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征圣

夫作者曰圣,述者曰明。

陶铸性情,功在上哲。

夫子文章,可得而闻,则圣人之情,见乎文辞矣。

先王圣化,布在方册。

夫子风采,溢于格言。

是以远称唐世,则焕乎为盛。

近褒周代,则郁哉可从。

此政化贵文之征也。

郑伯入陈,以文辞为功。

宋置折俎,以多文举礼。

此事迹贵文之征也。

褒美子产,则云「言以足志,文以足言」。

泛论君子,则云「情欲信,辞欲巧」。

此修身贵文之征也。

然则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

夫鉴周日月,妙极机神。

文成规矩,思合符契。

或简言以达旨,或博文以该情。

或明理以立体,或隐义以藏用。

故《春秋》一字以褒贬,丧服举轻以包重,此简言以达旨也。

《邠诗》联章以积句,《儒行》缛说以繁辞,此博文以该情也。

书契断决以象夬,文章昭晰以象离,此明理以立体也。

四象精义以曲隐,五例微辞以婉晦,此隐义以藏用也。

故知繁略殊形,隐显异术,抑引随时,变通会适,征之周孔,则文有师矣。

是以子政论文,必征于圣。

稚圭劝学,必宗于经。

《易》称「辨物正言,断辞则备」,《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

故知正言所以立辩,体要所以成辞,辞成无好异之尤,辩立有断辞之义。

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

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

体要与微辞偕通,正言共精义并用,圣人之文章,亦可见也。

颜阖以为仲尼饰羽而画,徒事华辞。

虽欲訾圣,弗可得已。

然而圣文之雅丽,固衔华而佩实者也。

天道难闻,犹或钻仰。

文章可见,胡宁勿思。

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

赞曰:妙极生知,睿哲惟宰。

精理为文,秀气成采。

鉴悬日月,辞富山海。

百龄影徂,千载心在。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所谓「圣」,就是能够独立创造的人;所谓「明」,就是能够继承阐发圣人学说的人。用述作来培养人的性情,古代圣贤在这方面有很大的成就。孔子的学生说:「孔子的著作是可以看得到的。」就是说,在这些著作里,是表达了孔子的某些意见或主张的。古代圣王的教训,在古书上记载着;孔子的言行,都充分表现在他的教导人的言论里。所以,对较远的,孔子称赞过唐尧之世,说那时的文化兴盛焕发;对较近的,他赞美过周代,说那时的文化丰富多采,值得效法。这些都是政治教化方面以文为贵的例证。春秋时郑国攻入陈国,在对待晋国的责问中,郑国子产因为善于辞令而立下功劳。宋国曾用最隆重的宴会招待宾客,由于谈话富有文采,孔子特使弟子记录下来。这些都是事业方面以文为贵的例证。孔子赞扬子产,说他不仅能用语言来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思想,而且还能用文采把语言修饰得很漂亮。孔子谈到一般有才德的人时,就说情感应该真实,文辞应该巧妙。这些都是个人修养方面以文为贵的例证。由此可见,思想要充实而语言要有文采,情感要真诚而文辞要巧妙:这就是写作的基本法则。 圣人能够全面考察自然万物,并深入到其中精深奥妙的地方去;这样才能写成堪称楷模的文章,其表达的思想也才能与客观事物相吻合。圣人的著作有时用较少的语言来表达其主要思想,有时用较多的文辞来详尽地抒发情意;有时用明白的道理来建立文章的主体,有时用含蓄的思想而不直接显示文章的作用。如像《春秋》就常用极少的文字来赞扬或批评,《礼记》里常用轻的丧服来概括重的丧服:这就是用较少的语言来表达主要思想的例子。又如《诗经·豳风·七月》是用许多章句联结成篇的,《礼记·儒行》也常用复杂的叙述和丰富的辞句:这就是用较多的文辞来详尽地抒发情意的例子。此外,有的文章讲得像《夬》卦所说的那样决断干脆,有的文章写得像《离》卦所说的那样清楚透彻:这就是用明白的道理来建立文章主体的例子。还有《周易》中的四种卦象,道理精深,意义曲折;《春秋》所运用的五种记事条例,也常是文辞微妙,意义宛转:这就是用含蓄的思想而不直接显示文章作用的例子。根据上述可知:各种文章在表现手法上,有洋与略、隐与显的区别;所以写文章时,或压缩、或加详,要随不同的时机而定;写作上的千变万化,要适应不同的具体情况。所有这些,如果以周公、孔子的文章做标准,那么在写作上就算找到老师了。 所以刘向谈论文章,一定要以圣人作标准来检验;匡衡上书劝学,一定要以经书为根据。《周易·系辞》说:「辨明事物并给以恰当的说明,有了明确的辞句就可以充分表达了。」《尚书·毕命》说:「文辞应该抓住要点,不应该一味追求奇异。」由此可见,必须有恰当的说明才能表达出文章的论点,必须抓住要点才能安排好文章的辞采。倘能这样安排文辞,就能避免单纯追求奇异的毛病;这样建立起来的论点,也就能得到辞句明确的益处了。那么即使内容精深曲折,但不会影响到它说明的恰当;虽然文辞微妙宛转,但不会妨害它能抓住要点。文章要抓住要点和辞句写得微妙并无矛盾,说明的恰当和内容的精深也可同时并存。这些情形,在圣人的文章里都可以看到。颜阖说:「孔子好比在已有自然文采的羽毛上再加装饰似的,只追求华丽的辞藻。」虽然颜阖想借此来指责圣人,但事实上是做不到的;因为圣人的文章是既雅正又华丽,本来就是兼有动人的文采和充实的内容的。自然之道本来是不易弄懂的,尚且有人去钻研它;文章是显而易见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好加以思考呢?如果能根据圣人的著作来进行写作,那么写成的文章就接近于成功了。 总之,只有圣人能懂得精妙的道理,因为他们具有特出的聪明才智。他们把精妙的道理写成文章,以自己灵秀的气质构成文采。他们的见解有如日月之明,他们的辞藻就像高山大海那样丰富。古代圣人虽成过去,但他们的精神却永垂不朽。


注释

作者:创始者。 述者:继承者。这两句本于《礼记·乐记》中说的:「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 陶:制造瓦器。 铸:熔炼金属。这里用陶铸比喻对人的教育培养。 上哲:指古代圣贤。 夫子:孔子。这是孔子的学生对他的称呼。 「夫子文章,可得而闻」二句:这是孔子的学生子贡说的。见《论语·公冶长》。 情:感情。这里引申指意见或主张。 方:木板。 册:编起来的竹片。这里泛指书籍。 风采:风度神采。这里引申指言论行为。 溢:满。 格言:可以示人以法则的话。格,法则。 焕乎:《论语·泰伯》载孔子赞美唐尧的话说:「大哉尧之为君也,……焕乎其有文章。」焕,有光彩。 郁哉:《论语·八佾(yì意)》载孔子称颂周代的话说:「郁郁乎文哉!吾从周。」郁,文采丰盛。 郑伯:郑简公。 入陈:公元前548年郑国军队攻入陈国。 文辞为功:当晋国质问郑国为什么攻打陈国时,郑国大夫子产说明了攻陈的理由。文辞,指子产所作正确有理的回答。 折俎(zǔ):把煮熟的牛羊等切开放在俎上。这是一种招待贵宾的隆重礼节。俎,盛肉的器具。 多文举礼:在宋平公招待赵文子的宴会上,宾主谈话都富有文采,孔子特使学生记下这次宴会的礼仪。举,记录。 子产:郑国执政者公孙侨,字子产。 「言以足志,文以足言」句: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足,成。 「情欲信,辞欲巧」句:见《礼记·表记》。 含章:是说蕴藏着文采,引申指写作。 玉牒(dié):重要文件。「玉牒」和下句「金科」意同,亦即金科玉律的意思。 秉文:指写作。 秉:操持。 科:条文。 鉴:察看。 周:全。 日月:借以概括整个自然界。 极:追究到底。 机神:微妙精深。 规矩(jǔ):法则。规,画圆形用的器具。矩,画方形用的器具。 符契:完全符合。 符:古代作为凭信用的东西,以两者相合为凭。契:约券。 该:兼备。 体:主体,指文章的主要部分。 藏用:隐藏其作用,即不明显地表示文章的作用。 丧服:居丧之服。古代丧礼,根据与死者关系不同而着轻重不同的丧服。 举轻包重:《礼记》中的《曾子问》和《檀弓》两篇,都讲到以轻的丧服概括重的丧服的用法。 《邠(bīn)诗》:指《诗经·豳风》中的《七月》篇,全诗由八章组成,每章十一句,是《诗经》中较长的一首诗。邠,同豳。 《儒行》:指《礼记》中的《儒行》篇。 缛(rù):繁盛。《儒行》中把儒者分为十六种来论述。 书契:文字,引申指著作。 《夬》(guài):《周易》六十四卦之一,「夬」表示决断。 昭晰(xī):清楚。《离》《周易》六十四卦之一,「离」表示像火光一样明亮。 四象:《周易》中的卦象,有实象、假象、义象、用象四种,叫做四象。见孔颖达《周易正义》卷七。 五例:《春秋》记事的五种条例:「一曰微而显」,「二曰志而晦」,「三曰婉而成章」,「四曰尽而不污(yú)」,「五曰惩恶而劝善」(见社预《春秋左氏传序》)。晦,不明显。 术:方法,这里指表现手法。 抑:压止,这里是精减字句的意思。 引:延长,这里是加详的意思。 会适:应为适会。 适:适应。 会:时机。 征:征验。 周、孔:周公、孔子。 子政:刘向字子政,西汉末年学者。所作论文今不存。 以上两句唐写本作「是以论文,必征于圣」。 稚圭(guī):匡衡字稚圭,西汉未年学者。他曾向汉成帝建议重视学习经书。 以上两句一作「窥圣必宗于经」。 宗:主。 辨物:辨明一切事物。 断辞:明确的辞句。 断:决断。 备:具备,这里有充实的意思。 体:体现。 辩:指「辨物」而得的论点。 尤:过失。 义:宜,适当。 精义曲隐:如上文所讲《周易》的「四象」。 微辞婉晦:即上文所讲《春秋》的「五例」。 偕通:二者之间有相通之处。偕,共同。 并用:同时运用。 颜阖(hé):战国鲁人。他的话见于《庄子·列御寇》。 仲尼:孔子的字。 这两句《庄子》中的原话是:「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 訾(zǐ):说别人坏话。 已:语词。 衔:含在口中。 佩:系在身上。此二字在这里都引申为「具有」之意。 天道:即《原道》篇说的「自然之道」,指客观事物的规律。 钻:深入研究。 仰:仰而求之。 胡宁:何以,为什么。 庶:近。 妙:指精妙的道理。 极:追究到底。 生知:生而知之的人,即圣人。 睿(ruì):智慧,明达。 宰:主宰,引申为掌握、具有。 气:这个字在《文心雕龙》中用的较多(共七十九次),解释也很分歧。从全书运用情形看,除明确指才气、气势、辞气和气候等意思外,多数用以指作者所特有的气质,或作者的气质体现在创作中而成为某些篇章的特点。这里是指圣人的气质。 鉴:察看,这里指观察事物而形成的主张或意见。 百龄:百岁,指圣人的一生。 影徂(cú):形体已成过去。徂,往。


简介

《征圣》是《文心雕龙》的第二篇。「征圣」就是以儒家圣人从事著作的态度为证验,说明儒家圣人的著作值得学习。刘勰的文学评论,一切以儒家圣人为依据,这给他的文学观点带来很大局限。但从本篇的具体论述可以看出,刘勰善于吸取儒家著作中的某些论点,根据自己的体会和当时文坛上的实际情况,而加以总结和发挥,因而构成了有一定历史意义的理论体系。



文心雕龙·宗经

〔刘勰〕 〔南北朝〕

三极彝训,其书言经。

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

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

皇世《三坟》,帝代《五黄》,重以《八索》,申以《九丘》,岁历绵曖,条流纷糅。

自夫子删述,而大宝咸耀。

于是《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经”,《春秋》“五例”。

义既极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故能开学养正,照明有融。

然而道心惟微,圣谟卓绝,墙宇重峻,而吐纳自深。

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

夫《易》惟谈天,入神致用。

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

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

《书》实记言,而训诂茫昧。

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

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

《诗》主言志,诂训同《书》,摛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

《礼》以立体,据事剬范,章条纤曲,执而后显,采掇生言,莫非宝也。

《春秋》辨理,一字见义,五石六鹢,以详略成文。

雉门两观,以先后显旨。

其婉章志晦,谅以邃矣。

《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

《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

此圣人之殊致,表里之异体者也。

至根柢盘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

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文用而未先,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

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

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

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

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

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

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

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

扬子比雕玉以作器,谓五经之含文也。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

四教所先,符采相济。

励德树声,莫不师圣。

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

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

赞曰:三极彝道,训深稽古。

致化归一,分教斯五。

性灵熔匠,文章奥 府。

渊哉铄乎,群言之祖。

文心雕龙·正纬

〔刘勰〕 〔南北朝〕

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

故《系辞》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斯之谓也。

但世敻文隐, 好生矫诞,真虽存矣,伪亦凭焉。

夫六经彪炳,而纬候稠叠。

《孝》《论》昭晰,而钩谶葳蕤。

按经验纬,其伪有四。

盖纬之成经,其犹织综。

丝麻不杂,布帛乃成。

今经正纬奇,倍摘千里,其伪一矣。

经显,圣训也。

纬隐,神教也。

圣训宜广,神教宜约。

而今纬多于经,神理更繁,其伪二矣。

有命自天,乃称符谶,而八十一篇皆托于孔子,则是尧造《绿图》,昌制《丹书》,其伪三矣。

商周以前,图箓频见。

春秋之末,群经方备。

先纬后经,体乖织综,其伪四矣。

伪既倍摘,则义异自明,经足训矣,纬何豫焉?

原夫图箓之见,乃昊天休命,事以瑞圣,义非配经。

故河不出图,夫子有叹,如或可造,无劳喟然。

昔康王《河图》,陈于东序,故知前世符命,历代宝传。

仲尼所撰,序录而已。

于是伎数之士,附以诡术,或说阴阳,或序灾异,若鸟鸣似语,虫叶成字,篇条滋蔓,必假孔氏。

通儒讨核,谓起哀平。

东序秘宝,朱紫乱矣。

至于光武之世,笃信斯术。

风化所靡,学者比肩,沛献集纬以通经,曹褒撰谶以定礼,乖道谬典,亦已甚矣。

是以桓谭疾其虚伪,尹敏戏其深瑕,张衡发其僻谬,荀悦明其诡诞。

四贤博练,论之精矣。

若乃羲、农、轩、皞之源,山渎钟律之要,白鱼赤乌之符,黄金紫玉之瑞,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

是以后来辞人,采摭英华。

平子恐其迷学,奏令禁绝。

仲豫惜其杂真,未许煨燔。

前代配经,故详论焉。

赞曰:荣河温洛,是孕图纬。

神宝藏用,理隐文贵。

世历二汉,朱紫腾沸。

芟夷谲诡,糅其雕蔚。

文心雕龙·辨骚

〔刘勰〕 〔南北朝〕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

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

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

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

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

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

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

驷虬乘翳,则时乘六龙。

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

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

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

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

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

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

虬龙以喻君子,云霓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

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

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

康回倾地,夷羿 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

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 以自适,狷狭之志也。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

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

固知 《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

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

《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

《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

《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

《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

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

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

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

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

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

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

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

则顾盼可以驱辞力,咳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

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山川无极,情理实劳。

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文心雕龙·明诗

〔刘勰〕 〔南北朝〕

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

”圣谟所析,义已明矣。

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

诗者,持也,持人情性。

三百之蔽,义归无邪。

持之为训,有符焉尔。

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

昔葛天氏乐辞云:“《玄鸟》在曲。

”黄帝《云门》,理不空绮。

至尧有《大唐》之歌,舜造《南风》之诗。

观其二文,辞达而已。

及大禹成功,九序惟歌。

太康败德,五子咸怨。

顺美匡恶,其来久矣。

自商暨周,《雅》《颂》圆备,四始彪炳,六义环深。

子夏监绚素之章,子贡悟琢磨之句。

故商、赐二子,可与言诗。

自王泽殄竭,风人辍采,《春秋》观志,讽诵旧章,酬酢以为宾荣,吐纳而成身文。

逮楚国讽怨,则《离骚》为刺。

秦皇灭典,亦造仙诗。

汉初四言,韦孟首唱。

匡谏之义,继轨周人。

孝武爱文,《柏梁》列韵。

严、马之徒,属辞无方。

至成帝品录,三百余篇,朝章国采,亦云周备。

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

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

《暇豫》优歌,远见春秋。

《邪径》童谣,近在成世。

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

又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辞。

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

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

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

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

《仙诗》《缓歌》,雅有新声。

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

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

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

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

驱辞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

乃正始明道,诗杂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浅。

唯嵇志清峻,阮旨遥深,故能标焉。

若乃应璩《百一》,独立不惧,辞谲义贞,亦魏之遗直也。

晋世群才,稍入轻绮。

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

或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

此其大略也。

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

袁、孙以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

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

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

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

此近世之所竞也。

故铺观列代,而情变之数可监。

撮举同异,而纳领之要可明矣。

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

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

华实异用,惟才所安。

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

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干。

然诗有恒裁,思无定位,随性适分,鲜能通圆。

若妙识所难,其易也将至。

忽之为易,其难也方来。

至于三六杂言,则出自篇什。

离合之发,则明于图谶。

回文所兴,则道原为始。

联句共韵,则柏梁余制。

巨细或殊,情理同致,总归诗囿,故不繁云。

赞曰:民生而志,咏歌所含。

兴发皇世,风流《二南》。

神理共契,政序相参。

英华弥缛,万代永耽。

文心雕龙·乐府

〔刘勰〕 〔南北朝〕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

钧天九奏,既其上帝。

葛天八阕,爰乃皇时。

自《咸》《英》以降,亦无得而论矣。

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

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

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

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

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

匹夫庶妇,讴吟土风,诗官采言,乐盲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季札鉴微于兴废,精之至也。

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

先王慎焉,务塞淫滥。

敷训胄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动八风。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

秦燔《乐经》,汉初绍复,制氏纪其铿锵,叔孙定其容与。

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

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中和之响,阒其不还。

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

《桂华》杂曲,丽而不经。

《赤雁》群篇,靡而非典。

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

至宣帝雅颂,诗效《鹿鸣》,迩及元成,稍广淫乐。

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

暨后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

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

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

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

张华新篇,亦充庭万。

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悬,声节哀急,故阮咸讥其离声。

后人验其铜尺,和乐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

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

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

好乐无荒,晋风所以称远。

伊其相谑,郑国所以云亡。

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

若夫艳歌婉娈,急志詄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

然俗听飞驰,职竞新异,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

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

诗声俱郑,自此阶矣。

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

声来被辞,辞繁难节。

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

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

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

至于斩伎鼓吹,汉世铙挽,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

缪袭所致,亦有可算焉。

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

赞曰:八音摛文,树辞为体。

讴吟坰野,金石云陛。

韶响难追,郑声易启。

岂唯观乐,于焉识礼。

文心雕龙·原道

〔刘勰〕 〔南北朝〕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

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迭璧,以垂丽天之象。

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

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

惟人参之,性灵所锺,是谓三才。

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

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

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

夫岂外饰,盖自然耳。

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

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

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

庖犠画其始,仲尼翼其终。

而《乾》《坤》两位,独制《文言》。

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

若乃《河图》孕乎八卦,《洛书》韫乎九畴,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谁其尸之?

亦神理而已。

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炎皞遗事,纪在《三坟》,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

元首载歌,既发吟咏之志。

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

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勋德弥缛。

逮及商周,文胜其质,《雅》《颂》所被,英华曰新。

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坚深。

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诗缉颂,斧藻群言。

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熔钧六经,必金声而玉振。

雕琢情性,组织辞令,木铎起而千里应,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

爰自风姓,暨于孔氏,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

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辉事业,彪炳辞义。

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

《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

」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

赞曰:道心惟微,神理设教。

光采玄圣,炳耀仁孝。

龙图献体,龟书呈貌。

天文斯观,民胥以效。

伤美人诗

〔萧纲〕 〔南北朝〕

昔闻倡女别,荡子无归期。

今似陈王叹,流风难重思。

翠带留馀结,苔阶没故基。

图形更非是,梦见反成疑。

熏炉含好气,庭树吐华滋。

香烧日有歇,花落无还时。

撰征赋

〔谢灵运〕 〔南北朝〕

盖闻昏明殊位,贞晦异道,虽景度回革,乱多治寡,是故升平难于恒运,剥丧易以横流。

皇晋(缺二字。

)河汾,来迁吴楚,数历九世,年逾十纪,西秦无一援之望,东周有三辱之愤,可谓积祸缠衅,固以久矣。

况乃陵茔幽翳,情敬莫遂,日月推薄,帝心弥远。

庆灵将升,时来不爽,相国宋公,得一居贞,回乾运轴,内匡寰表,外清遐陬。

每以区宇未统,侧席盈虑。

值天祚攸兴,昧弱授机,龟筮元谋,符瑞景徵。

于是仰祗俯协,顺天从兆,兴止戈之师,躬暂劳之讨。

以义熙十有二年五月丁酉,敬戒九伐,申命六军,治兵于京畿,次师于汳上。

灵樯千艘,雷辎万乘,羽骑盈涂,飞旍蔽日。

别命群帅,诲谟惠策,法奇于三略,义祕于六韬。

所以钩棘未曜,殒前禽于金墉,威弧始彀,走鈒隼于滑台。

曾不逾月,二方献捷。

宏功懋德,独绝古今。

天子感东山之劬劳,庆格天之光大,明发兴于鉴寐,使臣遵于原隰。

余摄官承乏,谬充殊役,皇华愧于先雅,靡盬悴于征人。

以仲冬就行,分春反命。

涂经九守,路逾千里。

沿江乱淮,溯薄泗、汳,详观城邑,周览丘坟,眷言古迹,其怀已多。

昔皇祖作藩,受命淮、徐,道固苞桑,勋由仁积。

年月多历,市朝已改,永为洪业,缠怀清历。

于是采访故老,寻履往迹,而远感深慨,痛心殒涕。

遂写集闻见,作赋撰征,俾事运迁谢,托此不朽。

系烈山之洪绪,承火正之明光。

立熙载于唐后,申赞事于周王。

畴庸命而顺位,锡宝珪以彻疆。

历尚代而平显,降中叶以繁昌。

业服道而德徽,风行世而化扬。

投前踪以永冀,省輶质以远伤。

睽谋始于蓍蔡,违用舍于行藏。

庇常善之罔弃,凭曲成之不遗。

昭在幽而偕煦,赏弥久而愈私。

顾晚草之薄弱,仰青春之葳蕤。

引蔓颖于松上,擢纤枝于兰逵。

施隆贷而有渥,报涓尘而无期。

欢太阶之休明,穆皇道之缉熙。

惟王建国,辨方定隅,内外既正,华夷有殊。

惟昔《小雅》,逮于班书,戎蛮孔炽,是殛是诛。

是以宣王用棘于猃狁,高帝方事于匈奴。

然侵镐至泾,自塞及平。

窥郊伺鄙(缺四字。

)慕携王之矫虔,阶丧乱之末宁。

窃强秦之三辅,陷隆周之两京。

雄崤、渑以制险,据绕ニ而作扃。

家永怀于故壤,国愿言于先茔。

俟太平之旷期,属应运之圣明。

坤寄通于四渎,乾假照于三辰。

水润士以显比,火炎天而同人。

惟上相之睿哲,当草昧而经纶。

总九流以贞观,协五材(传注五才,从《艺文类聚》改)而平分。

时来之机,悟先于介石,纳隍之诫,一援于生民。

龟筮允臧,人鬼同情。

顺天行诛,司典详刑。

树牙选徒,秉钺抗ユ。

弧矢罄楚孝之心智,戈棘单吴子之精灵。

迅三翼以鱼丽,襄两服以雁逝。

阵未列于都甸,威已振于秦、蓟。

洒严霜于渭城,被和风于洛戚。

就终古以比猷,考坟册而莫契。

昔西怨于东徂,今北伐而南悲。

岂朝野之恒情,动万乘之幽思。

歌零雨于《豳风》,兴《采薇》于周诗。

庆金墉之凯定,眷戎车之迁时。

伫千里而感远,涉弦望而怀期。

诏微臣以劳问,奉王命于河湄。

夕饮饯以俶装,旦出宿而言辞。

岁既晏而繁虑,日将迈而恋乖。

阙敬恭于桑梓,谢履长于庭阶。

冒沈云之ㄙ蔼,迎素雪之纷霏。

凌结湍凝清,风矜籁以扬哀。

情在本而易阜,物虽末而难怀。

眷余勤以就道,苦忧来其城颓。

尔乃经雉门,启浮梁,眺锺岩,越查塘。

览永嘉之紊维,寻建武之缉纲。

于时内慢神器,外侮戎狄。

君子横流,庶萌分析。

主晋有祀,福禄来格。

明两降览,三七辞厄。

元诞德以膺纬,肇回光于阳宅。

明思服于下武,兴继代以消逆。

简文因心以秉道,故冲用而刑废。

孝武舍己以杖贤,亦宁外而治内。

观日化而就损,庶雍熙之可对。

闵隆安之致寇,伤龟玉之毁碎。

漏妖凶于沧洲,缠衅难而盈纪。

时焉依于晋、郑,国有蹙于百里。

赖英谟之经营,弘兼济以忘己。

主寰内而缓虞,澄海外以渍滓。

至如昏祲蔽景,鼎祚倾基。

《黍离》有叹,《鸿雁》无期,瞻天命之贞符,秉顺动而履机。

率骏民之思效,普邦国而同归。

荡积霾之秽氛,启披阴之光晖。

反平陵之杳蔼,复七庙之依稀。

务役简而农劝,每劳赏而忠甄。

变时雍于祖宗。

(缺六字。

)扫逋丑于汉渚,涤僭逆于岷山。

羁巢处于西木,引鼻饮于源渊。

惠要衤棘而思韪,援冠弁而来虔。

视冶城而北属,怀文献之收扬。

匪元首之康哉,孰股肱之惟良。

譬观曲而识节,似缀组以成章。

业弥缠而弥微,事愈有而莫伤。

次石头之双岸,究孙氏之初基。

幸汉庶之漏网,恁江介以抗维。

初鹊起于富春,果鲸跃于川湄。

匝三世而国盛,历五伪而宗夷。

察成败之相仍,犹唇亡而齿寒。

载十二而谓纪,岂蜀灭而吴安。

众咸昧于谋兆,羊独悟于理端。

请广武以诲情,树襄阳以作藩。

拾建业其如遗,沿万里而谁难。

疾鲁荒之讠皮辞,恶京陵之谮言。

责当朝之惮贬,对曩籍而兴叹。

敦怙宠而判违,敌既勍而国圮。

彼问鼎而何阶,必先贼于君子。

原性分之异托,虽殊涂而归美。

或卷舒以愚智,或治乱其如矢。

谢昧迹而托规,卒安身以全里。

周显节而犯逆,抱正情而丧己。

薄四望而尤眄,叹王路之中鲠。

蠢于越之妖烬,敢凌蹈于五岭。

崩双岳于中流,拟凶威于荆郢。

隐雷霆于帝坐,飞芒镞于宫省。

于时朝有迁都之议,人无守死之志。

师旅痛于久勤,城墉阙于素备。

安危势在不侔,众寡形于见事。

于赫渊谋,研其神策。

缓辔待机,追奔蹑迹。

遇雷池而振曜,次彭蠡而歼涤。

穆京甸以清晏,撒多垒而宁役。

造白石之祠坛,怼二竖之无君。

践掖庭以幽辱,凌祧社而火焚。

愍文康之罪己,嘉忠武之立勋。

道有屈于灾蚀,功无谢于如仁。

讯落星之飨旅,索旧栖于吴馀。

迹阶今而不见,横榛奔以荒除。

彼生成之乐辰,亦犹今之在余。

慨齐吟于爽鸠,悲唐歌于《山枢》。

吊伪孙于涂首,率君臣以奉疆。

时运师以伐罪,偏投书于武王。

迄西北之落纽,乏东南以振纲。

诚钜平之先觉,实中兴之后祥。

据左史之攸征,胡影迹之可量。

过江乘而责始,知遇雄之无谋。

厌紫微之宏凯,甘陵波而远游。

越云梦而南溯,临浙河而东浮。

彀连弩于川上,候蛟龙于中流。

爰薄方与,乃届欧阳。

入夫江都之域,次乎广陵之乡。

易千里之曼曼,溯江流之汤汤,洊赤圻以经复,越二门而起涨。

眷北路以兴思,看东山而怡目。

林丛薄,路逶迤,石参差,山盘曲。

水激濑而骏奔,日映石而知旭。

审兼照之无偏,怨归流之难濯。

羡轻魵之涵泳,观翔鸥之落啄。

在飞沉其顺从,顾微躬而缅邈。

于是抑怀荡虑,扬榷易难。

利涉以吉,天险以艰。

于敌伊阻,在国斯便。

勾践行霸于琅邪,夫差争长于黄川。

葛相发叹而思正,曹后愧心于千魂。

登高堞以详览,知吴濞之衰盛。

戒东南之逆气,成刘后之宋圣。

藉盐铁之殷阜,临淮楚之剽轻。

盛几杖而弭心,怒抵局而遂争。

忿爰盎之扶祸,惜徒伤于家令。

匪条侯之忠毅,将七国之陵正。

褒汉藩之治民,并访贤以昭明。

侯文辩其谁在,曰邹阳与枚生。

据忠辞于吴朝,执义说于梁庭。

敷高才于兔园,虽正言而免刑。

阙里既已千载,深儒流于末学。

钦仲舒之睟容,遵缝掖于前躅。

对园囿而不闚,下帷幕而论属。

相端、非之两骄,遭弘、偃之双慝。

恨有道之无时,步险涂以侧足。

闻宣武之大阅,反师旅于此廛。

自皇运之都东,始昌业以济难。

抗素旄于秦岭,扬朱旗于巴川。

惧帝系之坠绪,故黜昏而崇贤。

嘉收功以垂世,嗟在嗣而覆旃。

德非陟而继宰,衅逾禹其必颠。

造步丘而长想,钦太傅之遗武。

思嘉遁之馀风,绍素履之落绪。

民志应而愿税,国屯难而思抚。

譬乘舟之待楫,象提钓之假缕。

总出入于和就,兼仁用于默语。

弘九流以拮四维,复先陵而清旧宇。

却西州之成功,指东山之归予。

惜图南之启运,恨鹏翼之末举。

发津潭而回迈,逗白马以憩舲。

贯射阳而望邗沟,济通淮而薄角城。

城坡陀也兮淮惊波,平原远兮路交过。

面艽野兮悲桥梓,溯急流兮苦碛沙。

敻千里而无山,缅百谷而有居。

被宿莽以迷径,睹生烟而知墟。

(缺六字。

)谓信美其可娱。

身少长于乐土,实长叹于荒馀 (缺四字。

)具瘁。

直岁寒之穷节。

视层云之崔巍,聆悲飙之掩屑。

弥昼夜以滞淫,怨凝阴之方结。

望新晴于落日,起明光于跻月。

眷转篷之辞根,悼朔雁之赴越。

披微物而疚情,此思心其可说。

(《艺文类聚》作「而可歇」。

)问徭役其几时,骇阅景于兴没。

感曰归于《采薇》,予来思于雨雪。

岂初征之惧对,冀鹳鸣之在垤。

(缺四字。

)逾宿,骛吾楫于邳乡。

奚车正以事夏,虺左相以辅汤。

绵三代而享邑,厕践土之一匡。

嗟仲几之宠侮,遂舍存以征亡。

喜薛宰之善对,美士弥之能纲。

升曲垣之逶迤,访淮阴之所都。

原入跨之达耻,俟遭时以远图。

舍西楚以择木,迨南汉以定谟。

乱孟津而魏灭,攀井陉而赵徂。

播灵威于齐横,振馀猛于龙且。

观让通而告豨,曷始智而终愚。

迄沂上而停枻,登高杞而不进。

石幽期而知贤,张揣景而示信。

本文成之素心,要王子于云仞。

岂无累于清霄,直有概于贞吝。

始熙绩于武关,卒敷功于皇胤。

处夷险以解挫,弘忧虞以时顺。

矜若华之翳晷,哀飞骖之落骏。

伤粒食而兴念,眷逸翮而思振。

戾臣山而东顾,美相公之前代。

嗟残虏之将糜,炽馀猋于海济。

驱鲐稚于淮曲,暴鳏孤于泗澨。

托末命(缺二字。

)云,冀灵武之北阅。

惟授首之在晨,当盛暑而选徒。

肃严威以振响,渐温泽而沾腴。

既云撒于朐城,遂席卷于齐都。

曩四关其奚阻,道一变而是孚。

伤炎季之崩驰,长逆布以滔天。

假父子以诈爱,借兄弟以伪恩。

相魏武以谲狂,宄谟奋于东藩。

桴未噪于东郭,身已馘于楼门。

审贡牧于前说,证所作于旧徐。

聆泗川之浮磬,玩夷水之宾珠。

草渐苞于炽壤,桐孤干于峄隅。

慨禹迹于尚世,惠遗文于《夏书》。

纷征迈之淹留,弥怀古于旧章。

商伯文于故服,咸征名于彭、殇。

眺灵壁之曾峰,投吕县之迅梁。

想蹈水之行歌,虽齐汨其何伤。

启仲尼之嘉问,告性命以依方。

岂苟然于迂论,聆寓言于达庄。

于是滥石桥,登戏台。

策马钓渚,息辔城隅。

永感四山,零泪双渠。

怨物华之推驿,慨舟壑之递迁。

谓徂岁之悠阔,结幽思之方根。

感皇祖之徽德,爰识冲而量渊。

降俊明以镜鉴,回风猷以昭宣。

道既底于国难,惠有覃于黎元。

士颂歌于政教,民谣咏于渥恩。

兼《采芑》之致美,协《汉广》之发言。

强虎氐之搏翼,氵属云网于所禁。

驱黔萌以蕴崇,取园陵而湮沈。

锡残落于河西,序沦胥于汉阴。

攻方城而折扃,扰谯颍其谁任。

世阙才而贻乱,时得贤而兴治。

救祖考之邦壤,在幽人而枉志。

体飞书之远情,悟犒师之通识。

迨明达之高览,契古今而同事。

拔渊谟於潜机,骋神锋于云旆。

驱斥泽而风靡,蹙坑谷而鸟窜。

中华免夫左衽,江表此焉缓带。

既克黜于肥六,又作镇于彭沛。

晏皇途于国内,震天威于河外。

扫东齐而巳宁,指西崤而将泰。

值秉均而代谢,实大业之兴废。

心无忝于乐生,事有像于燕惠。

抱明哲之不伐,奉宏勋而是税。

捐七州以爰来,归五湖以投袂。

屈盛绩于平生,申远期于暮岁。

访曩载于宋鄙,采《阳秋》于鲁经。

晋申好于东吴,郑凭威于南荆。

故反师于曹门,将以塞于夷庚。

纳五叛以长寇,伐三邑以侵彭。

美西之忠辞,快韩厥之奇兵。

追项王之故台,迹霸楚之遗端。

挺宏志于总角,奋英势于弱冠。

气盖天而倒日,力拔山而倾湍。

始飙起于勾越,中电激于衡关。

兴偏虑于攸吝,忘即易于所难。

忌陈锦而莫照,思反乡而有叹。

且夫杀义害婴,而忄戛丰疑,绁贤不策,失位谁持。

迨理屈而愈闭,方怨天而怀悲。

对骏骓以发愤,伤虞姝于末词。

陟亚父之故营,谅谋始之非托。

遭衰嬴之崩纲,值威炎之结络。

迄皓首于阜陵,犹谬觉于然诺。

视一人于三杰,岂在己之庸弱。

置丰沛而不举,故自同于俎镬。

发卞口而游历,迄西山而弭辔。

观终古之幽愤,怀元王之冲粹。

丁战国之权争,方恬心于道肆。

学浮丘以就德,友三儒以成类。

洁流始于初源,累仁基于前美。

拨楚族之休烈,传芳素于来祀。

强见誉于清虚,德致称于千里。

或避宠以辞姻,或遗荣而不仕。

政直言以安身,骏绝才以丧己。

驱信道之成终,表昧世之亏始。

悟介焉之已差,则不俟于终日。

既防萌于未著,虽念德其何益。

尔乃孟陬发节,雷隐蛰惊。

散叶荑柯,芳花饰萌。

麦萋萋于旄丘,柳依依于高城。

相雎鸠之集河,观鸣鹿之食萍。

沂泗远兮清川急,秋冬近兮绪风袭。

风流蕙兮水增澜,诉愁衿兮鉴戚颜。

愁盈根而际,戚发条而成端。

嗟我行之弥日,待征迈而言旋。

荷庆云之优渥,周双七于此年。

陶逸豫于京甸,违险难于行川。

转归玄而眷恋,望修樯而流涟。

愿关邺之遄清,迟华銮之凯旋。

穆淳风于六合,溥洪泽于八埏。

颁贤愚于大小,顺规矩于方圆。

固四民之获所,宜税稷于莱田。

苦邯郸之难步,庶行迷之易痊。

长守朴以终稔,亦拙者之政焉。

邛竹杖赋

〔庾信〕 〔南北朝〕

沈冥子游巴山之岑,取竹于北阴。

便娟高节,寂历无心,霜风色古,露染班深。

每与龙钟之族,幽翳沈沈。

文不自殊,质而见赏,蕴诸鸣凤之律,制以成龙之杖。

枝条劲直,斌色滋,和轮人之不重,待羽客以相贻。

青春欲暮,白云来迟,谋于长者,操以从之,执末而献,无因自持。

诸庶虽甘,不可以倚。

彼藜虽实,不可以美。

未若处不材之间,当有用之始。

鲁分以爵,汉锡以年。

昔尚尔齿,今优我贤。

书横机,玉尘筵,则函之以后,拂之以前。

尔其摘芳林沼,行乐轩除,尊卑之垂悦,随上下之游纡。

夫寄根江南,渺渺幽潭,传节大夏,悠悠广野,岂比夫接君堂上之履,为君座右之铭,而得与绮绅瑶,出芳房于蕙庭。

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并序)

〔庾信〕 〔南北朝〕

臣闻尧以仲春之月,刻玉而游河。

舜以甲子之朝,披图而训洛。

夏后瑶台之上,或御二龙。

周王玄圃之前,犹骖八骏。

我大周之创业也,南正司天,北正司地,平九黎之乱,定三危之罪。

云纪御官,鸟司从职,皇王有秉历之符,玄珪有成功之瑞。

岂直天地合德,日月光华而已哉!

皇帝以上圣之姿,膺下武之运,通乾象之灵,启神明之德。

夷典秩宗,见之三礼。

夔为乐正,闻之九成。

克己备于礼容,威风总于戎政。

加以卑躬菲食,皂帐绨衣,百姓为心,四海为念。

西郊不雨,即动皇情。

东作未登,弥回天眷。

兵革无会,非有待于丹乌。

宫观不移,故无劳于白燕。

银瓮金船,山车泽马。

岂止竹苇两草,共垂甘露。

青赤三气,同为景星。

雕题凿齿,识海水而来王。

乌戈黄支,验东风而受吏。

于时玄鸟司历,苍龙御行。

羔献冰开,桐华萍生。

皇帝幸于华林之园。

玉衡正而泰阶平,阊阖开而勾陈转。

千乘雷动,万骑云屯。

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

乃命群臣,陈大射之礼。

虽行祓禊之饮,即同春蒐之仪。

止立行宫,裁舒帐殿。

阶无玉璧,既异河间之碑。

户不金铺,殊非许昌之赋。

洞庭既张,《承云》乃奏。

《驺虞》九节,《狸首》七章。

正绘五采之云,壶宁百福之酒。

唐弓九合,冬干春胶。

夏箭三成,青茎赤羽。

于是选朱汗之马,校黄金之埒。

红阳、飞鹊,紫燕、晨风,唐成公之肃爽,海西侯之千里。

莫不饮羽衔竿,吟猿落雁。

钟鼓震地,尘埃涨天。

酒以罍行,肴由鼎进。

采则锦市俱移,钱则铜山合徒。

太史听鼓而论功,司马张旃而赏获。

上则云布雨施,下则山藏海纳。

实天下之至乐,景福之欢欣者也。

既若木将低,金波欲上,天顾惟穆,宾歌惟醉。

虽复暂离北阙,聊宴西城,即同酆水之朝,更是岐山之会。

小臣不举,奉诏为文。

以管窥天,以蠡酌海,盛德形容,岂陈梗概?

岁次昭阳,月在大梁。

其日上巳,其时少阳。

春史司职,青只效祥。

征万骑于平乐,开千门于建章。

属车酾酒,复道焚香。

皇帝翊四校于仙园,回六龙于天苑,对宣曲之平林,望甘泉之长坂。

华盖平飞,风鸟细转。

路直城遥,林长骑远。

帷宫宿设,帐殿开筵,旁临细柳,斜界宜年。

开鹤。

列之阵,靡鱼须之旃。

行漏抱刻,前旌载鸢。

河湄剃草,渭口浇泉。

棚云五色,的晕重圆。

阳管既调,纯弦实抚。

总章协律,成均树羽。

翔凤为林,灵芝为圃。

草御长带,桐垂细孔。

鸟转歌来,花浓雪聚。

玉律调钟,金醇节鼓。

于是咀衔拉铁,逐日追风。

并试长楸之埒,俱下兰池之宫。

鸣鞭则汗赭,入埒则尘红。

既观贤于大射,乃颁政于司弓。

变三驱而画鹿,登百尺而悬熊。

繁弱振地,铁骊踏空。

礼正六藕,诗歌九节。

七札俱穿,五豸巴(bā)同穴。

弓如明月对棚,马似浮云向埒。

雁失群而行断,猿求林而路绝。

控玉勒而摇星,跨金鞍而动月。

乃有六郡良家,五陵豪选,新回马邑之兵,始罢龙城之战。

将军戎服,来参武宴,尚带流星,犹乘奔电。

始听鼓而唱筹,即移竿而标箭。

马喷沾衣,尘惊洒面。

石堰水而浇园,花乘风而绕殿。

熊耳刻杯,飞云画罍。

水衡之钱山积,织室之锦霞开。

司筵赏至,酒正杯来。

至乐则贤乎秋水,欢笑则胜上春台。

既而日下泽宫,筵阑相圃,怅徒跸之留欢,眷回銮之馀舞。

欲使石梁衔箭,铜山饮羽。

横弧于楚水之蛟,飞镞于吴亭之虎。

况复恭己无为,《南风》在斯,非有心于蜓翼,岂留情于戟枝?

惟观揖让之礼,盖取威雄之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