马便走,索超追赶。
关胜急叫休去时,索超脸上着一锤,打下马去。
邓飞急去救时,石宝马到,邓飞措手不及,又被石宝一刀砍做两段。
城中宝光国师引了数员猛将,冲杀出来。
宋兵大败,望北而走。
却得花荣、秦明等刺斜里杀将来,冲退南军,救得宋江回寨。
石宝得胜欢喜,回城中去了。
宋江等回到皋亭山大寨歇下,升帐而坐。
又见折了索超、邓飞二将,心中好生纳闷。
吴用谏道:“城中有此猛将,只宜智取,不可对敌。
”宋江道:“似此损兵折将,用何计可取?
”吴用道:“先锋计会各门了当,再引军攻打北关门,城里兵马必然出来迎敌。
我却佯输诈败,诱引贼兵远离城郭,放炮为号,各门一齐打城。
但得一门军马进城,便放起火来应号。
贼兵必然各不相顾,可获大功。
”宋江便唤戴宗传令知会。
次日,令关胜引些少马军去北关门城下勒战。
城上鼓响,石宝引军出城,和关胜交马。
战不过十合,关胜急退。
石宝军兵赶来,凌振便放起炮来。
号炮起时,各门都发起喊来,一齐攻城。
且说副先锋卢俊义,引着林冲等,调兵攻打候潮门。
军马来到城下,见城门不关,下着吊桥。
刘唐要夺头功,一骑马,一把刀,直抢入城去。
城上看见刘唐飞马奔来,一斧砍断绳索,坠下闸板。
可怜悍勇刘唐,连马和人,同死于门下。
原来杭州城子,乃钱王建都,制立三重门关。
外一重闸板,中间两扇铁叶大门,里面又是一层排栅门。
刘唐抢到城门下,上面早放下闸板来,两边又有埋伏军兵。
刘唐如何不死。
林冲、呼延灼见折了刘唐,领兵回营,报复卢俊义。
各门都入不去,只得且退。
使人飞报宋先锋大寨知道。
宋江听得又折了刘唐,被候潮门闸死,痛哭道:“屈死了这个兄弟!
自郓城县结义,跟着晁天王上梁山泊,受了许多年辛苦,不曾快乐。
大小百十场,出战交锋,出百死得一生,未尝折了锐气。
谁想今日却死于此处!
”因作诗一首哭之: “百战英雄士,生平志未降。
忠心扶社稷,义气助家邦。
此日枭鸣纛,何时马渡江!
不堪哀痛意,清泪逐流淙。
” 且说军师吴用道:“此非良法。
这计不成,倒送了一个兄弟。
且教各门退军,别作道理。
”宋江心焦,急欲要报仇雪恨,嗟叹不已。
部下黑旋风便道:“哥哥放心,我明日和鲍旭、项充、李衮四个人,好歹要拿石宝那厮。
”宋江道:“那人英雄了得,你如何近傍得他!
”李逵道:“我不信!
我明日不捉得他,不来见哥哥面。
”宋江道:“你只小心在意,休觑得等闲!
”黑旋风李逵回到自己帐房里,筛下大碗酒,大盘肉,请鲍旭、项充、李衮来吃酒,说道:“我四个从来做一路厮杀。
今日我在先峰哥哥面前,砍了大嘴,明日要捉石宝那厮。
你三个不要心懒。
”鲍旭道:“哥哥今日也教马军向前,明日也教马军向前。
今晚我等约定了,来日务要齐心向前,捉石宝那厮,我们四个都争口气。
”次日早晨,李逵等四人吃得醉饱了,都拿军器出寨,“请先锋哥哥看厮杀。
”宋江见四个都半醉,便道:“你四个兄弟休把性命作戏!
”李逵道:“哥哥休小觑我们!
”宋江道:“只愿你们应得口便好。
” 宋江上马,带同关胜、欧鹏、吕方、郭盛四个马军将佐,来到北关门下,擂鼓摇旗搦战。
李逵火杂杂地搦着双斧,立在马前。
鲍旭挺着板刀,睁着怪眼,只待厮杀。
项充、李衮各挽一面团牌,插着飞刀二十四把,挺铁枪伏在两侧。
只见城上鼓响锣鸣,石宝骑着一匹瓜黄马,拿着劈风刀,引两员首将出城来迎敌。
有诗为证: 惯阵李逵心似火,项充李衮挽团牌。
三人当阵如雄虎,专待仇家石宝来。
上首吴值,下首廉明,三员将却才出得城来,李逵是个不怕天地的人,大吼了一声,四个直奔到石宝马头前来。
石宝便把劈风刀去迎时,早来到怀里。
李逵一斧斫断马脚。
石宝便跳下来,望马军群里躲了。
鲍旭早把廉明一刀砍下马来。
两个牌手早飞出刀来,空中似玉鱼乱跃,银叶交加。
宋江把马军冲到城边时,城上擂木炮石乱打下来。
宋江怕有疏失,急令退军。
不想鲍旭早钻入城门里去了。
宋江只叫得苦。
石宝却伏在城门里面,看见鲍旭抢将入来,刺斜里只一刀,早把鲍旭砍做两段。
项充、李衮急护得李逵回来。
宋江军马退还本寨。
又见折了鲍旭,宋江越添愁闷。
李逵也哭了,回寨里来。
吴用道:“此计亦非良策。
虽是斩得他一将,却折了李逵的副手。
” 正是众人烦恼间,只见解珍、解宝到寨来报事。
宋江问其备细时,解珍禀道:“小弟和解宝直哨到南门外二十余里,地名范村。
见江边泊着一连有数十只船。
下去问时,原来是富阳县里袁评事解粮船。
小弟欲要把他杀了,本人哭道:‘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
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
我等今得天兵到来剪除,只指望再见太平之日,谁想又遭横亡!
’小弟见他说的情切,不忍杀他。
又问他道:‘你缘何却来此处?
’他说:‘为近奉方天定令旨,行下各县,要刷洗村坊,着科敛白粮五万石。
老汉为头,敛得五千石,先解来交纳。
今到此间,为大军围城厮杀,不敢前去,屯泊在此。
’小弟得了备细,特来报知主将。
”有诗为证: 解宝趋营忽报言,粮舟数十泊河边。
凭谁说与方天定,此是成功破敌年。
吴用大喜道:“此乃天赐其便。
这些粮船上定要立功。
”便请先锋传令:“就是你两个弟兄为头,带将炮手凌振,并杜迁、李云、石勇、邹渊、邹润、李立、白胜、穆春、汤隆。
王英、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三对夫妻,扮做梢公梢婆,都不要言语,混杂在梢后,一搅进得城去,便放连珠炮为号。
我这里自调兵来策应。
”解珍、解宝唤袁评事上岸来,传下宋先锋言语道:“你等既宋国良民,可依此行计。
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此时不由袁评事不从。
许多将校已都下船,却把船上梢公人等,都只留在船上杂用。
却把梢公衣服脱来,与王英、孙新、张青穿了,装扮做梢公。
扈三娘、顾大嫂、孙二娘三个女将,扮做梢婆。
小校人等都做摇船水手。
军器众将都埋藏在船舱里。
把那船一齐都放到江岸边。
此时各门围哨的宋军,也都不远。
袁评事上岸,解珍、解宝和那数个梢公跟着,直到城下叫门。
城上得知,问了备细来情,报入太子宫中。
方天定便差吴值开城门,直来江边,点了船只,回到城中,奏知方天定。
方天定差下六员将,引一万军出城,拦住东北角上,着袁评事搬运粮米,入城交纳。
此时众将人等都杂在梢公水手人内,混同搬粮运米入城。
三个女将也随入城里去了。
五千粮食,须臾之间,都搬运已了。
六员首将,却统引军入城中。
宋兵分投而来,复围住城郭,离城三二里,列着阵势。
当夜二更时分,凌振取出九箱子母等炮,直去吴山顶上放将起来。
众将各取火把,到处点着。
城中不一时鼎沸起来。
正不知多少宋军在城里。
方天定在宫中听了大惊,急急披挂上马时,各门城上军士已都逃命去了。
宋兵大振,各自争功夺城。
有诗为证: 粮米五千才运罢,三员女将入城来。
车箱火炮连天起,眼见杭州起祸灾。
且说城西山内李俊等得了将令,引军杀到净慈港,夺得船只,便从湖里使将过来,涌金门上岸。
众将分投去抢各处水门。
李俊、石秀首先登城,就夜城中混战。
止存南门不围。
亡命败军,都从那门下奔走。
却说方天定上得马,四下里寻不着一员将校,只有几个步军跟着,出南门奔走。
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
走得到五云山下,只见江里走起一个人来,口里衔着一把刀,赤条条跳上岸来。
方天定在马上见来得凶,便打马要走。
可奈那匹马作怪,百般打也不动,却似有人笼住嚼环的一般。
那汉抢到马前,把方天定扯下马来,一刀便割了头。
却骑了方天定的马,一手提了头,一手执刀,奔回杭州城来。
林冲、呼延灼领兵赶到六和塔时,恰好正迎着那汉。
二将认的是船火儿张横,吃了一惊。
呼延灼便叫:“贤弟那里来?
”张横也不应,一骑马直跑入城里去。
此时宋先锋军马大队,已都入城了。
就在方天定宫中为帅府。
众将校都守住行宫,望见张横一骑马跑将来,众人皆吃一惊。
张横直到宋江面前,滚鞍下马,把头和刀撇在地下,纳头拜了两拜,便哭起来。
宋江慌忙抱住张横道:“兄弟,你从那里来?
阮小七又在何处?
”张横道:“我不是张横。
”宋江道:“你不是张横,却是谁?
”张横道:“小弟是张顺。
因在涌金门外被枪箭攒死,一点幽魂,不离水里飘荡。
感得西湖震泽龙君,收做金华太保,留于水府龙宫为神。
今日哥哥打破了城池,兄弟一魂缠住方天定,半夜里随出城去。
见哥哥张横在大江里来,借哥哥身壳,飞奔上岸,跟到五云山脚下,杀了这贼,一径奔来见哥哥。
”说了,蓦然倒地。
宋江亲自扶起。
张横睁开眼,看了宋江并众将,刀剑如林,军士丛满。
张横道:“我莫不在黄泉见哥哥么?
”宋江哭道:“却才你与兄弟张顺傅体,杀了方天定这贼。
你不曾死,我等都是阳人,你可精神着。
”张横道:“恁地说时,我的兄弟已死了。
”宋江道:“张顺因要从西湖水底下去捵水门,入城放火。
不想至涌金门外越城,被人知觉,枪箭攒死在彼。
”张横听了,大哭一声:“兄弟!
”蓦然倒了。
众人看张横时,四肢不举,两眼朦胧,七魄悠悠,三魂杳杳。
正是:未随五道将军去,定是无常二鬼催。
毕竟张横闷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九员将佐: 董平、张清、周通、雷横、龚旺、索超、邓飞、刘唐、鲍旭
诗曰: 家本浔阳江上住,翻腾波浪几春秋。
江南地面收功绩,水浒天罡占一筹。
宁海郡中遥吊孝,太湖江上返渔舟。
涌金门外归神处,今日香烟不断头。
话说当下费保对李俊说道:“小弟虽是个愚卤匹夫,曾闻聪明人道:世事有成必有败,为人有兴必有衰。
哥哥在梁山泊勋业,到今已经数十余载,更兼百战百胜。
去破大辽时,不曾损折了一个弟兄。
今番收方腊,眼见挫动锐气,天数不久。
为何小弟不愿为官为将?
有日太平之后,一个个必然来侵害你性命。
自古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此言极妙。
今我四人既已结义了,哥哥三人何不趁此气数未尽之时,寻个了身达命之处,对付些钱财,打了一只大船,聚集几人水手,江海内寻个净办处安身,以终天年,岂不美哉!
”李俊听罢,倒地便拜,说道:“仁兄,重蒙教导,指引愚迷,十分全美。
只是方腊未曾剿得,宋公明恩义难抛,行此一步未得。
今日便随贤弟去了,全不见平生相聚的义气。
若是众位肯姑待李俊,容待收伏方腊之后,李俊引两个兄弟径来相投,万望带挈。
是必贤弟门先准备下这条门路。
若负今日之言,天实厌之,非为男子也。
”那四个道:“我等准备下船只,专望哥哥到来,切不可负约!
”李俊、费保结义饮酒,都约定了,誓不负盟。
次日,李俊辞别了费保四人,自和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俱说费保等四人不愿为官,只愿打鱼快活。
宋江又嗟叹了一回,传令整点水陆军兵起程。
吴江县已无贼寇,直取平望镇,长驱人马进发,前望秀州而来。
本州守将段恺闻知苏州三大王方貌已死,只思量收拾走路。
使人探知大军离城不远,遥望水陆路上旌旗蔽日,船马相连,吓得魂消胆丧。
前队大将关胜、秦明已到城下,便分调水军船只,围住西门。
段恺在城上叫道:“不须攻击,准备纳降。
”随即开放城门。
段恺香花灯烛,牵羊担酒迎接宋先锋入城,直到州治歇下。
段恺为首参见了。
宋江抚慰段恺,复为良臣。
便出榜安民。
段恺称说:“恺等原是睦州良民,累被方腊残害,不得已投顺部下。
今得天兵到此,安敢不降。
”若段恺者,可谓知宋朝天命之有在矣。
有诗为证: 堂堂兵阵六师张,段恺开城便纳降。
从此清溪如破竹,梁山功业更无双。
宋江备问:“杭州宁海军城池,是甚人守据?
有多少人马良将?
”段恺禀道:“杭州城郭阔远,人烟稠密。
东北旱路,南面大江,西面是湖。
乃是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守把,部下有七万余军马,二十四员战将,四个元帅,共是二十八员。
为首两个最了得。
一个是歙州僧人,名号宝光如来,俗姓邓,法名元觉,使一条禅杖,乃是浑铁打就的,可重五十余斤,人皆称为国师。
又一个,乃是福州人氏,姓石名宝,惯使一个流星锤,百发百中,又能常使一口宝刀,名为劈风刀,可以裁铜截铁,遮莫三层铠甲,如劈风一般过去。
外有二十六员,都是遴选之将,亦皆悍勇。
主公切不可轻敌。
”宋江听罢,赏了段恺,便教去张招讨军前说知备细。
后来段恺就跟了张招讨行军,守把苏州。
却委副都督刘光世来秀州守御。
宋先锋却移兵在槜李亭下寨。
当与诸将筵宴赏军,商议调兵攻取杭州之策。
只见小旋风柴进起身道:“柴某自蒙兄长高唐州救命已来,一向累蒙仁兄顾爱,坐享荣华,奈缘命薄功微,不曾报得恩义。
今愿深入方腊贼巢,去做细作,成得一阵功勋,报效朝廷,也与兄长有光。
未知尊意肯容否?
”宋江大喜道:“若得大官人肯去,直入贼巢,知得里面溪山曲折,可以进兵,生擒贼首方腊,解上京师,方表微功,同享富贵。
只恐贤弟路程劳苦去不得。
”柴进道:“情愿舍死一往,有何不可。
只是得燕青为伴同行最好。
此人晓得诸路乡谈,更兼见机而作。
”宋江道:“贤弟之言,无不依允。
只是燕青拨在卢先锋部下,便可行文取来。
”正商议未了,闻人报道:“卢先锋特使燕青到来报捷。
”宋江见报大喜,说道:“贤弟此行必成大功矣!
恰限燕青到来,也是吉兆。
”柴进也喜。
燕青到寨中,上帐拜罢宋江,吃了酒食。
问道:“贤弟水路来,旱路来?
”燕青答道:“乘船到此。
”宋江又问道:“戴宗回时说道,进兵攻取湖州之事如何?
”燕青禀道:“自离宣州,卢先锋分兵两处:先锋自引一半军马攻打湖州,杀死伪留守弓温并手下副将五员,收伏了湖州,杀散了贼兵,安抚了百姓,一面行文申复张招讨,拨统制守御。
特令燕青来报捷。
主将所分这一半人马,叫林冲引领,前去收取独松关,都到杭州聚会。
小弟来时,听得说独松关路上,每日厮杀,取不得关。
先锋又同朱武去了,嘱付委呼延将军统领军兵,守住湖州。
待中军招讨调拨得统制到来,护境安民,才一面进兵攻取德清县,到杭州会合。
”宋江又问道:“湖州守御取德清,并调去独松关厮杀,两处分的人将,你且说与我姓名共是几人去?
并几人跟呼延灼来?
”燕青道:“有单在此: ‘分去独松关厮杀取关,见有正偏将佐二十三员: 先锋卢俊义、朱武、林冲、董平、张清、解珍、解宝、吕方、郭盛、殴鹏、邓飞、李忠、周通、邹渊、邹润、孙新、顾大嫂、李立、白胜、汤隆、朱贵、朱富、时迁 见在湖州守御,即目进兵德清县,见有正偏将佐一十九员: 呼延灼、索超、穆弘、雷横、杨雄、刘唐、单廷圭、魏定国、陈达、杨春、薛永、杜迁、穆春、李云、石勇、龚旺、丁得孙、张青、孙二娘 这两处将佐通计四十二员。
小弟来时,那里商议定了目下进兵。
”宋江道:“既然如此,两路进兵攻取最好。
却才柴大官人要和你去方腊贼巢里面去做细作,你敢去么?
”燕青道:“主帅差遣,安敢不从?
小弟愿往,陪侍柴大官人只顾投那里去。
”柴进甚喜,便道:“我扮做个白衣秀才,你扮做个仆者。
一主一仆,背着琴剑书箱上路去,无人疑忌。
直去海边寻船,使过越州,却取小路去诸暨县。
就那里穿过山路,取睦州不远了。
”宋江道:“越州一境,还是我中原,不属方腊。
我押公文,教那里官司放行。
”择日,柴进、燕青辞了宋先锋,收拾琴剑书箱,自投海边寻船过去做细作,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柴进为人志颇奇,伪为儒士入清溪。
展开说地谈天口,谁识其中是祸梯。
且说军师吴用再与宋江道:“杭州南半边有钱塘大江,通达海岛。
若得几个人驾小船从海边去,进赭山门,到南门外江边,放起号炮,竖立号旗,城中必慌。
你水军中头领谁人去走一遭?
”说犹未了,张横、三阮道:“我们都去。
”宋江道:“杭州西路又靠着湖泊,亦要水军用度,你等不可都去。
”吴用道:“只可叫张横同阮小七驾船,将引侯健、段景住去。
”当时拨了四个人,引着三十余个水手,将带了十数个火炮号旗,自来海边寻船,望钱塘江里进发。
看官听说,这回话都是散沙一般。
先人书会留传,一个个都要说到,只是难做一时说,慢慢敷演关目,下来便见。
看官只牢记关目头行,便知衷曲奥妙。
再说宋江分调兵将已了,回到秀州,计议进兵攻取杭州。
忽听得东京有使命赍捧御酒赏赐到州。
宋江引大小将校,迎接入城,谢恩已罢,作御酒公宴管待天使。
饮酒中间,天使又将出太医院奏准,为上皇乍感小疾,索取神医安道全回京,驾前委用。
降下圣旨,就令来取。
宋江不敢阻当。
次日,管待天使已了,就行起送安道全赴京。
宋江等送出十里长亭饯行,安道全自同天使回京。
有诗赞曰: 安子青囊艺最精,山东行散有声名。
人夸脉得仓公妙,自负丹如蓟子成。
刮骨立看金镞出,解肌时有刃痕平。
梁山结义坚如石,此别难忘手足情。
再说宋江把颁降到赏赐,分俵众将,择日祭旗起军,辞别刘光世、耿参谋,上马进兵,水陆并行,船骑同发。
路至崇德县,守将闻知,奔走回杭州去了。
且说方腊大太子方天定聚集诸将,在行宫议事。
今时龙翔宫基址,乃是旧日行宫。
当日诸将商议迎敌宋兵之策,共是二十八员。
四个元帅。
那四员?
宝光如来国师邓元觉、南离大将军元帅石宝、镇国大将军厉天闰、护国大将军司行方 这四个皆称元帅,封赠大将军名号,是方腊加封。
又有二十四人,皆封将军。
那二十四员?
厉天祐、吴值、赵毅、黄爱、晁中、汤逢士、王绩、薛斗南、冷恭、张俭、元兴、姚义、温克让、茅迪、王仁、崔彧、廉明、徐白、张道原、凤仪、张韬、苏泾、米泉、贝应夔 这二十四个,皆封为将军。
共是二十八员大将,都在方天定行宫聚集计议。
方天定令旨说道:“即目宋江为先锋,水陆并进,过江南来,平折了与他三个大郡。
止有杭州是南国之屏障,若有亏失,睦州焉能保守?
前者司天太监浦文英,奏是罡星侵入吴地,就里为祸不小。
正是这伙人了。
今来犯吾境界,汝等诸官各受重爵,务必赤心报国,休得怠慢,以负朝廷任用。
”众将启奏方天定道:“主上宽心!
放着许多精兵猛将,未曾与宋江对敌。
目今虽是折陷了数处州郡,皆是不得其人,以致如此。
今闻宋江、卢俊义分兵三路,来取杭州。
殿下与国师谨守宁海军城郭,作万年基业。
臣等众将,各各分调迎敌。
”太子方天定大喜,传下令旨,也分三路军马前去策应,只留国师邓元觉同保城池。
分去那三员元帅?
乃是: 护国元帅司行方,引四员首将,救应德清州: 薛斗南、黄爱、徐白、米泉 镇国元帅厉天闰,引四员首将,救应独松关: 厉天祐、张俭、张韬、姚义 南离元帅石宝,引八员首将,总军出郭迎敌大队人马: 温克让、赵毅、冷恭、王仁、张道原、吴值、廉明、凤仪 三员大将,分调三路,各引军三万。
分拨人马已定,各赐金帛催促起身。
元帅司行方引了一枝军马,救应德清州,望奉口镇进发。
元帅厉天闰引了一枝军马,救应独松关,望余杭州进发。
且不说两路策应军马去了。
却说这宋先锋大队军兵,迤逦前进,来至临平山,望见山顶一面红旗,在那里磨动。
宋江当下差正将二员:花荣、秦明,先来哨路,随即催趱战船车过长安坝来。
花荣、秦明两个,带领了一千军马,转过山嘴,早迎着南兵。
石宝军马手下两员首将,当先望见花荣、秦明,一齐出马。
一个是王仁,一个是凤仪,各挺一条长枪,便奔将来。
宋军中花荣、秦明,便把军马摆开出战。
有诗为证: 团花袍染猩猩血,凤翅盔明艳艳金。
手挽雕弓骑骏马,堂堂威武似凶神。
秦明手舞狼牙大棍,直取凤仪。
花荣挺枪,来战王仁。
四马相交,斗过十合,不分胜败。
秦明、花荣观见南军后有接应,都喝一声:“少歇!
”各回马还阵。
花荣道:“且休恋战,快去报哥哥来,别作商议。
”后军随即飞报去中军。
宋江引朱仝、徐宁、黄信、孙立四将,直到阵前。
南军王仁、凤仪再出马交锋,大骂:“败将敢再出来交战!
”秦明大怒,舞起狼牙棍,纵马而出,和凤仪再战。
王仁却搦花荣出战。
只见徐宁一骑马,便挺枪杀去。
花荣与徐宁是一副一正:金枪手,银枪手。
花荣随即也纵马便出,在徐宁背后拈弓取箭在手,不等徐宁、王仁交手,觑得较亲,只一箭,把王仁射下马去。
南军尽皆失色。
凤仪见王仁被箭射下马来,吃了一惊,措手不及,被秦明当头一棍打着,攧下马去。
南军漫散奔走,宋军冲杀过去。
石宝抵当不住,退回皋亭山来,直近东新桥下寨。
当日天晚,策立不定,南兵且退入城去。
次日,宋先锋军马已过了皋亭山,直抵东新桥下寨,传令教分调本部军兵,作三路夹攻杭州。
那三路军兵将佐?
一路分拨步军头领正偏将,从汤镇路去取东门,是: 朱仝、史 进 鲁智深、武松、王英、扈三娘 一路分拨水军头领正偏将,从北新桥取古塘,截西路,打靠湖城门: 李俊、张顺、阮小二、阮小五、孟康 中路马步水三军,分作三队进发,取北关门、艮山门。
前队正偏将是: 关胜、花荣、秦明、徐宁、郝思文、凌振 第二队总兵主将宋先锋,军师吴用,部领人马。
正偏将是: 戴宗、李逵、石秀、黄信、孙立、樊瑞、鲍旭、项充李衮、马麟、裴宣、蒋敬、燕顺、宋清、蔡福、蔡庆、郁保四 第三队水路陆路助战策应。
正偏将是: 李应、孔明、杜兴、杨林、童威、童猛 当是宋江分拨大小三军已定,各自进发。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且说中路大队军兵,前队关胜,直哨到东新桥,不见一个南军。
关胜心疑,退回桥外,使人回复宋先锋。
宋江听了,使戴宗传令,分付道:“且未可轻进。
每日轮两个头领出哨。
”头一日是花荣、秦明,第二日徐宁、郝思文一连哨了数日,又不见出战。
此日又该除宁、郝思文,两个带了数十骑马,直哨到北前门来,见城门大开着。
两个来到吊桥边看时,城上一声擂鼓响,城里早撞出一彪马军来。
除宁、郝思文急回马时,城西偏路喊声又起,一百余骑马军冲在前面。
除宁并力死战,杀出马军人里,回头不见了郝思文。
再回来看时,见数员将校,把郝思文活捉了入城去。
徐宁急待回身,项上早中了一箭,带着箭飞马走时,六将背后赶来。
路上正逢着关胜,救得回来,血晕倒了。
六员南将,已被关胜杀退,自回城里去了。
慌忙报与宋先锋知道。
宋江急来看徐宁时,七窍内流血.宋江垂泪,便唤随军医士治疗,拔去箭矢,用金枪药敷贴.宋江且教扶下战船内将息,自来看视。
当夜三四次发昏,方知中了药箭。
宋江仰天叹道:“神医安道全已被取回京师,此间又无良医可救,必损吾股肱也!
”伤感不已。
吴用来请宋江回寨,主议军情大事,勿以兄弟之情,误了国家重事。
宋江使人送徐宁到秀州去养病。
不想箭中药毒,调冶半月这上,金疮不痊身死。
这是后话。
且说宋江又差人去军中打听郝思文消息。
次日,只见小军来报道:“杭州北关门城上,把竹竿挑起郝思文头来示众。
方知道被方天定碎剐了。
”宋江见报,好生伤感。
后半月,徐宁已死,申文来报。
宋江因折了二将,按兵不动,且守住大路。
却说李俊等引兵到北新桥守路,分军直到古塘深山去处探路,听得飞报道:折了郝思文,徐宁中箭而死。
李俊与张顺商议道:“寻思我等这条路道,第一要紧是去独松关,湖州、德清二处冲要路口,抑且贼兵都在这里出没。
我们若当住他咽喉道路,被他两面来夹攻,我等兵少,难以迎敌。
不若一发杀入西山深处,却好屯扎。
西湖水面好做我们战场。
山西后面通接忠溪,却又好做退步。
”便使小校报知先锋,请取军令。
次后引兵直过桃源岭西山深处,正在今时灵隐寺屯驻。
山北面西溪山口,亦扎小寨,在今时古塘深处。
前军却来唐家瓦出哨。
当日张顺对李俊说道:“南兵都已收入杭州城里去了。
我们在此屯兵,今经半月之久,不见出战,只在山里,几时能勾获功。
小弟今欲从湖里水过去,从水门中暗入城去,放火为号。
哥哥便可进兵,取他水门。
就报与主将先锋,教三路一齐打城。
”李俊道:“此计虽好,只恐兄弟独力难成。
”张顺道:“便把这命报答先锋哥哥许多年好情分,也不多了。
”李俊道:“兄弟且慢去,待我先报与哥哥整点人马策应。
”张顺道:“我这里一面行事,哥哥一面使人去报。
比及兄弟到得城里,先锋哥哥已自知了。
” 当晚,张顺身边藏了一把蓼叶尖刀,饱吃了一顿酒食,来到西湖岸边,看见那三面青山,一湖绿水,远望城郭,四座禁门,临着湖岸。
那四座门?
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钱湖门,看官听说,那时西湖不比南渡以后,安排得十分的富贵。
盖为金、宋二国讲和,罢战休兵,天下太平,皇帝建都之地,如何不富盛。
西湖上排着数十处游赏去处。
那时三面青山,景物非常,画船酒馆,水阁凉亭,其实好看。
苏东坡有诗道: 湖光潋滟晴偏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又诗曰: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杭州作汴州。
这西湖景致,自东坡称赞之后,亦有书会吟诗和韵,不能尽记。
又有一篇言语,单道着西湖好景,曲名《水调歌词》: 三吴都会地,千古羡无穷。
凿开混沌,何年涌出水晶宫。
春路如描桃杏发,秋赏金菊芙蓉,夏宴鲜藕池中。
柳影六桥明月,花香十里熏风。
也宜晴,也宜雨,也宜风,冬景淡妆浓。
王孙公子,亭台阁内,管弦中。
北岭寒梅破玉,南屏九里苍松。
四面青山叠翠,侵汉二高峰。
疑是蓬莱景,分开第一重。
这篇词章,说不尽西湖佳景,以致后人吟咏颇多。
再有一篇词语,亦道着西湖好处。
词名《临江仙》: 自古钱塘风景,西湖歌舞欢筵。
游人终日玩花船,箫鼓夕阳不断。
昭庆坛圣僧古迹,放生池千叶红莲。
苏公堤红桃绿柳,林逋宅竹馆梅轩。
雷锋塔上景萧然,清净慈门亭苑。
三天竺晓霞低映,二高峰浓抹云烟。
太子湾一泓秋水,佛国山翠蔼连绵。
九里松青萝共翠,雨飞来龙井山边。
西陵桥上水连天,六桥金线柳,缆住采莲船。
断桥回首不堪观,一辈先人不见。
这西湖,故宋时果然景致无比,说不尽。
张顺来到西陵桥上,看了半晌。
时当春暖,西湖水色拖蓝,四面山光叠翠。
张顺看了道:“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
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
”说罢,脱下布衫,放在桥下。
头上挽着个穿心红的儿,下面着腰生绢水裙,系一条搭膊,挂一口尖刀,赤着脚,钻下湖里去。
却从水底下摸将过湖来。
此时已是初更天气,月色微明。
张顺摸近涌金门边,探起头来,在水面上听时,城上更鼓却打一更四点,城外静悄悄地没一个人。
城上女墙边,有四五个人在那里探望。
张顺再伏在水里去了。
又等半回,再探起头来看时,女墙边不见了一个人。
张顺摸到水口边看时,一带都是铁窗棂隔着。
摸里面时,都是水帘护定。
帘子上有绳索,索上缚着一串铜铃。
张顺见窗棂牢固,不能勾入城,舒只手入去扯那水帘时,牵得索子上铃响。
城上人早发起喊来。
张顺从水底下再钻入湖里伏了。
听得城上人马下来看那水帘时,又不见有人,都在城上说道:“铃子响得跷蹊,莫不是个大鱼顺水游来,撞动了水帘?
”众军汉看了一回,并不见一物,又各自去睡了。
张顺再听时,城上已打三更。
打了好一回更点,想必军人各自去东倒西歪睡熟了。
张顺再钻向城边去,料是水里入不得城,扒上岸来看时,那城上不见一个人在上面,便欲要扒上城去。
且又寻思道:“倘或城上有人,却不干折了性命。
我且试探一试探。
”摸些土块,掷撒上城去。
有不曾睡的军士叫将起来。
再下来看水门时,又没动静。
再上城来敌楼上看湖面上时,又没一只船只。
原来西湖上船只,已奉方天定令旨,都收入清波门外和净慈港内,别门俱不许泊船。
众人道:“却是作怪!
”口里说道:“定是个鬼。
我们各自睡去,休要采他。
”口里虽说,却不去睡,尽伏在女墙边。
张顺又听了一个更次,不见些动静。
却钻到城边来,听上面更鼓不响。
张顺不敢便上去,又把些土石抛掷上城去,又没动静。
张顺寻思道:“已是四更,将及天亮。
不上城去,更待几时!
”却才扒到半城,只听得上面一声梆子响,众军一齐起。
张顺从半城上跳下水池里去,待要趁水时,城上踏弩硬弓、苦竹枪、鹅卵石,一齐都射打下来。
可怜张顺英雄,就涌金门内水池中身死。
才人有诗说道: 浔阳江上英雄汉,水浒城中义烈人。
天数尽时无可救,涌金门外已归神。
当下张顺被苦竹枪并乱箭射死于水池内。
话分两头。
却说宋江日间已接了李俊飞报说:“张顺水入城,放火为号。
”便转报与东门军士去了。
当夜宋江在帐中和吴用议事到四更,觉道神思困倦,退了左右,在帐中伏几而卧。
猛然一阵冷风。
宋江起身看时,只见灯烛无光,寒气逼人,定睛看时,见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立于冷气之中。
看那人时,浑身血污着,低低道:“小弟跟随哥哥许多年,恩爱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今特来辞别哥哥。
”宋江道:“这个不是张顺兄弟!
”回过脸来,这边又见三四个都是鲜血满身,看不仔细。
宋江大哭一声,蓦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帐外左右听得哭声,入来看时,宋江道:“怪哉!
”叫请军师圆梦。
吴用道:“兄长却才困倦暂时,有何异梦。
”宋江道:“适间冷气过处,分明见张顺一身血污,立在此间,告道:‘小弟跟着哥哥许多年,蒙恩至厚。
今以杀身报答,死于涌金门下枪箭之中。
特来辞别。
’转过脸来,这面又立着三四个带血的人,看不分晓,就哭觉来。
”吴用道:“早间李俊报说,张顺要过湖里去,越城放火为号。
莫不只是兄长记心,却得这恶梦?
”宋江道:“只想张顺是个精灵的人,必然死于无辜。
”吴用道:“西湖到城边,必是险隘,想端的送了性命。
张顺魂来,与兄长托梦。
”宋江道:“若如此时,这三四个又是甚人?
”和吴学究议论不定,坐而待旦,绝不见城中动静,心中越疑。
看看午后,只见李俊使人飞报将来,说:“张顺去涌金门越城,被箭射死于水中。
见今湖西城上,把竹竿挑起头来,挂着号令。
”宋江见报了,又哭的昏倒。
吴用等众将亦皆伤感。
原来张顺为人甚好,深得弟兄情分。
宋江道:“我丧了父母,也不如此伤恼!
不由我连心透骨苦痛!
”吴用及众将劝道:“哥哥以国家大事为念,休为弟兄之情,自伤贵体。
”宋江道:“我必须亲自到湖边与他吊孝。
”吴用谏道:“兄长不可亲临险地。
若贼兵知得,必来攻击。
”宋江道:“我自有计较。
”随即点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引五百步军去探路。
宋江随后带了石秀、戴宗、樊瑞、马麟,引五百军士,暗暗地从西山小路里去李俊寨里。
李俊等得知,接至半路,接着。
请到灵隐寺中方丈内歇下。
宋江又哭了一场,便请本寺僧人,就寺里诵经追荐张顺。
次日天晚,宋江叫小军去湖边扬一首白幡,上写道:“亡弟正将张顺之魂”,插于水边西陵桥上,排下许多祭物。
却分付李逵道:“如此,如此。
”埋伏在北山路口。
樊瑞、马麟、石秀左右埋伏。
戴宗随在身边。
只等天色相近一更时分,宋江挂了白袍,金盔上盖着一层孝绢,同戴宗并五七个僧人,却从小行山转到西陵桥上。
军校已都列下黑猪白羊金银祭物,点起灯烛荧煌,焚起香来。
宋江在当中证盟,朝着涌金门下哭奠。
戴宗立在侧边。
先是僧人摇铃诵咒,摄召呼名,祝赞张顺魂魄,降坠神幡。
次后戴宗宣读祭文。
宋江亲自把酒浇奠,仰天望东而哭。
正哭之间,只听得桥下两边,一声喊起,南北两山,一齐鼓响,两彪军马来拿宋江。
正是:方施恩念行仁义,翻作勤王小战场。
正是:直诛南国数员将,搅动西湖万丈波。
毕竟宋江、戴宗怎地迎敌,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郝思文、徐宁、张顺 京师取回一员将佐: 安道全
诗曰: 不识存亡妄逞能,吉凶祸福并肩行。
只知武士戡离乱,未许将军见太平。
自课赤心无谄屈,岂知天道不昭明。
韩彭功业人难辨,狡兔身亡猎犬烹。
话说当下众将救起宋江,半晌方才苏醒,对吴用等说道:“我们今番必然收伏不得方腊了。
自从渡江以来,如此不利,连连损折了我八个弟兄!
”吴用劝道:“主帅休说此言,以懈军心。
当初破大辽之时,大小完全回京,皆是天数。
今番折了兄弟们,此是各人寿数。
眼见得渡江以来,连得了三个大郡,润州、常州、宣州,此乃皆是天子洪福齐天,主将之虎威,如何不利?
先锋何故自丧志气?
”宋江道:“军师言之极当。
虽然天数将尽,我想一百八人上应列宿,又合天文所载。
兄弟们过如手足之亲。
今日听了这般凶信,不由我不伤心!
”吴用再劝道:“主将请休烦恼,勿伤贵体。
且请理会调兵接应,攻打无锡县。
”宋江道:“留下柴大官人与我做伴。
别写军帖,使戴院长与我送去,回复卢先锋,着令进兵攻打湖州,早至杭州聚会。
”吴用教裴宣写了军帖回复,使戴宗往宣州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吕师囊引着许定,逃回至无锡县,正迎着苏州三大王发来救应军兵,为头是六军指挥使卫忠,带十数个牙将,引兵一万,来救常州,合兵一处,守住无锡县。
吕枢密诉说金节献城一事,卫忠道:“枢密宽心,小将必然再要恢复常州。
”只见探马报道:“宋军至近,早作准备。
”卫忠便引兵上马,出北门外迎敌,早见宋江军马势大,为头是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当先,直杀过来。
卫忠力怯难加,军马不曾摆成行列,大败而走。
急退入无锡县时,四个早随马后入县治。
吕枢密便奔南门而走。
关胜引着兵马已夺了无锡县,四下里放起火来。
卫忠、许定亦望南门走了,都回苏州去了。
关胜等得了县治,便差人飞报宋先锋。
宋江与众头领都到无锡县,便出榜安抚了本处百姓,复为良民。
引大队军马,都屯驻在本县。
却使人申请张、刘二总兵镇守常州。
且说吕枢密会同卫忠、许定三个,引了败残军马,奔苏州城来告三大王方貌求救,诉说宋军势大,迎敌不住,兵马席卷而来,以致失陷城池。
三大王大怒,喝令武士推转吕枢密斩讫报来。
卫忠等告说:“宋江部下军将,皆是惯战兵马,多有勇烈好汉了得的人,更兼步卒都是梁山泊小喽啰,多曾惯斗,因此难敌。
”方貌道:“权且寄下你项上一刀,与你五千军马,首先出哨。
我自分拨大将,随后便来策应。
”吕师囊拜谢了,全身披挂,手执丈八蛇矛,上马引军,首先出城。
却说三大王方貌聚集手下八员战将,名为八骠骑。
一个个都是身长力壮,武艺精熟的人。
那八员?
飞龙大将军刘赟、飞虎大将军张威、飞熊大将军徐方、飞豹大将军郭世广、飞天大将军邬福、飞云大将军苟正、飞山大将军甄诚、飞水大将军昌盛 当下三大王方貌,亲自披挂,手持方天画戟,上马出阵,监督中军人马,前来交战。
马前摆列着那八员大将,背后整整齐齐有三十二个副将,引五万南兵人马,出阊阖门来,迎敌宋军。
前部吕师囊引着卫忠、许定,已过寒山寺了,望无锡县而来。
宋江已使人探知,尽引许多正偏将佐,把军马调出无锡县,前进十里余路。
两军相遇,旗鼓相望,各列成阵势。
吕师囊忿那口气,跃坐下马,横手中矛,亲自出阵,要与宋江交战。
有诗为证: 头带茜红巾,身披锦战袍, 内穿黄金甲,外系彩绒绦。
马振铜铃响,身腾杀气高。
乾坤无敌手,当阵逞英豪。
宋江在门旗下见了,回头问道:“谁人敢拿此贼?
”说犹未了,金枪手徐宁挺起手中金枪,骤坐下马,出到阵前,便和吕枢密交战。
二将交锋,左右助喊,约战了二十余合,吕师囊露出破绽来,被徐宁肋下刺着一枪,搠下马去。
两军一齐呐喊。
黑旋风李逵手挥双斧,丧门神鲍旭挺仗飞刀,项充、李衮各舞枪牌,杀过对阵来,南兵大乱。
宋江驱兵赶杀,正迎着方貌大队人马,两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各列成阵势。
南军阵上,一字摆开八将。
方貌在中军听得说杀了吕枢密,心中大怒,便横戟出马来,大骂宋江道:“量你等只是梁山泊一伙打家劫舍的草贼,宋朝合败,封你为先锋,领兵侵入吴地,我今直把你诛尽杀绝,方才罢兵!
”宋江在马上指道:“你这厮只是睦州一伙村夫,量你有甚福禄,妄要图王霸业!
不如及早投降,免汝一死。
天兵到此,尚自巧言抗拒。
我若不把你杀尽,誓不回军!
”方貌喝道:“且休与你论口。
我手下有八员猛将在此,你敢拨八个出来厮杀么?
”有诗为证: 兵知虚实方为得,将识存亡始是贤。
方貌两端俱不省,冥驱八将向军前。
宋江笑道:“若是我两个并你一个,也不算好汉。
你使八个出来,我使八员首将和你比试本事,便见输赢。
但是杀下马的,各自抬回本阵,不许暗箭伤人,亦不许抢掳尸首。
如若不见输赢,不得混战,明日再约厮杀。
”方貌听了,便叫八将出来,各执兵器,骤马向前。
宋江道:“诸将相让马军出战。
”说言未绝,八将齐出。
那八人?
关胜、花荣、徐宁、秦明、朱仝、黄信、孙立、郝思文。
宋江阵内,门旗开处,左右两边,分出八员首将,齐齐骤马,直临阵上。
两军中花腔鼓擂,杂彩旗摇,各家放了一个号炮,两军助着喊声,十六骑马齐出,各自寻着敌手,捉对儿厮杀。
那十六员将佐,如何见得寻着敌手,配合交锋?
关胜战刘赟,秦明战张威,花荣战徐方,徐宁战邬福,朱仝战苟正,黄信战郭世广,孙立战甄诚,郝思文战昌盛。
两阵上主帅立了信约。
十六员大将交锋厮杀,真乃是堪描堪画。
但见: 征尘迷铁甲,杀气罩银盔。
绣旗风摆团花,骏马烟笼金。
英雄关胜,舞青龙刀直奔刘赟。
猛健徐宁,挺金枪勇冲邬福。
节级朱仝逢苟正,铁鞭孙立遇甄诚。
秦明使棍战张威,郭世广正当黄信。
徐方举槊斗花荣,架隔难收。
昌盛横刀敌思文,遮拦不住。
这一十六员猛将,各人都是英雄,用心相敌。
斗到三十合之上,数中一将,翻身落马。
赢得的是谁?
美髯公朱仝,一枪把苟正刺下马来。
两阵上各自鸣金收军,七对将军分开。
两下各回本阵。
三大王方貌见折了一员大将,寻思不利,引兵退回苏州城内。
宋江当日催攒军马,直近寒山寺下寨。
升赏朱仝,裴宣写了军状,申复张招讨,不在话下。
且说三大王方貌退兵入城,坚守不出,分调诸将,守把各门,深栽鹿角,城上列着踏弩硬弓,擂木炮石,窝铺内熔煎金汁,女墙边堆垛灰瓶,准备牢守城池。
次日,宋江见南兵不出,引了花荣、徐宁、黄信、孙立,带领三十余骑马军,前来看城。
见苏州城郭,一周遭都是水港环绕,墙垣坚固,想道:“急不能勾打得城破。
”回到寨中,和吴用计议攻城之策。
有人报道:“水军头领正将李俊,从江阴来见主将。
”宋江教请入帐中。
见了李俊,宋江便问沿海消息。
李俊答道:“自从拨领水军,一同石秀等,杀至江阴、太仓沿海等处,守将严勇、副将李玉,部领水军船只,出战交锋。
严勇在船上被阮小二一枪搠下水去,李玉已被乱箭射死,因此得了江阴、太仓。
即目石秀、张横、张顺去取嘉定,三阮去取常熟,小弟特来报捷。
”宋江见说大喜,赏赐了李俊,着令自往常州,去见张、刘二招讨,投下申状。
且说这李俊径投常州来,见了张招讨、刘都督,备说收复了江阴、太仓海岛去处,杀了贼将严勇、李玉。
张招讨给与了赏赐,令回宋先锋处听调。
李俊回到寒山寺寨中,来见宋先锋。
宋江因见苏州城外,水面空阔,必用水军船只厮杀,因此就留下李俊,教整点船只,准备行事。
李俊说道:“容俊去看水面阔狭,如何用兵,却作道理。
”宋江道:“是。
”李俊去了两日,回来说道:“此城正南上相近太湖,兄弟欲得备舟一只,投宜兴小港,私入太湖里去,出吴江,探听南边消息,然后可以进兵,四面夹攻,方可得破。
”宋江道:“贤弟此言极当,正合吾意。
只是没有副手与你同去。
”随即便拨李大官人带同孔明、孔亮、施恩、杜兴四个,去江阴、太仓、昆山、常熟、嘉定等处协助水军,收复沿海县治,便可替回童威、童猛来帮助李俊行事。
李应领了军帖,辞别宋江,引四员偏将,投江阴去了。
不过两日,童威、童猛回来,参见宋先锋。
宋江抚慰了,就叫随从李俊,乘驾小船,前去探听南边消息。
且说李俊带了童威、童猛,驾起一叶扁舟,两个水手摇橹,五个人径奔宜兴小港里去,盘旋直入太湖中来。
看那太湖时,果然水天空阔,万顷一碧。
但见: 天连远水,水接遥天。
高低水影无尘,上下天光一色。
双双野鹭飞来,点破碧琉璃。
两两轻鸥惊起,冲开青翡翠。
春光淡荡,溶溶波皱鱼鳞。
夏雨滂沱,滚滚浪翻银屋。
秋蟾皎洁,金蛇游走波澜。
冬雪纷飞,玉洞弥漫天地。
混沌凿开元气窟,冯夷独占水晶宫。
仙子时时飞宝剑,圣僧夜夜伏骊龙。
又有诗为证: 溶溶漾漾白鸥飞,绿净春深好染衣。
南去北来人自老,夕阳常送钓船归。
当下李俊和童威、童猛并两个水手,驾着一叶小船,径奔太湖,渐近吴江,远远望见一派鱼船,约有四五十只。
李俊道:“我等只做买鱼,去那里打听一遭。
”五个人一径摇到那打鱼船边。
李俊问道:“渔翁,有大鲤鱼么?
”渔人道:“你们要大鲤鱼,随我家里去卖与你。
”李俊摇着船,跟那几只鱼船去。
没多时,渐渐到一个处所。
看时,团团一遭,都是驼腰柳树,篱落中有二十余家。
那渔人先把船来缆了,随即引李俊、童威、童猛三人上岸,到一个庄院里。
一脚入得庄门,那人呕了一声,两边攒出七八条大汉,都拿着挠钩,把李俊三人一齐搭住,径捉入庄里去。
不问事情,便把三人都绑在桩木上。
李俊把眼看时,只见草厅上坐着四个好汉。
为头那个赤须黄发,穿着领青绸衲袄。
第二个瘦长短髯,穿着一领黑绿盘领木锦衫。
第三个黑面长须,第四个骨脸阔腮、扇圈胡须,两个都一般穿着领青衲袄子。
头上各带黑毡笠儿,身边都倚着军器。
为头那个喝问李俊道:“你等这厮们,都是那里人氏?
来我这湖泊里做甚么?
”李俊应道:“俺是扬州人,来这里做客,特来买鱼。
”那第四个骨脸的道:“哥哥休问他,眼见得是细作了。
只顾与我取他心肝来吃酒。
”李俊听得这话,寻思道:“我在浔阳江上做了许多年私商,梁山泊内又妆了几年的好汉,却不想今日结果性命在这里!
罢,罢,罢!
”叹了口气,看着童威、童猛道:“今日是我连累了兄弟两个,做鬼也只是一处去!
”童威、童猛道:“哥哥休说这话!
我们便死也勾了。
只是死在这里,埋没了兄长大名!
”三面厮觑着,腆起胸脯受死。
那四个好汉却看了他们三个,说了一回,互相厮觑道:“这个为头的人,必不是以下之人。
”那为头的好汉又问道:“你三个正是何等样人?
可通个姓名,教我们知道。
”李俊又应道:“你们要杀便杀,我等姓名,至死也不说与你,枉惹的好汉们耻笑!
”那为头的见说了这话,想这三人必是好汉,便跳起来,把刀都割断了绳索,放起这三个人来。
四个渔人,都扶他至屋内请坐。
为头那个纳头便拜,说道:“我等做了一世强人,不曾见你这般好义气人物,好汉!
三位老兄正是何处人氏?
愿闻大名姓字。
”李俊道:“眼见得你四位大哥,必是个好汉了。
便说与你,随你们拿我三个那里去。
我三个是梁山泊宋公明手下副将:混江龙李俊的便是。
这两个兄弟,一个是出洞蛟童威,一个是翻江蜃童猛。
今来受了朝廷招安,新破大辽,班师回京,又奉敕命,来收方腊。
你若是方腊手下人员,便解我三人去请赏,休想我们挣扎!
”那四个听罢,纳头便拜,齐齐跪道:“有眼不识泰山,却才甚是冒渎,休怪!
休怪!
俺四个弟兄,非是方腊手下贼兵。
原旧都在绿林丛中讨衣吃饭,今来寻得这个去处,地名唤做榆柳庄,四下里都是深港,非船莫能进。
俺四个只着打鱼的做眼,太湖里面寻些衣食。
近来一冬,都学得些水势,因此无人敢来侵傍。
俺们也久闻你梁山泊宋公明招集天下好汉,并兄长大名,亦闻有个浪里白跳张顺。
不想今日得遇哥哥。
”李俊道:“张顺是我弟兄,亦做同班水军头领,见在江阴地面,收捕贼人。
改日同他来,却和你们相会。
愿求你等四位大名。
”为头那一个道:“小弟们因在绿林丛中走,都有异名,哥哥勿笑!
小弟是赤须龙费保,一个是卷毛虎倪云,一个是太湖蛟卜青,一个是瘦脸熊狄成。
”李俊听说了四个姓名,大喜道:“列位从此不必相疑。
你岂不闻唐朝国子博士李涉,夜泊被盗,赠之以诗。
今录与公辈一看。
诗曰: ‘暮雨萧萧江上村,绿林豪客偶知闻。
相逢不用频猜忌,游宦而今半是君。
' 俺哥哥宋公明,见做收方腊正先锋,即目要取苏州,不得次第,特差我三个来探路。
今既得遇你四好汉,可随我去见俺先锋,都保你们做官。
待收了方腊,朝廷升用。
”费保道:“容复:若是我四个要做官时,方腊手下,也得个统制做了多时,所以不愿为官,只求快活。
若是哥哥要我四人帮助时,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若说保我做官时,其实不要。
”李俊道:“既是恁地,我等只就这里结义为兄弟如何?
”四个好汉见说大喜,便叫宰了一口猪,一腔羊,置酒设席,结拜李俊为兄。
李俊叫童威、童猛都结义了。
七个人在榆柳庄上商议,说宋公明要取苏州一事。
“方貌又不肯出战,城池四面是水,无路可攻,舟船港狭难以进,只似此怎得城子破?
”费保道:“哥哥且宽心住两日。
杭州不时间有方腊手下人来苏州公干,可以乘势智取城郭。
小弟使几个打鱼的去缉听,若还有人来时,便定计策。
”李俊道:“此言极妙!
”费保便唤几个渔人,先行去了,自同李俊每日在庄上饮酒。
在那里住了两三日,只见打鱼的回来报道:“平望镇上,有十数只递运船只,船尾上都插得黄旗,旗上写着‘承造王府衣甲’,眼见的是杭州解来的。
每只船上,只有五七人。
”李俊道:“既有这个机会,万望兄弟们助力。
”费保道:“只今便往。
”李俊道:“但若是那船上走了一个,其计不谐了。
”费保道:“哥哥放心,都在兄弟身上。
”随即聚集六七十只打鱼小船。
七筹好汉,各坐一只,其余都是渔人。
各藏了暗器,尽从小港透入大江,四散接将去。
当夜星月满天,那十只官船都湾在江东龙王庙前。
费保船先到,唿起一声号哨,六七十只鱼船一齐拢来,各自帮住大船。
那官船里人急钻出来,早被挠钩搭住,三个五个,做一串儿缚了。
及至跳得下水的,都被挠钩搭上船来。
尽把小船带住官船,都移入太湖深处。
直到榆柳庄时,已是四更天气。
闲杂之人,都缚做一串,把大石头坠定,抛在太湖里淹死。
捉得两个为头的来问时,原来是守把杭州方腊大太子南安王方天定手下库官,特奉令旨,押送新造完铁甲三千副,解赴苏州三大王方貌处交割。
李俊问了姓名,要了一应关防文书,也把两个库官杀了。
李俊道:“须是我亲自去和哥哥商议,方可行此一件事。
”费保道:“我着人把船渡哥哥,从小港里稍到军前,觉近便。
”就叫两个渔人,摇一只快船送出去。
李俊分付童威、童猛并费保等:“且教把衣甲船只,悄悄藏在庄后港内,休得吃人知觉了。
”费保道:“无事。
”自来打并船只。
却说李俊和两个渔人,驾起一叶快船,径取小港,稍到军前寒山寺上岸。
来至寨中,见了宋先锋,备说前事。
吴用听了,大喜道:“若是如此,苏州唾手可得。
便请主将传令,就差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带领冲阵牌手二百人,跟随李俊回太湖庄上,与费保等四位好汉,如此行计。
约在第二日进发。
”李俊领了军令,带同一行人,直到太湖边来。
三个先过湖去,却把船只接取李逵等一干人,都到榆柳庄上。
李俊引着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个,和费保等相见了。
费保看见李逵这般相貌,都皆骇然。
邀取二百余人,在庄上置备酒食相待。
到第三日,众人商议定了,费保扮做解衣甲正库官,倪云扮做副使,都穿了南官的号衣,将带了一应关防文书。
众渔人都装做官船上梢公水手。
却藏黑旋风等二百余人将校在船舱里。
卜青、狄成押着后船,都带了放火的器械。
却欲要行动,只见渔人又来报道:“湖面上有一只船,在那里摇来摇去。
”李俊道:“又来作怪!
”急急自去看时,船头上立着两个人,看来却是神行太保戴宗和轰天雷凌振。
李俊唿了一声号哨,那只船飞也似奔来庄上,到得岸边,上岸来,都相见了。
李俊问:“二位何来?
甚事见报?
”戴宗道:“哥哥急使李逵来了,正忘却一件大事,特地差我与凌振赍一百号炮在船里,湖面上寻赶不上,这里又不敢拢来傍岸,教兄弟明早卯时进城,到得里面,便放这一百个火炮为号。
”李俊道:“最好!
”便就船里,搬过炮笼炮架来,都藏埋衣甲船内。
费保等闻知是戴宗,又置酒设席管待。
凌振带来十个炮手,都埋伏摆在第三只船内。
有诗为证: 攻城无计正忧心,忽有渔郎送好音。
杀却库官施妙术,苏州城郭等闲侵。
当夜四更,离庄望苏州来。
五更已后,到得城下。
守门军士在城上望见是南国旗号,慌忙报知。
管门大将却是飞豹大将军郭世广,亲自上城来,问了小校备细,接取关防文书,吊上城来看了。
郭世广使人赍至三大王府里,辨看了来文。
又差人来监视,却才教放入城门。
郭世广直在水门边坐地,再叫人下船看时,满满地堆着铁甲号衣,因此一只只都放入城去。
放过十只船了,便关水门。
三大王差来的监视官员,引着五百军在岸上跟定,便着湾住了船。
李逵、鲍旭、项充、李衮,从船舱里钻出来。
监视官见了四个人形容粗丑,急待问是甚人时,项充、李衮早舞起团牌,飞出一把刀来,把监视官剁下马去。
那五百军欲待上船,被李逵掣起双斧,早跳在岸上,一连砍翻十数个,那五百军人都走了。
船里众好汉并牌手二百余人,一齐上岸,便放起火来。
凌振就岸边撒开炮架,搬出号炮,连放了十数个。
那炮震得城楼也动,四下里打将入去。
三大王方貌正在府中计议,听的火炮接连响,惊的魂不附体。
各门守将听得城中炮响不绝,各引兵奔城中来。
各门飞报:“南军都被冷箭射死,宋军已上城了。
”苏州城内鼎沸起来,正不知多少宋军入城。
黑旋风李逵和鲍旭引着两个牌手,在城里横冲直撞,追杀南兵。
李俊、戴宗引着费保四人,护持凌振,只顾放炮。
宋江已调三路军将取城。
宋兵人马杀入城来,南军漫散,各自逃生。
且说三大王方貌急急披挂上马,引了五七百铁甲军,夺路待要杀出南门,不想正撞见黑旋风李逵这一伙,杀得铁甲军东西乱窜,四散奔走。
小巷里又撞出鲁智深,轮起铁禅杖打将来。
方貌抵当不住,独自跃马再回府来。
乌鹊桥下转出武松,赶上一刀,掠断了马脚,方貌倒攧将下来,被武松再复一刀砍了,提首级径来中军,参见先锋请功。
此时宋江已进城中王府坐下,令诸将各自去城里搜杀南军,尽皆捉获。
单只走了刘赟一个,领了些败残军兵,投秀州去了。
有诗为证: 神器从来不可干,僭王称号讵能安?
武松立马诛方貌,留与奸臣做样看。
宋江到王府坐下,便传下号令,休教杀害良民百姓。
一面教救灭了四下里火。
便出安民文榜,晓谕军民。
次后聚集诸将,到府请功。
已知武松杀了方貌,朱仝生擒徐方,史进生擒了甄诚,孙立便打死张威,李俊枪刺死昌盛,樊瑞杀死邬福。
宣赞和郭世广鏖战,你我相伤,都死于饮马桥下。
其余都擒得牙将,解来请功。
宋江见折了丑郡马宣赞,伤悼不已,便使人安排花棺彩椁,迎去虎丘山下殡葬。
把方貌首级并徐方、甄诚,解赴常州张招讨军前施行。
张招讨就将徐方、甄诚碎剐于市,方貌首级,解赴京师。
回将许多赏赐,来苏州给散众将。
张招讨移文申状,请刘光世镇守苏州,却令宋先锋沿便进兵,收捕贼寇。
只见探马报道:“刘都督、耿参谋来守苏州。
”当日众将都跟着宋先锋迎接刘光世等官入城。
王府安下,参贺已了。
宋江众将自来州治议事,使人去探沿海水军头领消息如何。
却早报说,沿海诸处县治,听得苏州已破,群贼各自逃散,海僻县道,尽皆平静了。
宋江大喜,申达文书到中军报捷,请张招讨晓谕旧官复职,另拨中军统制,前去各处守御安民,退回水军头领正偏将佐,来苏州调用。
数日之间,统制等官各自分投去了。
水军头领都回苏州,诉说三阮打常熟,折了施恩,又去攻取昆山,折了孔亮。
石秀、李应等尽皆回了,施恩、孔亮不识水性,一时落水,俱被淹死。
宋江见又折了二将,心中大忧,嗟叹不已。
费保等四人,来辞宋先锋,要回去。
宋江坚意相留,不肯,重赏了四人,再令李俊送费保等回榆柳庄去。
李俊当时又和童威、童猛送费保四人到榆柳庄上,费保等又冶酒设席相款。
饮酒中间,费保起身与李俊把盏,说出几句言语来。
有分教:李俊名闻海外,声播寰中。
去作化外国王,不犯中原之境。
正是:了身达命蟾离壳,立业成名鱼化龙。
毕竟费保与李俊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宣赞、施恩、孔亮
诗曰: 罡星杀曜奔江东,举足妖氛一扫空。
鞭指毗陵如拉朽,旗飘宁国似摧蓬。
一心直欲尊中国,众力那堪揖下风。
今日功名青史上,万年千载播英雄。
话说元帅邢政和关胜交马,战不到十四五合,被关胜手起一刀,砍于马下。
可怜南国英雄,化作南柯一梦。
呼延灼见砍了邢政,大驱人马,卷杀将去。
六个统制官望南而走。
吕枢密见本部军兵大败亏输,弃了丹徒县,领了伤残军马,望常州县而走。
宋兵十员大将,夺了县治,报捷与宋先锋知道,部领大队军兵,前进丹徒县驻扎。
赏劳三军,飞报张招讨移兵镇守润州。
次日,中军从、耿二参谋,赍送赏赐到丹徒县。
宋江祗受,给赐众将。
宋江请卢俊义计议调兵征进,宋江道:“目今宣、湖二州,亦是贼寇方腊占据,我今与你分兵拨将,作两路征剿,写下两个阄子,对天拈取,若拈得所征地方,便引兵去。
”当下宋江阄得常、苏二处,卢俊义阄得宣、湖二处。
宋江便叫铁面孔目裴宣把众将均分。
除杨志患病不能征进,寄留丹徒外,其余将校拨开两路。
宋先锋分领将佐攻打常、苏二处,正偏将共计四十二人,正将一十三员,偏将二十九员: 正将先锋使呼保义宋江、军师智多星吴用、扑天雕李应、、大刀关胜、小李广花荣、霹雳火秦明、金枪手徐宁、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黑旋风李逵、神行太保戴宗、偏将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井木犴郝思文、丑郡马宣赞、百胜将韩滔、天目将彭玘、混世魔王樊瑞、铁笛仙马麟、锦毛虎燕顺、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矮脚虎王英、一丈青扈三娘、锦豹子杨林、金眼彪施恩、鬼脸儿杜兴、毛头星孔明、独火星孔亮、轰天雷凌振、铁臂膊蔡福、一枝花蔡庆、金毛犬段景住、通臂猿侯健、神算子蒋敬、神医安道全、险道神郁保四、铁扇子宋清、铁面孔目裴宣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二员,随行精兵三万人马,宋先锋总领。
副先锋卢俊义亦分将佐攻打宣、湖二处,正偏将佐共四十七员,正将一十四员,偏将三十三员。
朱武偏将之首,受军师之职。
正将副先锋玉麒麟卢俊义、军师神机朱武、小旋风柴进、豹子头林冲、双枪将董平、双鞭呼延灼、急先锋索超、没遮拦穆弘、病关索杨雄、插翅虎雷横、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没羽箭张清、赤发鬼刘唐、浪子燕青、偏将圣水将单廷圭、神火将魏定国、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摩云金翅欧鹏、火眼狻猊邓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病大虫薛永、摸着天杜迁、小遮拦穆春、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催命判官李立、青眼虎李云、石将军石勇、旱地忽律朱贵、笑面虎朱富、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白面郎君郑天寿、金钱豹子汤隆、操刀鬼曹正、白日鼠白胜、花项虎龚旺、中箭虎丁得孙、霍闪婆王定六、鼓上蚤时迁 大小正偏将佐四十七员,随征精兵三万人马,卢俊义管领。
看官牢记话头,卢先锋攻打宣、湖二州,共是四十七人。
宋公明攻打常、苏二处,共是四十二人。
计有水军头领,自是一伙。
为因童威、童猛差去焦山寻见了石秀、阮小七,回报道:“石秀、阮小七来到江边,杀了一家老小,夺得一只快船,前到焦山寺内,寺主知道是梁山泊好汉,留在寺中宿食。
后知张顺干了功劳,打听得焦山下船,取茆港,好去征伐江阴、太仓沿海。
使人申将文书来,索请水军头领,并要战具船只。
”宋江即差李俊等八员,拨与水军五千,跟随石秀、阮小七等,共取水路,计正偏将一十员。
那十员?
正将七员,偏将三员: 拚命三郎石秀、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浪里白跳张顺、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玉幡竿孟康 大小正偏将佐一十员,水军精兵五千,战船一百只。
看官听说,宋江自丹徒分兵,共是九十九人,已自不满百数。
大战船都拨与水军头领攻打江阴、太仓,小战船却俱入丹徒,都在里港,随军攻打常州。
话说吕师囊引着六个统制官,退保常州毗陵郡。
这常州原有守城统制官钱振鹏,手下两员副将:一个是晋陵县上濠人氏,姓金名节。
一个是钱振鹏心腹之人许定。
钱振鹏原是清溪县都头出身,协助方腊,累得城池,升做常州制置使。
听得吕枢密失利,折了润州,一路退回常州,随即引金节、许定,开门迎接,请入州治,管待已了,商议退战之策。
钱振鹏道:“枢相放心。
钱某不才,上托天子洪福,下赖枢相虎威,愿施犬马之劳,直杀的宋江那厮们大败过江,恢复润州,复为吾地,使宋江正眼儿不敢再觑江南,振鹏之愿也!
”吕枢密抚慰道:“若得制置如此用心,何虑大国不安矣。
杀退敌军之后,克复得润州以为家邦,吕某当极力保奏,高迁重爵。
”当日筵宴,不在话下。
且说宋先锋领起分定人马,攻打常、苏二州,拨马军长驱大进,望毗陵郡来。
为头正将一员关胜,部领十员将佐。
那十人?
秦明、徐宁、黄信、孙立、郝思文、宣赞、韩滔、彭玘、马麟、燕顺。
正偏将佐共计十一员,引马军三千,直取常州城下,摇旗擂鼓搦战。
吕枢密看了道:“谁敢去退敌军?
”钱振鹏备了战马道:“钱某当以效力向前。
”吕枢密随即拨六个统制官相助。
六个是谁?
应明、张近仁、赵毅、沈抃、高可立、范畴。
七员将带领五千人马,开了城门,放下吊桥。
钱振鹏使口泼风刀,骑一匹卷毛赤兔马,当先出城。
关胜见了,把军马暂退一步,让钱振鹏列成阵势排开,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
对阵关胜当先立马横刀,厉声高叫:“反贼听着!
汝等助一匹夫谋反,损害生灵,天神共怒。
今日天兵临境,尚不知死,敢来与吾拒敌!
我等不把你这贼徒诛尽杀绝,誓不回兵!
”钱振鹏听了大怒,骂道:“量你等一伙,是梁山泊草寇,不知天时,却不思图王霸业,倒去降无道昏君,要来和俺大国相并。
我今直杀的你片甲不回才罢!
”关胜大怒,舞起青龙偃月刀,直冲将来。
钱振鹏使动泼风刀,迎杀将去。
两员将厮杀,正是敌手,堪描堪画。
但见: 寒光闪灼,杀气弥漫。
两匹马腾踏咆哮,二员将遮拦驾隔。
泼风刀起,似半空飞下流星。
青龙刀轮,如平地奔驰闪电。
马蹄撩乱,銮铃响处阵云飞。
兵器相交,杀气横时神鬼惧。
好似武侯擒孟获,恰如关羽破蚩尤。
这关胜和钱振鹏斗了三十合之上,钱振鹏渐渐力怯,抵当不住。
南军门旗下,两个统制官看见钱振鹏力怯,挺两条枪,一齐出马,前去夹攻关胜,上首赵毅,下首范畴。
宋军门旗下,恼犯了两员偏将,一个舞动丧门剑,一个使起虎眼鞭,抢出马来,乃是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
六员将,三对儿在阵前厮杀。
吕枢密急使许定、金节出城助战。
两将得令,各持兵器,都上马直到阵前,见赵毅战黄信,范畴战孙立,却也都是对手。
斗到间深里,赵毅、范畴渐折便宜。
许定、金节各使一口大刀出阵,宋军阵中韩滔、彭玘二将,双出来迎。
金节战住韩滔,许定战住彭玘,四将又斗。
五队儿在阵前厮杀。
原来金节素有归降大宋之心,故意要本队阵乱,略斗数合,拨回马望本阵先走。
韩滔乘势追将去。
南军阵上,高可立看见金节被韩滔追赶得紧,急取雕弓,搭上硬箭,满满地拽开,飕的一箭,把韩滔面颊上射着,倒撞下马来。
这里秦明急把马一拍,轮起狼牙棍前来救时,早被那里张近仁抢出来,咽喉上复一枪,结果了性命。
彭玘和韩滔是一正一副的弟兄,见他身死,急要报仇,撇了许定,直奔阵上,去寻高可立。
许定赶来,却得秦明占住厮杀。
高可立看见彭玘赶来,挺枪便迎。
不提防张近仁从肋窝里撞将出来,把彭玘一枪搠下马去。
关胜见损了二将,心中忿怒,恨不得杀进常州。
使转神威,把钱振鹏一刀,也剁于马下。
待要抢他那骑赤兔卷毛马,不提防自己坐下赤兔马一脚前失,倒把关胜掀下马来。
南阵上高可立、张近仁两骑马便来抢关胜,却得徐宁引宣赞、郝思文三将齐出,救得关胜回归本阵。
吕枢密大驱人马,卷杀出城。
关胜众将失利,望北退走。
南兵追赶二十余里。
此日关胜折了些人马,引军回见宋江,诉说折了韩滔、彭玘。
宋江大哭道:“谁想渡江已来,损折我五个兄弟。
莫非皇天有怒,不容宋江收捕方腊,以致损兵折将?
”吴用劝道:“主帅差矣!
输赢胜败,兵家常事。
人之生死,乃是分定,不足为怪。
此是两个将军禄绝之日,以致如此。
请先锋免忧,且理大事。
”有诗为证: 胜败兵家不可期,安危端有命为之。
山师未捷身先死,落日江流不尽悲。
且说帐前转过李逵,便说道:“着几个认得杀俺兄弟的人,引我去杀那厮贼徒,替我两个哥哥报仇!
”宋江传令,教来日打起一面白旗,“我亲自引众将直至城边,与贼交锋,决个胜负。
”次日,宋公明领起大队人马,水陆并进,船骑相迎,拔寨都起。
黑旋风李逵,引着鲍旭、项充、李衮,带领五百悍勇步军,先来出哨,直到常州城下。
吕枢密见折了钱振鹏,心不甚忧,连发了三道飞报文书,去苏州三大王方貌处求救,一面写表申奏朝廷。
又听得报道:“城下有五百步军打城,认旗上写道,为头的是黑旋风李逵。
”吕枢密道:“这厮是梁山泊第一个凶徒,惯杀人的好汉。
谁敢与我先去拿他?
”帐前转过两个得胜获功的统制官高可立、张近仁。
吕枢密道:“你两个若拿得这个贼人,我当一力保奏,加官重赏。
”张、高二统制各绰了枪上马,带领一千马步兵出城迎敌。
黑旋风李逵见了,便把五百步军一字儿摆开,手搦两把板斧,立在阵前。
丧门神鲍旭仗着一口大阔板刀,随于侧首。
项充、李衮两个,各人手挽着蛮牌,右手拿着铁标。
四个人各披前后掩心铁甲,列于阵前。
高、张二统制正是得胜狸猫强似虎,及时鸦鹊便欺雕,统着一千军马,靠城排开。
宋军内有几个探子,却认得高可立、张近仁两个,是杀韩滔、彭玘的,便指着黑旋风道:“这两个领军的,便是杀俺韩、彭二将军的。
”李逵那里听了这说,也不打话,拿起两把板斧,直抢过对阵去。
袍旭见李逵杀过对阵,急呼项充、李衮舞起蛮牌,便去策应。
四个齐心滚将过对阵。
高可立、张近仁吃了一惊,措手不及,急待回马,那两个蛮牌早滚到马颔下,高可立、张近仁在马上把枪望下搠时,项充、李衮把牌迎住。
李逵斧起,早砍翻高可立马脚,高可立攧下马来,项充叫道“留下活的”时,李逵是个好杀人的汉子,那里忍耐得住,早一斧砍下头来。
鲍旭从马上揪下张近仁,一刀也割了头。
四个在阵里乱杀南军,黑旋风把高可立头缚在腰里,轮起两把板斧,不问天地,横身在里面砍杀。
杀得一千马步军退入城去,也杀了三四百人。
直赶到吊桥边,李逵和鲍旭两个,便要杀入城去,项充、李衮死当回来。
城上擂木炮石,早打下来。
四个回到阵前,五百军兵依原一字摆开,那里敢轻动。
本是也要来混战,怕黑旋风不分皂白,见的便砍,因此不敢近前。
两个提着高、张二统制的头,却待接去,宋先锋军马已到,李逵、鲍旭各献首级。
众将认的是高可立、张近仁的头,都吃了一惊道:“如何获得仇人首级?
”两个说:“杀了许多人众,本待要捉活的来,一时手痒,忍耐不住,就便杀了。
”宋江道:“既有仇人首级,可于白旗下,望空祭祀韩、彭二将。
”宋江又哭了一场,放倒白旗,赏了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四人,便进兵到常州城下。
有诗为证: 苟图富贵虎吞虎,为取功名人杀人。
清世不生邹孟子,就中玄妙许谁论?
且说吕枢密在城中心慌,便与金节、许定并四个统制官商议退宋江之策。
诸将见李逵等杀了这一阵,众人都胆颤心寒,不敢出战。
问了数声,如箭穿雁嘴,钩搭鱼腮,默默无言,无人敢应。
吕枢密心内纳闷。
教人上城看时,宋江军马三面围住常州,尽在城下擂鼓摇旗,呐喊搦战。
吕枢密叫众将且各上城守护。
众将退去,吕枢密自在后堂寻思,无计可施,唤集亲随左右心腹人商量,自欲弃城逃走,不在话下。
且说守将金节,回到自己家中,与其妻秦玉兰说道:“如今宋先锋围住城池,三面攻击。
我等城中粮食缺少,不经久困。
倘或打破城池,我等那时皆为刀下之鬼。
”秦玉兰答道:“你素有忠孝之心,归降之意,更兼原是宋朝旧官,朝廷不曾有甚负汝,不若去邪归正,擒捉吕师囊,献与宋先锋,便有进身之计。
”金节道:“他手下见有四个统制官,各有军马。
许定这厮,又与我不睦,与吕师囊又是心腹之人。
我恐单丝不成线,孤掌岂能鸣,恐事未谐,反惹其祸。
”其妻道:“你只密密地寅夜修一封书缄,拴在箭上,射出城去,和宋先锋达知,里应外合取城。
你来日出战,诈败佯输,引诱入城,便是你的功劳。
”金节道:“贤妻此言极当,依汝行之。
”史官诗曰: 金节知天欲受降,玉兰力赞更贤良。
宋家文武皆如此,安得河山社稷亡。
次日,宋江领兵攻城得紧,吕枢密聚众商议。
金节答道:“常州城池高广,只宜守,不可敌。
众将且坚守,等待苏州救兵来到,方可会合出战。
”吕枢密道:“此言极是。
”分拨众将:应明、赵毅守把东门。
沈抃、范畴守把北门。
金节守把西门。
许定守把南门。
调拨已定,各自领兵坚守。
当晚金节写了私书,拴在箭上,待夜深人静,在城上望着西门外探路军人射将下去。
那军校拾得箭矢,慌忙报入寨里来。
守西寨正将花和尚鲁智深同行者武松两个见了,随即使偏将杜兴赍了,飞报东北门大寨里来。
宋江、吴用点着明烛,在帐里议事。
杜兴呈上金节的私书。
宋江看了大喜,便传令叫三寨中知会。
次日,三寨内头领,三面攻城。
吕枢密在敌楼上,正观见宋江阵里轰天雷凌振,扎起炮架,却放了一个风火炮,直飞起去,正打在敌楼角上,骨碌碌一声响,平塌了半边。
吕枢密急走,救得性命下城来,催督四门守将,出城退战。
擂了三通战鼓,大开城门,放下吊桥,北门沈抃、范畴引军出战。
宋军中大刀关胜,坐下钱振鹏的卷毛赤兔马,出于阵前,与范畴交战。
两个正待相持,西门金节又引出一彪军来搦战,宋江阵上病尉迟孙立出马。
两个交战,斗不到三合,金节诈败,拨转马头便走。
孙立当先,燕顺、马麟为次,鲁智深、武松、孔明、孔亮、施恩、杜兴,一发进兵。
金节便退入城,孙立已赶入城门边,占住西门。
城中闹起,知道大宋军马已从西门进城了。
那时百姓都被方腊残害不过,怨气冲天,听得宋军入城,尽出来助战。
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范畴、沈抃见了城中事变,急要奔入城去保全老小时,左边冲出王矮虎、一丈青,早把范畴捉了。
右边冲出宣赞、郝思文两个,一齐向前,把沈抃一枪刺下马去,众军活捉了。
宋江、吴用大驱人马入城,四下里搜捉南兵,尽行诛杀。
吕枢密引了许定,自投南门而走,死命夺路。
众军追赶不上,自回常州听令,论功升赏。
赵毅躲在百姓人家,被百姓捉来献出。
应明乱军中杀死,获得首级。
宋江来到州治,便出榜安抚,百姓扶老携幼,诣州拜谢。
宋江抚慰百姓,复为良民。
众将各来请功。
金节赴州治拜见宋江,宋江亲自下阶迎接金节,上厅请坐。
金节至阶下参拜,顿首谢了,复为宋朝良臣,此皆其妻赞成之功。
有诗为证: 贞静幽闲女丈夫,心存宗社有深图。
名同魏国韩希孟,千古清风振八区。
宋江教把范畴、沈抃、赵毅三个,陷车盛了,写道申状,就叫金节亲自解赴润州张招讨中军帐前。
金节领了公文,监押三将,前赴润州交割。
比及去时,宋江已自先叫神行太保戴宗、赍飞报文书,保举金节到中军了。
张招讨见宋江申复金节如此忠义,后金节到润州,张招讨使人接入城中,见了金节,大喜,赏赐金节金银段匹,鞍马酒礼。
有副都督刘光世,就留了金节,升做行军都统,留于军前听用。
后来金节跟随刘光世,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多立功劳,直做到亲军指挥使,至中山阵亡。
这是金节的结果。
有诗为证: 金节归降世罕俦,也知天命有歌讴。
封侯享爵心无愧,忠荩今从史笔收。
当日张招讨、刘都督赏了金节,把三个贼人碎尸万段,枭首示众。
随即使人来常州犒劳宋先锋军马。
且说宋江在常州屯驻军马,使戴宗去宣州、湖州卢先锋处,飞报调兵消息。
一面又有探马报来说:“吕枢密逃回在无锡县,又会合苏州救军,正欲前来迎敌。
”宋江闻知,便调马军、步军正偏将佐十员头领,拨与军兵一万,望南迎敌。
那十员将佐?
关胜、秦明、朱仝、李应、鲁智深、武松、李逵、鲍旭、项充、李衮。
当下关胜等领起前部军兵人马,与同众将,辞了宋先锋,离城去了。
且说戴宗探听宣、湖二州进兵的消息,与同柴进回见宋江,报说:“副先锋卢俊义得了宣州,特使柴大官人到来报捷。
”宋江甚喜。
柴进到州治,参拜已了,宋江把了接风酒,同入后堂坐下,动问卢先锋破宣州备细缘由。
柴进将出申达文书,与宋江看了,备说打宣州一事。
“方腊部下镇守宣州经略使家余庆,手下统制官六员,都是歙州、睦州人氏。
那六人?
李韶、韩明、杜敬臣、鲁安、潘濬、程胜祖。
宣州经略家余庆,当日分调六个统制,做三路出城对阵。
俺这卢先锋,也分三路军兵迎敌。
中间是呼延灼和李韶交战,董平共韩明相持,战到十合,韩明被董平两枪刺死。
中路军马大败。
左军是冲和杜敬臣交战,索超与鲁安相持。
林冲蛇矛刺死杜敬臣,索超斧劈死鲁安。
右军是张清和潘濬交战,穆弘共程胜祖相持。
张清一石子打下潘濬,打虎将李忠赶出去杀了。
程胜祖弃马逃回。
此日连胜四将,贼兵退入城去,卢先锋急驱众将夺城。
赶到门边,不提防贼兵城上飞下一片磨扇来,打死俺一个偏将。
城上箭如雨点一般射下来,那箭矢都有毒药,射中俺两个偏将。
比及到寨,俱各身死。
卢先锋因见折了三将,连夜攻城。
守东门贼将不紧,因此得了宣州。
乱军中杀死了李韶。
家余庆领了些败残军兵,望湖州去了。
程胜祖自阵上不知去向。
磨扇打死了白面郎君郑天寿。
两个中药箭的是操刀鬼曹正,霍闪婆王定六。
”宋江听得又折了三个兄弟,大哭一声,默然倒地。
只见面皮黄,唇口紫,指甲青,眼无光。
未知五脏如何,先见四肢不举。
正是:花开又被风吹落,月皎那堪云雾遮。
毕竟宋江昏晕倒了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五员将佐: 韩滔、彭玘、郑天寿、曹正、王定六、 患病寄留丹徒县一员将佐: 杨志
诗曰: 万里长江似建瓴,东归大海若雷鸣。
浮天雪浪人皆惧,动地烟波鬼亦惊。
竭力只因清国难,勤王端拟耀天兵。
潜踪敛迹金山下,斩将搴旗在此行。
话说这九千三百里扬子大江,远接三江,却是汉阳江、浔阳江、扬子江。
从四川直至大海,中间通着多少去处,以此呼为万里长江。
地分吴、楚,江心内有两座山:一座唤做金山,一座唤做焦山。
金山上有一座寺,绕山起盖,谓之寺裹山。
焦山上一座寺,藏在山凹里,不见形势,谓之山裹寺。
这两座山,生在江中,正占着楚尾吴头,一边是淮东扬州,一边是浙西润州,今时镇江是也。
且说润州城郭,却是方腊手下东厅枢密使吕师囊守把江岸。
此人原是歙州富户,因献钱粮与方腊,官封为东厅枢密使。
幼年曾读兵书战策,惯使一条丈八蛇矛,武艺出众。
部下管领着十二个统制官,名号“江南十二神”,协同守把润州江岸。
那十二神是: 擎天神福州沈刚、游奕神歙州潘文得、遁甲神睦州应明、六丁神明州徐统、霹雳神越州张近仁、巨灵神杭州沈泽、太白神湖州赵毅、太岁神宣州高可立、吊客神常州范畴、黄幡神润州卓万里、豹尾神江州和潼、丧门神苏州沈抃。
话说枢密使吕师囊,统领着五万南兵,据住江岸。
甘露亭下,摆列着战船三千余只,江北岸却是瓜洲渡口,净荡荡地无甚险阻。
此时先锋使宋江,奉着诏敕,征剿方腊,兵马战船,五军诸将,水陆并进,船骑同行,已到淮安了,约至扬州取齐。
当日宋先锋在帐中,与军师吴用等计议:“此去大江不远,江南岸便是贼兵守把。
谁人与我先去探路一遭,打听隔江消息,可以进兵?
”帐下转过四员战将,皆云愿往。
那四个?
一个是小旋风柴进,一个是浪里白跳张顺,一个是拚命三郎石秀,一个是活阎罗阮小七。
宋江道:“你四人分作两路:张顺和柴进,阮小七和石秀,可直到金、焦二山上宿歇,打听润州贼巢虚实,前来扬州回话。
”四人辞了宋江,各带了两个伴当,扮做客人,取路先投扬州来。
此时于路百姓,听得大军来征剿方腊,都挈家搬在村里躲避了。
四个人在扬州城里分别,各办了些干粮。
石秀自和阮小七带了两个伴当,投焦山去了。
却说柴进和张顺也带了两个伴当,将干粮捎在身边,各带把锋芒快尖刀,提了朴刀,四个奔瓜洲来。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日暖花香,到得扬子江边,凭高一望,淘淘雪浪,滚滚烟波,是好江景也!
有诗为证: 万里烟波万里天,红霞遥映海东边。
打鱼舟子浑无事,醉拥青蓑自在眠。
这柴进二人,望见北固山下,一带都是青白二色旌旗,岸边一字儿摆着许多船只,江北岸上,一根木头也无。
柴进道:“瓜州路上,虽有屋宇,并无人住,江上又无渡船,怎生得知隔江消息?
”张顺道:“须得一间屋儿歇下,看兄弟赴水过去对江金山脚下,打听虚实。
”柴进道:“也说得是。
”当下四个人奔到江边,见一带数间草房,尽皆关闭,推门不开。
张顺转过侧首,掇开一堵壁子,钻将入去,见个白头婆婆,从灶边走起来。
张顺道:“婆婆,你家为甚不开门?
”那婆婆答道:“实不瞒客人说,如今听得朝廷起大军来与方腊厮杀,我这里正是风门水口。
有些人家都搬了别处去躲,只留下老身在这里看屋。
”张顺道:“你家男子汉那里去了?
”婆婆道:“村里去望老小去了。
”张顺道:“我有四个人,要渡江过去,那里有船觅一只?
”婆婆道:“船却那里去讨?
近日吕师囊听得大军来和他厮杀,都把船只拘管过润州去了。
”张顺道:“我四人自有粮食,只借你家宿歇两日,与你些银子作房钱,并不搅扰你。
”婆婆道:“歇却不防,只是没床席。
”张顺道:“我们自有措置。
”婆婆道:“客人,只怕早晚有大军来!
”张顺道:“我们自有回避。
”于是开门,放柴进和伴当入来,都倚了朴刀,放了行李,取些干粮烧饼出来吃了。
张顺再来江边,望那江景时,见金山寺正在江心里。
但见: 江吞鳌背,山耸龙鳞。
烂银盘涌出青螺,软翠帷远拖素练。
遥观金殿,受八面之大风。
远望钟楼,倚千层之石壁。
梵塔高侵沧海日,讲堂低映碧波云。
无边阁,看万里征帆。
飞步亭,纳一天爽气。
郭璞墓中龙吐浪,金山寺里鬼移灯。
张顺在江边看了一回,心中思忖道:“润州吕枢过密,必然时常到这山上。
我且今夜去走一遭,必知消息。
”回来和柴进商量道:“如今来到这里,一只小船也没,怎知隔江之事。
我今夜把衣服打拴了两个大银,顶在头上,直赴过金山寺去,把些贿赂与那和尚,讨个虚实,回报先锋哥哥。
你只在此间等候。
”柴进道:“早干了事便回。
” 是夜星月交辉,风恬浪静,水天一色。
黄昏时分,张顺脱膊了,匾扎起一腰白绢水裩儿,把这头巾衣服裹了两个大银,拴缚在头上,腰间带一把尖刀,从瓜洲下水,直赴开江心中来。
那水淹不过他胸脯,在水中如走早路。
看看赴到金山脚下,见石峰边缆着一只小船。
张顺扒到船边,除下头上衣包,解了湿衣,抹拭了身上,穿上衣服,坐在船中,听得润州更鼓正打三更。
张顺伏在船内望时,只见上溜头一只小船摇将过来。
张顺看了道:“这只船来得跷蹊,必有奸细。
”便要放船开去。
不想那只船一条大索锁了,又无橹篙。
张顺只得又脱了衣服,拔出尖刀,再跳下江里,只赴到那船边。
船上两个人摇着橹,只望北岸,不提防南边,只顾摇。
张顺却从水底下一钻,钻到船边,扳住船舫,把尖刀一削,两个摇橹的撒了橹,倒撞下江里去了。
张顺早跳在船上。
那船舱里钻出两个人来。
张顺手起一刀,砍得一个下水去,那个吓得倒入舱里去。
张顺喝道:“你是甚人?
那里来的船只?
实说,我便饶你!
”那人道:“好汉听禀:小人是此间扬州城外定浦村陈将士家干人,使小人过润州投拜吕枢密那里献粮,准了,使人虞候和小人同回,索要白粮米五万石,船三百只,作进奉之礼。
”张顺道:“那个虞候姓甚名谁?
见在那里?
”干人道:“虞候姓叶名贵,却才好汉砍下江里去的便是。
”张顺道:“你却姓甚?
甚么名字?
几时过去投拜?
船里有甚物件?
”干人道:“小人姓吴名成,今年正月初七日渡江。
吕枢密直叫小人去苏州,见了御弟三大王方貌,关了号色旌旗三百面,并主人陈将士官诰,封做扬州府尹,正授中明大夫名爵,更有号衣一千领,及吕枢密札付一道。
”张顺又问道:“你的主人家有多少人马?
”吴成道:“人有数千,马有百十余匹。
嫡亲有两个孩儿,好生了得,长子陈益,次子陈泰。
”张顺都问了备细来情去意,一刀也把吴成剁下水里去了。
船尾上装了,一径摇到瓜洲。
柴进听橹声响,急忙出来看时,见张顺摇只船来。
柴进便问来由。
张顺把前事一一说了,柴进大喜,去船舱里取处一包袱文书,并三百面红绢号旗,杂声号衣一千领,做两担打叠了。
张顺道:“我却去取了衣裳来。
”把船再摇到金山脚下,取了衣裳、巾帻、银子,再摇到瓜洲岸边,天色方晓,重雾罩地。
张顺把船砍漏,推开江里去沉了。
来到屋下,把二三两银子与了婆婆,两个伴当挑了担子,径回扬州来。
此时宋先锋军马,俱屯扎在扬州城外。
本州官员置宴设席,迎接宋先锋入城,馆驿内安下。
连日筵宴,供给军士。
却说柴进、张顺伺候席散,在馆驿内见了宋江,备说:“陈将士陈观交结方腊,早晚诱引贼兵渡江,来打扬州。
天幸江心里遇见,教主公成这件功劳。
”宋江听了大喜,便请军师吴用商议:“如何定计?
用甚良策?
”吴用道:“既有这个机会,觑润州城易如反掌。
先拿了陈观,大事便定。
只除如此如此。
”宋江道:“正合吾意。
”即时唤浪子燕青扮做叶虞候,教解珍、解宝扮做南军。
问了定浦村路头,解珍、解宝挑着担子,燕青都领了备细言语。
三个出扬州城来,取路投定浦村。
离城四十余里,早问到陈将士庄前。
见其家门首二三十庄客,都整整齐齐,一般打扮。
但见: 攒竹笠子,上铺着一把黑缨。
细线衲袄,腰系着八尺红绢。
牛膀鞋,登山似箭。
獐皮袜,护脚如绵。
人人都带雁翎刀,个个尽提鸦嘴槊。
当下燕青改作浙人乡谈,与庄客喝喏道:“将士宅上有么?
”庄客道:“客人那里来?
”燕青道:“从润州来。
渡江错走了路,半日盘旋,问得到此。
”庄客见说,便引入客房里去,教歇了担子,带燕青到后厅来见陈将士。
燕青便下拜道:“叶贵就此参见!
”拜罢,陈将士问道:“足下何处来?
”燕青打浙音道:“回避闲人,方敢对相公说。
”陈将士道:“这几个都是我心腹人,但说不妨。
”燕青道:“小人姓叶名贵,是吕枢密帐前虞候。
正月初七日,接得吴成密书,枢密甚喜,特差叶贵送吴成到苏州,见御弟三大王,备说相公之意。
三大王使人启奏,降下官诰,就封相公为扬州府尹。
两位直舍人,待吕枢密相见了时,再定官爵。
今欲使令吴成回程,谁想感冒风寒病症,不能动止。
枢密怕误了大事,特差叶贵送到相公官诰,并枢密文书,关防牌面,号旗三百面,号衣一千领。
克日定时,要相公粮食船只,前赴润州江岸交割。
”便取官诰文书递与。
陈将士看了大喜,忙摆香案,望南谢恩已了。
便唤陈益、陈泰出来相见。
燕青叫解珍、解宝取出号衣号旗,入后厅交付。
陈将士便邀燕青请坐。
燕青道:“小人是个走卒,相公处如何敢坐?
”陈将士道:“足下是那壁恩相差来的人,又与小官赍诰敕,怎敢轻慢?
权坐无妨。
”燕青再三谦让了,远远地坐下。
陈将士叫取酒来,把盏劝燕青。
燕青推却道:“小人天戒不饮酒。
”待他把过三两巡酒,两个儿子都来与父亲庆贺递酒。
燕青把眼使叫解珍、解宝行事。
解宝身边取出不按君臣的药头,张人眼慢,放在酒壶里。
燕青便起身说道:“叶贵虽然不曾将酒过江,借相公酒果,权为上贺之意。
”便斟一大钟酒,上劝陈将士满饮此杯。
随即便劝陈益、陈泰,两个各饮了一杯。
当面有几个心腹庄客,都被燕青劝了一杯。
燕青那嘴一努,解珍出来外面,寻了火种,身边取出号旗号炮,就庄前放起。
左右两边,已有头领等候,只听号炮响,前来策应。
燕青在堂里,见一个个都倒了,身边掣出短刀,和解宝一齐动手,早都割下头来。
庄门外哄动十个好汉,从前面打将入来。
那十员将佐?
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九纹龙史进,病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八臂那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丧门神鲍旭,锦豹子杨林,病大虫薛永。
门前众庄客那里迎敌得住。
里面燕青、解珍、解宝早提出陈将士父子首级来。
庄门外又早一彪人马官军到来,为首六员将佐。
那六员?
美髯公朱仝,急先锋索超,没羽箭张清,混世魔王樊瑞,打虎将李忠,小霸王周通。
当下六员首将,引一千军马,围住庄院,把陈将士一家老幼,尽皆杀了。
拿住庄客,引去浦里看时,傍庄傍港,泊着三四百只船,却满满装载粮米在内。
众将得了数目,飞报主将宋江。
宋江听得杀了陈将士,便与吴用计议进兵。
收拾行李,辞了总督张招讨,部领大队人马,亲到陈将士庄上,分拨前队将校,上船行计,一面使人催攒战船过去。
吴用道:“选三百只快船,船上各插着方腊降来的旗号。
着一千军汉,各穿了号衣,其余三四千人,衣服不等。
三百只船内,埋伏二万余人。
更差穆弘扮做陈益,李俊扮做陈泰,各坐一只大船,其余分拨将佐。
” 第一拨船上,穆弘、李俊管领。
穆弘身边,拨与十个偏将簇拥着。
那十个?
项充、李衮、鲍旭、薛永、杨林、杜迁、宋万、邹渊、邹润、石勇 李俊身边,也拨与十个偏将簇拥着。
那十个?
童威、童猛、孔明、孔亮、郑天寿、李立、李云、施恩、白胜、陶宗旺 第二拨船上,差张横、张顺管领。
张横船上拨与四个偏将簇拥着。
那四个?
曹正、杜兴、龚旺、丁得孙 张顺船上拨与四个偏将簇拥着。
那四个?
孟康、侯健、汤隆、焦挺、 第三拨船上便差十员正将管领,也分作两船进发。
那十个?
史进、雷横、杨雄、刘唐、蔡庆、张清、李逵、解珍、解宝、柴进、 这三百船上,分派大小正偏将佐共计四十二员渡江。
次后宋江等,却把战船装载马匹,游龙飞鲸等船一千只,打着宋朝先锋使宋江旗号,大小马步将佐,一发载船渡江。
两个水军头领,一个是阮小二,一个是阮小五,总行催督。
且不说宋江中军渡江,却说润州北固山上,哨见对港三百来只战船,一齐出浦,船上却插着护送衣粮先锋红旗号。
南军连忙报入行省里来,吕枢密聚集十二个统制官,都全副披挂,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带领精兵,自来江边观看。
见前面一百只船,先傍岸拢来。
船上望着两个为头的,前后簇拥着的,都披着金锁子号衣,一个个都是那彪形大汉。
吕枢密下马,坐在银交椅上,十二个统制官两行把住江岸。
穆弘、李俊见吕枢密在江岸上坐地,起身声喏。
左右虞候喝令住船,一百只船一字儿抛定了锚。
背后那二百只船,乘着顺风,都到了。
分开在两下拢来,一百只在左,一百只在右,做三下均匀摆定了。
客帐司下船来问道:“船从那里来?
”穆弘答道:“小人姓陈名益,兄弟陈泰。
父亲陈观特遣某等弟兄,献纳白米五万石,船三百只,精兵五千,来谢枢密恩相保奏之恩。
”客帐司道:“前日枢密相公使叶虞候去来,见在何处?
”穆弘道:“虞候和吴成各染伤寒时疫,见在庄上养病,不能前来。
今将关防文书,在此呈上。
”客帐司接了文书,上江岸来禀复吕枢密道:“扬州定浦村陈府尹男陈益、陈泰,纳粮献兵,呈上原赍去关防文书在此。
”吕枢密看,果是原领公文,传钧旨,教唤二人上岸。
客帐司唤陈益、陈泰上来参见。
穆弘、李俊上得岸来,随后二十个偏将,都跟上去。
排军喝道:“卿相在此,闲杂人不得近前!
”二十个偏将都立住了。
穆弘、李俊躬身叉手,远远侍立。
客帐司半晌方才引二人过去参拜了,跪在面前。
吕枢密道:“你父亲陈观,如何不自来?
”穆弘禀道:“父亲听知是梁山泊宋江等领兵到来,诚恐贼人下乡搅扰,在家支吾,未敢擅离。
”吕枢密道:“你两个那个是兄?
”穆弘道:“陈益是兄。
”吕枢密道:“你弟兄两个,曾习武艺么?
”穆弘道:“托赖恩相福荫,颇曾训练。
”吕枢密道:“你将来白粮,怎地装载?
”穆弘道:“大船装粮三百石,小船装粮一百石。
”吕枢密道:“你两个来到,恐有他意!
”穆弘道:“小人父子,一片孝顺之心,怎敢怀半点外意?
”吕枢密道:“虽然是你好心,吾观你船上军汉,模样非常,不由人不疑。
你两个只在这里。
吾差四个统制官,引一百军人下船搜看,但有分外之物,决不轻恕。
”穆弘道:“小人此来,指望恩相重用,何必见疑!
”吕师囊正欲点四个统制下船搜看,只见探马报道:“有圣旨到南门外了,请枢相便上马迎接。
”吕枢密急上了马,便分付道:“且与我把住江岸,这两个陈益、陈泰随将我来。
”穆弘把眼看李俊一觉。
等吕枢密先行去了,穆弘、李俊随后招呼二十个偏将,便入城门。
守门将校喝道:“枢密相公只叫这两个为头的入来,其余人伴,休放进去!
”穆弘、李俊过去了,二十个偏将都被当住在城边。
且说吕枢密到南门外,接着天使,便问道:“缘何来得如此要急?
”那天使是方腊面前引进使冯喜,悄悄地对吕师囊道:“近日司天太监浦文英奏道:‘夜观天象,有无数罡星入吴地分野,中间杂有一半无光,就里为祸不小。
’天子特降圣旨,教枢密紧守江岸。
但有北边来的人,须要仔细盘诘,磨问实情。
如是形影奇异者,随即诛杀,勿得停留。
”吕枢密听了大惊:“却才这一班人,我十分疑忌,如今却得这话。
且请到城中开读。
”冯喜同吕枢密都到行省,开读圣旨已了,只见飞马又报:“苏州又有使命,赍擎御弟三大王令旨到来。
言说‘你前日扬州陈将士投降一节,未可准信,诚恐有诈。
近奉圣旨,近来司天监内,照见罡星入于吴地分野。
可以牢守江岸。
我早晚自差人到来监督。
’”吕枢密道:“大王亦为此事挂心,下官已奉圣旨。
”随即令人牢守江面,来的船上人,一个也休放上岸。
一面设宴管待两个使命。
有诗为证: 奸党三陈已被伤,假乘服色进军粮。
因观形貌生猜忌,揭地掀天起战场。
却说那三百只船上人,见半日没些动静。
左边一百只船上张横、张顺,带八个偏将,提军器上岸。
右边一百只船上十员正将,都拿了枪刀,钻上岸来。
守江面南军,拦当不住。
黑旋风李逵和解珍、解宝,便抢入城。
守门官军急出拦截,李逵轮起双斧,一砍一剁,早杀翻两个把门军官。
城边发起喊来,解珍、解宝各挺钢叉入城,都一时发作,那里关得城门迭?
李逵横身在门底下,寻人砍杀,先在城边二十个偏将,各夺了军器,就杀起来。
吕枢密急使人传令来,教牢守江面时,城门边已自杀入城了。
十二个统制官听得城边发喊,各提动军马时,史进、柴进早招起三百只船内军兵,脱了南军的号衣,为首先上岸,船舱里埋伏军兵,一齐都杀上岸来。
为首统制官沈刚、潘文得两路军马来保城门时,沈刚被史进一刀剁下马去,潘文得被张横刺斜里一枪搠倒。
众军混杀。
那十个统制官都望城门里退入去,保守家眷。
穆弘、李俊在城中听得消息,就酒店里夺得火种,便放起火来。
吕枢密急上马时,早得三个统制官到来救应。
城里降天也似火起。
瓜洲望见,先发一彪军马过来接应。
城里四门,混战良久,城上早竖起宋先锋旗号。
四面八方,混杀人马,难以尽说,下来便见。
且说江北岸早有一五百十只战船傍岸,一齐牵上战马,为首十员战将登岸,却是全副披挂。
那十员大将?
关胜、呼延灼、花荣、秦明、郝思文、宣赞、单廷圭、韩滔、彭玘、魏定国。
正偏战将一十员,部领二千军马,冲杀入城。
此时吕枢密方才大败,引着中伤人马,径奔丹徒县去了。
大军夺得润州,且教救灭了火,分拨把住四门,却来江边迎接宋先锋船,正见江面上游龙飞鲸船只,乘着顺风,都到南岸。
大小将佐迎接宋先锋入城,预先出榜,安抚百姓,点本部将佐,都到中军请功。
史进献沈刚首级,张横献潘文得首级,刘唐献沈泽首级,孔明、孔亮生擒卓万里,项充、李衮生擒和潼,郝思文箭射死徐统。
得了润州,杀了四个统制官,生擒两个统制官,杀死牙将官兵,不计其数。
宋江点本部将佐,折了三个偏将,都是乱军中被箭射死,马踏身亡。
那三个?
一个是云里金刚宋万,一个是没面目焦挺,一个是九尾龟陶宗旺。
宋江见折了三将,心中烦恼,怏怏不乐。
吴用劝道:“生死人之分定。
虽折了三个兄弟,且喜得了江南第一个险隘州郡,何故烦恼,有伤玉体?
要与国家干功,且请理论大事。
”宋江道:“我等一百八人,天文所载,上应星曜。
当初梁山泊发愿,五台山设誓,但愿同生同死。
回京之后,谁想道先去了公孙胜,御前留了金大坚、皇甫端,蔡太师又用了萧让,王都尉又要了乐和。
今日方渡江,又折了我三个弟兄。
想起宋万这人,虽然不曾立得奇功,当初梁山泊开创之时,多亏此人。
今日作泉下之客!
”宋江传令,叫军士就宋万死处,搭起祭仪,列了银钱,排下乌猪白羊,宋江亲自祭祀奠酒。
就押生擒到伪统制卓万里、和潼,就那里斩首沥血,享祭三位英魂。
宋江回府治里,支给功赏,一面写了申状,使人报捷,亲请张招讨,不在话下。
沿街杀的死尸,尽教收拾出城烧化。
收拾三个偏将尸骸,葬于润州东门外。
且说吕枢密折了大半人马,引着六个统制官,退守丹徒县,那里敢再进兵。
申将告急文书,去苏州报与三大王方貌求救。
闻有探马报来,苏州差元帅邢政领军到来了。
吕枢密接见邢元帅,问慰了。
来到县治,备说陈将士诈降缘由,以致透漏宋江军马渡江。
“今得元帅到此,可同恢复润州。
”邢政道:“三大王为知罡星犯吴地,特差下官领军到来,巡守江面。
不想枢密失利。
下官与你报仇,枢密当以助战。
”次日,邢政引军来恢夺润州。
却说宋江在润州衙内,与吴用商议,差童威、童猛引百余人去焦山寻取石秀、阮小七。
一面调兵出城,来取丹徒县。
点五千军马,为首差十员正将。
那十人?
关胜、林冲、秦明、呼延灼、董平、花荣、徐宁、朱仝、索超、杨志。
当下十员正将,部领精兵五千,离了润州,望丹徒县来。
关胜等正行之次,路上正迎着邢政军马。
两军相对,各把弓箭射住阵脚,排成阵势。
花腔鞭鼓擂,杂彩绣旗摇。
南军阵上,邢政挺枪出马,六个统制官分在两下。
宋军阵中,关胜见了,纵马舞青龙偃月刀,来战邢政。
两员将荡起一天杀气,两匹马骤遍地征尘。
斗到十四五合,一将翻身落马。
正是:只云会使英雄勇,怎敌将军一智谋。
全凭捉将拿人手,来夺江南第一州。
毕竟二将厮杀输了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此一回内,折了三员将佐: 宋万、焦挺、陶宗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