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笛赋

融既博览典雅,精核数术,又性好音,能鼓琴吹笛,而为督邮,无留事,独卧郿平阳邬中。

有雒客舍逆旅,吹笛为气出精列相和。

融去京师,逾年,蹔闻,甚悲而乐之。

追慕王子渊枚乘刘伯康傅武仲等箫琴笙颂,唯笛独无,故聊复备数,作长笛赋。

其辞曰: 惟籦笼之奇生兮,于终南之阴崖。

托九成之孤岑兮,临万仞之石磎。

特箭槁而茎立兮,独聆风于极危。

秋潦漱其下趾兮,冬雪揣封乎其枝。

巅根跱之刖兮,感回飙而将颓。

夫其面旁则重巘增石,简积頵砡。

兀狋,倾倚伏。

庨窌巧老,港洞坑谷。

嶰壑浍,窞岩。

运裛窏洝,冈连岭属。

林箫蔓荆,森槮柞朴。

于是山水猥至,渟涔障溃。

顄淡滂流,碓投瀺穴。

争湍苹萦,汩活澎濞。

波澜鳞沦,窊隆诡戾。

瀑喷沫,奔遯砀突。

摇演其山,动杌其根者,岁五六而至焉。

是以间介无蹊,人迹罕到。

猿蜼昼吟,鼯鼠夜叫。

寒熊振颔,特麚昏髟。

山鸡晨群,壄雉晁雊。

求偶鸣子,悲号长啸。

由衍识道,噍噍欢噪。

经涉其左右,哤聒其前后者,无昼夜而息焉。

夫固危殆险巇之所迫也,众哀集悲之所积也。

故其应清风也,纤末奋蕱,铮鐄謍嗃。

若縆瑟促柱,号锺高调。

于是放臣逐子,弃妻离友。

彭胥伯奇,哀姜孝己。

攒乎下风,收精注耳。

雷叹颓息,掐膺擗摽。

泣血泫流,交横而下。

通旦忘寐,不能自御。

于是乃使鲁般宋翟,构云梯,抗浮柱。

蹉纤根,跋(缺字:戍改伐)缕。

膺陗阤,腹陉阻。

逮乎其上,匍匐伐取。

挑截本末,规摹彠矩。

夔襄比律,子壄协吕。

十二毕具,黄锺为主。

挢揉斤械,剸掞度拟。

鏓硐隤坠,程表朱里。

定名曰笛,以观贤士。

陈于东阶,八音俱起。

食举雍彻,劝侑君子。

然后退理乎黄门之高廊。

重丘宋灌,名师郭张。

工人巧士,肄业修声。

于是游闲公子,暇豫王孙,心乐五声之和,耳比八音之调,乃相与集乎其庭。

详观夫曲胤之繁会丛杂,何其富也。

纷葩烂漫,诚可喜也。

波散广衍,实可异也。

牚距劫遌,又足怪也。

啾咋嘈啐,似华羽兮,绞灼激以转切。

震郁怫以凭怒兮,耾砀骇以奋肆。

气喷勃以布覆兮,乍跱跖以狼戾。

雷叩锻之岌峇兮,正浏溧以风冽。

薄凑会而凌节兮,驰趣期而赴踬。

尔乃听声类形,状似流水,又象飞鸿。

泛滥溥漠,浩浩洋洋。

长矕远引,旋复回皇。

充屈郁律,瞋菌碨抰。

酆琅磊落,骈田磅唐。

取予时适,去就有方。

洪杀衰序,希数必当。

微风纤妙,若存若亡。

荩滞抗绝,中息更装。

奄忽灭没,晔然复扬。

或乃聊虑固护,专美擅工。

漂凌丝簧,覆冒鼓锺。

或乃植持縼纆,佁儗宽容。

箫管备举,金石并隆。

无相夺伦,以宣八风。

律吕既和,哀声五降。

曲终阕尽,馀弦更兴。

繁手累发,密栉叠重。

踾踧攒仄,蜂聚蚁同。

众音猥积,以送厥终。

然后少息蹔怠,杂弄间奏。

易听骇耳,有所摇演。

安翔骀荡,从容阐缓。

惆怅怨怼,窳圔填。

聿皇求索,乍近乍远。

临危自放,若颓复反。

蚡縕翻纡,緸冤蜿蟮。

笢笏抑隐,行入诸变。

绞概汨湟,五音代转。

挼拏捘臧,递相乘邅。

反商下徵,每各异善。

故聆曲引者,观法于节奏,察变于句投,以知礼制之不可逾越焉。

听簉弄者,遥思于古昔,虞志于怛惕,以知长戚之不能闲居焉。

故论记其义,协比其象:旁徨纵肆,旷敞罔,老庄之概也。

温直扰毅,孔孟之方也。

激朗清厉,随光之介也。

牢剌拂戾,诸、贲之气也。

节解句断,管商之制也。

条决缤纷,申韩之察也。

繁缛骆驿,范蔡之说也。

剺栎铫,晳龙之惠也。

上拟法于韶箾南龠,中取度于白雪渌水,下采制于延露巴人。

是以尊卑都鄙,贤愚勇惧。

鱼鼈禽兽,闻之者莫不张耳鹿骇。

熊经鸟申,鸱视狼顾。

拊噪踊跃,各得其齐。

人盈所欲,皆反中和,以美风俗。

屈平适乐国,介推还受禄。

澹台载尸归,皋鱼节其哭。

长万辍逆谋,渠弥不复恶。

蒯聩能退敌,不占成节鄂。

王公保其位,隐处安林薄。

宦夫乐其业,士子世其宅。

鱏鱼喁于水裔,仰驷马而舞玄鹤。

于时也,绵驹吞声,伯牙毁弦。

瓠巴聑柱,磬襄弛悬。

留视眙,累称屡赞。

失容坠席,搏拊雷拚。

僬眇睢维,涕洟流漫。

是故可以通灵感物,写神喻意。

致诚效志,率作兴事。

溉盥污濊,澡雪垢滓矣。

昔庖羲作琴,神农造瑟。

女娲制簧,暴辛为埙。

倕之和钟,叔之离磬。

或铄金砻石,华睆切错。

丸挻雕琢,刻镂钻笮。

穷妙极巧,旷以日月。

然后成器,其音如彼。

唯笛因其天姿,不变其材。

伐而吹之,其声如此。

盖亦简易之义,贤人之业也。

若然,六器者,犹以二皇圣哲黈益。

况笛生乎大汉,而学者不识其可以裨助盛美,忽而不赞,悲夫!

有庶士丘仲言其所由出,而不知其弘妙。

其辞曰: 近世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

龙鸣水中不见己,截竹吹之声相似。

剡其上孔通洞之,裁以当簻便易持。

易京君明识音律,故本四孔加以一。

君明所加孔后出,是谓商声五音毕。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我马融既博览群籍典册,又精通数学占卜之学,且秉性喜好音乐,能弹琴吹笛,而出任主管郡辖诸县罚则纠察的督邮之职,无滞留未办之事,独居眉县平阳邬中。有洛阳客人住在旅舍,吹笛曲为《相和歌》中的《气出》、《精列》二曲,相互先后鸣和。我马融离开京都洛阳过了一年,突然听到此曲,很为悲动而喜爱。便追慕效法王褒子渊、枚乘、刘玄伯康、傅毅武仲等人所作的箫、琴、笙颂文,然唯有笛曲却无有颂文描写,所以聊且充数,撰作《长笛赋》。其文辞说: 唯有籦笼名竹奇特而生呵,矗立于终南山的北麓。托身于九重孤立的山岑呵,下临万仞深的石谷。特别是箭竹槁竹茎杆挺立呵,耸身聆风于极险危处,秋涝浸刷它的根须呵,冬雪团团覆盖它的枝叶。立足于山巅的危厄处呵,感到狂飚即将要压倒。至于前面左右则重山叠石,巨石聚集,或从上面滚落,或堆积齐头如人之高度。突兀险峻,倾侧靠压。山谷深幽空邃,坑谷相通,小山大壑,远望深平,近观坎凹不平。回旋相缠,高曲参差。小竹林与蔓荆杂聚,还有修长的柞树包木。 于是山洪聚集而至,流止于深池,然后冲决堤障。摇荡横流,水中滚石如碓翻滚捣击,泻注于隙穴。湍急回旋,急奔如瀑泻之声。波澜兴起依次涌动,巨浪忽高忽低,诡戾撞击。沸涌如喷沫,浪涛追逐逃遁。撼荡山崖,摇动竹根,一年中有五六次洪水而到此。因此山间隔绝,无有蹊径,人迹罕至。猿 日间长啸,鼯鼠夜叫。寒冷使熊震动嘴巴吼鸣,母鹿顾视或若振抖毛发。山鸡早晨结群而飞,野鸡朝鸣。寻求配偶,呼唤子女,悲鸣长啸。夷犹行进于熟识的山道,啾啾喧噪。穿过竹林左右,鸣声杂乱于竹林前后,不分昼夜,从不停止。佳竹的生长固然由于高危险峻的逼迫,各种哀痛声音的聚集,所以迎风而立,竹梢摆动,铮铮锵铿,宏亮清脆,大小声音交错,如急弦促柱,名琴号钟弹奏高亢的曲调。 这时贬放的臣子与驱逐的儿子,无论是彭咸、伍子胥,周之尹吉甫的孝子伯奇,还是鲁哀公夫人姜氏、被高宗逐放的贤子孝己,都聚集在清风萧竹之下,收视专听。他们听后的叹声若雷,歔欷如倒塌声,捶胸抚心,泣血流淌,纵横而下。 于是让鲁般和墨子,制作云梯,高架梁上的柱子,踩蹬纤根,攀援细蔓,胸脯贴紧峻峭的山石,腹部靠着斜坡鼓起向上。到达山上匍匐伐竹,截去根梢,按照尺寸长短裁成。像大音乐家夔襄依次定好六律,像师旷协和六吕。十二律吕全部具备,以律吕之长黄钟为主,把微弯处以火挢直,用斧子斫去多余的部分,按长短截去尖锐部分。凿开孔眼,磨光打滑,让竹屑坠落,外表涂上红漆,起名为笛,以此来观察贤能之士。乐器全都布列在东边的台阶上,金、石、丝、竹、匏、土、草、木八种声音俱起。天子进食时奏《雍》,彻食亦奏乐,以此劝助君子。然后退处黄门的高廊上讲习乐理。乐师有重丘县的宋与灌,名师有郭与张,乐人巧士,练习乐业演奏乐声。 于是游手好闲公子,悠然自在王孙,心喜五声演奏的和谐,耳近八音之曲调,于是互相在那个庭院,详细观赏乐曲的繁盛错杂,那是多么丰富的乐声呀。犹如缤纷鲜花烂漫开放,确实可喜可爱呀。又像波澜散涌漫流无际,实在惊异奇特。声音的撞击支撑、胁持、触动、啾啾喳喳,嘈嘈杂杂,好似有美丽羽毛的众鸟鸣叫呀鸣声绕激转入紧切。又如雷声沉闷而震怒呀,轰隆惊骇而又奋力放肆。气郁结于笛中散则周布四覆,声乍起如 立于地非常壮勇。响声如雷如锻打铁器之声,恰随飘风而清冽。声音集凑而溢出曲子的节奏,疾而趋节,声势骤然跌下。 至于按照听声按照像形的写法,那么笛声形状如流水,又像飞雁。波浪泛滥,大雁以翮抚拍。遥望远眺,波浪浩浩荡荡,茫茫泱泱。鸿雁远去而旋复回翔聚集。众声殷殷郁集,而又相互冲突竞争奔出。轰轰琅琅,隆隆磊落,阗阗滂溥。曲之始终取予适时去就节度有方。增减强弱的变化富有层次,节奏稀缓紧密恰切允当。声音在低微中显得纤细,轻微的若有若无。馀声沉滞几乎欲绝,中间声停息曲而变调。缓吹则遽然细微如没有声音,厉气猛吹则哗然复起而高扬。有人乃精心坚志,专美笛子擅此一工。技巧凌驾琴笙,覆盖大鼓鸣钟。声或植立牵持如绳结而不散,又闲缓而宽容。箫声管乐之特色备具,钟磬金石之乐亦盛。难与笛子等伦,将宣通八方之风。律吕音乐已经和谐,哀声五番以降。曲终乐止,笛声渐微而复起亦如琴弦之馀音。手指急剧频繁按捺,犹如梳齿一样密集。迫蹙攒聚,如蜂聚蚁集般簇动。众音聚集,一直响彻笛曲之终结。 然后少加休息,暂时休息后,接着杂曲间奏,换易旧听惊骇人耳,心神为之摇曳。笛曲初发时徐徐安详从容,继之声情惆怅哀怨,低微徐缓。一变而为迅急求索,忽近忽远。如登高长啸,若低而复又高。纷然纠结,盘屈摇动。手指顺笛孔,进入各种变化的节奏,声音如切如磋靡荡如水,相激而奔流,五音相互交换。手指摧捽按捺,递相交错变化。变悲哀之商音而为激昂之羽音。复由徵言变而为商音,每种变调尽善尽美。 所以听笛曲者,在音乐的节奏中观察法度,在歌词句逗停顿中观察变化,从而可对知礼法制度超越违反。听小曲者,遥想于古代,在怆恻忧劳的声中娱乐其情志,知长忧而不能闲居。故讨论记载笛之义理,选择适当事物形态以像其声。笛声彷徨徜徉,汪洋恣肆,旷荡宽宏,属于老庄之气概。温和正直坚毅于忧扰,属于孔孟之道。激切明朗,清静刚直,属于卡和务光的节操。牢落不遇而郁闷好斗,是专诸、孟贲的勇气。节奏分明、停顿有序,属于管仲、商鞅的法制。科条分决、缤纷可治,属于申不害、韩非之明察。辞吕繁缛,绎绎不绝,属于范雎、蔡泽的游说之辞。分别节制,斤斤有条属于邓皙、公孙龙的明辨慧思。向上取法大舜时《韶箾》《南籥》,折中取变于《白雪》《渌水》,向下则采取节奏于《延露》《巴人》。 因此无论地位尊卑形貌丑陋,还是贤惠勇怯,或者鱼鳖禽兽,听到笛声没有不竖耳惊骇。熊前足扶木而立,禽鸟伸颈而听,鸥举首而视,狼回头反顾。全都引发鸣叫踊跃而舞,各自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人们也得到餍心的欲望。全都归于中和之道,美化天子之风俗。如果屈原听此笛曲就不会沉湘殒身,必定返回楚国;介子推不会在山林中被焚,而会找晋文公言禄;澹台明天不会因其子溺死而不收,必定载尸归葬;皋鱼不会因亲死、无成、寡友而哭死,必定节制他的失意痛哭;南宫万不会弑杀宋闵公,而停止逆乱谋反;郑国大将高渠弥将不会杀郑昭公,不再行凶作恶;卫灵国太子蒯聩将不会与其子争国,而能退避,不会刀兵相见;齐国的陈不占听到齐庄公被弑不会闻战鼓骇死而会成节操蹇鄂而不怯懦的志士。天子与公卿会保护他的位置,隐士会安居林下。官员以职责为乐,有家产的士子会世守其宅。还会使鱼头浮出水面以听,正在吃草的驷马仰头而舞。 当此之时,歌唱家绵驹不再发声,演奏家伯牙会毁掉琴弦。琴手瓠巴会拔掉琴柱,磬襄会放下悬磬。注目惊观,直视发呆,反复赞赏,爽然自失,面无容光,不安于席,狠狠敲击,抚手失意之声如雷。目之开合,涕泪交流而下。所以长笛之曲可以通于神灵,感动万物,舒泻精神,晓喻志意。获得精诚,树立志向,率领人起来去做好一切事情。还可以冲洗污秽邪恶之思,洗涤尘垢渣滓世俗之想。 上古伏羲创制了琴,神龙创造了瑟。女娲研制了笙簧,暴辛做成了陶埙。尧时的倕发现了钟的和声,舜时叔发明了悬磬的次序。或烁金为钟,磨石为磬,或画刮切磨。用丸挻击一类治理器械雕琢,刻木镂金,钻眼凿孔,穷尽高妙,极尽工巧,旷日持久。然后做成各种乐器,其音不过那样而已。唯有笛子因其天生之姿,不变的材质。砍伐后稍加制作便可吹奏,其声便高明如此。这大概可谓简易之义,正是贤明之人的不畏繁剧而成大业的原因。如果这样以上六种乐器,尚有伏羲、神龙二皇与女娲等高明聪慧为之创制增益,何况笛子产生于大汉,而学者不识它可以裨益襄助盛美之大业,忽视而不加赞颂,这实在太悲哀了呀! 有下层一般文人丘仲说到笛子的出处,而不知笛之宏大美妙。其辞如下所说: 近代大小双笛从羌起,羌人伐竹制作未能已。龙鸣水中不见龙,截竹为笛吹相似。削其上孔气流通,截裁作鞭更易持。京房治易识音律,原本四孔再加一。京房所加第五孔,即谓商声五音毕。



史记·七十列传·伍子胥列传

〔司马迁〕 〔汉〕

伍子胥者,楚人也,名员。

员父曰伍奢。

员兄曰伍尚。

其先曰伍举,以直谏事楚庄王,有显,故其后世有名于楚。

楚平王有太子名曰建,使伍奢为太傅,费无忌为少傅。

无忌不忠于太子建。

平王使无忌为太子取妇于秦,秦女好,无忌驰归报平王曰:「秦女绝美,王可自取,而更为太子取妇。

」平王遂自取秦女而绝爱幸之,生子轸。

更为太子取妇。

无忌既以秦女自媚于平王,因去太子而事平王。

恐一旦平王卒而太子立,杀己,乃因谗太子建。

建母,蔡女也,无宠于平王。

平王稍益疏建,使建守城父,备边兵。

顷之,无忌又日夜言太子短于王曰:「太子以秦女之故,不能无怨望,愿王少自备也。

自太子居城父,将兵,外交诸侯,且欲入为乱矣。

」平王乃召其太傅伍奢考问之。

伍奢知无忌谗太子于平王,因曰:「王独柰何以谗贼小臣疏骨肉之亲乎?

」无忌曰:「王今不制,其事成矣。

王且见禽。

」于是平王怒,囚伍奢,而使城父司马奋扬往杀太子。

行未至,奋扬使人先告太子:「太子急去,不然将诛。

」太子建亡奔宋。

无忌言于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为楚忧。

可以其父质而召之,不然且为楚患。

」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则生,不能则死。

」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

员为人刚戾忍,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禽,其势必不来。

」王不听,使人召二子曰:「来,吾生汝父。

不来,今杀奢也。

」伍尚欲往,员曰:「楚之召我兄弟,非欲以生我父也,恐有脱者后生患,故以父为质,诈召二子。

二子到,则父子俱死。

何益父之死?

往而令雠不得报耳。

不如奔他国,借力以雪父之耻,俱灭,无为也。

」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

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后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

」谓员:「可去矣!

汝能报杀父之雠,我将归死。

」尚既就执,使者捕伍胥。

伍胥贯弓执矢向使者,使者不敢进,伍胥遂亡。

闻太子建之在宋,往从之。

奢闻子胥之亡也,曰:「楚国君臣且苦兵矣。

」伍尚至楚,楚并杀奢与尚也。

伍胥既至宋,宋有华氏之乱,乃与太子建俱奔于郑。

郑人甚善之。

太子建又适晋,晋顷公曰:「太子既善郑,郑信太子。

太子能为我内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

灭郑而封太子。

」太子乃还郑。

事未会,会自私欲杀其从者,从者知其谋,乃告之于郑。

郑定公与子产诛杀太子建。

建有子名胜。

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

到昭关,昭关欲执之。

伍胥遂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

追者在后。

至江,江上有一渔父乘船,知伍胥之急,乃渡伍胥。

伍胥既渡,解其剑曰:「此剑直百金,以与父。

」父曰:「楚国之法,得伍胥者赐粟五万石,爵执珪,岂徒百金剑邪!

」不受。

伍胥未至吴而疾,止中道,乞食。

至于吴,吴王僚方用事,公子光为将。

伍胥乃因公子光以求见吴王。

久之,楚平王以其边邑钟离与吴边邑卑梁氏俱蚕,两女子争桑相攻,乃大怒,至于两国举兵相伐。

吴使公子光伐楚,拔其钟离、居巢而归。

伍子胥说吴王僚曰:「楚可破也。

愿复遣公子光。

」公子光谓吴王曰:「彼伍胥父兄为戮于楚,而劝王伐楚者,欲以自报其雠耳。

伐楚未可破也。

」伍胥知公子光有内志,欲杀王而自立,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退而与太子建之子胜耕于野。

五年而楚平王卒。

初,平王所夺太子建秦女生子轸,及平王卒,轸竟立为后,是为昭王。

吴王僚因楚丧,使二公子将兵往袭楚。

楚发兵绝吴兵之后,不得归。

吴国内空,而公子光乃令专诸袭刺吴王僚而自立,是为吴王阖闾。

阖闾既立,得志,乃召伍员以为行人,而与谋国事。

楚诛其大臣郄宛、伯州犁,伯州犁之孙伯嚭亡奔吴,吴亦以嚭为大夫。

前王僚所遣二公子将兵伐楚者,道绝不得归。

后闻阖闾弑王僚自立,遂以其兵降楚,楚封之于舒。

阖闾立三年,乃兴师与伍胥、伯嚭伐楚,拔舒,遂禽故吴反二将军。

因欲至郢,将军孙武曰:「民劳,未可,且待之。

」乃归。

四年,吴伐楚,取六与灊。

五年,伐越,败之。

六年,楚昭王使公子囊瓦将兵伐吴。

吴使伍员迎击,大破楚军于豫章,取楚之居巢。

九年,吴王阖闾谓子胥、孙武曰:「始子言郢未可入,今果何如?

」二子对曰:「楚将囊瓦贪,而唐、蔡皆怨之。

王必欲大伐之,必先得唐、蔡乃可。

」阖闾听之,悉兴师与唐、蔡伐楚,与楚夹汉水而陈。

吴王之弟夫概将兵请从,王不听,遂以其属五千人击楚将子常。

己卯,楚昭王出奔。

庚辰,吴王入郢。

子常败走,奔郑。

于是吴乘胜而前,五战,遂至郢。

昭王出亡,入云梦。

盗击王,王走郧。

郧公弟怀曰:「平王杀我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

」郧公恐其弟杀王,与王奔随。

吴兵围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尽灭之。

」随人欲杀王,王子綦匿王,己自为王以当之。

随人卜与王于吴,不吉,乃谢吴不与王。

始伍员与申包胥为交,员之亡也,谓包胥曰:「我必覆楚。

」包胥曰:「我必存之。

」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

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后已。

申包胥亡于山中,使人谓子胥曰:「子之报雠,其以甚乎!

吾闻之,人众者胜天,天定亦能破人。

今子故平王之臣,亲北面而事之,今至于僇死人,此岂其无天道之极乎!

」伍子胥曰:「为我谢申包胥曰,吾日莫途远,吾故倒行而逆施之。

」于是申包胥走秦告急,求救于秦。

秦不许。

包胥立于秦廷,昼夜哭,七日七夜不绝其声。

秦哀公怜之,曰:「楚虽无道,有臣若是,可无存乎!

」乃遣车五百乘救楚击吴。

六月,败吴兵于稷。

会吴王久留楚求昭王,而阖闾弟夫概乃亡归,自立为王。

阖闾闻之,乃释楚而归,击其弟夫概。

夫概败走,遂奔楚。

楚昭王见吴有内乱,乃复入郢。

封夫概于堂溪,为堂溪氏。

楚复与吴战,败吴,吴王乃归。

后二岁,阖闾使太子夫差将兵伐楚,取番。

楚惧吴复大来,乃去郢,徙于鄀。

当是时,吴以伍子胥、孙武之谋,西破彊楚,北威齐晋,南服越人。

其后四年,孔子相鲁。

后五年,伐越。

越王勾践迎击,败吴于姑苏,伤阖闾指,军却。

阖闾病创将死,谓太子夫差曰:「尔忘勾践杀尔父乎?

」夫差对曰:「不敢忘。

」是夕,阖闾死。

夫差既立为王,以伯嚭为太宰,习战射。

二年后伐越,败越于夫湫。

越王勾践乃以馀兵五千人栖于会稽之上,使大夫种厚币遗吴太宰嚭以请和,求委国为臣妾。

吴王将许之。

伍子胥谏曰:「越王为人能辛苦。

今王不灭,后必悔之。

」吴王不听,用太宰嚭计,与越平。

其后五年,而吴王闻齐景公死而大臣争宠,新君弱,乃兴师北伐齐。

伍子胥谏曰:「勾践食不重味,吊死问疾,且欲有所用之也。

此人不死,必为吴患。

今吴之有越,犹人之有腹心疾也。

而王不先越而乃务齐,不亦谬乎!

」吴王不听,伐齐,大败齐师于艾陵,遂威邹鲁之君以归。

益疏子胥之谋。

其后四年,吴王将北伐齐,越王勾践用子贡之谋,乃率其众以助吴,而重宝以献遗太宰嚭。

太宰嚭既数受越赂,其爱信越殊甚,日夜为言于吴王。

吴王信用嚭之计。

伍子胥谏曰:「夫越,腹心之病,今信其浮辞诈伪而贪齐。

破齐,譬犹石田,无所用之。

且盘庚之诰曰:『有颠越不恭,劓殄灭之,俾无遗育,无使易种于兹邑。

』此商之所以兴。

愿王释齐而先越。

若不然,后将悔之无及。

」而吴王不听,使子胥于齐。

子胥临行,谓其子曰:「吾数谏王,王不用,吾今见吴之亡矣。

汝与吴俱亡,无益也。

」乃属其子于齐鲍牧,而还报吴。

吴太宰嚭既与子胥有隙,因谗曰:「子胥为人刚暴,少恩,猜贼,其怨望恐为深祸也。

前日王欲伐齐,子胥以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

子胥耻其计谋\不用,乃反怨望。

而今王又复伐齐,子胥专愎彊谏,沮毁用事,徒幸吴之败以自胜其计谋耳。

今王自行,悉国中武力以伐齐,而子胥谏不用,因辍谢,详病不行。

王不可不备,此起祸不难。

且嚭使人微伺之,其使于齐也,乃属其子于齐之鲍氏。

夫为人臣,内不得意,外倚诸侯,自以为先王之谋\臣,今不见用,常鞅鞅怨望。

愿王早图之。

」吴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

」乃使使赐伍子胥属镂之剑,曰:「子以此死。

」伍子胥仰天叹曰:「嗟乎!

谗臣嚭为乱矣,王乃反诛我。

我令若父霸。

自若未立时,诸公子争立,我以死争之于先王,几不得立。

若既得立,欲分吴国予我,我顾不敢望也。

然今若听谀臣言以杀长者。

」乃告其舍人曰:「必树吾墓上以梓,令可以为器。

而抉吾眼县吴东门之上,以观越寇之入灭吴也。

」乃自刭死。

吴王闻之大怒,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

吴人怜之,为立祠于江上,因命曰胥山。

吴王既诛伍子胥,遂伐齐。

齐鲍氏杀其君悼公而立阳生。

吴王欲讨其贼,不胜而去。

其后二年,吴王召鲁卫之君会之橐皋。

其明年,因北大会诸侯于黄池,以令周室。

越王勾践袭杀吴太子,破吴兵。

吴王闻之,乃归,使使厚币与越平。

后九年,越王勾践遂灭吴,杀王夫差。

而诛太宰嚭,以不忠于其君,而外受重赂,与己比周也。

伍子胥初所与俱亡故楚太子建之子胜者,在于吴。

吴王夫差之时,楚惠王欲召胜归楚。

叶公谏曰:「胜好勇而阴求死士,殆有私乎!

」惠王不听。

遂召胜,使居楚之边邑鄢,号为白公。

白公归楚三年而吴诛子胥。

白公胜既归楚,怨郑之杀其父,乃阴养死士求报郑。

归楚五年,请伐郑,楚令尹子西许之。

兵未发而晋伐郑,郑请救于楚。

楚使子西往救,与盟而还。

白公胜怒曰:「非郑之仇,乃子西也。

」胜自砺剑,人问曰:「何以为?

」胜曰:「欲以杀子西。

」子西闻之,笑曰:「胜如卵耳,何能为也。

」 其后四岁,白公胜与石乞袭杀楚令尹子西、司马子綦于朝。

石乞曰:「不杀王,不可。

」乃劫(之)王如高府。

石乞从者屈固负楚惠王亡走昭夫人之宫。

叶公闻白公为乱,率其国人攻白公。

白公之徒败,亡走山中,自杀。

而虏石乞,而问白公尸处,不言将亨。

石乞曰:「事成为卿,不成而亨,固其职也。

」终不肯告其尸处。

遂亨石乞,而求惠王复立之。

太史公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王者尚不能行之于臣下,况同列乎!

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

弃小义,雪大耻,名垂于后世,悲夫!

方子胥窘于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

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白公如不自立为君者,其功谋亦不可胜道者哉!

史记·七十列传·商君列传

〔司马迁〕 〔汉〕

商君者,卫之诸庶孽公子也,名鞅,姓公孙氏,其祖本姬姓也。

鞅少好刑名之学,事魏相公叔座为中庶子。

公叔痤知其贤,未及进。

会座病,魏惠王亲往问病,曰:“公叔病有如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公孙鞅,年虽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

”王嘿然。

王且去,痤屏人言曰:“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王许诺而去。

公叔痤召鞅谢曰:“今者王问可以为相者,我言若,王色不许我。

我方先君后臣,因谓王即弗用鞅,当杀之。

王许我。

汝可疾去矣,且见禽。

”鞅曰:“彼王不能用君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君之言杀臣乎?

”卒不去。

惠王既去,而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国听公孙鞅也,岂不悖哉!

” 公叔既死,公孙鞅闻秦孝公下令国中求贤者,将修缪公之业,东复侵地,乃遂西入秦,因孝公宠臣景监以求见孝公。

孝公既见卫鞅,语事良久,孝公时时睡,弗听。

罢而孝公怒景监曰:“子之客妄人耳,安足用邪!

”景监以让卫鞅。

卫鞅曰:“吾说公以帝道,其志不开悟矣。

”后五日,复求见鞅。

鞅复见孝公,益愈,然而未中旨。

罢而孝公复让景监,景监亦让鞅。

鞅曰:“吾说公以王道而未入也。

请复见鞅。

”鞅复见孝公,孝公善之而未用也。

罢而去。

孝公谓景监曰:“汝客善,可与语矣。

”鞅曰:“吾说公以霸道,其意欲用之矣。

诚复见我,我知之矣。

” 卫鞅复见孝公。

公与语,不自知厀之前于席也。

语数日不厌。

景监曰:“子何以中吾君?

吾君之欢甚也。

”鞅曰:“吾说君以帝王之道比三代,而君曰:‘久远,吾不能待。

且贤君者,各及其身显名天下,安能邑邑待数十百年以成帝王乎?

’故吾以强国之术说君,君大说之耳。

然亦难以比德于殷、周矣。

” 孝公既用卫鞅,鞅欲变法,恐天下议己。

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

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

有独知之虑者,必见敖于民。

愚者闇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

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孝公曰:“善。

”甘龙曰:“不然。

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

因民而教,不劳而成功。

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也。

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

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

三代不同礼而王,五伯不同法而霸。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

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杜挚曰:“利不百,不变法。

功不十,不易器。

法古无过,循礼无邪。

”卫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

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

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

”孝公曰:“善。

”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

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

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

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已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

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以明不欺。

卒下令。

令行于民期年,秦民之国都言初令之不便者以千数。

于是太子犯法。

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将法太子。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明日,秦人皆趋令。

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

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城。

其后民莫敢议令。

于是以鞅为大良造。

将兵围魏安邑,降之。

居三年,作为筑冀阙宫庭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

而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而集小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

为田开阡陌封疆,而赋税平。

平斗桶权衡丈尺。

行之四年,公子虔复犯约,劓之。

居五年,秦人富彊,天子致胙于孝公,诸侯毕贺。

其明年,齐败魏兵于马陵,虏其太子申,杀将军庞涓。

其明年,卫鞅说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

何者?

魏居领阨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

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

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

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

魏不支秦,必东徙。

东徙,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孝公以为然,使卫鞅将而伐魏。

魏使公子昂将而击之。

军既相距,卫鞅遗魏将公子昂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

”魏公子昂以为然。

会盟已,饮,而卫鞅伏甲士而袭虏魏公子昂,因攻其军,尽破之以归秦。

魏惠王兵数破于齐秦,国内空,日以削,恐,乃使使割河西之地献于秦以和。

而魏遂去安邑,徙都大梁。

魏惠王曰:“寡人恨不用公叔座之言也。

”卫鞅既破魏还,秦封之于、商十五邑,号为商君。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贵戚多怨望者。

赵良见商君。

商君曰:“鞅之得见也,从孟兰皋,今鞅请得交,可乎?

”赵良曰:“仆弗敢愿也。

孔丘有言曰:‘推贤而戴者进,聚不肖而王者退。

’仆不肖,故不敢受命。

仆闻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贪名。

’仆听君之义,则恐仆贪位贪名也。

故不敢闻命。

”商君曰:“子不说吾治秦与?

”赵良曰:“反听之谓聪,内视之谓明,自胜之谓强。

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

’君不若道虞舜之道,无为问仆矣。

”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

今我更制其教,而为其男女之别,大筑冀阙,营如鲁卫矣。

子观我治秦也,孰与五羖大夫贤?

”赵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

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武王谔谔以昌,殷纣墨墨以亡。

君若不非武王乎,则仆请终日正言而无诛,可乎?

”商君曰:“语有之矣,貌言华也,至言实也,苦言药也,甘言疾也。

夫子果肯终日正言,鞅之药也。

鞅将事子,子又何辞焉!

”赵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

闻秦缪公之贤而愿望见,行而无资,自粥于秦客,被褐食牛。

期年,缪公知之,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

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国之君,一救荆国之祸。

发教封内,而巴人致贡。

施德诸侯,而八戎来服。

由余闻之,款关请见。

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功名藏于府库,德行施于后世。

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

此五羖大夫之德也。

今君之见秦王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非所以为名也。

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

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

教之化民也深于命,民之效上也捷于令。

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为教也。

君又南面而称寡人,日绳秦之贵公子。

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

’以诗观之,非所以为寿也。

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杀祝懽而黥公孙贾。

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

’此数事者,非所以得人也。

君之出也,后车十数,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

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

’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

则何不归十五都,灌园于鄙,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

君尚将贪商于之富,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

亡可翘足而待。

”商君弗从。

后五月而秦孝公卒,太子立。

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商君。

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

客人不知其是商君也,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

”商君喟然叹曰:“嗟乎,为法之敝一至此哉!

”去之魏。

魏人怨其欺公子昂而破魏师,弗受。

商君欲之他国。

魏人曰:“商君,秦之贼。

秦彊而贼入魏,弗归,不可。

”遂内秦。

商君既复入秦,走商邑,与其徒属发邑兵北出击郑。

秦发兵攻商君,杀之于郑黾池。

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

”遂灭商君之家。

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

迹其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挟持浮说,非其质矣。

且所因由嬖臣,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昂,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

余尝读商君开塞耕战书,与其人行事相类。

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

史记·七十列传·苏秦列传

〔司马迁〕 〔汉〕

苏秦者,东周雒阳人也。

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

出游数岁,大困而归。

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

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

”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

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

”于是得太公阴符,伏而读之。

期年,以出揣摩,曰:“此可以说当世之君矣。

”求说周显王。

显王左右素习知苏秦,皆少之。

弗信。

乃西至秦。

秦孝公卒。

说惠王曰:“秦四塞之国,被山带渭,东有关河,西有汉中,南有巴蜀,北有代马,此天府也。

以秦士民之众,兵法之教,可以吞天下,称帝而治。

”秦王曰:“毛羽未成,不可以高蜚。

文理未明,不可以并兼。

”方诛商鞅,疾辩士,弗用。

乃东之赵。

赵肃侯令其弟成为相,号奉阳君。

奉阳君弗说之。

去游燕,岁余而后得见。

说燕文侯曰:“燕东有朝鲜、辽东,北有林胡、楼烦,西有云中、九原,南有呼沱、易水,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六百乘,骑六千匹,粟支数年。

南有碣石、雁门之饶,北有枣栗之利,民虽不佃作而足于枣栗矣。

此所谓天府者也。

“夫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无过燕者。

大王知其所以然乎?

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

秦赵五战,秦再胜而赵三胜。

秦赵相毙,而王以全燕制其后,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

且夫秦之攻燕也,逾云中、九原,过代、上谷,弥地数千里,虽得燕城,秦计固不能守也。

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

今赵之攻燕也,发号出令,不至十日而数十万之军军于东垣矣。

渡呼沱,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国都矣。

故曰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

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

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

是故原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 文侯曰:“子言则可,然吾国小,西迫彊赵,南近齐,齐、赵强国也。

子必欲合从以安燕,寡人请以国从。

” 于是资苏秦车马金帛以至赵。

而奉阳君已死,即因说赵肃侯曰:“天下卿相人臣及布衣之士,皆高贤君之行义,皆原奉教陈忠于前之日久矣。

虽然,奉阳君妒而君不任事,是以宾客游士莫敢自尽于前者。

今奉阳君捐馆舍,君乃今复与士民相亲也,臣故敢进其愚虑。

“窃为君计者,莫若安民无事,且无庸有事于民也。

安民之本,在于择交,择交而得则民安,择交而不得则民终身不安。

请言外患:齐秦为两敌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齐而民不得安,倚齐攻秦而民不得安。

故夫谋人之主,伐人之国,常苦出辞断绝人之交也。

原君慎勿出于口。

请别白黑所以异,阴阳而已矣。

君诚能听臣,燕必致旃裘狗马之地,齐必致鱼盐之海,楚必致橘柚之园,韩、魏、中山皆可使致汤沐之奉,而贵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

夫割地包利,五伯之所以覆军禽将而求也。

封侯贵戚,汤武之所以放弑而争也。

今君高拱而两有之,此臣之所以为君原也。

“今大王与秦,则秦必弱韩、魏。

与齐,则齐必弱楚、魏。

魏弱则割河外,韩弱则效宜阳,宜阳效则上郡绝,河外割则道不通,楚弱则无援。

此三策者,不可不孰计也。

“夫秦下轵道,则南阳危。

劫韩包周,则赵氏自操兵。

据卫取卷,则齐必入朝秦。

秦欲已得乎山东,则壁举兵而乡赵矣。

秦甲渡河逾漳,据番吾,则兵必战于邯郸之下矣。

此臣之所为君患也。

“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彊于赵。

赵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数年。

西有常山,南有河漳,东有清河,北有燕国。

燕固弱国,不足畏也。

秦之所害于天下者莫如赵,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何也?

畏韩、魏之议其后也。

然则韩、魏,赵之南蔽也。

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

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

秦无韩、魏之规,则祸必中于赵矣。

此臣之所为君患也。

“臣闻尧无三夫之分,舜无咫尺之地,以有天下。

禹无百人之聚,以王诸侯。

汤武之士不过三千,车不过三百乘,卒不过三万,立为天子:诚得其道也。

是故明主外料其敌之强弱,内度其士卒贤不肖,不待两军相当而胜败存亡之机固已形于胸中矣,岂揜于众人之言而以冥冥决事哉!

“臣窃以天下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

今西面而事之,见臣于秦。

夫破人之与破于人也,臣人之与臣于人也,岂可同日而论哉!

“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予秦。

秦成,则高台榭,美宫室,听竽瑟之音,前有楼阙轩辕,后有长姣美人,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

是故夫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故原大王孰计之也。

“臣闻明主绝疑去谗,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故尊主广地彊兵之计臣得陈忠于前矣。

故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以从亲,以畔秦。

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之上,通质,刳白马而盟。

要约曰:‘秦攻楚,齐、魏各出锐师以佐之,韩绝其粮道,赵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

秦攻韩魏,则楚绝其后,齐出锐师而佐之,赵涉河漳,燕守云中。

秦攻齐,则楚绝其后,韩守城皋,魏塞其道,赵涉河漳、博关,燕出锐师以佐之。

秦攻燕,则赵守常山,楚军武关,齐涉勃海,韩、魏皆出锐师以佐之。

秦攻赵,则韩军宜阳,楚军武关,魏军河外,齐涉清河,燕出锐师以佐之。

诸侯有不如约者,以五国之兵共伐之。

’六国从亲以宾秦,则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

如此,则霸王之业成矣。

” 赵王曰:“寡人年少,立国日浅,未尝得闻社稷之长计也。

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诸侯寡人敬以国从。

”乃饰车百乘,黄金千溢,白璧百双,锦绣千纯,以约诸侯。

是时周天子致文武之胙于秦惠王。

惠王使犀首攻魏,禽将龙贾,取魏之雕阴,且欲东兵。

苏秦恐秦兵之至赵也,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于是说韩宣王曰:“韩北有巩、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商阪之塞,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

溪子、少府时力、距来者,皆射六百步之外。

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

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溪、墨阳、合赙、邓师、宛冯、龙渊、太阿,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革抉簠芮,无不毕具。

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蹠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夫以韩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事秦,交臂而服,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于此者矣。

是故原大王孰计之。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

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

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后祸。

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

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异于牛后乎?

夫以大王之贤,挟彊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 于是韩王勃然作色,攘臂瞋目,按剑仰天太息曰。

“寡人虽不肖,必不能事秦。

今主君诏以赵王之教,敬奉社稷以从。

” 又说魏襄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许、郾、昆阳、召陵、舞阳、新都、新郪,东有淮、颍、枣、无胥,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酸枣,地方千里。

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

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輷殷殷,若有三军之众。

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

,然衡人怵王交彊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顾其祸。

夫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罪无过此者。

魏,天下之强国也。

王,天下之贤王也。

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籓,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臣窃为大王耻之。

“臣闻越王句践战敝卒三千人,禽夫差于干遂。

武王卒三千人,革车三百乘,制纣于牧野:岂其士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

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

此其过越王句践、武王远矣,今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

夫事秦必割地以效实,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

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人,非忠臣也。

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原大王孰察之。

“周书曰:‘釂釂不绝,蔓蔓柰何?

豪氂不伐,将用斧柯。

’前虑不定,后有大患,将柰之何?

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壹意,则必无强秦之患。

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

” 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尝得闻明教。

今主君以赵王之诏诏之,敬以国从。

” 因东说齐宣王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勃海,北所谓四塞之国也。

齐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

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

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勃海也。

临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

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踏鞠者。

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夫以大王之贤与齐之彊,天下莫能当。

今乃西面而事秦,臣窃为大王羞之。

“且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界也。

兵出而相当,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

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

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

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

今秦之攻齐则不然。

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径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

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

是故恫疑虚猲,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

“夫不深料秦之无柰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

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原大王少留意计之。

” 齐王曰:“寡人不敏,僻远守海,穷道东境之国也,未尝得闻馀教。

今足下以赵王诏诏之,敬以国从。

”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

王,天下之贤王也。

西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陉塞、郇阳,地方五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

此霸王之资也。

夫以楚之彊与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

今乃欲西面而事秦,则诸侯莫不西面而朝于章台之下矣。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彊则秦弱,秦彊则楚弱,其势不两立。

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

大王不从,秦必起两军,一军出武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

“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

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已。

故原大王蚤孰计之。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

大王诚能用臣之愚计,则韩、魏、齐、燕、赵、卫之妙音美人必充后宫,燕、代橐驼良马必实外厩。

故从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

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

秦,天下之仇雠也。

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雠者也。

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彊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顾其祸。

夫外挟强秦之威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无过此者。

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相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焉?

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

” 楚王曰:“寡人之国西与秦接境,秦有举巴蜀并汉中之心。

秦,虎狼之国,不可亲也。

而韩、魏迫于秦患,不可与深谋,与深谋恐反人以入于秦,故谋未发而国已危矣。

寡人自料以楚当秦,不见胜也。

内与群臣谋,不足恃也。

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然如县旌而无所终薄。

今主君欲一天下,收诸侯,存危国,寡人谨奉社稷以从。

” 于是六国从合而并力焉。

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

北报赵王,乃行过雒阳,车骑辎重,诸侯各发使送之甚众,疑于王者。

周显王闻之恐惧,除道,使人郊劳。

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

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

”嫂委蛇蒲服,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

”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

且使我有雒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

”于是散千金以赐宗族朋友。

初,苏秦之燕,贷人百钱为资,乃得富贵,以百金偿之。

遍报诸所尝见德者。

其从者有一人独未得报,乃前自言。

苏秦曰:“我非忘子。

子之与我至燕,再三欲去我易水之上,方是时,我困,故望子深,是以后子,子今亦得之矣。

苏秦既约六国从亲,归赵,赵肃侯封为武安君,乃投从约书于秦。

秦兵不敢闚函谷关十五年。

其后秦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欲败从约。

齐、魏伐赵,赵王让苏秦。

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

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

秦惠王以其女为燕太子妇。

是岁,文侯卒,太子立,是为燕易王。

易王初立,齐宣王因燕丧伐燕,取十城。

易王谓苏秦曰:“往日先生至燕,而先王资先生见赵,遂约六国从。

今齐先伐赵,次至燕,以先生之故为天下笑,先生能为燕得侵地乎?

”苏秦大惭,曰:“请为王取之。

” 苏秦见齐王,再拜,俯而庆,仰而吊。

齐王曰:“是何庆吊相随之速也?

”苏秦曰:“臣闻饥人所以饥而不食乌喙者,为其愈充腹而与饿死同患也。

今燕虽弱小,即秦王之少婿也。

大王利其十城而长与强秦为仇。

今使弱燕为雁行而强秦敝其后,以招天下之精兵,是食乌喙之类也。

”齐王愀然变色曰:“然则柰何?

”苏秦曰:“臣闻古之善制事者,转祸为福,因败为功。

大王诚能听臣计,即归燕之十城。

燕无故而得十城,必喜。

秦王知以己之故而归燕之十城,亦必喜。

此所谓弃仇雠而得石交者也。

夫燕、秦俱事齐,则大王号令天下,莫敢不听。

是王以虚辞附秦,以十城取天下。

此霸王之业也。

”王曰:“善。

”于是乃归燕之十城。

人有毁苏秦者曰:“左右卖国反覆之臣也,将作乱。

”苏秦恐得罪归,而燕王不复官也。

苏秦见燕王曰:“臣,东周之鄙人也,无有分寸之功,而王亲拜之于庙而礼之于廷。

今臣为王却齐之兵而得十城,宜以益亲。

今来而王不官臣者,人必有以不信伤臣于王者。

臣之不信,王之福也。

臣闻忠信者,所以自为也。

进取者,所以为人也。

且臣之说齐王,曾非欺之也。

臣弃老母于东周,固去自为而行进取也。

今有孝如曾参,廉如伯夷,信如尾生。

得此三人者以事大王,何若?

”王曰:“足矣。

”苏秦曰:“孝如曾参,义不离其亲一宿于外,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事弱燕之危王哉?

廉如伯夷,义不为孤竹君之嗣,不肯为武王臣,不受封侯而饿死首阳山下。

有廉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而行进取于齐哉?

信如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

有信如此,王又安能使之步行千里却齐之彊兵哉?

臣所谓以忠信得罪于上者也。

”燕王曰:“若不忠信耳,岂有以忠信而得罪者乎?

”苏秦曰:“不然。

臣闻客有远为吏而其妻私于人者,其夫将来,其私者忧之,妻曰‘勿忧,吾已作药酒待之矣’。

居三日,其夫果至,妻使妾举药酒进之。

妾欲言酒之有药,则恐其逐主母也,欲勿言乎,则恐其杀主父也。

于是乎详僵而弃酒。

主父大怒,笞之五十。

故妾一僵而覆酒,上存主父,下存主母,然而不免于笞,恶在乎忠信之无罪也?

夫臣之过,不幸而类是乎!

”燕王曰:“先生复就故官。

”益厚遇之。

易王母,文侯夫人也,与苏秦私通。

燕王知之,而事之加厚。

苏秦恐诛,乃说燕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必重。

”燕王曰:“唯先生之所为。

”于是苏秦详为得罪于燕而亡走齐,齐宣王以为客卿。

齐宣王卒,湣王即位,说湣王厚葬以明孝,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破敝齐而为燕。

燕易王卒,燕哙立为王。

其后齐大夫多与苏秦争宠者,而使人刺苏秦,不死,殊而走。

齐王使人求贼,不得。

苏秦且死,乃谓齐王曰:“臣即死,车裂臣以徇于市,曰‘苏秦为燕作乱于齐’,如此则臣之贼必得矣。

”于是如其言,而杀苏秦者果自出,齐王因而诛之。

燕闻之曰:“甚矣,齐之为苏生报仇也!

” 苏秦既死,其事大泄。

齐后闻之,乃恨怒燕。

燕甚恐。

苏秦之弟曰代,代弟苏厉,见兄遂,亦皆学。

及苏秦死,代乃求见燕王,欲袭故事。

曰:“臣,东周之鄙人也。

窃闻大王义甚高,鄙人不敏,释锄耨而干大王。

至于邯郸,所见者绌于所闻于东周,臣窃负其志。

及至燕廷,观王之群臣下吏,王,天下之明王也。

”燕王曰:“子所谓明王者何如也?

”对曰:“臣闻明王务闻其过,不欲闻其善,臣请谒王之过。

夫齐、赵者,燕之仇雠也。

楚、魏者,燕之援国也。

今王奉仇雠以伐援国,非所以利燕也。

王自虑之,此则计过,无以闻者,非忠臣也。

”王曰:“夫齐者固寡人之雠,所欲伐也,直患国敝力不足也。

子能以燕伐齐,则寡人举国委子。

”对曰:“凡天下战国七,燕处弱焉。

独战则不能,有所附则无不重。

南附楚,楚重。

西附秦,秦重。

中附韩、魏,韩、魏重。

且苟所附之国重,此必使王重矣。

今夫齐,长主而自用也。

南攻楚五年,畜聚竭。

西困秦三年,士卒罢敝。

北与燕人战,覆三军,得二将。

然而以其馀兵南面举五千乘之大宋,而包十二诸侯。

此其君欲得,其民力竭,恶足取乎!

且臣闻之,数战则民劳,久师则兵敝矣。

”燕王曰:“吾闻齐有清济、浊河可以为固,长城、钜防足以为塞,诚有之乎?

”对曰:“天时不与,虽有清济、浊河,恶足以为固!

民力罢敝,虽有长城、钜防,恶足以为塞!

且异日济西不师,所以备赵也。

河北不师,所以备燕也。

今济西河北尽已役矣,封内敝矣。

夫骄君必好利,而亡国之臣必贪于财。

王诚能无羞从子母弟以为质,宝珠玉帛以事左右,彼将有德燕而轻亡宋,则齐可亡已。

”燕王曰:“吾终以子受命于天矣。

”燕乃使一子质于齐。

而苏厉因燕质子而求见齐王。

齐王怨苏秦,欲囚苏厉。

燕质子为谢,已遂委质为齐臣。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而欲得燕权,乃使苏代侍质子于齐。

齐使代报燕,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

”曰:“不能。

”曰:“何也?

”曰:“不信其臣。

”于是燕王专任子之,已而让位,燕大乱。

齐伐燕,杀王哙、子之。

燕立昭王,而苏代、苏厉遂不敢入燕,皆终归齐,齐善待之。

苏代过魏,魏为燕执代。

齐使人谓魏王曰:“齐请以宋地封泾阳君,秦必不受。

秦非不利有齐而得宋地也,不信齐王与苏子也。

今齐魏不和如此其甚,则齐不欺秦。

秦信齐,齐秦合,泾阳君有宋地,非魏之利也。

故王不如东苏子,秦必疑齐而不信苏子矣。

齐秦不合,天下无变,伐齐之形成矣。

”于是出苏代。

代之宋,宋善待之。

齐伐宋,宋急,苏代乃遗燕昭王书曰: 夫列在万乘而寄质于齐,名卑而权轻。

奉万乘助齐伐宋,民劳而实费。

夫破宋,残楚淮北,肥大齐,雠彊而国害:此三者皆国之大败也。

然且王行之者,将以取信于齐也。

齐加不信于王,而忌燕愈甚,是王之计过矣。

夫以宋加之淮北,强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一齐也。

北夷方七百里,加之以鲁、卫,彊万乘之国也,而齐并之,是益二齐也。

夫一齐之彊,燕犹狼顾而不能支,今以三齐临燕,其祸必大矣。

虽然,智者举事,因祸为福,转败为功。

齐紫,败素也,而贾十倍。

越王句践栖于会稽,复残彊吴而霸天下:此皆因祸为福,转败为功者也。

今王若欲因祸为福,转败为功,则莫若挑霸齐而尊之,使使盟于周室,焚秦符,曰“其大上计,破秦。

其次,必长宾之”。

秦挟宾以待破,秦王必患之。

秦五世伐诸侯,今为齐下,秦王之志苟得穷齐,不惮以国为功。

然则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言说秦王曰:“燕、赵破宋肥齐,尊之为之下者,燕、赵非利之也。

燕、赵不利而势为之者,以不信秦王也。

然则王何不使可信者接收燕、赵,令泾阳君、高陵君先于燕、赵?

秦有变,因以为质,则燕、赵信秦。

秦为西帝,燕为北帝,赵为中帝,立三帝以令于天下。

韩、魏不听则秦伐之,齐不听则燕、赵伐之,天下孰敢不听?

天下服听,因驱韩、魏以伐齐,曰‘必反宋地,归楚淮北’。

反宋地,归楚淮北,燕、赵之所利也。

并立三帝,燕、赵之所原也。

夫实得所利,尊得所原,燕、赵弃齐如脱鵕矣。

今不收燕、赵,齐霸必成。

诸侯赞齐而王不从,是国伐也。

诸侯赞齐而王从之,是名卑也。

今收燕、赵,国安而名尊。

不收燕、赵,国危而名卑。

夫去尊安而取危卑,智者不为也。

”秦王闻若说,必若刺心然。

则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若言说秦?

秦必取,齐必伐矣。

夫取秦,厚交也。

伐齐,正利也。

尊厚交,务正利,圣王之事也。

燕昭王善其书,曰:“先人尝有德苏氏,子之之乱而苏氏去燕。

燕欲报仇于齐,非苏氏莫可。

”乃召苏代,复善待之,与谋伐齐。

竟破齐,湣王出走。

久之,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苏代约燕王曰:“楚得枳而国亡,齐得宋而国亡,齐、楚不得以有枳、宋而事秦者,何也?

则有功者,秦之深雠也。

秦取天下,非行义也,暴也。

秦之行暴,正告天下。

“告楚曰:‘蜀地之甲,乘船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

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

寡人积甲宛东下随,智者不及谋,勇土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

王乃欲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远乎!

’楚王为是故,十七年事秦。

“秦正告韩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断大行。

我起乎宜阳而触平阳,二日而莫不尽繇。

我离两周而触郑,五日而国举。

’韩氏以为然,故事秦。

“秦正告魏曰:‘我举安邑,塞女戟,韩氏太原卷。

我下轵,道南阳,封冀,包两周。

乘夏水,浮轻舟,强弩在前,錟戈在后,决荥口,魏无大梁。

决白马之口,魏无外黄、济阳。

决宿胥之口,魏无虚、顿丘。

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

’魏氏以为然,故事秦。

“秦欲攻安邑,恐齐救之,则以宋委于齐。

曰:‘宋王无道,为木人以寡人,射其面。

寡人地绝兵远,不能攻也。

王苟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

’已得安邑,塞女戟,因以破宋为齐罪。

“秦欲攻韩,恐天下救之,则以齐委于天下。

曰:‘齐王四与寡人约,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

有齐无秦,有秦无齐,必伐之,必亡之。

’已得宜阳、少曲,致蔺、石,因以破齐为天下罪。

“秦欲攻魏重楚,则以南阳委于楚。

曰:‘寡人固与韩且绝矣。

残均陵,塞鄳戹,苟利于楚,寡人如自有之。

’魏弃与国而合于秦,因以塞鄳戹为楚罪。

“兵困于林中,重燕、赵,以胶东委于燕,以济西委于赵。

已得讲于魏,至公子延,因犀首属行而攻赵。

“兵伤于谯石,而遇败于阳马,而重魏,则以叶、蔡委于魏。

已得讲于赵,则劫魏,不为割。

困则使太后弟穰侯为和,嬴则兼欺舅与母。

“适燕者曰‘以胶东’,适赵者曰‘以济西’,适魏者曰‘以叶、蔡’,适楚者曰‘以塞鄳戹’,适齐者曰‘以宋’,此必令言如循环,用兵如刺蜚,母不能制,舅不能约。

“龙贾之战,岸门之战,封陵之战,高商之战,赵庄之战,秦之所杀三晋之民数百万,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

西河之外,上雒之地,三川晋国之祸,三晋之半,秦祸如此其大也。

而燕、赵之秦者,皆以争事秦说其主,此臣之所大患也。

” 燕昭王不行。

苏代复重于燕。

燕使约诸侯从亲如苏秦时,或从或不,而天下由此宗苏氏之从约。

代、厉皆以寿死,名显诸侯。

太史公曰:苏秦兄弟三人,皆游说诸侯以显名,其术长于权变。

而苏秦被反间以死,天下共笑之,讳学其术。

然世言苏秦多异,异时事有类之者皆附之苏秦。

夫苏秦起闾阎,连六国从亲,此其智有过人者。

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时序,毋令独蒙恶声焉。

史记·七十列传·张仪列传

〔司马迁〕 〔汉〕

张仪者,魏人也。

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术,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张仪已学游说诸侯。

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门下意张仪,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

”共执张仪,掠笞数百,不服,醳之。

其妻曰:“嘻!

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

”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

”其妻笑曰:“舌在也。

”仪曰:“足矣。

”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原?

”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

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

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

因而数让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

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

”谢去之。

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

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独张仪可耳。

然贫,无因以进。

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

子为我阴奉之。

”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

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

惠王以为客卿,与谋伐诸侯。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

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

”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

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

今君已用,请归报。

”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

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

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

”张仪既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若笞我。

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 苴蜀相攻击,各来告急于秦。

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后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

犹豫未能决。

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王之罪,侵楚、魏之地。

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必出。

据九鼎,案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伦也,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

” 司马错曰:“不然。

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彊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地小民贫,故臣原先从事于易。

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

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

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

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臣请谒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

齐,韩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

此臣之所谓危也。

不如伐蜀完。

” 惠王曰:“善,寡人请听子。

”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秦以益彊,富厚,轻诸侯。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华与张仪围蒲阳,降之。

仪因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

仪因说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

”魏因入上郡、少梁,谢秦惠王。

惠王乃以张仪为相,更名少梁曰夏阳。

仪相秦四岁,立惠王为王。

居一岁,为秦将,取陕。

筑上郡塞。

其后二年,使与齐、楚之相会啮桑。

东还而免相,相魏以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

魏王不肯听仪。

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

张仪惭,无以归报。

留魏四岁而魏襄王卒,哀王立。

张仪复说哀王,哀王不听。

于是张仪阴令秦伐魏。

魏与秦战,败。

明年,齐又来败魏于观津。

秦复欲攻魏,先败韩申差军,斩首八万,诸侯震恐。

而张仪复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

地四平,诸侯四通辐凑,无名山大川之限。

从郑至梁二百馀里,车驰人走,不待力而至。

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万。

梁之地势,固战场也。

梁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

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

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

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彊兵显名也。

今从者一天下,约为昆弟,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以相坚也。

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

秦折韩而攻梁,韩怯于秦,秦韩为一,梁之亡可立而须也。

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

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

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国必无忧矣。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

楚虽有富大之名而实空虚。

其卒虽多,然而轻走易北,不能坚战。

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胜之必矣。

割楚而益梁,亏楚而适秦,嫁祸安国,此善事也。

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说一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以说人主。

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岂得无眩哉。

“臣闻之,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故原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辟魏。

” 哀王于是乃倍从约而因仪请成于秦。

张仪归,复相秦。

三岁而魏复背秦为从。

秦攻魏,取曲沃。

明年,魏复事秦。

秦欲伐齐,齐楚从亲,于是张仪往相楚。

楚怀王闻张仪来,虚上舍而自馆之。

曰:“此僻陋之国,子何以教之?

”仪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于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

此北弱齐而西益秦也,计无便此者。

”楚王大说而许之。

群臣皆贺,陈轸独吊之。

楚王怒曰:“寡人不兴师发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贺,子独吊,何也?

”陈轸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于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

”楚王曰:“有说乎?

”陈轸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

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

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于之地六百里?

张仪至秦,必负王,是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而两国之兵必俱至。

善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

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

不与吾地,阴合谋计也。

”楚王曰:“原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

”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赂之。

于是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

张仪至秦,详失绥堕车,不朝三月。

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

”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北骂齐王。

齐王大怒,折节而下秦。

秦齐之交合,张仪乃朝,谓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原以献大王左右。

”楚使者曰:“臣受令于王,以商于之地六百里,不闻六里。

”还报楚王,楚王大怒,发兵而攻秦。

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

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赂秦,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出地于秦,取偿于齐也,王国尚可存。

”楚王不听,卒发兵而使将军屈丐击秦。

秦齐共攻楚,斩首八万,杀屈丐,遂取丹阳、汉中之地。

楚又复益发兵而袭秦,至蓝田,大战,楚大败,于是楚割两城以与秦平。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关外易之。

楚王曰:“不原易地,原得张仪而献黔中地。

”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

张仪乃请行。

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负以商于之地,是且甘心于子。

”张仪曰:“秦彊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郑袖,袖所言皆从。

且臣奉王之节使楚,楚何敢加诛。

假令诛臣而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原。

”遂使楚。

楚怀王至则囚张仪,将杀之。

靳尚谓郑袖曰:“子亦知子之贱于王乎?

”郑袖曰:“何也?

”靳尚曰:“秦王甚爱张仪而不欲出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美人聘楚,以宫中善歌讴者为媵。

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

不若为言而出之。

”于是郑袖日夜言怀王曰:“人臣各为其主用。

今地未入秦,秦使张仪来,至重王。

王未有礼而杀张仪,秦必大怒攻楚。

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

”怀王后悔,赦张仪,厚礼之如故。

张仪既出,未去,闻苏秦死,乃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险带河,四塞以为固。

虎贲之士百馀万,车千乘,骑万匹,积粟如丘山。

法令既明,士卒安难乐死,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必折天下之脊,天下有后服者先亡。

且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

今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

“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

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

下河东,取成皋,韩必入臣,梁则从风而动。

秦攻楚之西,韩、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且夫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彊,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数举兵,危亡之术也。

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

夫从人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祸,无及为已。

是故原大王之孰计之。

“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浮江已下,至楚三千馀里。

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馀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关。

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

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

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

夫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阵卒尽矣。

偏守新城,存民苦矣。

臣闻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

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齐、赵者,阴谋有合天下之心。

楚尝与秦构难,战于汉中,楚人不胜,列侯执珪死者七十馀人,遂亡汉中。

楚王大怒,兴兵袭秦,战于蓝田。

此所谓两虎相搏者也。

夫秦楚相敝而韩魏以全制其后,计无危于此者矣。

原大王孰计之。

“秦下甲攻卫阳晋,必大关天下之匈。

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则泗上十二诸侯尽王之有也。

“凡天下而以信约从亲相坚者苏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阴与燕王谋伐破齐而分其地。

乃详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

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

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与楚接境壤界,固形亲之国也。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伐。

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

” 张仪去楚,因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麦,民之食大抵菽藿羹。

一岁不收,收不餍糟。

地不过九百里,无二岁之食。

料大王之卒,悉之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中矣。

除守徼亭鄣塞,见卒不过二十万而已矣。

秦带甲百馀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跿簉科头贯颐奋戟者,至不可胜计。

秦马之良,戎兵之众,探前趹后蹄间三寻腾者,不可胜数。

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

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

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

“夫群臣诸侯不料地之寡,而听从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也,皆奋曰‘听吾计可以彊霸天下’。

夫不顾社稷之长利而听须臾之说,诖误人主,无过此者。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断韩之上地,东取成皋、荥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

夫塞成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

先事秦则安,不事秦则危。

夫造祸而求其福报,计浅而怨深,逆秦而顺楚,虽欲毋亡,不可得也。

“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

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如韩。

非以韩能彊于楚也,其地势然也。

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

夫攻楚以利其地,转祸而说秦,计无便于此者。

” 韩王听仪计。

张仪归报,秦惠王封仪五邑,号曰武信君。

使张仪东说齐湣王曰:“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

然而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之说,不顾百世之利。

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彊赵,南有韩与梁。

齐,负海之国也,地广民众,兵彊士勇,虽有百秦,将无柰齐何’。

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

夫从人朋党比周,莫不以从为可。

臣闻之,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后,虽有战胜之名,而有亡国之实。

是何也?

齐大而鲁小也。

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

秦赵战于河漳之上,再战而赵再胜秦。

战于番吾之下,再战又胜秦。

四战之后,赵之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虽有战胜之名而国已破矣。

是何也?

秦彊而赵弱。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

韩献宜阳。

梁效河外。

赵入朝渑池,割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

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

是故原大王孰计之也。

” 齐王曰:“齐僻陋,隐居东海之上,未尝闻社稷之长利也。

”乃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计于大王。

大王收率天下以宾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

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慑伏,缮甲厉兵,饰车骑,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迁九鼎,守白马之津。

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

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原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原以甲子合战,以正殷纣之事,敬使使臣先闻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为从者恃苏秦。

苏秦荧惑诸侯,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齐国,而自令车裂于市。

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

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籓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

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岂可得乎?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

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

一军军于渑池。

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必四分其地。

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

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于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结,请案兵无攻。

原大王之定计。

” 赵王曰:“先王之时,奉阳君专权擅势,蔽欺先王,独擅绾事,寡人居属师傅,不与国谋计。

先王弃群臣,寡人年幼,奉祀之日新,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

乃且原变心易虑,割地谢前过以事秦。

方将约车趋行,适闻使者之明诏。

”赵王许张仪,张仪乃去。

北之燕,说燕昭王曰:“大王之所亲莫如赵。

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于句注之塞。

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令可以击人。

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反斗以击之。

’于是酒酣乐,进热啜,厨人进斟,因反斗以击代王,杀之,王脑涂地。

其姊闻之,因摩笄以自刺,故至今有摩笄之山。

代王之亡,天下莫不闻。

“夫赵王之很戾无亲,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王为可亲乎?

赵兴兵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谢。

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以事秦。

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

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原大王孰计之。

” 燕王曰:“寡人蛮夷僻处,虽大男子裁如婴儿,言不足以采正计。

今上客幸教之,请西面而事秦,献恒山之尾五城。

”燕王听仪。

仪归报,未至咸阳而秦惠王卒,武王立。

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谗张仪曰:“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

秦必复用之,恐为天下笑。

”诸侯闻张仪有却武王,皆畔衡,复合从。

秦武王元年,群臣日夜恶张仪未已,而齐让又至。

张仪惧诛,乃因谓秦武王曰:“仪有愚计,原效之。

”王曰:“柰何?

”对曰:“为秦社稷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

今闻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

故仪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而伐梁。

梁齐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临周,祭器必出。

挟天子,按图籍,此王业也。

”秦王以为然,乃具革车三十乘,入仪之梁。

齐果兴师伐之。

梁哀王恐。

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罢齐兵。

”乃使其舍人冯喜之楚,借使之齐,谓齐王曰:“王甚憎张仪。

虽然,亦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

”齐王曰:“寡人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何以托仪?

”对曰:“是乃王之托仪也。

夫仪之出也,固与秦王约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

今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

故仪原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伐之。

齐梁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无伐,以临周,祭器必出。

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

’秦王以为然,故具革车三十乘而入之梁也。

今仪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广邻敌以内自临,而信仪于秦王也。

此臣之所谓‘托仪’也。

”齐王曰:“善。

”乃使解兵。

张仪相魏一岁,卒于魏也。

陈轸者,游说之士。

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宠。

张仪恶陈轸于秦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将为国交也。

今楚不加善于秦而善轸者,轸自为厚而为王薄也。

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听乎?

”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

”轸曰:“然。

”王曰:“仪之言果信矣。

”轸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士尽知之矣。

昔子胥忠于其君而天下争以为臣,曾参孝于其亲而天下原以为子。

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良仆妾也。

出妇嫁于乡曲者,良妇也。

今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

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

”王以其言为然,遂善待之。

居秦期年,秦惠王终相张仪,而陈轸奔楚。

楚未之重也,而使陈轸使于秦。

过梁,欲见犀首。

犀首谢弗见。

轸曰:“吾为事来,公不见轸,轸将行,不得待异日。

”犀首见之。

陈轸曰:“公何好饮也?

”犀首曰:“无事也。

”曰:“吾请令公厌事可乎?

”曰:“柰何?

”曰:“田需约诸侯从亲,楚王疑之,未信也。

公谓于王曰:‘臣与燕、赵之王有故,数使人来,曰:“无事何不相见”,原谒行于王。

’王虽许公,公请毋多车,以车三十乘,可陈之于庭,明言之燕、赵。

”燕、赵客闻之,驰车告其王,使人迎犀首。

楚王闻之大怒,曰:“田需与寡人约,而犀首之燕、赵,是欺我也。

”怒而不听其事。

齐闻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

犀首遂行,三国相事皆断于犀首。

轸遂至秦。

韩魏相攻,期年不解。

秦惠王欲救之,问于左右。

左右或曰救之便,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为之决。

陈轸适至秦,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

”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舄乎?

”王曰:“不闻。

”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珪,有顷而病。

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珪,贵富矣,亦思越不?

’中谢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

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

’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

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

”惠王曰:“善。

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谓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决,原子为子主计之馀,为寡人计之。

”陈轸对曰:“亦尝有以夫卞庄子刺虎闻于王者乎?

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

’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

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

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

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

此犹庄子刺虎之类也。

臣主与王何异也。

”惠王曰:“善。

”卒弗救。

大国果伤,小国亡,秦兴兵而伐,大克之。

此陈轸之计也。

犀首者,魏之阴晋人也,名衍,姓公孙氏。

与张仪不善。

张仪为秦之魏,魏王相张仪。

犀首弗利,故令人谓韩公叔曰:“张仪已合秦魏矣,其言曰‘魏攻南阳,秦攻三川’。

魏王所以贵张子者,欲得韩地也。

且韩之南阳已举矣,子何不少委焉以为衍功,则秦魏之交可错矣。

然则魏必图秦而弃仪,收韩而相衍。

”公叔以为便,因委之犀首以为功。

果相魏。

张仪去。

义渠君朝于魏。

犀首闻张仪复相秦,害之。

犀首乃谓义渠君曰:“道远不得复过,请谒事情。

”曰:“中国无事,秦得烧掇焚于君之国。

有事,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

”其后五国伐秦。

会陈轸谓秦王曰:“义渠君者,蛮夷之贤君也,不如赂之以抚其志。

”秦王曰:“善。

”乃以文绣千纯,妇女百人遗义渠君。

义渠君致群臣而谋曰:“此公孙衍所谓邪?

”乃起兵袭秦,大败秦人李伯之下。

张仪已卒之后,犀首入相秦。

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

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从衡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

夫张仪之行事甚于苏秦,然世恶苏秦者,以其先死,而仪振暴其短以扶其说,成其衡道。

要之,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哉!

史记·七十列传·樗里子甘茂列传

〔司马迁〕 〔汉〕

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与惠王异母。

母,韩女也。

樗里子滑稽多智,秦人号曰“智囊”。

秦惠王八年,爵樗里子右更,使将而伐曲沃,尽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

秦惠王二十五年,使樗里子为将伐赵,虏赵将军庄豹,拔蔺。

明年,助魏章攻楚,败楚将屈丐,取汉中地。

秦封樗里子,号为严君。

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张仪、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为左右丞相。

秦使甘茂攻韩,拔宜阳。

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

周以卒迎之,意甚敬。

楚王怒,让周,以其重秦客。

游腾为周说楚王曰:“知伯之伐仇犹,遗之广车,因随之以兵,仇犹遂亡。

何则?

无备故也。

齐桓公伐蔡,号曰诛楚,其实袭蔡。

今秦,虎狼之国,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仇犹、蔡观焉,故使长戟居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

且夫周岂能无忧其社稷哉?

恐一旦亡国以忧大王。

”楚王乃悦。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樗里子将伐蒲。

蒲守恐,请胡衍。

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公之攻蒲,为秦乎?

为魏乎?

为魏则善矣,为秦则不为赖矣。

夫卫之所以为卫者,以蒲也。

今伐蒲入于魏,卫必折而从之。

魏亡西河之外而无以取者,兵弱也。

今并卫于魏,魏必彊。

魏彊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

且秦王将观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

”樗里子曰:“柰何?

”胡衍曰:“公释蒲勿攻,臣试为公入言之,以德卫君。

”樗里子曰:“善。

”胡衍入蒲,谓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其言曰必拔蒲。

衍能令释蒲勿攻。

”蒲守恐,因再拜曰:“原以请。

”因效金三百斤,曰:“秦兵苟退,请必言子于卫君,使子为南面。

”故胡衍受金于蒲以自贵于卫。

于是遂解蒲而去。

还击皮氏,皮氏未降,又去。

昭王七年,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台之东。

曰:“后百岁,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

”樗里子疾室在于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故俗谓之樗里子。

至汉兴,长乐宫在其东,未央宫在其西,武库正直其墓。

秦人谚曰:“力则任鄙,智则樗里。

” 甘茂者,下蔡人也。

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术。

因张仪、樗里子而求见秦惠王。

王见而说之,使将,而佐魏章略定汉中地。

惠王卒,武王立。

张仪、魏章去,东之魏。

蜀侯辉、相壮反,秦使甘茂定蜀。

还,而以甘茂为左丞相,以樗里子为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谓甘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川,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

”甘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

”甘茂至,谓向寿曰:“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原王勿伐’。

事成,尽以为子功。

”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

甘茂至,王问其故。

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

名曰县,其实郡也。

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

昔曾参之处费,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

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

顷又一人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

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

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着参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

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子而以贤先王。

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

乐羊返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

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

’今臣,羁旅之臣也。

樗里子、公孙奭二人者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

”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

”卒使丞相甘茂将兵伐宜阳。

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

武王召甘茂,欲罢兵。

甘茂曰:“息壤在彼。

”王曰:“有之。

”因大悉起兵,使甘茂击之。

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与秦平。

武王竟至周,而卒于周。

其弟立,为昭王。

王母宣太后,楚女也。

楚怀王怨前秦败楚于丹阳而韩不救,乃以兵围韩雍氏。

韩使公仲侈告急于秦。

秦昭王新立,太后楚人,不肯救。

公仲因甘茂,茂为韩言于秦昭王曰:“公仲方有得秦救,故敢扞楚也。

今雍氏围,秦师不下肴,公仲且仰首而不朝,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

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然则伐秦之形成矣。

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

”秦王曰:“善。

”乃下师于肴以救韩。

楚兵去。

秦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皮氏。

向寿者,宣太后外族也,而与昭王少相长,故任用。

向寿如楚,楚闻秦之贵向寿,而厚事向寿。

向寿为秦守宜阳,将以伐韩。

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禽困覆车。

公破韩,辱公仲,公仲收国复事秦,自以为必可以封。

今公与楚解口地,封小令尹以杜阳。

秦楚合,复攻韩,韩必亡。

韩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阏于秦。

原公孰虑之也。

”向寿曰:“吾合秦楚非以当韩也,子为寿谒之公仲,曰秦韩之交可合也。

”苏代对曰:“原有谒于公。

人曰贵其所以贵者贵。

王之爱习公也,不如公孙奭。

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

今二人者皆不得亲于秦事,而公独与王主断于国者何?

彼有以失之也。

公孙奭党于韩,而甘茂党于魏,故王不信也。

今秦楚争彊而公党于楚,是与公孙奭、甘茂同道也,公何以异之?

人皆言楚之善变也,而公必亡之,是自为责也。

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善韩以备楚,如此则无患矣。

韩氏必先以国从公孙奭而后委国于甘茂。

韩,公之雠也。

今公言善韩以备楚,是外举不僻雠也。

”向寿曰:“然,吾甚欲韩合。

”对曰:“甘茂许公仲以武遂,反宜阳之民,今公徒收之,甚难。

”向寿曰:“然则奈何?

武遂终不可得也?

”对曰:“公奚不以秦为韩求颍川于楚?

此韩之寄地也。

公求而得之,是令行于楚而以其地德韩也。

公求而不得,是韩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

秦楚争彊,而公徐过楚以收韩,此利于秦。

”向寿曰:“柰何?

”对曰:“此善事也。

甘茂欲以魏取齐,公孙奭欲以韩取齐。

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齐魏之罪,是以公孙奭、甘茂无事也。

” 甘茂竟言秦昭王,以武遂复归之韩。

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

向寿、公孙奭由此怨,谗甘茂。

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

樗里子与魏讲,罢兵。

甘茂之亡秦奔齐,逢苏代。

代为齐使于秦。

甘茂曰:“臣得罪于秦,惧而遯逃,无所容迹。

臣闻贫人女与富人女会绩,贫人女曰:‘我无以买烛,而子之烛光幸有馀,子可分我馀光,无损子明而得一斯便焉。

’今臣困而君方使秦而当路矣。

茂之妻子在焉,原君以馀光振之。

”苏代许诺。

遂致使于秦。

已,因说秦王曰:“甘茂,非常士也。

其居于秦,累世重矣。

自肴塞及至鬼谷,其地形险易皆明知之。

彼以齐约韩魏反以图秦,非秦之利也。

”秦王曰:“然则柰何?

”苏代曰:“王不若重其贽,厚其禄以迎之,使彼来则置之鬼谷,终身勿出。

”秦王曰:“善。

”即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于齐。

甘茂不往。

苏代谓齐湣王曰:“夫甘茂,贤人也。

今秦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

甘茂德王之赐,好为王臣,故辞而不往。

今王何以礼之?

”齐王曰:“善。

”即位之上卿而处之。

秦因复甘茂之家以市于齐。

齐使甘茂于楚,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欢。

而秦闻甘茂在楚,使人谓楚王曰:“原送甘茂于秦。

”楚王问于范蜎曰:“寡人欲置相于秦,孰可?

”对曰:“臣不足以识之。

”楚王曰:“寡人欲相甘茂,可乎?

”对曰:“不可。

夫史举,下蔡之监门也,大不为事君,小不为家室,以苟贱不廉闻于世,甘茂事之顺焉。

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张仪之辩,而甘茂事之,取十官而无罪。

茂诚贤者也,然不可相于秦。

夫秦之有贤相,非楚国之利也。

,且王前尝用召滑于越,而内行章义之难,越国乱,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

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越国乱而楚治也。

今王知用诸越而忘用诸秦,臣以王为钜过矣。

然则王若欲置相于秦,则莫若向寿者可。

夫向寿之于秦王,亲也,少与之同衣,长与之同车,以听事。

王必相向寿于秦,则楚国之利也。

”于是使使请秦相向寿于秦。

秦卒相向寿。

而甘茂竟不得复入秦,卒于魏。

甘茂有孙曰甘罗。

甘罗者,甘茂孙也。

茂既死后,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

秦始皇帝使刚成君蔡泽于燕,三年而燕王喜使太子丹入质于秦。

秦使张唐往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

张唐谓文信侯曰:“臣尝为秦昭王伐赵,赵怨臣,曰:‘得唐者与百里之地。

’今之燕必经赵,臣不可以行。

”文信侯不快,未有以彊也。

甘罗曰:“君侯何不快之甚也?

”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燕太子丹已入质矣,吾自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

”甘罗曰:“臣请行之。

”文信侯叱曰:“去!

我身自请之而不肯,女焉能行之?

”甘罗曰:“大项橐生七岁为孔子师。

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何遽叱乎?

”于是甘罗见张卿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

”卿曰:“武安君南挫彊楚,北威燕、赵,战胜攻取,破城堕邑,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也。

”甘罗曰:“应侯之用于秦也,孰与文信侯专?

”张卿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

”甘罗曰:“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专与?

”曰:“知之。

”甘罗曰:“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于杜邮。

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处矣。

”张唐曰:“请因孺子行。

”令装治行。

行有日,甘罗谓文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

”文信侯乃入言之于始皇曰:“昔甘茂之孙甘罗,年少耳,然名家之子孙,诸侯皆闻之。

今者张唐欲称疾不肯行,甘罗说而行之。

今原先报赵,请许遣之。

”始皇召见,使甘罗于赵。

赵襄王郊迎甘罗。

甘罗说赵王曰:“王闻燕太子丹入质秦欤?

”曰:“闻之。

”曰:“闻张唐相燕欤?

”曰:“闻之。

”“燕太子丹入秦者,燕不欺秦也。

张唐相燕者,秦不欺燕也。

燕、秦不相欺者,伐赵,危矣。

燕、秦不相欺无异故,欲攻赵而广河间。

王不如赍臣五城以广河间,请归燕太子,与彊赵攻弱燕。

”赵王立自割五城以广河间。

秦归燕太子。

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城,令秦有十一。

甘罗还报秦,乃封甘罗以为上卿,复以始甘茂田宅赐之。

太史公曰:樗里子以骨肉重,固其理,而秦人称其智,故颇采焉。

甘茂起下蔡闾阎,显名诸侯,重彊齐楚。

甘罗年少,然出一奇计,声称后世。

虽非笃行之君子,然亦战国之策士也。

方秦之彊时,天下尤趋谋诈哉 严君名疾,厥号“智囊”。

既亲且重,称兵外攘。

甘茂并相,初佐魏章。

始推向寿,乃攻宜阳。

甘罗妙岁,卒起张唐。

史记·七十列传·孙子吴起列传

〔司马迁〕 〔汉〕

孙子武者,齐人也。

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

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

”对曰:“可。

”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

”曰:“可。

”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

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

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

”妇人曰:“知之。

”孙子曰:“前,则视心。

左,视左手。

右,视右手。

后,即视背。

”妇人曰:“诺。

”约束既布,乃设鈇钺,即三令五申之。

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

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

”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

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

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

”乃欲斩左右队长。

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

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

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

”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

”遂斩队长二人以徇。

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

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

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

”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

”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

”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

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

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

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

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

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

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

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

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

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

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

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胜。

”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

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

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

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

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

”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桊,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

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

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獘于魏也。

”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

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

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

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

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

”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

”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

马陵道陕,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

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而俱发”。

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

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

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

”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

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

尝学于曾子,事鲁君。

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

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

鲁卒以为将。

将而攻齐,大破之。

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

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

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

”遂事曾子。

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

曾子薄之,而与起绝。

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

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

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

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

”鲁君疑之,谢吴起。

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

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

”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

”于是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

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卒母闻而哭之。

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

”母曰:“非然也。

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

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

是以哭之。

” 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

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起对曰:“在德不在险。

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

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

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

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

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

”武侯曰:“善。

” (即封)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

魏置相,相田文。

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

”田文曰:“可。

”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

”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

属之于我乎?

”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

”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

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

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

”公叔曰:“奈何?

”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

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

”武侯即曰:“奈何?

”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

无留心则必辞矣。

以此卜之。

”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

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

”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

武侯疑之而弗信也。

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

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

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

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

于是南平百越。

北并陈蔡,却三晋。

西伐秦。

诸侯患楚之强。

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

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

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

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

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

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

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

”孙子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蚤救患于被刑。

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

悲夫!

史记·七十列传·司马穰苴列传

〔司马迁〕 〔汉〕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

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绩。

景公患之。

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威敌,愿君试之。

”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将兵扞燕晋之师。

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

”于是景公许之,使庄贾往。

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于军门。

”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待贾。

贾素骄贵,以为将己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

亲戚左右送之,留饮。

日中而贾不至。

穰苴则仆表决漏,入,行军勒兵,申明约束。

约束既定,夕时,庄贾乃至。

穰苴曰:“何后期为?

”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故留。

”穰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

今敌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于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于君,何谓相送乎!

”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

”对曰:“当斩。

”庄贾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

既往,未及反,于是遂斩庄贾以徇三军。

三军之士皆振栗。

久之,景公遣使者持节赦贾,驰入军中。

穰苴曰:“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

”问军正曰:“驰三军法何?

”正曰:“当斩。

”使者大惧。

穰苴曰:“君之使不可杀之。

”乃斩其仆,车之左驸,马之左骖,以徇三军。

遣使者还报,然后行。

士卒次舍井灶饮食问疾医药,身自拊循之。

悉取将军之资粮享士卒,身与士卒平分粮食。

最比其羸弱者,三日而后勒兵。

病者皆求行,争奋出为之赴战。

晋师闻之,为罢去。

燕师闻之,度水而解。

于是追击之,遂取所亡封内故境而引兵归。

未至国,释兵旅,解约束,誓盟而后入邑。

景公与诸大夫郊迎,劳师成礼,然后反归寝。

既见穰苴,尊为大司马。

田氏日以益尊于齐。

已而大夫鲍氏、高、国之属害之,谮于景公。

景公退穰苴,苴发疾而死。

田乞、田豹之徒由此怨高、国等。

其后及田常杀简公,尽灭高子、国子之族。

至常曾孙和,因自立为齐威王,用兵行威,大放穰苴之法,而诸侯朝齐。

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于其中,因号曰司马穰苴兵法。

太史公曰:余读司马兵法,闳廓深远,虽三代征伐,未能竟其义,如其文也,亦少襃矣。

若夫穰苴,区区为小国行师,何暇及司马兵法之揖让乎?

世既多司马兵法,以故不论,著穰苴之列传焉。

史记·七十列传·老子韩非列传

〔司马迁〕 〔汉〕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

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

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

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

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

鱼,吾知其能游。

兽,吾知其能走。

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

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

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 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

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

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

”于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六十余岁,或言二百余岁,以其修道而养寿也。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

”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否。

老子,隐君子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于段干。

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假仕于汉孝文帝。

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昂太傅,因家于齐焉。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

“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

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

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

其学无所不闚,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

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

作渔父、盗跖、胠箧,以诋訿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

畏累虚、亢桑子之属,皆空语无事实。

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

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

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重利。

卿相,尊位也。

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

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庙。

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

子亟去,无污我。

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 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郑之贱臣。

学术以干韩昭侯,昭侯用为相。

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

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无侵韩者。

申子之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

著书二篇,号曰申子。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

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

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

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

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修明其法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强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于功实之上。

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

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

今者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

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余万言。

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于秦,不能自脱。

说难曰: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

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之难也。

又非吾敢横失能尽之难也。

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

所说出于厚利者也。

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

所说实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

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而显弃其身。

此之不可不知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

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

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亡,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

夫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则身危。

彼显有所出事,乃自以为也故,说者与知焉,则身危。

强之以其所必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

故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

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

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

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

径省其辞,则不知而屈之。

泛滥博文,则多而久之。

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

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

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敬,而灭其所丑。

彼自知其计,则毋以其失穷之。

自勇其断,则毋以其敌怒之。

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

规异事与同计,誉异人与同行者,则以饰之无伤也。

有与同失者,则明饰其无失也。

大忠无所拂悟,辞言无所击排,乃后申其辩知焉。

此所以亲近不疑,知尽之难也。

得旷日弥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伊尹为庖,百里奚为虏,皆所由干其上也。

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犹不能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污也,则非能仕之所设也。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

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父。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

因问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

”关其思曰:“胡可伐。

”乃戮关其思,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

”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

郑人袭胡,取之。

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

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矣。

昔者弥子瑕见爱于卫君。

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至刖。

既而弥子之母病,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而出。

君闻之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刖罪!

”与君游果园,弥子食桃而甘,不尽而奉君。

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念我!

”及弥子色衰而爱弛,得罪于君。

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其余桃。

”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前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至变也。

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

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

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人或传其书至秦。

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

”秦因急攻韩。

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

秦王悦之,未信用。

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

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

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

”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

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

韩非欲自陈,不得见。

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申子、韩子皆著书,传于后世,学者多有。

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

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

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实。

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

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伯阳立教,清净无为。

道尊东鲁,迹窜西垂。

庄蒙栩栩,申害卑卑。

刑名有术,说难极知。

悲彼周防,终亡李斯。

史记·七十列传·伯夷列传

〔司马迁〕 〔汉〕

夫学者载籍极博。

尤考信于六艺。

《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

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

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

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

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

”此何以称焉?

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

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

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

其传曰: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

父欲立叔齐。

及父卒,叔齐让伯夷。

伯夷曰:“父命也。

”遂逃去。

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

国人立其中子。

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

”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

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

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左右欲兵之。

太公曰:“此义人也。

”扶而去之。

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

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

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

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遂饿死于首阳山。

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

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

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

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

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

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

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

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

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

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亦各从其志也。

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

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

”举世混浊,清士乃见。

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

”同明相照,同类相求。

“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

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

岩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湮灭而不称,悲夫。

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史记·三十世家·三王世家

〔司马迁〕 〔汉〕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陛下幸察。

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三月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奏未央宫。

制曰:“下御史。

” 六年三月戊申朔,乙亥,御史臣光守尚书令、丞非,下御史书到,言:“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太常臣充、大行令臣息、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上言:大司马去病上疏曰:‘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

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

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

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

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

唯原陛下幸察。

’制曰‘下御史’。

臣谨与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等议:古者裂地立国,并建诸侯以承天于,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

今臣去病上疏,不忘其职,因以宣恩,乃道天子卑让自贬以劳天下,虑皇子未有号位。

臣青翟、臣汤等宜奉义遵职,愚憧而不逮事。

方今盛夏吉时,臣青翟、臣汤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昧死请所立国名。

” 制曰:“盖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或子、男、附庸。

礼‘支子不祭’。

云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朕无闻焉。

且天非为君生民也。

朕之不德,海内未洽,乃以未教成者彊君连城,即股肱何劝?

其更议以列侯家之。

”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谨与列侯臣婴齐、中二千石二千石臣贺、谏大夫博士臣安等议曰:伏闻周封八百,姬姓并列,奉承天子。

康叔以祖考显,而伯禽以周公立,咸为建国诸侯,以相傅为辅。

百官奉宪,各遵其职,而国统备矣。

窃以为并建诸侯所以重社稷者,四海诸侯各以其职奉贡祭。

支子不得奉祭宗祖,礼也。

封建使守籓国,帝王所以扶德施化。

陛下奉承天统,明开圣绪,尊贤显功,兴灭继绝。

续萧文终之后于酂,襃厉群臣平津侯等。

昭六亲之序,明天施之属,使诸侯王封君得推私恩分子弟户邑,锡号尊建百有馀国。

而家皇子为列侯,则尊卑相逾,列位失序,不可以垂统于万世。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三月丙子,奏未央宫。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 四月戊寅,奏未央宫。

“丞相臣青翟、御史大夫臣汤昧死言:臣青翟等与列侯、吏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议:昧死奏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制曰:‘康叔亲属有十而独尊者,襃有德也。

周公祭天命郊,故鲁有白牡、骍刚之牲。

群公不毛,贤不肖差也。

“高山仰之,景行乡之”,朕甚慕焉。

所以抑未成,家以列侯可。

’臣青翟、臣汤、博士臣将行等伏闻康叔亲属有十,武王继体,周公辅成王,其八人皆以祖考之尊建为大国。

康叔之年幼,周公在三公之位,而伯禽据国于鲁,盖爵命之时,未至成人。

康叔后扞禄父之难,伯禽殄淮夷之乱。

昔五帝异制,周爵五等,春秋三等,皆因时而序尊卑。

高皇帝拨乱世反诸正,昭至德,定海内,封建诸侯,爵位二等。

皇子或在襁褓而立为诸侯王,奉承天子,为万世法则,不可易。

陛下躬亲仁义,体行圣德,表里文武。

显慈孝之行,广贤能之路。

内襃有德,外讨彊暴。

极临北海,西月氏,匈奴、西域,举国奉师。

舆械之费,不赋于民。

虚御府之藏以赏元戎,开禁仓以振贫穷,减戍卒之半。

百蛮之君,靡不乡风,承流称意。

远方殊俗,重译而朝,泽及方外。

故珍兽至,嘉谷兴,天应甚彰。

今诸侯支子封至诸侯王,而家皇子为列侯,臣青翟、臣汤等窃伏孰计之,皆以为尊卑失序,使天下失望,不可。

臣请立臣闳、臣旦、臣胥为诸侯王。

”四月癸未,奏未央宫,留中不下。

“丞相臣青翟、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太常臣充、太子少傅臣安行宗正事昧死言:臣青翟等前奏大司马臣去病上疏言,皇子未有号位,臣谨与御史大夫臣汤、中二千石、二千石、谏大夫、博士臣庆等昧死请立皇子臣闳等为诸侯王。

陛下让文武,躬自切,及皇子未教。

群臣之议,儒者称其术,或誖其心。

陛下固辞弗许,家皇子为列侯。

臣青翟等窃与列侯臣寿成等二十七人议,皆曰以为尊卑失序。

高皇帝建天下,为汉太祖,王子孙,广支辅。

先帝法则弗改,所以宣至尊也。

臣请令史官择吉日,具礼仪上,御史奏舆地图,他皆如前故事。

”制曰:“可。

” 四月丙申,奏未央宫。

“太仆臣贺行御史大夫事昧死言:太常臣充言卜入四月二十八日乙巳,可立诸侯王。

臣昧死奏舆地图,请所立国名。

礼仪别奏。

臣昧死请。

” 制曰:“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

” 四月丁酉,奏未央宫。

六年四月戊寅朔,癸卯,御史大夫汤下丞相,丞相下中二千石,二千石下郡太守、诸侯相,丞书从事下当用者。

如律令。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闳为齐王。

曰:于戏,小子闳,受兹青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东土,世为汉籓辅。

于戏念哉!

恭朕之诏,惟命不于常。

人之好德,克明显光。

义之不图,俾君子怠。

悉尔心,允执其中,天禄永终。

厥有炋臧,乃凶于而国,害于尔躬。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齐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旦为燕王。

曰:于戏,小子旦,受兹玄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北土,世为汉籓辅。

于戏!

荤粥氏虐老兽心,侵犯寇盗,加以奸巧边萌。

于戏!

朕命将率徂征厥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期奔师。

荤粥徙域,北州以绥。

悉尔心,毋作怨,毋俷德,毋乃废备。

非教士不得从徵。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燕王策。

“维六年四月乙巳,皇帝使御史大夫汤庙立子胥为广陵王。

曰:于戏,小子胥,受兹赤社!

朕承祖考,维稽古建尔国家,封于南土,世为汉籓辅。

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保疆,三代要服,不及以政。

’于戏!

悉尔心,战战兢兢,乃惠乃顺,毋侗好轶,毋迩宵人,维法维则。

书云:‘臣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后羞。

’于戏,保国艾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 右广陵王策。

太史公曰:古人有言曰“爱之欲其富,亲之欲其贵”。

故王者壃土建国,封立子弟,所以襃亲亲,序骨肉,尊先祖,贵支体,广同姓于天下也。

是以形势彊而王室安。

自古至今,所由来久矣。

非有异也,故弗论箸也。

燕齐之事,无足采者。

然封立三王,天子恭让,群臣守义,文辞烂然,甚可观也,是以附之世家。

褚先生曰:臣幸得以文学为侍郎,好览观太史公之列传。

传中称三王世家文辞可观,求其世家终不能得。

窃从长老好故事者取其封策书,编列其事而传之,令后世得观贤主之指意。

盖闻孝武帝之时,同日而俱拜三子为王:封一子于齐,一子于广陵,一子于燕。

各因子才力智能,及土地之刚柔,人民之轻重,为作策以申戒之。

谓王:“世为汉籓辅,保国治民,可不敬与!

王其戒之。

”夫贤主所作,固非浅闻者所能知,非博闻彊记君子者所不能究竟其意。

至其次序分绝,文字之上下,简之参差长短,皆有意,人莫之能知。

谨论次其真草诏书,编于左方。

令览者自通其意而解说之。

王夫人者,赵人也,与卫夫人并幸武帝,而生子闳。

闳且立为王时,其母病,武帝自临问之。

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

”王夫人曰:“陛下在,妾又何等可言者。

”帝曰:“虽然,意所欲,欲于何所王之?

”王夫人曰:“原置之雒阳。

”武帝曰:“雒阳有武库敖仓,天下旻?

戹,汉国之大都也。

先帝以来,无子王于雒阳者。

去雒阳,馀尽可。

”王夫人不应。

武帝曰:“关东之国无大于齐者。

齐东负海而城郭大,古时独临菑中十万户,天下膏腴地莫盛于齐者矣。

”王夫人以手击头,谢曰:“幸甚。

”王夫人死而帝痛之,使使者拜之曰:“皇帝谨使使太中大夫明奉璧一,赐夫人为齐王太后。

”子闳王齐,年少,无有子,立,不幸早死,国绝,为郡。

天下称齐不宜王云。

所谓“受此土”者,诸侯王始封者必受土于天子之社,归立之以为国社,以岁时祠之。

春秋大传曰:“天子之国有泰社。

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上方黄。

”故将封于东方者取青土,封于南方者取赤土,封于西方者取白土,封于北方者取黑土,封于上方者取黄土。

各取其色物,裹以白茅,封以为社。

此始受封于天子者也。

此之为主土。

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

“朕承祖考”,祖者先也,考者父也。

“维稽古”,维者度也,念也,稽者当也,当顺古之道也。

齐地多变诈,不习于礼义,故戒之曰“恭朕之诏,唯命不可为常。

人之好德,能明显光。

不图于义,使君子怠慢。

悉若心,信执其中,天禄长终。

有过不善,乃凶于而国,而害于若身”。

齐王之国,左右维持以礼义,不幸中年早夭。

然全身无过,如其策意。

传曰“青采出于蓝,而质青于蓝”者,教使然也。

远哉贤主,昭然独见:诫齐王以慎内。

诫燕王以无作怨,无俷德。

诫广陵王以慎外,无作威与福。

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

杨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

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

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而近小人。

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

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

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

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

会孝武帝崩,孝昭帝初立,先朝广陵王胥,厚赏赐金钱财币,直三千馀万,益地百里,邑万户。

会昭帝崩,宣帝初立,缘恩行义,以本始元年中,裂汉地,尽以封广陵王胥四子:一子为朝阳侯。

一子为平曲侯。

一子为南利侯。

最爱少子弘,立以为高密王。

其后胥果作威福,通楚王使者。

楚王宣言曰:“我先元王,高帝少弟也,封三十二城。

今地邑益少,我欲与广陵王共发兵云。

广陵王为上,我复王楚三十二城,如元王时。

”事发觉,公卿有司请行罚诛。

天子以骨肉之故,不忍致法于胥,下诏书无治广陵王,独诛首恶楚王。

传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白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者,土地教化使之然也。

其后胥复祝诅谋反,自杀,国除。

燕土墝埆,北迫匈奴,其人民勇而少虑,故诫之曰“荤粥氏无有孝行而禽兽心,以窃盗侵犯边民。

朕诏将军往征其罪,万夫长,千夫长,三十有二君皆来,降旗奔师。

荤粥徙域远处,北州以安矣”。

“悉若心,无作怨”者,勿使从俗以怨望也。

“无俷德”者,勿使背德也。

“无废备”者,无乏武备,常备匈奴也。

“非教士不得从徵”者,言非习礼义不得在于侧也。

会武帝年老长,而太子不幸薨,未有所立,而旦使来上书,请身入宿卫于长安。

孝武见其书,击地,怒曰:“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

”于是使使即斩其使者于阙下。

会武帝崩,昭帝初立,旦果作怨而望大臣。

自以长子当立,与齐王子刘泽等谋为叛逆,出言曰:“我安得弟在者!

今立者乃大将军子也。

”欲发兵。

事发觉,当诛。

昭帝缘恩宽忍,抑案不扬。

公卿使大臣请,遣宗正与太中大夫公户满意、御史二人,偕往使燕,风喻之。

到燕,各异日,更见责王。

宗正者,主宗室诸刘属籍,先见王,为列陈道昭帝实武帝子状。

侍御史乃复见王,责之以正法,问:“王欲发兵罪名明白,当坐之。

汉家有正法,王犯纤介小罪过,即行法直断耳,安能宽王。

”惊动以文法。

王意益下,心恐。

公户满意习于经术,最后见王,称引古今通义,国家大礼,文章尔雅。

谓王曰:“古者天子必内有异姓大夫,所以正骨肉也。

外有同姓大夫,所以正异族也。

周公辅成王,诛其两弟,故治。

武帝在时,尚能宽王。

今昭帝始立,年幼,富于春秋,未临政,委任大臣。

古者诛罚不阿亲戚,故天下治。

方今大臣辅政,奉法直行,无敢所阿,恐不能宽王。

王可自谨,无自令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于是燕王旦乃恐惧服罪,叩头谢过。

大臣欲和合骨肉,难伤之以法。

其后旦复与左将军上官桀等谋反,宣言曰“我次太子,太子不在,我当立,大臣共抑我”云云。

大将军光辅政,与公卿大臣议曰:“燕王旦不改过悔正,行恶不变。

”于是修法直断,行罚诛。

旦自杀,国除,如其策指。

有司请诛旦妻子。

孝昭以骨肉之亲,不忍致法,宽赦旦妻子,免为庶人。

传曰“兰根与白芷,渐之滫中,君子不近,庶人不服”者,所以渐然也。

宣帝初立,推恩宣德,以本始元年中尽复封燕王旦两子:一子为安定侯。

立燕故太子建为广阳王,以奉燕王祭祀。

三王封系,旧史烂然。

褚氏后补,册书存焉。

去病建议,青翟上言。

天子冲挹,志在急贤。

太常具礼,请立齐燕,闳国负海,旦社惟玄。

宵人不迩,荤粥远边。

明哉监戒,式防厥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