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八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朱子作效验说,如何?

” 先生曰:“圣贤只是为己之学,重功夫不重效验。

仁者以万物为体,不能一体,只己是私未忘。

全得仁体,则天下皆归于吾仁,就是‘八荒皆在我闼’意。

天下皆与,其仁亦在其中,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亦只是自家不怨,如‘不怨天,不尤人’之意。

然家邦无怨,于我亦在其中,但所重不在此。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问先生:“‘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这句话,朱熹说这是关于效验的学说,这种说法对吗?” 先生说:“孔子对于自己的克己之学说,重视功夫而不重视效验。仁者与万物为一体,若不能一体,是自己的私欲还没有克除干净。自己成全了仁的本体,那么,天下都将归于我的仁中,也就是‘八荒皆在我闼’的意思。天下都能做到仁,我的仁也在其中了,比如‘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说的也是自身没有怨恨,一如‘不怨天,不尤人’的意思。但家邦皆无怨,我也就在其中了,只是这不是该重视的地方。”


注释

《论语·颜渊》第一章:“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朱熹《论语章句集注·颜渊》第一章注:“极言其效之甚远而至大也。” 《论语·宪问》第二十四章:“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论语·颜渊》第二章:“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论语·宪问》第三十七章:“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九

〔王守仁〕 〔明〕

问:“孟子‘巧力、圣智’之说,朱子云:‘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

何如?

” 先生曰:“三子固有力,亦有巧。

巧、力实非两事,巧亦只在用力处,力而不巧,亦是徒力。

三子譬如射,一能步箭,一能马箭,一能远箭。

他射得到俱谓之力,中处俱可谓之巧。

但步不能马,马不能远,各有所长,便是才力分限有不同处。

孔子则三者皆长。

然孔子之和只到得柳下惠而极,清只到得伯夷而极,任只到得伊尹而极,何曾加得些子?

若谓‘三子力有余而巧不足’,则其力反过孔子了。

‘巧力’只是发明‘圣、知’之义,若识得‘圣、知’本体是何物,便自了然。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先天而天弗违’,天即良知也。

‘后天而奉天时’,良知即天也。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一

〔王守仁〕 〔明〕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

只好恶,就尽了是非。

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 又曰:“是非两字是个大规矩,巧处则存乎其人。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二

〔王守仁〕 〔明〕

“圣人之知,如青天之日,贤人如浮云天日,愚人如阴霾天日。

虽有昏明不同,其能辨黑白则一。

虽昏黑夜里,亦影影见得黑白,就是日之余光未尽处。

困学功夫,亦只从这点明处精察去耳。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三

〔王守仁〕 〔明〕

问:“知譬日,欲譬云,云虽能蔽日,亦是天之一气合有的,欲亦莫非人心,合有否?

” 先生曰:“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但要认得良知明白。

比如日光,亦不可指着方所,一隙通明,皆是日光所在。

虽云雾四塞,太虚中色象可辨,亦是日光不灭处,不可以云能蔽日,教天不要生云。

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

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

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七

〔王守仁〕 〔明〕

问:“孔子所谓远虑,周公夜以继日,与将迎不同。

何如?

” 先生曰:“远虑不是茫茫荡荡去思虑,只是要存这天理。

天理在人心,亘古亘今,无有终始。

天理即是良知,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

良知愈思愈精明,若不精思,漫然随事应去,良知便粗了。

若只着在事上茫茫荡荡去思,教做远虑,便不免有毁誉、得丧、人欲搀入其中,就是将迎了。

周公终夜以思,只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功夫。

见得时,其气象与将迎自别。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六

〔王守仁〕 〔明〕

先生曰:“‘惟天下之圣为能聪明睿知’,旧看何等玄妙,今看来原是人人自有的。

耳原是聪,目原是明,心思原是睿知,圣人只是一能之尔,能处正是良知。

众人不能,只是个不致知。

何等明白简易!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五

〔王守仁〕 〔明〕

先生曰:“无知无不知,本体原是如此。

譬如日未尝有心照物,而自无物不照。

无照无不照,原是日的本体。

良知本无知,今却要有知,本无不知,今却疑有不知,只是信不及耳。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四

〔王守仁〕 〔明〕

或问“至诚前知”。

先生曰:“诚是实理,只是一个良知。

实理之妙用流行就是神,其萌动处就是几。

诚神几,曰圣人。

圣人不贵前知。

祸福之来,虽圣人有所不免,圣人只是知几,遇变而通耳。

良知无前后,只知得见在的几,便是一了百了。

若有个前知的心,就是私心,就有趋避利害的意。

邵子必于前知,终是利害心未尽处。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三十三

〔王守仁〕 〔明〕

一友问功夫不切。

先生曰:“学问功夫,我已曾一句道尽,如何今日转说转远,都不着根?

”对曰:“致良知盖闻教矣,然亦须讲明。

” 先生曰:“既知致良知,又何可讲明?

良知本是明白,实落用功便是,不肯用功,只在语言上转说转糊涂。

” 曰:“正求讲明致之之功。

” 先生曰:“此亦须你自家求,我亦无别法可道。

昔有禅师,人来问法,只把麈尾提起。

一日,其徒将其麈尾藏过,试他如何设法。

禅师寻麈尾不见,又只空手提起。

我这个良知就是设法的麈尾,舍了这个,有何可提得?

” 少间,又有一友请问功夫切要。

先生旁顾曰:“我麈尾安在?

” 一时在座者皆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