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不读《史记》

宋荔裳方伯在塾读书时,有岸然而来者,则一老甲榜也。

问:“小儿读何书?

”以《史记》对。

问:“何人所作?

”曰:“太史公。

”问:“太史公是何科进士?

”曰:“汉太史,非今进士也。

”遂取书阅之,不数行,辄弃去,曰:“亦不见佳,读之何益?

”乃昂然而出。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宋荔裳(方伯)在学堂里读书的时候,(某一天)有一个表情严肃的人走了进来,(一看)原来是一位老甲榜。老甲榜问他:“(你这个)小孩子在读什么书啊?”宋荔裳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在读《史记》。老甲榜(又)问他:“什么人所写的呢?”宋荔裳恭恭敬敬地回答说:“是太史公写的。”老甲榜(奇怪地)问道:“太史公是哪一科(中的)进士?”宋荔裳说:“太史公是汉朝时候的太史,不是现在的进士啊。”老甲榜于是(装腔作势地)取过《史记》来看,看了没几行,就丢下书,说:“也不见得好,你读它又有什么好处呢?”(说完)就仰着头走出去了。


注释

宋荔裳:宋琬,号荔裳,清代初散文学家。 方伯:明清时对布政使的称呼。 塾:学堂。 岸然:严肃的样子。 甲榜:清朝科举制度中进士的别称。清朝科举,乡试即举人试,考取举人的榜为乙榜;会试即进士会试,考取进士的榜为甲榜,分别为甲榜、乙榜,合称“两榜”。 对:回答。 太史公:《史记》约成书于公元前104年至公元前91年,本来是没有书名的,司马迁完成这部巨著后赠送给当时的大学者东方朔看过,东方朔非常钦佩,就在书上加了“太史公”三字。“太史”是司马迁的官职,“公”是美称,“太史公”也只是表明谁的著作而已。 遂:于是。 去:离开 佳:好的、美的。 益:好处。


简介

明清两朝统治者规定,科举考试中必须用八股文体作文章,文章题目都从四书中来,并且要求文义必须以朱熹的集注作为准绳。一些读书人终其一生只在钦定的几部书里讨生活,以割裂经义为能事,不知《史记》为何书,不知太史公为何人,就毫不奇怪了。然而,这样愚妄无知的人偏能金榜题名,这真是对科举制度的莫大讽刺。表现的科举制度毒害知识分子。



书剑侠事

〔王士禛〕 〔清〕

新城令崔懋,以康熙戊辰往济南。

至章邱西之新店,遇一妇人,可三十馀,高髻如宫妆,髻上加毡笠,锦衣弓鞋,结束为急装。

腰剑,骑黑卫极神骏,妇人神采四射,其行甚驶。

试问何人,停骑漫应曰:“不知何许人。

”“将往何处?

”又漫应曰:“去处去。

”顷刻东逝,疾若飞隼。

崔云。

“惜赴郡匆匆,未暇蹑其踪迹,疑剑侠也。

” 从侄鹓因述莱阳王生言:顺治初,其县设某,解官银数千两赴济南,以木夹函之。

晚将宿逆旅,主人辞焉,且言镇西北里许有尼庵,凡有行橐者,皆往投宿。

因导之往。

方入旅店时,门外有男子著红帩头,状貌甚狞。

至尼庵,入门,有廨三间,东向,床榻甚设。

北为观音大士殿。

殿侧有小门,扃焉。

叩门久之,有老妪出应。

告以故,妪云:“但宿西廨,无妨。

”久之,持朱封鐍山门而入。

役相戒勿寝,明灯烛、手弓刀以待曙。

至三更,大风骤作,山门砉然而辟。

方愕然相顾,倏闻呼门声甚厉,众急持械谋拒之。

廨门已启,视之,即红帩头人也。

徒手握束香掷地,众皆仆。

比天晓,始苏,银已亡矣。

急往市询逆旅主人。

主人曰:“此人时游市上,无敢谁何者,唯投尼庵客,辄无恙,今当往诉耳。

然尼异人,吾须自往求之。

” 至则妪出问故。

曰:“非为夜失官银事耶?

”曰:“然。

”入白。

顷之,尼出,命妪挟蒲团趺坐。

逆旅主人跪白前事。

尼笑曰:“此奴敢来作此狡狯,罪合死。

吾当为一决!

”顾妪入,牵一黑卫出,取剑背之,跨卫向南山径去。

其行如飞,倏忽不见。

市人集观者数百人。

移时,尼徒步手人头驱卫返,驴背负木夹函数千金,殊无所苦。

入门呼役曰:“来,视汝木夹函官封如故乎?

”验之,良是。

掷人头地上,曰:“视此贼不错杀却否?

”众聚观,果红帩头人也。

罗拜谢去。

比东归,再往访之,庵已空无人矣。

尼高髻盛妆,衣锦绮,行缠,罗袜,年十八九好女子也。

市人云:尼三四年前,挟妪俱来,不知何许人。

尝有恶少夜入其室,腰斩掷垣外,自是无敢犯者。

詹懋举以工为师

〔王士祯〕 〔清〕

万历末,詹懋举者,守颖州。

偶召木工,詹适弹琴,工立户外,矫首画指,若议其善否者。

呼问之曰:“颇善此乎?

”曰:“然。

”使之弹,工即鼓前曲一过,甚妙。

詹大惊异,诘所自。

工曰:“家在西郭外,曾见一老人,贸薪入城,担头常囊此,因请观之,闻其弹,心复悦之,遂受学耳。

”詹予以金,不受,曰:“某,木工也,受工之直而已。

”又曰:“公琴皆下材,工有琴,即老人所贻,今以献公。

”果良琴也。

詹乃从之学,一时琴师莫能及。

酬王处士九日见怀之作

〔顾炎武〕 〔清〕

是日惊秋老,相望各一涯。

离怀消浊酒,愁眼见黄花。

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

多蒙千里讯,逐客已无家。

题画

〔苍雪〕 〔清〕

松下无人一局残,空山松子落棋盘。

神仙更有神仙着,毕竟输赢下不完。

二月十三夜梦于邕江上

〔黎简〕 〔清〕

一度花时两梦之,一回无语一相思。

相思坟上种红豆,豆熟打坟知不知?

沁园春

〔纳兰性德〕 〔清〕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

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

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

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游大龙湫记

〔戴名世〕 〔清〕

距乐清六十里,有村曰芙蓉,倚天而滨海。

余以岁辛巳四月三十日,由芙蓉逾丹芳岭,至能仁寺。

坐少顷,出寺门里许,有泉曰燕尾泉。

水自大龙湫来,为锦溪。

锦溪之水至此从巨石落下,成小瀑布。

石中高而旁低,水分左右下,若燕尾然。

循锦溪而行,凡三四里,有峰屹立溪水中,旁无所倚,高数百丈,两股如蟹螯,望之若剪刀然,曰剪刀峰。

至峰下行百余步,又变为石帆,张于空中,曰一帆峰。

又行百余步,又变为石柱,孤撑云表,曰天柱峰。

左右皆石壁峭削,诡状殊态,不可胜数。

又行百余步,径穷路转,得大龙湫,为天下第一奇观。

水自雁湖合诸溪涧,会成巨渊,渊深黑不可测。

其侧有石槛,中作凹,水从凹中泻下,望之若悬布,随风作态,远近斜正,变幻不一:或如珠,或如毬,如骤雨,如云,如烟,如雾。

或飘转而中断,或左右分散而落,或直下如注,或屈如婉蜒。

下为深潭,观者每立于潭外,相去数十步,水忽转舞向人,洒衣裾间,皆沾湿。

忽大注如雷,忽为风所遏,盘溪横而不下。

盖其石壁高五千尺,水悬空下,距石约一二尺许,流数丈,辄已势远而力弱,飘飘蒙蒙,形状顿异。

他处瀑布皆沿崖直走,无此变态也。

潭之外有亭,曰忘归亭。

其侧有亭,曰观不足亭。

而龙湫右侧绝壁,曰连云障,障上有风洞,每洞口木叶飞舞,则大风疾作。

相传大龙湫上数里,复有上龙湫,飞流悬泻,亦数百丈,与大龙湫相似。

昔有白云,云外二僧居之,地僻无人迹,今不知其处矣。

余性好山水,而既游雁荡,观大龙湫,御风,恍惚仙去。

今追而记之,不能详也。

《出嘉峪关感赋》(四首)

〔林则徐〕 〔清〕

【其一】 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

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

天山巉削摩肩立,瀚海苍茫入望迷。

谁道崤函千古险?

回看只见一丸泥。

【其二】 东西尉侯往来通,博望星槎笑凿空。

塞下传笳歌敕勒,楼头依剑接崆峒。

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戍盘雕大漠风。

除是卢龙山海险,东南谁比此关雄。

【其三】 敦煌旧塞委荒烟,今日阳关古酒泉。

不比鸿沟分汉地,全收燕迹入尧天。

威宣贰负陈尸后,疆拓匈奴断臂前。

西域若非神武定,何时此地罢防边。

【其四】 一骑才过即闭关,中原回首泪痕潸。

弃繻人去谁能识?

投笔功成老亦还。

夺得胭脂颜色淡,唱残杨柳鬓毛斑。

我来别有征途感,不为衰龄盼赐环。

养晦堂记

〔曾国藩〕 〔清〕

凡民有血气之性,则翘然而思有以上人。

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

此世人之恒情。

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终身幽默,黯然退藏。

彼岂与人异性?

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之不足深较也。

盖《论语》载,齐景公有马千驷,曾不得与首阳饿莩挈论短长矣。

余尝即其说推之,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

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

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无以异也。

而其间又功业文学猎取浮名者,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

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甚异也。

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泰然自处于高明。

曾不知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

岂不哀哉!

吾友刘君孟容,湛默而严恭,好道而寡欲,自其壮岁则已泊然而外富贵矣。

既而察物观变,又能外乎名誉,于是名其所居曰“养晦堂”,而以书抵国藩为之记。

昔周之末世,庄生闵天下之士湛于势利,汩于毁誉,故为戒人以暗默自藏,如所称董梧、宜僚、壶子之伦,三致意焉。

而扬雄亦称:“炎炎者灭,隆隆者绝。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君子之道,自得于中,而外无所求。

饥冻不足于事畜而无怨。

举世不见知而无闷。

自以为晦,天下之至光明也。

若夫奔命于烜赫之途,一旦事尽意索,求如寻常穷约之人而不可得,乌睹可谓焜耀者哉?

予为备陈所以,盖坚孟容之志。

后之君子,亦观省焉。

习惯说

〔刘蓉〕 〔清〕

蓉少时,读书养晦堂之西偏一室,俯而读,仰而思,思有弗得,辄起绕室以旋。

室有洼,径尺,浸淫日广。

每履之,足苦踬焉。

既久而遂安之。

一日,父来室中,语之,顾而笑曰:“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家为?

”命童子取土平之。

后蓉复履,蹶然以惊,如土忽隆起者。

俯视,地坦然,则既平矣。

已而复然。

又久而后安之。

噫!

习之中人甚矣哉!

足之履平地,而不与洼适也,及其久,则洼者若平,至使久而即乎其故,则反窒焉而不宁。

故君子之学,贵乎慎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