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第五十四则

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

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

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

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

但就一体论,则此说固无以易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四言败坏了有《楚辞》,《楚辞》败坏了有五言,五言败坏了有七言,古诗败坏了有律诗绝句,律绝败坏了有词。这是因为一种文体通行久了,写的人也就多了,慢慢地就会形成套路和习气。最后即使是诗词中的豪杰能人,也很难从中自出机杼,写出什么新意来,于是避开另创新文体,从新的文体中去求得自由和新意。一切文体,往往是从开始的繁盛发展到最后的衰败,都是由于这个原因。有人说,在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中,总是后者不如前者,我从不信服。但如果单就某一种文体来说,这种说法则又是必然的,千古不易。



人间词话·第五十五则

〔王国维〕 〔清〕

诗之三百篇、十九首,词之五代、北宋,皆无题也。

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

自《花庵》、《草堂》每调立题,并古人无题之词亦为之作题。

如观一幅佳山水,而即曰此某山某河,可乎?

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

然中材之士,鲜能知此而自振拔者矣。

人间词话·第五十六则

〔王国维〕 〔清〕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词脱口而出,无矫揉妆束之态。

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

诗词皆然。

持此以衡古今之作者,可无大误矣。

人间词话·第五十七则

〔王国维〕 〔清〕

人能于诗词中不为美刺投赠之篇,不使隶事之句,不用粉饰之字,则于此道已过半矣。

人间词话·第五十八则

〔王国维〕 〔清〕

以《长恨歌》之壮采,而所隶之事,只“小玉双成”四字,才有余也。

梅村歌行,则非隶事不办。

白、吴优劣,即于此见。

不独作诗为然,填词家亦不可不知也。

人间词话·第五十九则

〔王国维〕 〔清〕

近体诗体制,以五七言绝句为最尊,律诗次之,排律最下。

盖此体于寄兴言情,两无所当,殆有韵之骈体文耳。

词中小令如绝句,长调似律诗,若长调之《百字令》、《沁园春》等,则近于排律矣。

人间词话·第五十三则

〔王国维〕 〔清〕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

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

”《提要》驳之,谓:“犹能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

”其言甚辨。

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

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

然其欢愉愁苦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

”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人间词话·第五十二则

〔王国维〕 〔清〕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人间词话·第五十一则

〔王国维〕 〔清〕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

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人间词话·第五十则

〔王国维〕 〔清〕

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凌乱碧。

” 玉田之词,余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人间词话·第四十九则

〔王国维〕 〔清〕

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迫寻已远。

”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

有之,其“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