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九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

何如?

”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

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

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

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

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

孔子则三者皆长。

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

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

‘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问:“孟子主张‘巧力、圣智’之说,朱熹认为是‘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先生怎么看?” 先生说:“伯夷、伊尹、柳下惠固然有力,但也有巧。巧和力并非两回事,巧是用力时的巧,有力而无巧,只是空有其力。他们三个人若用射箭作比,就是一个人能站在地上射,一个人能骑在马上射,一个人能远射。他们能射到目标所示处,就可以称为力,他们能命中目标,就可以称为巧。但能站地上射的,上了马就不会射了,骑在马上能射的,射得又不够远,只能说他们各有所长,这就是才力各有不同。而孔子则兼有三个人的长处。但孔子的和只能达到柳下惠那样的程度,孔子的清只能达到伯夷那样的程度,孔子的以天下为己任的心情只能达到伊尹那样的程度,没办法再增加了。如果像朱熹说的‘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那么,他们的力是超过孔子的。巧和力只是用来说明圣、智的,若明白了圣、智的本体是什么,便就一目了然了。”


注释

《孟子·万章下》第一章:“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朱熹《孟子章句集注·万章下》第一章注:“三子则力有余而巧不足。足以一节虽至于圣,而智不足以及乎时中也。”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

‘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一

〔王守仁〕 〔明〕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

只好恶,就尽了是非。

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二

〔王守仁〕 〔明〕

“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

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

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

困学功夫,亦只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三

〔王守仁〕 〔明〕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

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

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

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

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

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四

〔王守仁〕 〔明〕

问:“圣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

” 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浅深难易之殊耳。

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亲,生知、安行的只是依此良知实落尽孝而已,学知、利行者只是时时省觉,务要依此良知尽孝而已。

至于困知、勉行者,蔽锢已深,虽要依此良知去孝,又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须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良知以尽其孝。

圣人虽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

困知、勉行的却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八

〔王守仁〕 〔明〕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

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己是私未忘。

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

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

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七

〔王守仁〕 〔明〕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

何如?

”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

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

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

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

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

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

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六

〔王守仁〕 〔明〕

先生曰:“‘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

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

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

何等明白简易!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五

〔王守仁〕 〔明〕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

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

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

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四

〔王守仁〕 〔明〕

或问“至诚前知”。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

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

诚神几,曰圣人。

圣人不贵前知。

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

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

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

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