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三

爱问:“至善只求诸心。

恐于天下事理,有不能尽”。

先生曰:“心即理也。

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爱曰:“如事父之孝,事君之忠,交友之信,治民之仁,其间有许多理在。

恐亦不可不察”。

先生叹曰:“此说之蔽久矣。

岂一语所能悟?

今姑就所问者言之。

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

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

都只在此心。

心即理也。

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

不须外面添一分。

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

发之事君便是忠。

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

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爱曰:“闻先生如此说,爱已觉有省悟处。

但旧说缠于胸中,尚有未脱然者。

如事父一事,其间温凊定省之类,有许多节目。

不知亦须讲求否”?

先生曰:“如何不讲求?

只是有个头脑。

只是就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讲求。

就如求冬温,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

讲求夏清,也只是要尽此心之孝,恐怕有一毫人欲间杂。

只是讲求得此心。

此心若无人欲,纯是天理,是个诚于孝亲的心,冬时自然思量父母的寒,便自要求个温的道理。

夏时自然思量父母的热,便自要求个清的道理。

这都是那诚孝的心发出来的条件。

却是须有这诚孝的心,然后有这条件发出来。

譬之树木,这诚孝的心便是根。

许多条件便枝叶。

须先有根,然后有枝叶。

不是先寻了枝叶,然后去种根。

礼记言‘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

有和气者,必有欲愉色。

有愉色者,必有婉容’。

须是有个深爱做根,便自然如此”。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徐爱又问:“至善只从心中寻求,大概不能穷尽天下所有的事理吧。” 先生说道:“心即理。天下哪里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呢?” 徐爱说:“就像侍奉父母的孝心,辅佐君主的忠心,结交朋友的诚心,治理百姓的仁心,这里边有许多道理存在,恐怕不能不去仔细研究。” 先生感叹地说:“世人被这种观点蒙蔽很久了,一两句话怎么能说得明白呢?现仅就你的问题来谈一谈。比如侍奉父母,不是从父亲那里求得孝的道理;事君,不是从君主那里求得忠的道理;交友、治理百姓,不是从朋友和百姓那里求得信和仁的道理,孝、忠、信、仁在各自心中。心即理,没有被私欲迷惑的心,就是天理,不用到心外强加一点一滴。以这颗纯洁无私的心去做任何事都是天理,事父便孝,事君则忠,交友则信,治民则仁。所以只要在心上修习,去私欲、存天理就行了。” 徐爱说:“听了先生这番话,我觉得获益匪浅。但以前的旧说仍然纠缠于胸,没有完全去除。例如事父,那些嘘寒问暖、早晚请安的细节,不也需要讲求吗?” 先生说:“怎能不讲求?但要分清主次。在自己心中去私欲、存天理的前提下去讲求。比如寒冬保暖,也只是要尽己之孝心,不得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炎夏避暑,也只是要尽己之孝心,不得有丝毫私欲夹杂其间,仅仅是讲求这个心而已。如果己心没有私欲,天理至纯,是颗诚恳孝敬父母的心,冬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防寒,会主动去掌握保暖的技巧,夏天自然会想到为父母消暑,会主动去掌握消暑的技巧,防寒消暑正是孝心的表现。但这颗孝心必是至诚至敬的。用树木来打比方,这诚敬于孝的心便是树根,许多具体行动便是枝叶。需要先有个根,然后才会有枝叶。而不是先去寻求枝叶,然后才考虑种这个根。《礼记》上说:‘深爱父母的孝子,对待父母一定会很和气,有和气的态度,一定有愉悦的心情和脸色,有愉悦心情和脸色的人,必定有让父母高兴的表情。’必须有深爱之心作为根本,便自然会这样了。”


注释

“心即理也”,此为阳明学说核心主题,是心学与理学最主要分界线。“心即理也”就是说心的本体就是天理。里的主宰处即心,心的条理处即理。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四

〔王守仁〕 〔明〕

郑朝朔问:“至善亦须有从事物上求者?

” 先生曰:“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极便是。

更于事物上怎生求?

且试说几件看。

” 朝朔曰:“且如事亲,如何而为温清之节,如何而为奉养之宜,须求个是当,方是至善。

所以有学问思辨之功。

” 先生曰:“若只是温清之节,奉养之宜,可一日二日讲之而尽。

用得甚学问思辨?

惟于温清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

奉养时,也只要此心纯乎天理之极。

此则非有学问思辨之功,将不免于毫厘千里之缪。

所以虽在圣人,犹加精一之训。

若只是那些仪节求得是当,便谓至善,即如今扮戏子扮得许多温清奉养得仪节是当,亦可谓之至善矣。

” 爱于是日又有省。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五

〔王守仁〕 〔明〕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唯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

先生曰:“试举看。

” 爱曰:“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

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 先生曰:“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

未有知而不行者。

知而不行,只是未知。

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

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

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

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

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

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

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

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

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

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

知寒,必已自寒了。

知饥,必已自饥了。

知行如何分得开?

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

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

不然,只是不曾知。

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什么意?

某要说做一个,是什么意?

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 爱曰:“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

” 先生曰:“此却失了古人宗旨也。

某尝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

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

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者,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任意去做,全不解思惟省察,也只是个冥行妄作,所以必说个知,方才行得是。

又有一种人,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也只是个揣摸影响,所以必说一个行,方才知得真。

此是古人不得已补偏救弊的说话,若见得这个意时,即一言而足。

今人却就将知行分作两件去做,以为必先知了,然后能行。

我如今且去讲习讨论做知的工夫,待知得真了,方去做行的工夫,故遂终身不行,亦遂终身不知。

此不是小病痛,其来已非一日矣。

某今说个知行合一,正是对病的药,又不是某凿空杜撰,知行本体原是如此。

今若知得宗旨时,即说两个亦不妨,亦只是一个。

若不会宗旨,便说一个,亦济得甚事?

只是闲说话。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六

〔王守仁〕 〔明〕

爱问:“昨闻先生‘止至善’之教,已觉功夫有用力处,但与朱子‘格物’之训,思之终不能合。

” 先生曰:“‘格物’是‘止至善’之功。

既知‘至善’,即知‘格物’矣。

” 爱曰:“昨以先生之教推之‘格物’之说,似亦见得大略。

但朱子之训,其于《书》之‘精一’,《论语》之‘博约’,《孟子》之‘尽心知性’,皆有所证据,以是未能释然。

” 先生曰:“子夏笃信圣人,曾子反求诸己。

笃信固亦是,然不如反求之切。

今既不得于心,安可狃于旧闻,不求是当!

就如朱子亦尊信程子,至其不得于心处,亦何尝苟从?

‘精一’‘博约’‘尽心’本自与吾说吻合,但未之思耳。

朱子‘格物’之训,未免牵合附会,非其本旨。

精是一之功,博是约之功。

曰仁既明知行合一之说,此可一言而喻。

‘尽心知性知天’是‘生知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不二,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

朱子错训‘格物’,只为倒看了此意,以‘尽心知性’为‘物格知至’,要初学便去做‘生知安行’事,如何做得!

” 爱问:“‘尽心知性’何以为‘生知安行’?

” 先生曰:“性是心之体,天是性之原,尽心即是尽性。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育。

‘存心’者,心有未尽也。

‘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己与天为一。

‘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贤之别。

至于夭寿不二其心,乃是教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见得穷通夭寿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

‘事天’虽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

‘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有个困勉的意在。

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

” 爱曰:“昨闻先生之教,亦影影见得功夫须是如此,今闻此说,益无可疑。

爱昨晓思‘格物’的‘物’字,即是‘事’字,皆从心上说。

” 先生曰:“然。

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

如意在于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

意在于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

意在于仁民、爱物,即仁民、爱物便是一物。

意在于视、听、言、动,即视、听、言、动便是一物。

所以某说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

《中庸》言‘不诚无物’,《大学》‘明明德’之功,只是个‘诚意’。

‘诚意’之功,只是个‘格物’。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七

〔王守仁〕 〔明〕

先生又曰:“‘格物’如《孟子》‘大人格君心’之‘格’,是去其心之不正,以全其本体之正。

但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即无时无处不是存天理,即是穷理。

‘天理’即是‘明德’,‘穷理’即是‘明明德’。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八

〔王守仁〕 〔明〕

又曰:“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

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

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

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

知致则意诚。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二

〔王守仁〕 〔明〕

爱问:“‘知止而后有定’,朱子以为‘事事物物皆有定理’,似与先生之说相戾”。

先生曰:“于事事物物上求至善,却是义外也。

至善是心之本体。

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

然亦未尝离却事物。

本注所谓‘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者,得之”。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门人徐爱录·一

〔王守仁〕 〔明〕

爱问:“‘在亲民’,朱子谓当作新民。

后章‘作新民’之文似亦有据。

先生以为宜从旧本‘作亲民’,亦有所据否”?

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

此岂足为据?

‘作’字却与‘亲’字相对。

然非‘亲’字义。

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

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

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

‘如保赤子’。

‘民之所好好之。

民之所恶恶之。

此之谓民之父母之类’。

皆是‘亲’字意。

‘亲民’犹孟子‘亲亲仁民’之谓。

亲之即仁之也。

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也。

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

‘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

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

‘修己’便是‘明明德’。

‘安百姓’便是‘亲民’。

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

说新民便觉偏了”。

传习录·卷上·徐爱录·徐爱引言

〔王守仁〕 〔明〕

先生于大学格物诸说,悉以旧本为正,盖先儒所谓误本者也。

爱始闻而骇,既而疑,已而殚精竭思。

参互错综,以质于先生,然后知先生之说,若水之寒,若火之热,断断乎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

先生明睿天授,然和乐坦易,不事边幅。

人见其少时豪迈不羁,又尝泛滥于词章,出入二氏之学。

骤闻是说,皆目以为立异好奇,漫不省究。

不知先生居夷三载,处困养静精一之功,固已超入圣域,粹然大中至正之归矣。

爱朝夕炙门下,但见先生之道,即之若易,而仰之愈高。

见之若粗,而探之愈精。

就之若近,而造之愈益无穷。

十余年来,竟未能窥其藩篱。

世之君子,或与先生仅交一面,或犹未闻其謦欬,或先怀忽易愤激之心,而遽欲于立谈之间、传闻之说,臆断悬度。

如之何其可得也?

从游之士,闻先生之教,往往得一而遗二。

见其牝牡骊黄,而弃其所谓千里者。

故爱备录平日之所闻,私以示夫同志,相与考正之。

庶无负先生之教云。

门人徐爱书。

水浒传·第一百二十回·宋公明神聚蓼儿洼徽宗帝梦游梁山泊

〔施耐庵〕 〔明〕

《满庭芳》: 罡星起河北,豪杰四方扬。

五台山发愿,扫清辽国转名香。

奉诏南收方腊,催促渡长江。

一自润州破敌,席卷过钱塘。

抵清溪,登昱岭,涉高冈。

蜂巢剿灭,班师衣锦尽还乡。

堪恨当朝谗佞,不识男儿定乱,诳主降遗殃。

可怜一场梦,令人泪两行。

话说宋江衣锦还乡,拜扫回京。

自离郓城县,还至东京,与众弟兄相会,令其各人收拾行装,前往任所。

当有神行太保戴宗来探宋江,二人坐间闲话。

只见戴宗起身道:“小弟已蒙圣恩,除受衮州都统制。

今情愿纳下官诰,要去泰安州岳庙里,陪堂求闲,过了此生,实为万幸。

”宋江道:“贤弟何故行此念头?

”戴宗道:“兄弟夜梦崔府君勾唤,因此发了这片善心。

”宋江道:“贤弟生身既为神行太保,他日必当岳府灵聪。

”自此相别之后,戴宗纳还了官诰,去到泰安州岳庙里,陪堂出家。

在彼每日殷勤奉祀圣帝香火,虔诚无忽。

后数月,一夕无恙,请众道伴相辞作别,大笑而终。

后来在岳庙里累次显灵,州人庙祝,随塑戴宗神像于庙里,胎骨是他真身。

又有阮小七受了诰命,辞别宋江,已往盖天军做都统制职事。

未及数月,被大将王禀、赵谭怀挟帮源洞辱骂旧恨,累累于童枢密前诉说阮小七的过失:“曾穿着方腊的赭黄袍,龙衣玉带,虽是一时戏耍,终久怀心造意。

”待要杀他。

“亦且盖天军地僻人蛮,必致造反。

”童贯把此事达知蔡京,奏过天子,请降了圣旨,行移公文到彼处,追夺阮小七本身的官诰,复为庶民。

阮小七见了,心中也自欢喜。

带了老母回还梁山泊石碣村,依旧打鱼为生,奉养老母,以终天年。

后自寿至六十而亡。

且说小旋风柴进在京师,见戴宗纳还官诰求闲去了,又见说朝廷追夺了阮小七官诰,不合戴了方腊的平天冠,龙衣玉带,意在学他造反,罚为庶民。

寻思:“我亦曾在方腊处做驸马,倘或日后奸臣们知得,于天子前谗佞,见责起来,追了诰命,岂不受辱?

不如闻早自省,免受玷辱。

”推称风疾病患,不时举发,难以任用,不堪为官,情愿纳还官诰,求闲为农,辞别众官,再回沧州横海郡为民,自在过活。

忽然一日,无疾而终。

李应授中山府都统制,赴任半年,闻知柴进求闲去了,自思也推称风瘫,不能为官。

申达省院,缴纳官诰,复还故乡独龙冈村中过活。

后与杜兴一处作富豪,俱得善终。

关胜在北京大名府总管兵马,甚得军心,众皆钦伏。

一日操练军马回来,因大醉失脚,落马得病身亡。

呼延灼受御营指挥使,每日随驾操备。

后领大军破大金兀术四太子,出军杀至淮西阵亡。

只有朱仝在保定府管军有功,后随刘光世破了大金,直做太平军节度使。

花荣带同妻小妹子,前赴应天府到任。

吴用自来单身,只带了随行安童,去武胜军到任。

李逵亦是独自带了两个仆从,自来润州到任。

话说为何只说这三个到任,别的都说了绝后结果?

为这七员正将,都不厮见着,先说了结果。

后这五员正将,宋江、卢俊义、吴用、花荣、李逵还有厮会处,以此未说绝了结果。

下来便见。

有诗为证: 百八英雄聚义间,东征西讨日无闲。

甫能待得功成后,死别生离意莫还。

再说宋江、卢俊义在京师,都分派了诸将赏赐,各各令其赴任去讫。

殁于王事者,正将家眷人口,关给与恩赏钱帛金银,仍各送回故乡,听从其便。

再有见在朝京偏将一十五员,除兄弟宋清还乡为农外,杜兴已自跟随李应还乡去了。

黄信仍任青州。

孙立带同兄弟孙新、顾大嫂并妻小,自依旧登州任用。

邹润不愿为官,回登云山去了。

蔡庆跟随关胜,仍回北京为民。

裴宣自与杨林商议了,自回饮马川,受职求闲去了。

蒋敬思念故乡,愿回潭州为民。

朱武自来投授樊瑞道法,两个做了全真先生,云游江湖,去投公孙胜出家,以终天年。

穆春自回揭阳镇乡中,后为良民。

凌振炮手非凡,仍授火药局御营任用。

旧在京师偏将五员,安道全钦取回京,就于太医院做了金紫医官。

皇甫端原受御马监大使。

金大坚已在内府御宝监为官。

萧让在蔡太师府中受职,作门馆先生。

乐和在驸马王都尉府中,尽老清闲,终身快乐。

不在话下。

且说宋江自与卢俊义分别之后,各自前去赴任。

卢俊义亦无家眷,带了数个随行伴当,自望庐州去了。

宋江谢恩辞朝,别了省院诸官,带同几个家人仆从,前往楚州赴任。

自此相别,都各分散去了。

亦不在话下。

且说宋朝原来自太宗传太祖帝位之时,说了誓愿,以致朝代奸佞不清。

至今徽宗天子,至圣至明,不期致被奸臣当道,谗佞专权,屈害忠良,深可悯念。

当此之时,却是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变乱天下,坏国坏家坏民。

当有殿帅府太尉高俅、杨戬,因见天子重礼厚赐宋江等这伙将校,心内好生不然。

两个自来商议道:“这宋江、卢俊义皆是我等仇人,今日倒吃他做了有功大臣,受朝廷这等钦恩赏赐,却教他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我等省院官僚,如何不惹人耻笑!

自古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杨戬道:“我有一计,先对付了卢俊义,便是绝了宋江一只臂膊。

这人十分英勇。

若先对付了宋江,他若得知,必变了事,倒惹出一场不好。

”高俅道:“愿闻你的妙计如何。

”杨戬道:“排出几个庐州军汉,来省院首告卢安抚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在造反。

便与他申呈去太师府启奏,和这蔡太师都瞒了。

等太师奏过天子,请旨定夺,却令人赚他来京师。

待上皇赐御食与他,于内下了些水银,却坠了那人腰肾,做用不得,便成不得大事。

再差天使,却赐御酒与宋江吃,酒里也与他下了慢药,只消半月之间,一定没救。

”高俅道:“此计大妙。

”有诗为证: 自古权奸害善良,不容忠义立家邦。

皇天若肯明昭报,男作俳优女作倡。

两个贼臣计议定了,着心腹人出来寻觅两个庐州土人,写与他状子,叫他去枢密院,首告卢安抚在庐州即日招军买马,积草屯粮,意欲造反。

使人常往楚州,结连安抚宋江,通情起义。

枢密院却是童贯,亦与宋江等有仇。

当即收了原告状子,径呈来太师府启奏。

蔡京见了申文,便会官计议。

此时高俅、杨戬各在彼,四个奸臣定了计策,引领原告人入内启奏天子。

上皇曰:“朕想宋江、卢俊义,破大辽,收方腊,掌握十万兵权,尚且不生歹心。

今已去邪归正,焉肯背反?

寡人不曾亏负他,如何敢叛逆朝廷?

其中有诈,未审虚的,难以准信。

”当有高俅、杨戬在傍奏道:“圣上道理虽是忠爱,人心难忖,想必是卢俊义嫌官卑职小,不满其心,复怀反意,不幸被人知觉。

”上皇曰:“可唤来寡人亲问,自取实招。

”蔡京、童贯又奏道:“卢俊义是一猛兽,未保其心。

倘若惊动了他,必致走透,深为未便,今后难以收捕。

只可赚来京师,陛下亲赐御膳御酒,将圣言抚谕之,窥其虚实动静。

若无,不必究问。

亦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念。

”上皇准奏,随即降下圣旨,差一使命径往庐州宣取卢俊义还朝,有委用的事。

天使奉命来到庐州,大小官员出郭迎接,直至州衙,开读已罢。

话休絮繁。

卢俊义听了圣旨宣取回朝,便同使命离了庐州,一齐上了铺马来京。

于路无话,早至东京皇城司前歇了。

次日早,到东华门外伺候早朝。

时有太师蔡京,枢密院童贯,太尉高俅、杨戬,引卢俊义于偏殿朝见上皇。

拜舞已罢,天子道:“寡人欲见卿一面。

”又问:“庐州可容身否?

”卢俊义再拜奏道:“托赖圣上洪福齐天,彼处军民亦皆安泰。

”上皇又问了些闲话。

俄延至午,尚膳厨官奏道:“进呈御膳在此,未敢擅便,乞取圣旨。

”此时高俅、杨戬,已把水银暗地着放在里面,供呈在御案上。

天子当面将膳赐与卢俊义,卢俊义拜受而食。

上皇抚谕道:“卿去庐州,务要尽心安养军士,勿生非意。

”卢俊义顿首谢恩,出朝回还庐州,全然不知四个贼臣设计相害。

高俅、杨戬相谓曰:“此后大事定矣。

”有诗为证: 奸贼阴谋害善良,共为谗语惑徽皇。

潜将鸩毒安中膳,俊义何辜一命亡。

再说卢俊义星夜便回庐州来,觉道腰肾疼痛,动举不得,不能乘马,坐船回来。

行至泗州淮河,天数将尽,自然生出事来。

其夜因醉,要立在船头上消遣。

不想水银坠下腰胯并骨髓里去,册立不牢,亦且酒后失脚,落于淮河深处而死。

可怜河北玉麒麟,屈作水中冤抑鬼!

从人打捞起尸首,具棺椁殡于泗州高原深处。

本州官员动文书申复省院,不在话下。

且说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贼臣,计较定了,将赍泗州申达文书,早朝奏闻天子说:“泗州申复:卢安抚行至淮河,坠水而死。

臣等省院,不敢不奏。

今卢俊义已死,只恐宋江心内设疑,别生他事。

乞陛下圣鉴,可差天使,赍御酒往楚州赏赐,以安其心。

”上皇沉吟良久,欲道不准,未知其心意。

欲准理,诚恐害人。

上皇无奈,终被奸臣谗佞所惑,片口张舌,花言巧语,缓里取事,无不纳受。

遂将御酒二樽,差天使一人,赍往楚州,限目下便行。

眼见得这使臣亦是高俅、杨戬二贼手下心腹之辈。

天数只注宋公明合当命尽,不期被这奸臣们将御酒内放了慢药在里面,却教天使赍擎了,径往楚州来。

且说宋公明自从到楚州为安抚,兼管总领兵马。

到任之后,惜军爱民,百姓敬之如父母,军校仰之若神明,讼庭肃然,六事俱备,人心既服,军民钦敬。

宋江赴任之后,时常出郭游玩。

原来楚州南门外有个去处,地名唤做蓼儿洼。

其山四面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

其山秀丽,松柏森然,甚有风水,和梁山泊无异。

虽然是个小去处,其内山峰环绕,龙虎踞盘,曲折峰峦,坡阶台砌,四围港汊,前后湖荡,俨然似水浒寨一般。

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于此处,堪为阴宅。

”但若身闲,常去游玩,乐情消遣。

话休絮烦。

自此宋江到任以来,将及半载,时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听得朝廷降赐御酒到来,与众出郭迎接。

入到公廨,开读圣旨已罢。

天使捧过御酒,教宋安抚饮毕。

宋江亦将御酒回劝天使,天使推称自来不会饮酒。

御酒宴罢,天使回京。

宋江备礼馈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

宋江自饮御酒之后,觉道肚腹疼痛,心中疑虑,想被下药在酒里。

却自急令从人打听那来使时,于路馆驿却又饮酒。

宋江已知中了奸计,必是贼臣们下了药酒。

乃叹曰:“我自幼学儒,长而通吏。

不幸失身于罪人,并不曾行半点异心之事。

今日天子信听谗佞,赐我药酒,得罪何辜!

我死不争,只有李逵见在润州都统制,他若闻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义之事坏了。

只除是如此行方可。

”有诗为证: 奸邪误国太无情,火烈擎天白玉茎。

他日三边如有警,更凭何将统雄兵。

连夜使人往润州唤取李逵星夜到楚州,别有商议。

且说黑旋风李逵自到润州为都统制,只是心中闷倦,与众终日饮酒,只爱贪杯。

听得楚州宋安抚差人到来有请,李逵道:“哥哥取我,必有话说。

”便同干人下了船,直到楚州,径入州治拜见。

宋江道:“兄弟,自从分散之后,日夜只是想念众人。

吴用军师,武胜军又远。

花知寨在应天府,又不知消耗。

只有兄弟在润州镇江较近,特请你来商量一件大事。

”李逵道:“哥哥,甚么大事?

”宋江道:“你且饮酒。

”宋江请进后厅,见成杯盘,随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

将至半酣,宋江便道:“贤弟不知,我听得朝廷差人赍药酒来赐与我吃。

如死,却是怎的好?

”李逵大叫一声:“哥哥,反了罢!

”宋江道:“兄弟,军马尽都没了,兄弟们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

”李逵道:“我镇江有三千军马,哥哥这里楚州军马,尽点起来,并这百姓都尽数起去,并气力招军买马,杀将去。

只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强似在这奸臣们手下受气!

”宋江道:“兄弟且慢着,再有计较。

”不想昨日那接风酒内,已下了慢药。

当夜,李逵饮酒了。

次日,具舟相送。

李逵道:“哥哥,几时起义兵?

我那里也起军来接应。

”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

前日朝廷差天使赐药酒与我服了,死在旦夕。

我为人一世,只主张忠义二字,不肯半点欺心。

今日朝廷赐死无辜,宁可朝廷负我,我忠心不负朝廷。

我死之后,恐怕你造反,坏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义之名,因此请将你来,相见一面。

昨日酒中已与了你慢药服了,回至润州必死。

你死之后,可来此处楚州南门外,有个蓼儿洼,风景尽与梁山泊无异,和你阴魂相聚。

我死之后,尸首定葬于此处,我已看定了也!

”言讫,堕泪如雨。

李逵见说,亦垂泪道:“罢,罢,罢!

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

”言讫,泪下。

便觉道身体有些沉重。

当时洒泪,拜别了宋江下船。

回到润州,果然药发身死。

有诗为证: 宋江饮毒已知情,恐坏忠良水浒名。

便约李逵同一死,蓼儿洼内起佳城。

李逵临死之时,付嘱从人:“我死了,可千万将我灵柩,去楚州南门外蓼儿洼,和哥哥一处埋葬。

”嘱罢而死。

从人置备棺椁盛贮,不负其言,扶柩而往。

原来楚州南门外蓼儿洼,果然风景异常,四面俱是水,中有此山。

宋江自到任以来,便看在眼里,常时游玩乐情。

虽然窄狭,山峰秀丽,与梁山泊无异。

常言:“我死当葬于此处。

”不期果应其言。

宋江自与李逵别后,心中伤感,思念吴用、花荣,不得会面。

是夜药发,临危嘱付从人亲随之辈:“可依我言,将我灵柩,殡葬此间南门外蓼儿洼高原深处,必报你众人之德。

乞依我嘱。

”言讫而逝。

有诗为证: 受命为臣赐锦袍,南征北伐有功劳。

可怜忠义难容世,鸩酒奸谗竟莫逃。

宋江从人置备棺椁,依礼殡葬楚州。

官吏听从其言,不负遗嘱,当与亲随人从,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灵柩,葬于蓼儿洼。

数日之后,李逵灵柩亦从润州到来,从人不违其言,扶柩葬于宋江墓侧,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始为放火图财贼,终作投降受命人。

千古英雄两坯土,暮云衰草倍伤神。

且说宋清在家患病,闻知家人回来报说,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

病在郓城,不能前来津送。

后又闻说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洼。

只令得家人到来祭祀,看视坟茔,修筑完备,回复宋清。

不在话下。

却说武胜军承宣使军师吴用,自到任之后,常常心中不乐,每每思念宋公明相爱之心。

忽一日,心情恍惚,寝寐不安。

至夜,梦见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说道:“军师,我等以忠义为主,替天行道,于心不曾负了天子。

今朝廷赐饮药酒,我死无辜。

身亡之后,见已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深处。

军师若想旧日之交情,可到坟茔,亲来看视一遭。

”吴用要问备细,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吴用泪如雨下,坐而待旦。

得了此梦,寝食不安。

次日,便收拾行李,径往楚州来。

不带从人,独自奔来。

于路无话。

前至楚州。

到时,果然宋江已死。

只闻彼处人民,无不嗟叹。

吴用安排祭仪,直至南门外蓼儿洼,寻到坟茔,哭祭宋公明、李逵,就于墓前,以手掴其坟冢,哭道:“仁兄英灵不昧,乞为昭鉴!

吴用是一村中学究,始随晁盖,后遇仁兄,救护一命,坐享荣华,到今数十余载,皆赖兄长之德。

今日既为国家而死,托梦显灵与我。

兄弟无以报答,愿得将此良梦,与仁兄同会于九泉之下。

”言罢,痛哭。

正欲自缢,只见花荣从船上飞奔到于墓前。

见了吴用,各吃一惊。

吴学究便问道:“贤弟在应天府为官,缘何得知宋兄长已丧?

”花荣道:“兄弟自从分散到任之后,无日身心得安,常想念众兄之情。

因夜得一异梦,梦见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来扯住小弟,诉说:‘朝廷赐饮药酒鸩死,见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高原之上。

兄弟如不弃旧,可到坟前看望一遭。

’因此小弟掷了家间,不避驱驰,星夜到此。

”吴用道:“我得异梦,亦是如此,与贤弟无异,因此而来看探坟所。

今得贤弟知而到来在此,最好。

吴某心中想念宋公明恩义难报,交情难舍,正欲就此处自缢一死,魂魄与仁兄同聚一处,以表忠义之心。

”花荣道:“军师既有此心,小弟便当随之,亦与仁兄同尽忠义。

”似此真乃死生契合者也。

有诗为证: 红蓼洼中客梦长,花荣吴用苦悲伤。

一腔义烈原相契,封树高悬两命亡。

吴用道:“我指望贤弟看见我死之后,葬我于此。

你如何也行此义?

”花荣道:“小弟寻思宋兄长仁义难舍,恩念难忘。

我等在梁山泊时,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

累累相战,亦为好汉。

感得天子赦罪招安,北讨南征,建立功勋。

今已姓扬名显,天下皆闻。

朝廷既已生疑,必然来寻风流罪过。

倘若被他奸谋所施,误受刑戮,那时悔之无及。

如今随仁兄同死与黄泉,也留得个清名于世,尸必归坟矣。

”吴用道:“贤弟,你听我说。

我已单身,又无家眷,死却何妨。

你今见有幼子娇妻,使其何依?

”花荣道:“此事不妨,自有囊箧,足以餬口。

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

”两个大哭一场,双双悬于树上,自缢而死。

船上从人,久等不见本官出来,都到坟前看时,只见吴用、花荣自缢身死。

慌忙报与本州官僚,置备棺椁,葬于蓼儿洼宋江墓侧。

宛然东西四丘。

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义两全,建立祠堂,四时享祭。

里人祈祷,无不感应。

且不说宋江在蓼儿洼,累累显灵,所求立应。

却说道君皇帝在东京内院,自从赐御酒与宋江之后,圣意累累设疑。

又不知宋江消息,常只挂念于怀。

每日被高俅、杨戬议论奢华受用所惑,只要闭塞贤路,谋害忠良。

忽然一日,上皇在内宫闲玩,猛然思想起李师师,就从地道中,和两个小黄门,径来到他后园中,拽动铃索。

李师师慌忙迎接圣驾,到于卧房内坐定。

上皇便叫前后关闭了门户。

李师师盛妆向前,起居已罢。

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见今神医安道全看治。

有数十日不曾来与爱卿相会,思慕之甚。

今一见卿,朕怀不胜悦乐。

”有诗为证: 不见芳卿十日余,朕心眷恋又踟蹰。

今宵得遂风流兴,美满恩情锦不如。

李师师奏道:“深蒙陛下眷爱之心,贱人愧感莫尽。

”房内铺设酒肴,与上皇饮酌取乐。

才饮过数杯,只见上皇神思困倦,点的灯烛荧煌,忽然就房里起一阵冷风。

上皇见个穿黄衫的立在面前。

上皇惊起,问道:“你是甚人,直来到这里?

”那穿黄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

”上皇道:“你缘何到此?

”戴宗奏曰:“臣兄宋江,只在左右,启请陛下车驾同行。

”上皇曰:“轻屈寡人车驾何往?

”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处,请陛下游玩。

”上皇听罢此语,便起身随戴宗出得后院来,见马车足备。

戴宗请上皇乘马而行,但见如云似雾,耳闻风雨之声,到一个去处。

则见: 漫漫烟水,隐隐云山。

不观日月光明,只见水天一色。

红瑟瑟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

双双鸂鶒,游戏在沙渚矶头。

对对鸳鸯,睡宿在败荷汀畔。

林峦霜叶,纷纷万片火龙鳞。

堤岸露花,簇簇千双金兽眼。

淡月疏星长夜景,凉风冷露九秋天。

当下上皇在马上,观之不足,问戴宗道:“此是何处,屈寡人到此?

”戴宗指着山上关路道:“请陛下行去,到彼便知。

”上皇纵马登山,行过三重关道。

至第三座关前,见有百余人俯伏在地,尽是披袍挂铠,戎装革带,金盔金甲之将。

上皇大惊,连问道:卿等皆是何人?

”只见为头一个,凤翅金盔,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

”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为安抚使,却缘何在此?

”宋江奏道:“臣等谨请陛下到忠义堂上,容臣细诉衷曲枉死之冤。

”上皇到忠义堂前下马,上堂坐定。

看堂下时,烟雾中拜伏着许多人。

上皇犹豫不定。

只见为首的宋江,上阶跪膝,向前垂泪启奏。

上皇道:“卿何故泪下?

”宋江奏道:“臣等虽曾抗拒天兵,素秉忠义,并无分毫异心。

自从奉陛下敕命招安之后,北退辽兵,东擒方腊,弟兄手足,十损其八。

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来,与军民水米无交,天地共知臣心。

陛下赐以药酒,与臣服吃。

臣死无憾,但恐李逵怀恨,辄起异心。

臣特令人去润州,唤李逵到来,亲与药酒鸩死。

吴用、花荣亦为忠义而来,在臣冢上,俱皆自缢而亡。

臣等四人,同葬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

里人怜悯,建立祠堂于墓前。

今臣等与众已亡者,阴魂不散,俱聚于此,伸告陛下,诉平生衷曲,始终无异。

乞陛下圣鉴。

”上皇听了,大惊曰:“寡人亲差天使,亲赐黄封御酒,不知是何人换了药酒赐卿?

”宋江奏道:“陛下可问来使,便知奸弊所出也。

”上皇看见三关寨栅雄壮,惨然问曰:“此是何所,卿等聚会于此?

”宋江奏曰:“此是臣等旧日聚义梁山泊也。

”上皇又曰:“卿等已死,当往受生于阳世,何故相聚于此?

”宋江奏道:“天帝哀怜臣等忠义,蒙玉帝符牒敕命,封为梁山泊都土地。

因到乡中为神,众将已会于此。

有屈难伸,特令戴宗屈万乘之主,亲临水泊,恳告平日之衷曲。

”上皇曰:“卿等何不诣九重深苑,显告寡人?

”宋江奏道:“臣乃幽阴魂魄,怎得到凤阙龙楼。

今者陛下出离宫禁,屈邀至此。

”上皇曰:“寡人久坐,可以观玩否?

”宋江等再拜谢恩。

上皇下堂,回首观看堂上牌额,大书“忠义堂”三字。

上皇点头下阶。

忽见宋江背后转过李逵,手搦双斧,厉声高叫道:“皇帝,皇帝!

你怎地听信四个贼臣挑拨,屈坏了我们性命?

今日既见,正好报仇!

”黑旋风说罢,论起双斧,径奔上皇。

天子吃这一惊,撒然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浑身冷汗,闪开双眼,见灯烛荧煌,李师师犹然未寝。

有诗为证: 偶入青楼访爱卿,梦经水浒见豪英。

无穷冤抑当阶诉,身后何人报不平。

上皇问曰:“寡人恰才何处去来?

”李师师奏道:“陛下适间伏枕而卧。

”上皇却把梦中神异之事,对李师师一一说知。

李师师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为神也。

莫非宋江端的已死,是他故显神灵托梦与陛下?

”上皇曰:“寡人来日,必当举问此事。

若是如果真实,必须与他建立庙宇,敕封烈侯。

”李师师奏曰:“若圣上如此加封,显陛下不负功臣之德。

”上皇当夜嗟叹不已。

次日早朝,传圣旨会群臣于偏殿。

当有蔡京、童贯、高俅、杨戬朝罢,虑恐圣上问宋江之事,已出宫去了。

只有宿太尉等近上大臣,在彼侍侧。

上皇便问宿元景曰:“卿知楚州安抚宋江消息否?

”宿太尉奏道:“臣虽一向不知宋安抚消息,臣昨夜得一异梦,甚是奇怪。

”上皇曰:“卿得异梦,可奏与寡人知道。

”宿太尉奏曰:“臣梦见宋江亲到私宅,戎装惯带,顶盔挂甲,见臣诉说陛下以药酒见赐而亡。

楚人怜其忠义,葬于本州南门外蓼儿洼内,建立祠堂,四时享祭。

”上皇听罢,摇着头道:“此诚异事!

与朕梦一般。

”又分付宿元景道:“卿可使心腹之人,往楚州体察此事有无,急来回报。

”宿太尉是日领了圣旨,自出宫禁,归到私宅,便差心腹之人,前去楚州打听宋江消息,不在话下。

次日,上皇驾坐文德殿,见高俅、杨戬在侧。

圣旨问道:“汝等省院近日知楚州宋江消息否?

”二人不敢启奏,各言不知。

上皇展转心疑,龙体不乐。

且说宿太尉干人,已到楚州打探回来,备说宋江蒙御赐饮药酒而死。

已丧之后,楚人感其忠义,今葬于楚州蓼儿洼高原之上。

更有吴用、花荣、李逵三人,一处埋葬。

百姓哀怜,盖造祠堂于墓前。

春秋祭赛,虔诚奉事,士庶祈祷,极有灵验。

宿太尉听了,慌忙引领干人入内,备将此事面奏天子。

上皇见说,不胜伤感。

次日早朝,天子大怒,当百官前,责骂高俅、杨戬:“败国奸臣,坏寡人天下!

”二人俯伏在地,叩头谢罪。

蔡京、童贯亦向前奏道:“人之生死,皆由注定。

省院未有来文,不敢妄奏,其实不知。

昨夜楚州才有申文到院,目今臣等正欲启奏圣上,正待取问此事。

”上皇终被四贼曲为掩饰,不加其罪。

当即喝退高俅、杨戬,便教追要原赍御酒使臣。

不期天使自离楚州回还,已死于路。

宿太尉次日见上皇于偏殿驾坐,再以宋江忠义为神,显灵士庶之事,奏闻天子。

上皇准宣宋江亲弟宋清,承袭宋江名爵。

不期宋清已感风疾在身,不能为官。

上表辞谢,只愿郓城为农。

上皇怜其孝道,赐钱十万贯,田三千亩,以赡其家。

待有子嗣,朝廷录用。

后来宋清生一子宋安平,应过科举,官至秘书学士。

这是后话。

再说上皇具宿太尉所奏,亲书圣旨,敕封宋江为忠烈义济灵应侯,仍敕赐钱,于梁山泊起盖庙宇,大建祠堂,妆塑宋江等殁于王事诸多将佐神像。

敕赐殿宇牌额,御笔亲书“靖忠之庙”。

济州奉敕,于梁山泊起造庙宇。

但见: 金钉朱户,玉柱银门,画栋雕梁,朱檐碧瓦。

绿栏干低应轩窗,绣帘幕高悬宝槛。

五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

两庑长廊,采画出朝入相。

绿槐影里,灵星门高接青云。

翠柳阴中,靖忠庙直侵霄汉。

黄金殿上,塑宋公明等三十六员天罡正将。

两廊之内,列朱武为头七十二座地煞将军。

门前侍从狰狞,部下神兵勇猛。

纸炉巧匠砌楼台,四季焚烧楮帛。

桅竿高竖挂长幡,二社乡人祭赛。

庶民恭敬正神祇,祀典朝参忠烈帝。

万年香火享无穷,千载功勋标史记。

又有绝句一首,诗曰: 天罡尽已归天界,地煞还应入地中。

千古为神皆庙食,万年青史播英雄。

后来宋公明累累显灵,百姓四时享祭不绝。

梁山泊内,祈风得风,祷雨得雨。

又在楚州蓼儿洼,亦显灵验。

彼处人民,重建大殿,添设两廊,奏请赐额。

妆塑神像三十六员于正殿,两廊仍塑七十二将,侍从人众。

楚人行此诚心,远近祈祷,无有不应。

护国保民,受万万年香火。

年年享祭,岁岁朝参。

万民顶礼保安宁,士庶恭祈而赐福。

至今古迹尚存。

太史有唐律二首哀挽,诗曰: 莫把行藏怨老天,韩彭当日亦堪怜。

一心征腊摧锋日,百战擒辽破敌年。

煞曜罡星今已矣,谗臣贼相尚依然。

早知鸩毒埋黄壤,学取鸱夷泛钓船。

生当庙食死封侯,男子平生志已酬。

铁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啸暮云稠。

不须出处求真迹,却喜忠良作话头。

千古蓼洼埋玉地,落花啼鸟总关愁。

水浒传·第一百一十九回·鲁智深浙江坐化宋公明衣锦还乡

〔施耐庵〕 〔明〕

诗曰: 铁石禅机已点开,钱塘江上早心灰。

六和寺内月明夜,三竺山中归去来。

衲子心空圆寂去,将军功遂锦衣回。

两人俱是男儿汉,不忝英雄济世才。

话说当下方腊殿前启奏愿领兵出洞征战的,正是东床驸马主爵都尉柯引。

方腊见奏,不胜之喜。

“是今日天幸,得驸马冒矢石之威,出战草寇,愿逞奇才,复兴社稷。

”柯驸马当下同领南兵,带了云壁奉尉,披挂上马出师。

方腊将自己金甲锦袍,赐与驸马。

又选一骑好马,叫他出战。

那驸马怎生结束?

头戴凤翅金盔,身披连环铁甲,上穿团龙锦袍,腰系狮蛮束带,足穿抹绿皂靴,胯悬雕弓铁箭。

使一条穿心透骨点钢枪,骑一匹能征惯战青马。

那柯驸马与同皇侄方杰,引领洞中护御军兵一万人马,驾前上将二十余员,出到帮源洞口,列成阵势。

却说宋江军马,困在洞口,已教将佐分调守护。

宋江在阵中,因见手下弟兄,三停内折了二停,方腊又未曾拿得,南兵又不出战,眉头不展,面带忧容。

只听得前军报来说:“洞中有军马出来交战。

”宋江、卢俊义见报,急令诸将上马,引军出战。

摆开阵势,看南军阵里当先是柯驸马出战。

宋江军中谁不认得是柴进。

宋江便令花荣出马迎敌。

花荣得令,便横枪跃马,出到阵前,高声喝问:“你那厮是甚人,敢助反贼与吾天兵敌对?

我若拿住你时,碎尸万段,骨肉为泥。

好好下马受降,免汝一命。

”柯驸马答道:“吾乃山东柯引,谁不闻我大名!

量你这厮们是梁山泊一伙强徒草寇,何足道哉!

偏俺不如你们手段!

我直把你们杀尽,克复城池,是吾之愿。

”宋江与卢俊义在马上听了,寻思:“柴进说的话,语言中必无背逆之心。

他把‘柴’字改作‘柯’字,‘柴’即是‘柯’也。

‘进’字改作‘引’字,‘引’即是‘进’也。

”吴用道:“我想柴大官人未曾落草时,尚且专藏犯罪做私商之人,今日安肯忘本?

”卢俊义道:“且看花荣与他迎敌。

” 当下花荣挺枪跃马,来战柯引。

两马相交,二般军器并举,两将斗到间深里,绞做一团,扭做一块。

柴进低低道:“兄长可且诈败,来日议事。

”花荣听了,略战三合,拨回马便走。

柯引喝道:“败将,吾不赶你。

别有了得的,叫他出来和俺交战。

”花荣跑马回阵,对宋江、卢俊义说知就里。

吴用道:“再叫关胜出战交锋。

”当时关胜舞起青龙偃月刀,飞马出战,大喝道:“山东小将,敢与吾敌!

”那柯驸马挺枪便来迎敌。

两个交锋,全无惧怯。

二将斗不到五合,关胜也诈败佯输,走回本阵。

柯驸马不赶,只在阵前大喝:“宋兵敢有强将出来与吾对敌?

”宋江再叫朱仝出阵,与柴进交锋,往来厮杀,只瞒众军。

两个斗不过五七合,朱仝诈败而走。

柴进赶来,虚搠一枪,朱仝弃马跑归本阵。

南军先抢得这匹好马。

柯驸马招动南军,掩杀过来。

宋江急令诸将,引军退去十里下寨。

柯驸马引军追赶了一程,收兵退回洞中。

已自有人先去报知方腊,说道:“柯驸马如此英雄,战退宋兵,连胜三将。

宋江等又折一阵,杀退十里。

”方腊大喜,叫排下御宴,等待驸马卸了戎装披挂,请入后宫赐坐,亲捧金杯,满劝柯驸马道:“不想驸马有此文武双全!

寡人只道贤婿只是文才秀士,若早知有此等英雄豪杰,不致折许多州郡。

烦望驸马大展奇才,立诛贼将,重兴基业,与寡人共享太平无穷之富贵,同乐悠久,兴复家邦!

”柯引奏道:“主上放心。

为臣子当以尽心报效,同兴国祚。

明日谨请圣上登山看柯引厮杀,立斩宋江等辈。

”方腊见奏,心中大喜。

当夜宴至更深,各还宫中去了。

次早,方腊设朝,叫洞中敲牛宰马,令三军都饱食已了,各自披挂上马,出到帮源洞口,摇旗发喊,擂鼓搦战。

方腊却领引近侍内臣,登帮源洞山顶,看柯驸马厮杀。

有诗为证: 驸马提兵战六师,佯输诈败信为之。

勾连方腊亲临阵,一鼓功成计更奇。

且说宋江当日传令,分付诸将:“今日厮杀,非比他时,正在要紧之际。

汝等军将,各各用心擒获贼首方腊,休得杀害。

你众军士只看南军阵上柴进回马引领,就便杀入洞中,并力追捉方腊,不可违误。

”三军诸将得令,各自磨拳擦掌,掣剑拔枪,都要掳掠洞中金帛,尽要活捉方腊,建功请赏。

当时宋江诸将,都到洞前,把军马摆开,列成阵势。

只见南兵阵上,柯驸马立在门旗之下,正待要出战。

只见皇侄方杰,立马横戟道:“都尉且押手停骑,看方某先斩宋兵一将,然后都尉出马,用兵对敌。

”宋兵望见燕青跟在柴进后头,众将皆喜道:“今日计必成矣。

”各人自行准备。

且说皇侄方杰争先纵马搦战。

宋江阵上,关胜出马,舞起青龙刀,来与方杰对敌。

两将交马,一往一来,一翻一复。

战不过十数合,宋江又遣花荣出阵,共战方杰。

方杰见两将来夹攻,全无惧怯,力敌二将。

又战数合,虽然难见输赢,也只办得遮拦躲避。

宋江队里,再差李应、朱仝,骤马出阵,并力追杀。

方杰见四将来夹攻,方才拨回马头,望本阵中便走。

柯驸马却在门旗下截住,把手一招,宋将关胜、花荣、朱仝、李应四将赶过来。

柯驸马便挺起手中铁枪,奔来直取方杰。

方杰见头势不好,急下马逃命时,措手不及,早被柴进一枪戳着。

背后云奉尉燕青赶上一刀,杀了方杰。

南军众将,惊得呆了,各自逃生。

柯驸马大叫:“我非柯引,吾乃柴进,宋先锋部下正将小旋风的便是。

随行云奉尉即是浪子燕青。

今者已知得洞中内外备细,若有人活捉得方腊的,高官任做,细马拣骑。

三军投降者,俱免血刃有生。

抗拒者,斩首全家。

”回身引领四将,招起大军,杀入洞中。

方腊领着内侍近臣,在帮源山顶上看见杀了方杰,三军溃乱,情知事急,一脚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

宋江领起大队军马,分开五路,杀入洞来,争捉方腊。

不想已被方腊逃去,止拿得侍从人员。

燕青抢入洞中,叫了数个心腹伴当,去那库里掳了两担金珠细软出来,就内宫禁苑放起火来。

柴进杀入东宫时,那金芝公主自缢身死。

柴进见了,就连宫苑烧化。

以下细人,放其各自逃生。

众军将都入正宫,杀尽嫔妃彩女,亲军侍御,皇亲国戚,都掳掠了方腊内宫金帛。

宋江大纵军将入宫,搜寻方腊。

却说阮小七杀入内苑深宫里面,搜出一箱,却是方腊伪造的平天冠、衮龙袍、碧玉带、白玉圭、无忧履。

阮小七看见上面都是珍珠异宝,龙凤锦文,心里想道:“这是方腊穿的,我便着一着也不打紧。

”便把衮龙袍穿了,系上碧玉带,着了无忧履,戴起平天冠,却把白玉圭插放怀里,跳上马,手执鞭,跑出宫前。

三军众将只道是方腊,一齐闹动,抢将拢来看时,却是阮小七,众皆大笑。

这阮小七也只把做好嬉,骑着马东走西走,看那众将多军抢掳。

正在那里闹动,早有童枢密带来的大将王禀、赵谭入洞助战,听得三军闹嚷,只说拿得方腊,径来争功。

却见是阮小七穿了御衣服,戴着平天冠,在那里嬉笑。

王禀、赵谭骂道:“你这厮莫非要学方腊,做这等样子!

”阮小七大怒,指着王禀、赵谭道:“你这两个直得甚鸟!

若不是俺哥哥宋公明时,你这两个驴马头,早被方腊已都砍下了。

今日我等众将弟兄成了功劳,你们颠倒来欺负!

朝廷不知备细,只道是两员大将来协助成功。

”王禀、赵谭大怒,便要和阮小七火并。

当时阮小七夺了小校枪,便奔上来戳王禀。

呼延灼看见,急飞马来隔开。

已自有军校报知宋江,飞马到来。

见阮小七穿着御衣服,宋江、吴用喝下马来,剥下违禁衣服,丢去一边。

宋江陪话解劝。

王禀、赵谭二人虽被宋江并众将劝和了,只是记恨于心。

当日帮源洞中,杀的尸横遍野,流血成渠。

按《宋鉴》所载,斩杀方腊蛮兵二万余级。

当下宋江传令,教四下举火,监临烧毁宫殿,龙楼凤阁,内苑深宫,珠轩翠屋,尽皆焚化。

但见: 黑烟罩地,红焰遮天。

金钉朱户灰飞,碧瓦雕檐影倒。

三十六宫煨烬火,七十二苑坐飞灰。

金殿平空,不见嵯峨气象。

玉阶迸裂,全无锦绣花纹。

金水河不见丹墀御道,午门前已无臣宰官僚。

龙楼移上九重天,凤阁尽归南极院。

当时宋江等众将,监看烧毁了帮源洞中宫殿器皿屋宇楼阁,引军都来洞口屯驻,下了寨栅。

计点生擒人数,只有贼首方腊未曾获得。

传下将令,教军将沿山搜捉。

告示乡民,但有人拿得方腊者,奏闻朝廷,高官任做。

知而首者,随即给赏。

却说方腊从帮源洞山顶落路而走,忙忙似丧家之狗,急急如漏网之鱼,便望深山旷野,透岭穿林,脱了赭黄袍,丢去金花幞头,脱下朝靴,穿上草履麻鞋,爬山奔走,要逃性命,连夜退过五座山头,走到一处山凹边。

见一个草庵,嵌在山凹里。

方腊肚中饥饿,却待正要去茅庵内寻讨些饭吃。

只见松树背后,转出一个胖大和尚来,一禅杖打翻,便取条绳索绑了。

那和尚不是别人,是花和尚鲁智深。

拿了方腊,带到草庵中,取了些饭吃,正解出山来。

却好迎着搜山的军健,一同帮住,擒捉方腊,来见宋先锋。

宋江见拿得方腊,大喜,便问道:“吾师,你却如何正等得这贼首着?

”鲁智深道:“洒家自从在乌龙岭上万松林里厮杀,追赶夏侯成入深山里去,被洒家杀了。

贪战贼兵,直赶入乱山深处,迷踪失径,迤逦随路寻去。

正到旷野琳琅山内,忽遇一个老僧,引领洒家到此处茅庵中,嘱付道:‘柴米菜蔬都有,只在此间等候。

但见个长大汉从松林深处来,你便捉住。

’夜来望见山前火起,小僧看了一夜。

又不知此间山径路数是何处。

今早正见这贼爬过山来,因此俺一禅杖打翻,就捉来绑了。

不想正是方腊。

”宋江又问道:“那一个老僧今在何处?

”鲁智深道:“那个老僧自引小僧到茅庵里,分付了柴米出来,竟不知投何处去了。

”宋江道:“那和尚眼见得是圣僧罗汉,如此显灵。

今吾师成此大功,回京奏闻朝廷,可以还俗为官,在京师图个荫子封妻,光耀祖宗,报答父母劬劳之恩。

”鲁智深答道:“洒家心已成灰,不愿为官,只图寻个净了去处,安身立命足矣。

”宋江道:“吾师既不肯还俗,便到京师去住持一个名山大刹,为一僧首,也光显宗风,亦报答得父母。

”智深听了,摇首叫道:“都不要,要多也无用。

只得个囫囵尸首,便是强了。

”宋江听罢,默上心来,各不喜欢。

点本部下将佐,俱已数足。

教将方腊陷车盛了,解上东京,面见天子。

催起三军,带领诸将,离了帮源洞清溪县,都回睦州。

却说张招讨会集都督刘光世,童枢密,从、耿二参谋,都在睦州聚齐,合兵一处,屯驻军马。

见说宋江获了大功,拿住方腊,解来睦州,众官都来庆贺。

宋江等诸将参拜已了张招讨、童枢密等众官,张招讨道:“已知将军边塞劳苦,损折弟兄。

今已全功,实为万幸。

”宋江再拜泣涕道:“当初小将等一百八人破大辽,还京都不曾损了一个。

谁想首先去了公孙胜,京师已留下数人。

克复扬州,渡大江,怎知十停去七。

今日宋江虽存,有何面目再见山东父老,故乡亲戚!

”张招讨道:“先锋休如此说。

自古道:贫富贵贱,宿生所载。

寿夭命长,人生分定。

常言道:有福人送无福人。

何以损折将佐为羞为耻!

今日功成名显,朝廷知道,必当重用,封官赐爵,光显门闾,衣锦还乡,谁不称羡!

闲事不须挂意,只顾收拾回军朝觐。

”宋江拜谢了总兵等官,自来号令诸将。

张招讨已传下军令,教把生擒到贼徒伪官等众,除留方腊另行解赴东京,其余从贼,都就睦州市曹斩首施行。

所有未收去处,衢、婺等县贼役赃官,得知方腊已被擒获,一半逃散,一半都来睦县自行投首,拜参张招讨并众官。

尽皆准首,复为良民。

就行出榜,去各处招抚,以安百姓。

其余随从贼徒,不伤人者,亦准其自首投降,复为乡民,拨还产业田园。

克复州县已了,各调守御官军,护境安民,不在话下。

有诗为证: 柴进勾连用计深,帮源军马乱駸駸。

奇功更有花和尚,一杖生擒僭号人。

所有这新克复睦州、歙州,清溪、帮源二处城郭镇市,民安物阜,乡村溪岛山林,俱各民安复业。

再说张招讨众官都在睦州设太平宴,庆贺众将官僚,赏劳三军将校。

传令教先锋头目,收拾朝京。

军令传下,各各准备行装,陆续登程。

且说先锋使宋江,思念亡过众将,洒然泪下。

不想患病在杭州张横、穆弘等六人,朱富、穆春看视,共是八人在彼。

后亦各患病身死,止留得杨林、穆春到来,随军征进。

想起诸将劳苦,今日太平,当以超度。

便就睦州宫观净处扬起长幡,修设超度九幽拔罪好事,做三百六十分罗天大醮,追荐前亡后化列位偏正将佐已了。

次日,椎牛宰马,致备牲醴,与同军师吴用等众将,俱到乌龙神庙里,焚帛享祭乌龙大王,谢祈龙君护祐之恩。

回至寨中,所有部下正偏将佐阵亡之人,收得尸骸者,俱令各自安葬已了。

宋江与卢俊义收拾军马将校人员,随张招讨回杭州,听候圣旨,班师回京。

众多将佐功劳,俱各造册,上了文簿,进呈御前。

先写表章申奏天子。

三军齐备,陆续起程。

宋江看了部下正偏将佐,止剩得三十六员回军。

那三十六人是: 呼保义宋江、玉麒麟卢俊义、智多星吴用、大刀关胜、豹子头林冲、双鞭呼延灼、小李广花荣、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美髯公朱仝、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病关索杨雄、混江龙李俊、活阎罗阮小七、浪子燕青、神机军师朱武、镇三山黄信、病尉迟孙立、混世魔王樊瑞、轰天雷凌振、铁面孔目裴宣、神算子蒋敬、鬼脸儿杜兴、铁扇子宋清、独角龙邹润、一枝花蔡庆、锦豹子杨林、小遮拦穆春、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鼓上蚤时迁、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 当下宋江因为征剿方腊,自渡江已过,损折了许多将佐,止剩得正偏将三十六员回京。

催促起人马,俱要到杭州取齐,与张招讨约会,听命朝觐。

宋江与同诸将引兵马离了睦州,前望杭州进发。

诗曰: 宋江三十六,回来十八双。

内中有四个,谈笑又还乡。

正是收军锣响千山震,得胜旗开十里红。

马上将敲金镫响,三军齐唱凯歌回。

宋先锋军马,于路无话,已回到杭州。

因张招讨军马在城,宋先锋且屯兵在六和塔驻扎。

诸将都在六和寺安歇。

先锋使宋江、卢俊义,早晚入城听令。

且说鲁智深自与武松在寺中一处歇马听候,看见城外江山秀丽,景物非常,心中欢喜。

是夜月白风清,水天同碧。

二人正在僧房里睡,至半夜,忽听得江上潮声雷响。

鲁智深是关西汉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战鼓响,贼人生发,跳将起来,摸了禅杖,大喝着便抢出来。

众僧吃了一惊,都来问道:“师父何为如此,赶出何处去?

”鲁智深道:“洒家听得战鼓响,待要出去厮杀。

”众僧都笑将起来,道:“师父错听了,不是战鼓响,乃是钱塘江潮信响。

”鲁智深见说,吃了一惊,问道:“师父,怎地唤做潮信响?

”寺内众僧推开窗,指着那潮头叫鲁智深看,说道:“这潮信日夜两番来,并不违时刻。

今朝是八月十五日,合当三更子时潮来。

因不失信,为之潮信。

”鲁智深看了,从此心中忽然大悟,拍掌笑道:“俺师父智真长老,曾嘱付与洒家四句偈言,道是:‘逢夏而擒’,俺在万松林里厮杀,活捉了个夏侯成。

‘遇腊而执’,俺生擒方腊。

今日正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

’俺想既逢潮信,合当圆寂。

众和尚,俺家问你,如何唤做圆寂。

”寺内众僧答道:“你是出家人,还不省得?

佛门中圆寂便是死。

”鲁智深笑道:“既然死乃唤做圆寂,洒家今已必当圆寂。

烦与俺烧桶汤来,洒家沐浴。

”寺内众僧,都只道他说耍,又见他这般性格,不敢不依他。

只得唤道人烧汤来与鲁智深洗浴,换了一身御赐的僧衣,便叫部下军校:“去报宋公明先锋哥哥,来看洒家。

”又问寺内众僧处,讨纸笔写下一篇颂子。

去法堂上,捉把禅椅,当中坐了。

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

比及宋公明见报,急引众头领来看时,鲁智深已自坐在禅椅上不动了。

看其颂曰: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

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

咦!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 宋江与卢俊义看了偈语,嗟叹不已。

众多头领都来看视鲁智深,焚香拜礼。

城内张招讨并童枢密等众官,亦来拈香拜礼。

宋江教把鲁智深衣钵并朝廷赏赐,出来俵散众僧,做了三昼夜功果,合个朱红龛子盛了,直去请径山住持大惠禅师,来与鲁智深下火。

五山十刹禅师,都来诵经忏悔。

迎出龛子,去六和塔后烧化那鲁智深。

那径山大惠禅师手执火把,直来龛子前,指着鲁智深,道几句法语,是: “鲁智深,鲁智深,起身自绿林。

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

忽地随潮归去,果然无处跟寻。

咄!

解使满空飞白玉,能令大地作黄金。

” 大惠禅师下了火已了,众僧诵经忏悔,焚化龛子,在六和塔山后,收取骨殖,葬入塔院。

所有鲁智深随身多余衣钵金银并各官布施,尽都纳入六和寺里,常住公用。

当下宋江看视武松,虽然不死,已成废人。

武松对宋江说道:“小弟今已残疾,不愿赴京朝觐,尽将身边金银赏赐,都纳此六和寺中陪堂公用,己作清闲道人,十分好了。

哥哥造册,休写小弟进京。

”宋江见说:“任从你心。

”武松自此只在六和寺中出家,后至八十善终,这是后话。

再说先锋宋江每日去城中听令,待张招讨中军人马前进,已将军兵入城屯扎。

半月之间,朝廷天使到来,奉圣旨:令先锋宋江等班师回京。

张招讨,童枢密,都督刘光世,从、耿二参谋,大将王禀、赵谭,中军人马,陆续先回京师去了。

宋江等随即收拾军马回京。

比及起程,不想林冲染患风病瘫了,杨雄发背疮而死,时迁又感搅肠沙而死。

宋江见了,感伤不已。

丹徒县又申将文书来,报说扬志已死,葬于本县山园。

林冲风瘫,又不能痊,就留在六和寺中,教武松看视,后半载而亡。

再说宋江与同诸将,离了杭州,望京师进发。

只见浪子燕青私自来劝主人卢俊义道:“小乙自幼随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难尽。

今既大事已毕,欲同主人纳还原受官诰,私去隐迹埋名,寻个僻净去处,以终天年。

未知主人意下若何?

”卢俊义道:“自从梁山泊归顺宋朝已来,北破辽兵,南征方腊,勤劳不易,边塞苦楚,弟兄殒折,幸存我一家二人性命。

正要衣锦还乡,图个封妻荫子,你如何却寻这等没结果?

”燕青笑道:“主人差矣。

小乙此去,正有结果。

只恐主人此去,定无结果。

”若燕青,可谓知进退存亡之机矣。

有诗为证: 略地攻城志已酬,陈辞欲伴赤松游。

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

卢俊义道:“燕青,我不曾存半点异心,朝廷如何负我?

”燕青道:“主人岂不闻韩信立下十大功劳,只落得未央宫前斩首。

彭越醢为肉酱,英布弓弦药酒。

主公,你可寻思,祸到临头难走。

”卢俊义道:“我闻韩信,三齐擅自称王,教陈豨造反。

彭越杀身亡家,大梁不朝高祖。

英布九江受任,要谋汉帝江山。

以此汉高帝诈游云梦,令吕后斩之。

我虽不曾受这般重爵,亦不曾有此等罪过。

”燕青道:“既然主公不听小乙之言,只怕悔之晚矣。

小乙本待去辞宋先锋,他是个义重的人,必不肯放。

只此辞别主公。

”卢俊义道:“你辞我,待要那里去?

”燕青道:“也只在主公前后。

”卢俊义笑道:“原来也只恁地。

看你到那里?

”燕青纳头拜了八拜,当夜收拾了一担金珠宝贝挑着,径不知投何处去了。

次日早晨,军人收得字纸一张,来报复宋先锋。

宋江看那一张字纸时,上面写道是: “辱弟燕青百拜恳告先锋主将麾下:自蒙收录,多感厚恩。

效死干功,补报难尽。

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国家任用,情愿退居山野,为一闲人。

本待拜辞,恐主将义气深重,不肯轻放,连夜潜去。

今留口号四句拜辞,望乞主帅恕罪。

情愿自将官诰纳,不求富贵不求荣。

身边自有君王赦,淡饭黄齑过此生。

” 宋江看了燕青的书并四句口号,心中郁悒不乐。

当时尽收拾损折将佐的官诰牌面,送回京师,缴纳还官。

宋兵人马,迤逦前进。

比及行至苏州城外,只见混江龙李俊诈中风疾,倒在床上,手下军人来报宋先锋。

宋江见报,亲自领医人来看治李俊。

李俊道:“哥哥休误了回军的程限,朝廷见责,亦恐张招讨先回日久。

哥哥怜悯李俊时,可留下童威、童猛看视兄弟,待病体痊可,随后赶来朝觐。

哥哥军马,请自赴京。

”宋江见说,心虽不然,倒不疑虑,只得引军前进。

又被张招讨行文催趱,宋江只得留下李俊、童威、童猛三人,自同诸将上马赴京去了。

且说李俊三人竟来寻见费保四个,不负前约。

七人都在榆柳庄上商议定了,尽将家私打造船只,从太仓港乘驾出海,自投化外国去了。

后来为暹罗国之主。

童威、费保等都做了化外官职,自取其乐,另霸海滨。

这是李俊的后话。

再说宋江等诸将一行军马,在路无话。

复过常州、润州相战去处,宋江无不伤感。

军马渡江,十存二三,过扬州,进淮安,望京师不远了。

宋江传令,叫众将各各准备朝觐。

三军人马,九月二十后回到东京。

张招讨中军人马,先进城去。

宋江等军马,只就城外屯住,扎营于旧时陈桥驿,听候圣旨。

宋江叫裴宣写录见在朝京大小正偏将佐数目,共计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呼延灼、花荣、柴进、李应、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

是日,宋江将大小诸将见在者,殁于王事者,录其名数,写成谢恩表章。

仍令正偏将佐,俱各准备幞头公服,伺候朝见天子。

三日之后,上皇设朝,近臣奏闻。

天子教宣宋江等面君朝见。

正是: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干。

宣召边庭征战士,九重深处见天颜。

当下早朝,道君天子升座,命侍御引进宋江等,各具公服,入内朝见。

此日东方渐明,宋江、卢俊义等二十七员将佐承旨,即忙上马入城。

东京百姓看了时,此是第三番朝见。

想这宋江等初受招安时,却奉圣旨,都穿御赐的红绿锦袄子,悬挂金银牌面,入城朝见。

破大辽之后回京师时,天子宣命,都是披袍挂甲,戎装入城朝见。

今番太平回朝,天子特命文扮,却是幞头公服,入城朝觐。

东京百姓看了只剩得这几个回来,众皆嗟叹不已。

宋江等二十七人,来到正阳门下,齐齐下马入朝。

侍御史引至丹墀玉阶之下,宋江、卢俊义为首,上前八拜,退后八拜,进中八拜,三八二十四拜,扬尘舞蹈,山呼万岁,君臣礼足。

徽宗天子看见宋江等只剩得这些人员,心中嗟念。

上皇命都宣上殿。

宋江、卢俊义引领众将,都上金阶,齐跪在珠帘之下。

上皇命赐众将平身。

左右近臣,早把珠帘卷起。

天子乃曰:“朕知卿等众将,收剿江南,多负劳苦。

卿之弟兄,损折大半,朕闻不胜伤悼。

”宋江垂泪不起,仍自再拜奏曰:“以臣卤钝薄才,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家大恩。

昔日念臣共聚义兵一百八人,登五台发愿。

谁想今日十损其八!

谨录人数,未敢擅便具奏。

伏望天慈,俯赐圣鉴。

”上皇曰:“卿等部下殁于王事者,朕命各坟加封,不没其功。

”宋江再拜,进上表文一通。

表曰: “平南都总管正先锋使臣宋江等谨上表:伏念臣江等,愚拙庸才,孤陋俗吏,往犯天涯之罪,幸蒙莫大之恩,高天厚地岂能酬,粉骨碎身何足报。

股肱竭力,离水泊以除邪。

兄弟同心,登五台而发愿。

全忠秉义,护国保民。

幽州城鏖战辽兵,清溪洞力擒方腊。

虽则微功上达,奈缘良将下沉。

臣江日夕怀忧,旦暮悲怆。

伏望天恩,俯赐圣鉴,使已殁者皆蒙恩泽,见在生者得庇洪休。

臣江乞归田野,愿作农民。

实陛下仁育之赐,遂微臣退休之心。

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臣江等不胜战悚之至!

谨录存殁人数,随表上进以闻。

阵亡正偏将佐五十九员: 正将一十四员: 秦明、徐宁、董平、张清、刘唐、史进、索超、张顺、雷横、石秀、解珍、解宝、阮小二、阮小五 偏将四十五员: 宋万、焦挺、陶宗旺、韩滔、彭玘、曹正、宣赞、孔亮、郑天寿、施恩、邓飞、周通、龚旺、鲍旭、段景住、侯健、孟康、王英、项充、李衮、单廷圭、吕方、燕顺、马麟、郭盛、欧鹏、郁保四、陈达、杨春、李忠、薛永、李云、丁得孙、石勇、杜迁、邹渊、李立、汤隆、王定六、蔡福、张青、郝思文、扈三娘、魏定国、孙二娘 于路病故正偏将佐一十员: 正将五员:林冲、杨志、张横、穆弘、杨雄 偏将五员:孔明、朱贵、朱富、白胜、时迁 杭州六和寺坐化正将一员:鲁智深 折臂不愿恩赐,六和寺出家正将一员:武松 旧在京,回还蓟州出家正将一员:公孙胜 不愿恩赐,于路辞去正偏将四员: 正将二员:燕青、李俊 偏将二员:童威、童猛 旧留在京师,并取回医士,见在京偏将五员:安道全、皇甫端、金大坚、萧让、乐和 见在朝觐正偏将佐二十七员: 正将一十二员: 宋江、卢俊义、吴用、关胜、花荣、柴进、李应、呼延灼、朱仝、戴宗、李逵、阮小七 偏将一十五员: 朱武、黄信、孙立、樊瑞、凌振、裴宣、蒋敬、杜兴、宋清、邹润、蔡庆、杨林、穆春、孙新、顾大嫂 宣和五年九月 日,先锋使臣宋江,副先锋臣卢俊义等谨上表。

” 上皇览表,嗟叹不已,乃曰:“卿等一百八人,上应星曜。

今止有二十七人见存,又辞去了四个,真乃十去其八矣!

”随降圣旨,将这已殁于王事者,正将偏将,各授名爵。

正将封为忠武郎,偏将封为义节郎。

如有子孙者,就令赴京,照名承袭官爵。

如无子孙者,敕赐立庙,所在享祭。

惟有张顺显灵有功,敕封金华将军。

僧人鲁智深擒获方腊有功,善终坐化于大刹,加封义烈昭暨禅师。

武松对敌有功,伤残折臂,见于六和寺出家,封赠清忠祖师,赐钱十万贯,以终天年。

已故女将二人,扈三娘加封花阳郡夫人,孙二娘加封旌德郡君。

见在朝觐,除先锋使另封外,正将十员,各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

偏将十五员,各授武奕郎,诸路都统领。

管军管民,省院听调。

女将一员顾大嫂,封授东源县君。

先锋使宋江,加授武德大夫、楚州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副先锋卢俊义,加授武功大夫、庐州安抚使、兼兵马副总管。

军师吴用,授武胜军承宣使。

关胜授大名府正兵马总管。

呼延灼授御营兵马指挥使。

花荣授应天府兵马都统制。

柴进授横海军沧州都统制。

李应授中山府郓州都统制。

朱仝授保定府都统制。

戴宗授兖州府都统制。

李逵授镇江润州都统制。

阮小七授盖天军都统制。

上皇敕命各各正偏将佐,封官授职,谢恩听命,给付赏赐。

偏将一十五员,各赐金银三百两,采段五表里。

正将一十员,各赐金银五百两,采段八表里。

先锋使宋江、卢俊义,各赐金银一千两,锦段十表里,御花袍一套,名马一匹。

宋江等谢恩毕。

又奏睦州乌龙大王,二次显灵,护国保民,救护军将,以全德胜。

上皇准奏,圣敕加封忠靖灵德普祐孚惠龙王。

御笔改睦州为严州,歙州为徽州,因是方腊造反之地,各带反文字体。

清溪县改为淳安县,帮源洞凿开为山岛。

敕委本州官库内支钱起建乌龙大王庙,御赐牌额,至今古迹尚存。

江南但是方腊残破去处,被害人民,普免差徭三年。

当日宋江等,各各谢恩已了。

天子命设太平筵宴,庆贺功臣。

文武百官,九卿四相,同登御宴。

但见: 屏开孔雀,褥绣芙蓉。

黄金殿上开筵,白玉阶前设宴。

朱红台上,摆列着百味珍羞。

龙凤桌围,设放着金银器皿。

玻璃碗内,供献上熊掌驼蹄。

琥珀杯中,满斟下瑶池玉液。

珊瑚碟四时异果,玛瑙盘凤髓龙肝。

教坊司搬演新文杂剧,承应院摆列舞女歌姬。

光禄寺进呈御酒,帝王开颜。

鸿胪寺报名赏宴,臣宰欢忭。

大官署宰马敲牛,供筵赐饭。

珍羞署推装果品,美味时新。

往来进酒,无非是紫衣陪臣。

上下传杯,尽都是锦衣内侍。

太平设宴,显皇上不负功臣。

得胜回朝,是武将赤心报国。

画鼓振敲欢宴美,教坊齐贺太平歌。

上皇设宴,庆贺太平,御筵已毕,众将谢恩。

宋江又奏:“臣部下自梁山泊受招安,军卒亡过大半。

尚有愿还家者,乞陛下圣恩优恤。

”天子准奏,降敕:如愿为军者,赐钱一百贯,绢十匹,于龙猛、虎威二营收操,月支俸粮养赡。

如不愿者,赐钱二百贯,绢十匹,各令回乡,为民当差。

宋江又奏:“臣生居郓城县,获罪以来,自不敢还乡。

乞圣上宽恩,给假回乡,拜扫省视亲族,却还楚州之任。

未敢擅便,乞请圣旨。

”上皇闻奏大喜,再赐钱十万贯,作还乡之资。

当日饮宴席终,谢恩已罢,辞驾出朝。

次日,中书省作太平筵宴,管待众将。

第三日,枢密院又设宴庆贺太平。

其张招讨,刘都督,童枢密,从、耿二参谋,王、赵二大将,朝廷自升重爵,不在此本话内。

太乙院题本,奏请圣旨,将方腊于东京市曹上凌迟处死,剐了三日示众。

有诗为证: 宋江重赏升官日,方腊当刑受剐时。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再说宋江奏请了圣旨,给假回乡省亲。

当部下军将,愿为军者,报名送发龙猛、虎威二营收操,关给赏赐,马军守备。

愿为民者,关请银两,各各还乡,为民当差。

部下偏将,亦各请受恩赐,听除管军管民,护境为官,关领诰命,各人赴任,与国安民。

宋江分派已了,与众暂别,自引兄弟宋清,带领随行军健一二百人,挑担御物行李衣装赏赐,离了东京,望山东进发。

宋江、宋清在马上衣锦还乡,回归故里。

离了京师,于路无话。

自来到山东郓城县宋家村,乡中故旧,父老亲戚,都来迎接。

宋江回到庄上,不期宋太公已死,灵柩尚存。

宋江、宋清痛哭伤感,不胜哀戚。

家眷庄客,都来拜见宋江。

庄院田产家私什物,宋太公存日,整置得齐备,亦如旧时。

宋江在庄上修设好事,请僧命道,修建功果,荐拔亡过父母宗亲。

州县官僚,探望不绝。

择日选时,亲扶太公灵柩,高原安葬。

是日,本州官员,亲邻父老,宾朋眷属,尽来送葬已了,不在话下。

宋江思念玄女娘娘,愿心未酬,将钱五万贯,命工匠人等,重建九天玄女娘娘庙宇,两廊山门,妆饰圣像,彩画两庑,俱已完备。

不觉在乡日久,诚恐上皇见责,选日除了孝服,又做了几日道场。

次后设一大会,请当村乡尊父老,饮宴酌杯,以叙间别之情。

次日,亲戚亦皆置筵庆贺,以会故旧之心。

不在话下。

宋江将庄院交割与次弟,宋清虽受官爵,只在乡中务农,奉祀宗亲香火。

将多余钱帛,散惠下民。

把闲话都打叠起。

有诗为证: 衣锦还乡实可夸,承恩又复入京华。

戴宗指点迷途破,身退名全遍海涯。

再说宋江在乡中住了数月,辞别乡老故旧,再回东京来,与众弟兄相见。

众人亦各自搬取老小家眷回京住的,有往任所去的。

亦有夫主兄弟殁于王事的,朝廷已自颁降恩赐金帛,令归向里,优恤其家。

宋江自到东京,每日给散三军。

诸将已亡过者,家眷老小,发遣回乡,都已完足。

朝前听命,辞别省院诸官,收拾赴任。

只见神行太保戴宗,来相探宋江,坐间说出一席话来,有分教:宋公明生为郓城县英雄,死作蓼儿洼土地。

只教名标史记几千年,事载丹书百万载。

正是:凛凛清风生庙宇,堂堂遗像在凌烟。

毕竟戴宗对宋江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