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正纬

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

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斯之谓也。

但世敻文隐, 好生矫诞,真虽存矣,伪亦凭焉。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叠。

《孝》《论》昭晰,而钩谶葳蕤。

按经验纬,其伪有四。

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

丝麻不杂,布帛乃成。

今经正纬奇,倍摘千里,其伪一矣。

经显,圣训也。

纬隐,神教也。

圣训宜广,神教宜约。

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

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

商周以前,图箓频见。

春秋之末,群经方备。

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其伪四矣。

伪既倍摘,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豫焉?

原夫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

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

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

仲尼所撰,序录而已。

于是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

通儒讨核,谓起哀平。

东序秘宝,朱紫乱矣。

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

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深瑕,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诞。

四贤博练,论之精矣。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

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

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

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

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赞曰:荣河温洛,是孕图纬。

神宝藏用,理隐文贵。

世历二汉,朱紫腾沸。

芟夷谲诡,糅其雕蔚。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夫神秘的道理在深远中展示出来,天命微小地显现,马龙出世使《易经》兴盛起来,神龟显现使《洪范》照耀天下。因此,《系辞》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就是这样做的。”这就是说。但是世上满是虚伪,喜欢虚幻夸张,真实虽然存在,但伪装也凭借它而存在。 六经闪烁发光,但是纬度复杂而密集;《孝经》《论语》明晰清晰,但是充斥着占卜预言。按照经验和纬度,其虚伪有四种。纬度形成经典的过程,就好比织锦织布;丝麻不混杂,才能织成布帛。现在经典正纬错综复杂,摘取无数,其中虚伪就有了一种。经典是明晰的教训,纬度是隐秘的神教。圣训应该广泛,神教应该约束。 如今纬度多于经典,神理变得繁杂,其中虚伪就有两种。有命运自天而称为符谶,而81篇都附会在孔子之上,那就好比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中虚伪就有三种了。商周时期以前,图箓经常出现;春秋末年,群经完备。先有纬度,后有经典,体制上有差异,就像织锦织布不一致,这其中虚伪就有四种了。虚伪倍增,意义的不同自然明显,经典已经足够教训了,纬度有何用呢? 原来图箓的出现,是因为昊天回天命,以珍奇之物来表圣。义不适合经典。所以河图并没有出现,夫子感叹,如果可能造出来,就不必悲叹了。古时康王的《河图》被陈列在东序,因此知道前世的符命,历代的珍宝传承。孔子所编写的只是序录。于是技艺之士,附加上诡术,或者讲阴阳,或者描述灾异,就像鸟鸣般有语言,虫叶形成文字,篇章滋生,一定要借用孔氏的名字。通达儒家之人讨论核实,说起来愤慨平正。东序的秘宝,朱紫乱糟。 到了光武时期,信仰这种术数的人很多。风气所趋,学者们争相模仿,沛献纬度以穿通经典,曹褒编写预言以确定礼仪,背离了正道误信谬论,也已经很严重了。于是桓谭批评它的虚伪,尹敏戏弄它的深沉缺陷,张衡揭示它的荒诞,荀悦明确它的诡计。这四位才子博学强识,论述精辟。 如果说羲、农、轩、皞是之源,山渎钟律是要义,白鱼赤乌是兆观,黄金紫玉是吉祥的珍宝,事情非常奇妙伟大,辞章非常富有滋润,对经典没有益处,但对文章的帮助很大。因此后来的辞章学者,采撷他们的精华。 平子担心他们迷上这种学问,奏令禁绝;仲豫怜惜它们夹杂了真实,还未允许烧毁。古代的配经,因此详细讨论了它们。 赞美它说:荣耀的河水,温柔的洛水,孕育了图和纬。神宝藏起来并被使用,理念隐匿而耀眼。历经两汉的岁月,朱紫色焦躁。割除夷狄和虚伪,混杂了华丽细腻之作。


注释

神道:自然之道。阐幽:与“微显”相对,即幽阐,深奥的要使它明显。阐,明;幽,深、隐。 天命:自然界的法规。微显:微,幽深;显,明现。 马龙:像马的龙。相传马龙从黄河里负图而出,伏羲照着河图制成了八卦,后来周文王为八卦作爻辞而成《周易》。 神龟:传说大禹时洛水中有龟负书进献。见:同“现”。《洪范》:《尚书·洪范》说天赐给大禹洪范九畴。洪范,大法;九畴,各类。耀:发出光彩。 《系辞》:指《周易·系辞上》。 则:动词,效法。 复:久远。 矫诞:假托。矫,诈;诞,荒诞、虚妄。 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儒家六经。 纬候:宣传占卜瑞应的迷信之书。 《孝》《论》:即《孝经》《论语》。昭晰:清楚明白。晰,应作“皙”。 《钩》:《钩命诀》,是关于《孝经》的九种纬书之一,也是代表《孝经》的纬书。《谶》:指有关《论语》的谶书,有《比考谶》等八种。葳蕤:草木茂盛的样子,这里是指谶纬众多纷乱。 织综(zèng):织机上经线上下开合的装置,这里指织机。 倍摘:即背迕,抵触。倍,违背。摘,抵触的意思。 圣训:即以世事进行教训。圣,应作“世”。 八十一篇:指河图九篇、洛书六篇、七经纬三十六篇、“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三十篇,共计八十一篇。 绿图:据《尚书中候握河纪》中记载,尧在黄河、洛水边筑坛祭祀时,有龙马衔出赤文绿地的河图献给尧帝。 丹书:据《尚书中候我应》中记载,赤色雀衔着丹书飞到周文王姬昌住所的门户上停下来,将丹书赐给了周文王。 图策:即图谶,如河图、洛书等。 乖:违背。 训:典法,准则。 豫:应作“预”,预,参预。 康王:周成王的儿子,周康王姬钊。 世:应作“圣”。符命:古代认为帝王受命登位前出现的某些现象是天降祥瑞,所以叫符命。 伎数之士:古称医、卜、占等人为方技或术数之士。伎,同“技”;数,术。伎数:指借节气、天象来讲人事吉凶的人。 虫叶成字:《汉书·五行志》记载:汉昭帝时,上林苑中有虫吃柳树叶,形成“公孙病已立”几个字。“公”指汉昭帝;“孙”指汉宣帝,宣帝原名“病已”。 谓:疑为“伪”之误。哀:指汉哀帝刘欣。平:指汉平帝刘衍。 比肩:并肩,指趋向谶纬的人很多。 曹褒(bāo):东汉人,光武帝令他作礼制,他杂用“五经”和谶书写成了冠婚吉凶制度一百五十篇。撰:应作“选”。 桓谭:东汉学者,是当时谶纬迷信的积极反对者。光武帝因他反对谶纬迷信是“非圣无法”,想要以这个罪名来除掉他。 羲:伏羲,相传他始画八卦。农:神农,相传他演八卦为三十六卦。轩:轩辕,黄帝名轩辕。源:源头,指以上的传说。 山:谶纬书有《遁甲开山图》。渎(dú):大川,这里泛指水。钟律:音乐,乐律。纬书中对山渎乐律也讲到了。 膏腴(yú):指文辞丰富。膏,肥,土壤肥沃叫做膏;腴,肥美、肥沃。 平子:即张衡。 仲豫:即荀悦。 温洛:纬书《易乾凿度》说,帝王有盏德,洛水先温,六天后再变冷。 芟(shān):割草,除去。夷:平,弄平。 糅(róu):应作“采”。“糅其雕蔚”:即“捃摭英华”的意思。雕蔚,富有文采。


简介

根据自然之道阐明幽深的事理,上天的启示显现于微妙的事物。黄河里龙马出图而产生了《易》,神龟在洛水负书出献。所以《周易·系辞》里说:“黄河出图,洛水出书,圣人效法它写作了经书。”讲的就是这些道理。但历时久远,文辞隐晦不清,容易产生不实的假托荒诞之事。因此这些东西里面,虽然保存有真实的东西,但假的也据此存留下来。



文心雕龙·辨骚

〔刘勰〕 〔南北朝〕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

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

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

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

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

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

驷虬乘翳,则时乘六龙。

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

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

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

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

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

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

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

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

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

康回倾地,夷羿 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

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 以自适,狷狭之志也。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

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

固知 《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

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

《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

《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

《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

《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

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

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

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

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

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

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

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

则顾盼可以驱辞力,咳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

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山川无极,情理实劳。

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文心雕龙·明诗

〔刘勰〕 〔南北朝〕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

”圣谟所析,义已明矣。

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

诗者,持也,持人情性。

三百之蔽,义归无邪。

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昔葛天氏乐辞云:“《玄鸟》在曲。

”黄帝《云门》,理不空绮。

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

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

太康败德,五子咸怨。

顺美匡恶,其来久矣。

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

子夏监绚素之章,子贡悟琢磨之句。

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纳而成身文。

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

秦皇灭典,亦造仙诗。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

匡谏之义,继轨周人。

孝武爱文,《柏梁》列韵。

严、马之徒,属辞无方。

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

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

《暇豫》优歌,远见春秋。

《邪径》童谣,近在成世。

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

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辞。

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

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

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

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

《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

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

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

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

驱辞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乃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

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

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

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

或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

此其大略也。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

袁、孙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

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

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

此近世之所竞也。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

撮举同异,而纳领之要可明矣。

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

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

华实异用,惟才所安。

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

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

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

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

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

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

离合之发,则明于图谶。

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

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

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

兴发皇世,风流《二南》。

神理共契,政序相参。

英华弥缛,万代永耽。

文心雕龙·乐府

〔刘勰〕 〔南北朝〕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

钧天九奏,既其上帝。

葛天八阕,爰乃皇时。

自《咸》《英》以降,亦无得而论矣。

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

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

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

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

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

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盲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季札鉴微于兴废,精之至也。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

先王慎焉,务塞淫滥。

敷训胄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动八风。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

秦燔《乐经》,汉初绍复,制氏纪其铿锵,叔孙定其容与。

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

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中和之响,阒其不还。

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

《桂华》杂曲,丽而不经。

《赤雁》群篇,靡而非典。

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

至宣帝雅颂,诗效《鹿鸣》,迩及元成,稍广淫乐。

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暨后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

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

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

张华新篇,亦充庭万。

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悬,声节哀急,故阮咸讥其离声。

后人验其铜尺,和乐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

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

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

好乐无荒,晋风所以称远。

伊其相谑,郑国所以云亡。

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若夫艳歌婉娈,急志詄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

然俗听飞驰,职竞新异,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

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

诗声俱郑,自此阶矣。

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

声来被辞,辞繁难节。

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

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

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

至于斩伎鼓吹,汉世铙挽,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

缪袭所致,亦有可算焉。

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

赞曰:八音摛文,树辞为体。

讴吟坰野,金石云陛。

韶响难追,郑声易启。

岂唯观乐,于焉识礼。

文心雕龙·诠赋

〔刘勰〕 〔南北朝〕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

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

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赋。

”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

”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

总其归途,实相枝干。

刘向云明不歌而颂,班固称古诗之流也。

至如郑庄之赋《大隧》,士蔿之赋《狐裘》,结言?

韵,词自己作。

虽合赋体,明而未融。

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

然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

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

遂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

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同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已下,品物毕图。

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

夫京殿苑猎,述行序志,并体国经野,义尚光大。

既履端于倡序,亦归余于总乱。

序以建言,首引情本。

乱以理篇,迭致文契。

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

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则触兴致情,因变取会。

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

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

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

宋发巧谈,实始淫丽。

枚乘《菟园》,举要以会新。

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

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

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

孟坚 《两都》,明绚以雅赡。

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

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

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

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

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

伟长博通,时逢壮采。

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

景纯绮巧,缛理有余。

彦伯梗概,情韵不匮。

亦魏晋之赋首也。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

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

物以情观,故辞必巧丽。

丽辞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著玄黄,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

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

此扬子之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

写物图貌,蔚似雕画。

滞必扬,言庸无隘。

风归丽则,辞剪荑稗。

文心雕龙·颂赞

〔刘勰〕 〔南北朝〕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

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

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

自商以下,文理允备。

夫化偃一国谓之风,风正四方谓之雅,容告神明谓之颂。

风雅序人,事兼变正。

颂主告神,义必纯美。

鲁国以公旦次编,商人以前王追录,斯乃宗庙之正歌,非宴飨之常咏也。

《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颂,规式存焉。

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

晋舆之称原田,鲁民之刺裘鞸,直言不咏,短辞以讽,丘明子顺,并谓为诵,斯则野诵之变体,浸被乎人事矣。

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比类寓意,乃覃及细物矣。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

汉之惠景,亦有述容。

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

若夫子云之表充国,孟坚之序戴侯,武仲之美显宗,史岑之述熹后,或拟《清庙》,或范《駉》、《那》,虽浅深不同,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

至于班傅之《北征》、《西征》,变为序引,岂不褒过而谬体哉!

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何弄文而失质乎!

又崔瑗《文学》,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

挚虞品藻,颇为精核。

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

及魏晋杂颂,鲜有出辙。

陈思所缀,以《皇子》为标。

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

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

原夫颂惟典懿,辞必清铄,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

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

揄扬以发藻,汪洋以树义,虽纤巧曲致,与情而变,其大体所底,如斯而已。

赞者,明也,助也。

昔虞舜之祀,乐正重赞,盖唱发之辞也。

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也。

故汉置鸿胪,以唱言为赞,即古之遗语也。

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

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

又纪传后评,亦同其名。

而仲治《流别》,谬称为述,失之远矣。

及景纯注《雅》,动植必赞,义兼美恶,亦犹颂之变耳。

然本其为义,事在奖叹,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词。

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

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

赞曰∶ 容体底颂,勋业垂赞。

镂影攡声,文理有烂。

年积愈远,音徽如旦。

降及品物,炫辞作玩。

文心雕龙·宗经

〔刘勰〕 〔南北朝〕

三极彝训,其书言经。

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

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

皇世《三坟》,帝代《五黄》,重以《八索》,申以《九丘》,岁历绵曖,条流纷糅。

自夫子删述,而大宝咸耀。

于是《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经”,《春秋》“五例”。

义既极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故能开学养正,照明有融。

然而道心惟微,圣谟卓绝,墙宇重峻,而吐纳自深。

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

夫《易》惟谈天,入神致用。

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

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

《书》实记言,而训诂茫昧。

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

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

《诗》主言志,诂训同《书》,摛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

《礼》以立体,据事剬范,章条纤曲,执而后显,采掇生言,莫非宝也。

《春秋》辨理,一字见义,五石六鹢,以详略成文。

雉门两观,以先后显旨。

其婉章志晦,谅以邃矣。

《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

《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

此圣人之殊致,表里之异体者也。

至根柢盘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

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文用而未先,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

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

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

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

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

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

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

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

扬子比雕玉以作器,谓五经之含文也。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

四教所先,符采相济。

励德树声,莫不师圣。

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

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

赞曰:三极彝道,训深稽古。

致化归一,分教斯五。

性灵熔匠,文章奥 府。

渊哉铄乎,群言之祖。

文心雕龙·征圣

〔刘勰〕 〔南北朝〕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

陶铸性情,功在上哲。

夫子文章,可得而闻,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

先王圣化,布在方册。

夫子风采,溢于格言。

是以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

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

此政化贵文之征也。

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

宋置折俎,以多文举礼。

此事迹贵文之征也。

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

泛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

此修身贵文之征也。

然则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

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

文成规矩,思合符契。

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

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

故《春秋》一字以褒贬,丧服举轻以包重,此简言以达旨也。

《邠诗》联章以积句,《儒行》缛说以繁辞,此博文以该情也。

书契断决以象夬,文章昭晰以象离,此明理以立体也。

四象精义以曲隐,五例微辞以婉晦,此隐义以藏用也。

故知繁略殊形,隐显异术,抑引随时,变通会适,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

是以子政论文,必征于圣。

稚圭劝学,必宗于经。

《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则备」,《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

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义。

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

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

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

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徒事华辞。

虽欲訾圣,弗可得已。

然而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

天道难闻,犹或钻仰。

文章可见,胡宁勿思。

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

赞曰:妙极生知,睿哲惟宰。

精理为文,秀气成采。

鉴悬日月,辞富山海。

百龄影徂,千载心在。

文心雕龙·原道

〔刘勰〕 〔南北朝〕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

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迭璧,以垂丽天之象。

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

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

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

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

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

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

夫岂外饰,盖自然耳。

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

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

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

庖犠画其始,仲尼翼其终。

而《乾》《坤》两位,独制《文言》。

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

若乃《河图》孕乎八卦,《洛书》韫乎九畴,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谁其尸之?

亦神理而已。

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炎皞遗事,纪在《三坟》,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

元首载歌,既发吟咏之志。

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

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勋德弥缛。

逮及商周,文胜其质,《雅》《颂》所被,英华曰新。

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坚深。

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诗缉颂,斧藻群言。

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熔钧六经,必金声而玉振。

雕琢情性,组织辞令,木铎起而千里应,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

爰自风姓,暨于孔氏,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

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辉事业,彪炳辞义。

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

《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

」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

赞曰:道心惟微,神理设教。

光采玄圣,炳耀仁孝。

龙图献体,龟书呈貌。

天文斯观,民胥以效。

伤美人诗

〔萧纲〕 〔南北朝〕

昔闻倡女别,荡子无归期。

今似陈王叹,流风难重思。

翠带留馀结,苔阶没故基。

图形更非是,梦见反成疑。

熏炉含好气,庭树吐华滋。

香烧日有歇,花落无还时。

撰征赋

〔谢灵运〕 〔南北朝〕

盖闻昏明殊位,贞晦异道,虽景度回革,乱多治寡,是故升平难于恒运,剥丧易以横流。

皇晋(缺二字。

)河汾,来迁吴楚,数历九世,年逾十纪,西秦无一援之望,东周有三辱之愤,可谓积祸缠衅,固以久矣。

况乃陵茔幽翳,情敬莫遂,日月推薄,帝心弥远。

庆灵将升,时来不爽,相国宋公,得一居贞,回乾运轴,内匡寰表,外清遐陬。

每以区宇未统,侧席盈虑。

值天祚攸兴,昧弱授机,龟筮元谋,符瑞景徵。

于是仰祗俯协,顺天从兆,兴止戈之师,躬暂劳之讨。

以义熙十有二年五月丁酉,敬戒九伐,申命六军,治兵于京畿,次师于汳上。

灵樯千艘,雷辎万乘,羽骑盈涂,飞旍蔽日。

别命群帅,诲谟惠策,法奇于三略,义祕于六韬。

所以钩棘未曜,殒前禽于金墉,威弧始彀,走鈒隼于滑台。

曾不逾月,二方献捷。

宏功懋德,独绝古今。

天子感东山之劬劳,庆格天之光大,明发兴于鉴寐,使臣遵于原隰。

余摄官承乏,谬充殊役,皇华愧于先雅,靡盬悴于征人。

以仲冬就行,分春反命。

涂经九守,路逾千里。

沿江乱淮,溯薄泗、汳,详观城邑,周览丘坟,眷言古迹,其怀已多。

昔皇祖作藩,受命淮、徐,道固苞桑,勋由仁积。

年月多历,市朝已改,永为洪业,缠怀清历。

于是采访故老,寻履往迹,而远感深慨,痛心殒涕。

遂写集闻见,作赋撰征,俾事运迁谢,托此不朽。

系烈山之洪绪,承火正之明光。

立熙载于唐后,申赞事于周王。

畴庸命而顺位,锡宝珪以彻疆。

历尚代而平显,降中叶以繁昌。

业服道而德徽,风行世而化扬。

投前踪以永冀,省輶质以远伤。

睽谋始于蓍蔡,违用舍于行藏。

庇常善之罔弃,凭曲成之不遗。

昭在幽而偕煦,赏弥久而愈私。

顾晚草之薄弱,仰青春之葳蕤。

引蔓颖于松上,擢纤枝于兰逵。

施隆贷而有渥,报涓尘而无期。

欢太阶之休明,穆皇道之缉熙。

惟王建国,辨方定隅,内外既正,华夷有殊。

惟昔《小雅》,逮于班书,戎蛮孔炽,是殛是诛。

是以宣王用棘于猃狁,高帝方事于匈奴。

然侵镐至泾,自塞及平。

窥郊伺鄙(缺四字。

)慕携王之矫虔,阶丧乱之末宁。

窃强秦之三辅,陷隆周之两京。

雄崤、渑以制险,据绕ニ而作扃。

家永怀于故壤,国愿言于先茔。

俟太平之旷期,属应运之圣明。

坤寄通于四渎,乾假照于三辰。

水润士以显比,火炎天而同人。

惟上相之睿哲,当草昧而经纶。

总九流以贞观,协五材(传注五才,从《艺文类聚》改)而平分。

时来之机,悟先于介石,纳隍之诫,一援于生民。

龟筮允臧,人鬼同情。

顺天行诛,司典详刑。

树牙选徒,秉钺抗ユ。

弧矢罄楚孝之心智,戈棘单吴子之精灵。

迅三翼以鱼丽,襄两服以雁逝。

阵未列于都甸,威已振于秦、蓟。

洒严霜于渭城,被和风于洛戚。

就终古以比猷,考坟册而莫契。

昔西怨于东徂,今北伐而南悲。

岂朝野之恒情,动万乘之幽思。

歌零雨于《豳风》,兴《采薇》于周诗。

庆金墉之凯定,眷戎车之迁时。

伫千里而感远,涉弦望而怀期。

诏微臣以劳问,奉王命于河湄。

夕饮饯以俶装,旦出宿而言辞。

岁既晏而繁虑,日将迈而恋乖。

阙敬恭于桑梓,谢履长于庭阶。

冒沈云之ㄙ蔼,迎素雪之纷霏。

凌结湍凝清,风矜籁以扬哀。

情在本而易阜,物虽末而难怀。

眷余勤以就道,苦忧来其城颓。

尔乃经雉门,启浮梁,眺锺岩,越查塘。

览永嘉之紊维,寻建武之缉纲。

于时内慢神器,外侮戎狄。

君子横流,庶萌分析。

主晋有祀,福禄来格。

明两降览,三七辞厄。

元诞德以膺纬,肇回光于阳宅。

明思服于下武,兴继代以消逆。

简文因心以秉道,故冲用而刑废。

孝武舍己以杖贤,亦宁外而治内。

观日化而就损,庶雍熙之可对。

闵隆安之致寇,伤龟玉之毁碎。

漏妖凶于沧洲,缠衅难而盈纪。

时焉依于晋、郑,国有蹙于百里。

赖英谟之经营,弘兼济以忘己。

主寰内而缓虞,澄海外以渍滓。

至如昏祲蔽景,鼎祚倾基。

《黍离》有叹,《鸿雁》无期,瞻天命之贞符,秉顺动而履机。

率骏民之思效,普邦国而同归。

荡积霾之秽氛,启披阴之光晖。

反平陵之杳蔼,复七庙之依稀。

务役简而农劝,每劳赏而忠甄。

变时雍于祖宗。

(缺六字。

)扫逋丑于汉渚,涤僭逆于岷山。

羁巢处于西木,引鼻饮于源渊。

惠要衤棘而思韪,援冠弁而来虔。

视冶城而北属,怀文献之收扬。

匪元首之康哉,孰股肱之惟良。

譬观曲而识节,似缀组以成章。

业弥缠而弥微,事愈有而莫伤。

次石头之双岸,究孙氏之初基。

幸汉庶之漏网,恁江介以抗维。

初鹊起于富春,果鲸跃于川湄。

匝三世而国盛,历五伪而宗夷。

察成败之相仍,犹唇亡而齿寒。

载十二而谓纪,岂蜀灭而吴安。

众咸昧于谋兆,羊独悟于理端。

请广武以诲情,树襄阳以作藩。

拾建业其如遗,沿万里而谁难。

疾鲁荒之讠皮辞,恶京陵之谮言。

责当朝之惮贬,对曩籍而兴叹。

敦怙宠而判违,敌既勍而国圮。

彼问鼎而何阶,必先贼于君子。

原性分之异托,虽殊涂而归美。

或卷舒以愚智,或治乱其如矢。

谢昧迹而托规,卒安身以全里。

周显节而犯逆,抱正情而丧己。

薄四望而尤眄,叹王路之中鲠。

蠢于越之妖烬,敢凌蹈于五岭。

崩双岳于中流,拟凶威于荆郢。

隐雷霆于帝坐,飞芒镞于宫省。

于时朝有迁都之议,人无守死之志。

师旅痛于久勤,城墉阙于素备。

安危势在不侔,众寡形于见事。

于赫渊谋,研其神策。

缓辔待机,追奔蹑迹。

遇雷池而振曜,次彭蠡而歼涤。

穆京甸以清晏,撒多垒而宁役。

造白石之祠坛,怼二竖之无君。

践掖庭以幽辱,凌祧社而火焚。

愍文康之罪己,嘉忠武之立勋。

道有屈于灾蚀,功无谢于如仁。

讯落星之飨旅,索旧栖于吴馀。

迹阶今而不见,横榛奔以荒除。

彼生成之乐辰,亦犹今之在余。

慨齐吟于爽鸠,悲唐歌于《山枢》。

吊伪孙于涂首,率君臣以奉疆。

时运师以伐罪,偏投书于武王。

迄西北之落纽,乏东南以振纲。

诚钜平之先觉,实中兴之后祥。

据左史之攸征,胡影迹之可量。

过江乘而责始,知遇雄之无谋。

厌紫微之宏凯,甘陵波而远游。

越云梦而南溯,临浙河而东浮。

彀连弩于川上,候蛟龙于中流。

爰薄方与,乃届欧阳。

入夫江都之域,次乎广陵之乡。

易千里之曼曼,溯江流之汤汤,洊赤圻以经复,越二门而起涨。

眷北路以兴思,看东山而怡目。

林丛薄,路逶迤,石参差,山盘曲。

水激濑而骏奔,日映石而知旭。

审兼照之无偏,怨归流之难濯。

羡轻魵之涵泳,观翔鸥之落啄。

在飞沉其顺从,顾微躬而缅邈。

于是抑怀荡虑,扬榷易难。

利涉以吉,天险以艰。

于敌伊阻,在国斯便。

勾践行霸于琅邪,夫差争长于黄川。

葛相发叹而思正,曹后愧心于千魂。

登高堞以详览,知吴濞之衰盛。

戒东南之逆气,成刘后之宋圣。

藉盐铁之殷阜,临淮楚之剽轻。

盛几杖而弭心,怒抵局而遂争。

忿爰盎之扶祸,惜徒伤于家令。

匪条侯之忠毅,将七国之陵正。

褒汉藩之治民,并访贤以昭明。

侯文辩其谁在,曰邹阳与枚生。

据忠辞于吴朝,执义说于梁庭。

敷高才于兔园,虽正言而免刑。

阙里既已千载,深儒流于末学。

钦仲舒之睟容,遵缝掖于前躅。

对园囿而不闚,下帷幕而论属。

相端、非之两骄,遭弘、偃之双慝。

恨有道之无时,步险涂以侧足。

闻宣武之大阅,反师旅于此廛。

自皇运之都东,始昌业以济难。

抗素旄于秦岭,扬朱旗于巴川。

惧帝系之坠绪,故黜昏而崇贤。

嘉收功以垂世,嗟在嗣而覆旃。

德非陟而继宰,衅逾禹其必颠。

造步丘而长想,钦太傅之遗武。

思嘉遁之馀风,绍素履之落绪。

民志应而愿税,国屯难而思抚。

譬乘舟之待楫,象提钓之假缕。

总出入于和就,兼仁用于默语。

弘九流以拮四维,复先陵而清旧宇。

却西州之成功,指东山之归予。

惜图南之启运,恨鹏翼之末举。

发津潭而回迈,逗白马以憩舲。

贯射阳而望邗沟,济通淮而薄角城。

城坡陀也兮淮惊波,平原远兮路交过。

面艽野兮悲桥梓,溯急流兮苦碛沙。

敻千里而无山,缅百谷而有居。

被宿莽以迷径,睹生烟而知墟。

(缺六字。

)谓信美其可娱。

身少长于乐土,实长叹于荒馀 (缺四字。

)具瘁。

直岁寒之穷节。

视层云之崔巍,聆悲飙之掩屑。

弥昼夜以滞淫,怨凝阴之方结。

望新晴于落日,起明光于跻月。

眷转篷之辞根,悼朔雁之赴越。

披微物而疚情,此思心其可说。

(《艺文类聚》作「而可歇」。

)问徭役其几时,骇阅景于兴没。

感曰归于《采薇》,予来思于雨雪。

岂初征之惧对,冀鹳鸣之在垤。

(缺四字。

)逾宿,骛吾楫于邳乡。

奚车正以事夏,虺左相以辅汤。

绵三代而享邑,厕践土之一匡。

嗟仲几之宠侮,遂舍存以征亡。

喜薛宰之善对,美士弥之能纲。

升曲垣之逶迤,访淮阴之所都。

原入跨之达耻,俟遭时以远图。

舍西楚以择木,迨南汉以定谟。

乱孟津而魏灭,攀井陉而赵徂。

播灵威于齐横,振馀猛于龙且。

观让通而告豨,曷始智而终愚。

迄沂上而停枻,登高杞而不进。

石幽期而知贤,张揣景而示信。

本文成之素心,要王子于云仞。

岂无累于清霄,直有概于贞吝。

始熙绩于武关,卒敷功于皇胤。

处夷险以解挫,弘忧虞以时顺。

矜若华之翳晷,哀飞骖之落骏。

伤粒食而兴念,眷逸翮而思振。

戾臣山而东顾,美相公之前代。

嗟残虏之将糜,炽馀猋于海济。

驱鲐稚于淮曲,暴鳏孤于泗澨。

托末命(缺二字。

)云,冀灵武之北阅。

惟授首之在晨,当盛暑而选徒。

肃严威以振响,渐温泽而沾腴。

既云撒于朐城,遂席卷于齐都。

曩四关其奚阻,道一变而是孚。

伤炎季之崩驰,长逆布以滔天。

假父子以诈爱,借兄弟以伪恩。

相魏武以谲狂,宄谟奋于东藩。

桴未噪于东郭,身已馘于楼门。

审贡牧于前说,证所作于旧徐。

聆泗川之浮磬,玩夷水之宾珠。

草渐苞于炽壤,桐孤干于峄隅。

慨禹迹于尚世,惠遗文于《夏书》。

纷征迈之淹留,弥怀古于旧章。

商伯文于故服,咸征名于彭、殇。

眺灵壁之曾峰,投吕县之迅梁。

想蹈水之行歌,虽齐汨其何伤。

启仲尼之嘉问,告性命以依方。

岂苟然于迂论,聆寓言于达庄。

于是滥石桥,登戏台。

策马钓渚,息辔城隅。

永感四山,零泪双渠。

怨物华之推驿,慨舟壑之递迁。

谓徂岁之悠阔,结幽思之方根。

感皇祖之徽德,爰识冲而量渊。

降俊明以镜鉴,回风猷以昭宣。

道既底于国难,惠有覃于黎元。

士颂歌于政教,民谣咏于渥恩。

兼《采芑》之致美,协《汉广》之发言。

强虎氐之搏翼,氵属云网于所禁。

驱黔萌以蕴崇,取园陵而湮沈。

锡残落于河西,序沦胥于汉阴。

攻方城而折扃,扰谯颍其谁任。

世阙才而贻乱,时得贤而兴治。

救祖考之邦壤,在幽人而枉志。

体飞书之远情,悟犒师之通识。

迨明达之高览,契古今而同事。

拔渊谟於潜机,骋神锋于云旆。

驱斥泽而风靡,蹙坑谷而鸟窜。

中华免夫左衽,江表此焉缓带。

既克黜于肥六,又作镇于彭沛。

晏皇途于国内,震天威于河外。

扫东齐而巳宁,指西崤而将泰。

值秉均而代谢,实大业之兴废。

心无忝于乐生,事有像于燕惠。

抱明哲之不伐,奉宏勋而是税。

捐七州以爰来,归五湖以投袂。

屈盛绩于平生,申远期于暮岁。

访曩载于宋鄙,采《阳秋》于鲁经。

晋申好于东吴,郑凭威于南荆。

故反师于曹门,将以塞于夷庚。

纳五叛以长寇,伐三邑以侵彭。

美西之忠辞,快韩厥之奇兵。

追项王之故台,迹霸楚之遗端。

挺宏志于总角,奋英势于弱冠。

气盖天而倒日,力拔山而倾湍。

始飙起于勾越,中电激于衡关。

兴偏虑于攸吝,忘即易于所难。

忌陈锦而莫照,思反乡而有叹。

且夫杀义害婴,而忄戛丰疑,绁贤不策,失位谁持。

迨理屈而愈闭,方怨天而怀悲。

对骏骓以发愤,伤虞姝于末词。

陟亚父之故营,谅谋始之非托。

遭衰嬴之崩纲,值威炎之结络。

迄皓首于阜陵,犹谬觉于然诺。

视一人于三杰,岂在己之庸弱。

置丰沛而不举,故自同于俎镬。

发卞口而游历,迄西山而弭辔。

观终古之幽愤,怀元王之冲粹。

丁战国之权争,方恬心于道肆。

学浮丘以就德,友三儒以成类。

洁流始于初源,累仁基于前美。

拨楚族之休烈,传芳素于来祀。

强见誉于清虚,德致称于千里。

或避宠以辞姻,或遗荣而不仕。

政直言以安身,骏绝才以丧己。

驱信道之成终,表昧世之亏始。

悟介焉之已差,则不俟于终日。

既防萌于未著,虽念德其何益。

尔乃孟陬发节,雷隐蛰惊。

散叶荑柯,芳花饰萌。

麦萋萋于旄丘,柳依依于高城。

相雎鸠之集河,观鸣鹿之食萍。

沂泗远兮清川急,秋冬近兮绪风袭。

风流蕙兮水增澜,诉愁衿兮鉴戚颜。

愁盈根而际,戚发条而成端。

嗟我行之弥日,待征迈而言旋。

荷庆云之优渥,周双七于此年。

陶逸豫于京甸,违险难于行川。

转归玄而眷恋,望修樯而流涟。

愿关邺之遄清,迟华銮之凯旋。

穆淳风于六合,溥洪泽于八埏。

颁贤愚于大小,顺规矩于方圆。

固四民之获所,宜税稷于莱田。

苦邯郸之难步,庶行迷之易痊。

长守朴以终稔,亦拙者之政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