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五十

先生曰:“古乐不作久矣。

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

” 未达,请问。

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

《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

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他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

若后世作乐,只是做些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关涉,何以化民善俗?

今要民俗反朴还淳,取今之戏子,将妖淫词调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晓,无意中感激他良知起来,却与风化有益。

然后古乐渐次可复矣。

” 曰:“洪要求元声不可得,恐于古乐亦难复。

” 先生曰:“你说元声在何处求?

” 对曰:“古人制管候气,恐是求元声之法。

” 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声,却如水底捞月,如何可得?

元声只在你心上求。

” 曰:“心如何求?

” 先生曰:“古人为治,先养得人心和平,然后作乐。

比如在此歌诗,你的心气和平,听者自然悦怿兴起,只此便是元声之始。

《书》云‘诗言志’,志便是乐的本。

‘歌永言’,歌便是作乐的本。

‘声依永,律和声’,律只要和声,和声便是制律的本。

何尝求之于外?

” 曰:“古人制候气法,是意何取?

” 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体以作乐,我的中和原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协凤凰之音,不过去验我的气果和否。

此是成律已后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

今要候灰管,必须定至日,然至日子时,恐又不准,又何处取得准来?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先生说:“古乐已很长时间没人演奏了;现今的戏和古乐的意思还比较相似。” 大家没明白,于是就请教先生。 先生说:“韶乐的九章,是虞舜时演的一部戏;武乐的九章,是武王时演的一部戏。圣人一生的事迹都蕴含在乐曲中,所以有德行的人听了就知道它的尽善尽美与尽美不尽善之处。如果后世作乐只是谱写一些词调,和民风教化毫无关系,那还怎么能够起到改善社会风气的作用呢?如今要想使民风返璞归真,就该把今天的戏曲拿来,删除乐曲中所有的妖淫词调,只保留忠臣、孝子的故事,演唱起来使得普通百姓人人明白,于有意无意之中激发他们的良知,如此,对移风易俗会有所帮助。同时,古乐渐渐地就可以恢复本来面貌了。” 钱德洪在旁边说:“我连元声(基准音)都找不到,要恢复古乐恐怕很难。” 先生说:“你认为元声应该到何处去找?” 钱德洪回答说:“古人制造律管来候气,恐怕就是在找元声的办法吧?” 先生说:“如果要从葭灰黍粒中寻找元声,犹如水中捞月,岂能找到?元声只需要从你的心里去找。” 钱德洪问:“在心上如何找呢?” 先生说:“古人治理天下,首先把人培养得心平气和,而后才作乐。比如你在这里吟咏诗歌,你的心气平和,听的人自然会感到愉悦满意,这就是元声的起始处。《尚书·尧典》中说:‘诗言志’,志就是乐之根本;‘歌永言’,歌唱就是乐调的根本;‘声依永,律和声’,韵律只要与发音相和,和声就是旋律的根本。这些不都说明没有必要外求吗?” 钱德洪又问:“古人以律管候气的办法,又是以什么为依据的?” 先生说:“古人是以中和之体来作乐的,人的中和之体是与天地之气相呼应和的,候天地之气,与凤凰的鸣叫相谐合,不过是为了检验人的气是否中和。这是制成音律之后的事,不是必须等待天地之气来后才能制成音律。现今通过律管来候气,必须确定在冬至这天,但是,到了日子恐怕时辰又定不准,又到哪里去找标准呢?”


注释

《尚书·虞书·益稷》:“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后文之“九变”亦即“九成”,见《周礼·大司乐》。 《论语·八佾》第二十五章:“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 《尚书·虞书·舜典》:“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五十一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学问也要点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当,不然,亦点化许多不得。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五十二

〔王守仁〕 〔明〕

“孔子气魄极大,凡帝王事业,无不一一理会,也只从那心上来。

譬如大树有多少枝叶,也只是根本上用得培养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从枝叶上用功做得根本也。

学者学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学那气魄,却倒做了。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五十三

〔王守仁〕 〔明〕

“人有过,多于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五十四

〔王守仁〕 〔明〕

“今人于吃饭时,虽然一事在前,其心常役役不宁,只缘此心忙惯了,所以收摄不住。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五十五

〔王守仁〕 〔明〕

“琴、瑟、简编,学者不可无,盖有业以居之,心就不放。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九

〔王守仁〕 〔明〕

先生曰:“‘烝烝乂,不格奸’,本注说象已进进于义,不至大为奸恶。

舜征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恶如之!

舜只是自进于乂,以乂熏烝,不去正他奸恶。

凡文过掩慝,此是恶人常态,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恶性。

舜初时致得象要杀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过处。

经过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责人,所以致得‘克谐’,此是舜动心忍性,增益不能处。

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得亲切。

遗之后世,曲当人情。

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八

〔王守仁〕 〔明〕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

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

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

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

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七

〔王守仁〕 〔明〕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

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

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

” 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瞍是世间大慈的父。

” 鸣治愕然,请问。

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

瞽瞍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

瞽瞍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

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

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

及至瞽瞍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

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个慈父。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六

〔王守仁〕 〔明〕

问:“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系《爻》,孔子赞《易》,何以各自看理不同?

” 先生曰:“圣何能拘得死格?

大要出于良知同,便各为说何害?

且如一园竹,只要同此枝节,便是大同。

若拘定枝枝节节都要高下大小一样,便非造化妙手矣。

汝辈只要去培养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异处。

汝辈若不肯用功,连笋也不曾抽得,何处去论枝节?

传习录·卷下·门人黄省曾录·四十五

〔王守仁〕 〔明〕

问:“乐是心之本体,不知遇大故,于哀哭时,此乐还在否?

” 先生曰:“须是大哭一番了方乐,不哭便不乐矣。

虽哭,此心安处即是乐也。

本体未尝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