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十表·三代世表

太史公曰:五帝、三代之记,尚矣。

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着。

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

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

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

故疑则传疑,盖其慎也。

余读谍记,黄帝以来皆有年数。

稽其历谱谍终始五德之传,古文咸不同,乖异。

夫子之弗论次其年月,岂虚哉!

于是以五帝系谍、尚书集世纪黄帝以来讫共和为世表。

张夫子问褚先生曰:“诗言契、后稷皆无父而生。

今案诸传记咸言有父,父皆黄帝子也,得无与诗谬秋?

” 案:喾是黄帝曾孙,而契、弃是玄孙,故云也。

褚先生曰:“不然。

诗言契生于卵,后稷人夡者,欲见其有天命精诚之意耳。

鬼神不能自成,须人而生,柰何无父而生乎!

一言有父,一言无父,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故两言之。

尧知契、稷皆贤人,天之所生,故封之契七十里,后十余世至汤,王天下。

尧知后稷子孙之后王也,故益封之百里,其后世且千岁,至文王而有天下。

诗传曰:‘汤之先为契,无父而生。

契母与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衔卵堕之,契母得,故含之,误吞之,即生契。

契生而贤,尧立为司徒,姓之曰子氏。

子者兹。

兹,益大也。

诗人美而颂之曰“殷社芒芒,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商者质,殷号也。

文王之先为后稷,后稷亦无父而生。

后稷母为姜嫄,出见大人迹而履践之,知于身,则生后稷。

姜嫄以为无父,贱而□之道中,牛羊避不践也。

抱之山中,山者养之。

又捐之大泽,鸟覆席食之。

姜嫄怪之,于是知其天子,乃取长之。

尧知其贤才,立以为大农,姓之曰姬氏。

姬者,本也。

诗人美而颂之曰“厥初生民”,深修益成,而道后稷之始也。

’孔子曰:‘昔者尧命契为子氏,为有汤也。

命后稷为姬氏,为有文王也。

大王命季历,明天瑞也。

太伯之吴,遂生源也。

天命难言,非圣人莫能见。

舜、禹、契、后稷皆黄帝子孙也。

黄帝策天命而治天下,德泽深后世,故其子孙皆复立为天子,是天之报有德也。

人不知,以为泛从布衣匹夫起耳。

夫布衣匹夫安能无故而起王天下乎?

其有天命然。

” “黄帝后世何王天下之久远邪?

” 曰:“传云天下之君王为万夫之黔首请赎民之命者帝,有福万世。

黄帝是也。

五政明则修礼义,因天时举兵征伐而利者王,有福千世。

蜀王,黄帝后世也,至今在汉西南五千里,常来朝降,输献于汉,非以其先之有德,泽流后世邪?

行道德岂可以忽秋哉!

人君王者举而观之。

汉大将军霍子孟名光者,亦黄帝后世也。

此可为博闻远见者言,固难为浅闻者说也。

何以言之?

古诸侯以国为姓。

霍者,国名也。

武王封弟叔处于霍,后世晋献公灭霍公,后世为庶民,往来居平阳。

平阳在河东,河东晋地,分为韂国。

以诗言之,亦可为周世。

周起后稷,后稷无父而生。

以三代世传言之,后稷有父名高辛。

高辛,黄帝曾孙。

黄帝终始传曰:‘汉兴百有余年,有人不短不长,出之乡,持天下之政,时有婴儿主,欲行车。

’霍将军者,本居平阳。

臣为郎时,与方士考功会旗亭下,为臣言。

岂不伟哉!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太史公说五帝生于三代,商以前很多事迹没有记载,已经很难考证记录了。孔子依据有限的史籍和文献编著《春秋》纪元,《尚书》记录亦不齐全,连年岁也没有所以也无法参考和记录。 太史公从牒谱上看黄帝以来有年代的记叙,和黄帝考察那些年历、谱牒和五德终始循环转换的情况,古代文献记载全都不一样,孔子没有论列那些年月,难道是没有道理的吗!于是,我利用《五帝系谍》、《尚书》编列的世系,记载黄帝以来到共和这一时期,撰成《三代世表》。 《诗经》里说契;后稷没有父亲,又有传说他们的父亲是黄帝,难道《诗经》是谬记?不得而知。但是诸先生说《诗经》说契是蛋生,这是想表示天命精诚的意思。鬼神不能自己生成,必须靠人产生,怎么会没有父亲就诞生呢!有人说有父亲,有人说没有,两种说法,有人相信,有人怀疑。 尧知晓契和后稷都是当世贤人为天生,所以给契七十里地为封邑,传了十余世后至汤,汤得天下为商。尧知晓后稷的子孙也必得天下,因而给后稷百里地为封邑。千年后,果然后稷的子孙文王有得天下,是为周。《诗传》说汤的先祖没有父亲,契母和他的姐妹到玄丘水洗澡,有燕雀携卵掉下,契母好奇误食而生契。契生来就贤,尧封他为司徒,专司土地疆域管理。尧赐契姓子,子就是慈,是就是慢慢生长强大的意思。诗人称颂曰:“殷社茫茫,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文王先祖后稷也没有父亲,他的母亲叫姜嫄,他出门遇巨人脚印践踩后生下后稷,姜嫄嫌弃此子无父,弃之于路,有牛羊过也避而不践踏他。弃之于荒山,而有山里人或者禽兽喂养他。弃之于江湖中有鹏鸟张翅为铺垫不致他淹死,并喂养他食物。姜嫄非常奇怪,认为他是上天之子,于是把他养大。尧知晓后稷贤就启用他为大司农,主管农业,劝课农桑。尧赐他姓姬,是本德意思。诗人称颂他“厥初生民,深修益成而道后稷之始也。”(当初生的这个人加以磨练有所成就。) 孔子说:往昔尧赐契姓子,后有商汤。赐后稷为姬后有文王建周。大王受天命传位季历,是为祥瑞,太伯建吴是后稷子孙繁衍的源本也。天命是很难说的,非圣人难以预见。舜;禹;契;后稷都是皇帝的子孙,皇帝顺应天命而治理天下,恩德泽被后世。所以其子孙纷纷复为天子而拥有天下,这是上天的安排回报他的恩德。世人不知道,以为凡夫市井走卒也能受天命,凡夫俗子凭什么能无故拥有天下?受天命呢? 黄帝后裔称王天下为什么那么长久呢? 诸先生说:《诗传》说天下的君主是人民的领袖,延续人民生命的人称帝。福荫万世,皇帝就是这样的人。施五政以定礼仪,顺应天命而起兵讨伐胜利者为王,福荫千世,就是蜀王。蜀王亦是黄帝的后裔,还在大汉西南五千里地的地方,称降于大汉,常来朝贺献贡。不是因为其祖先的恩德吗?行道布德是不可敷衍的,为人君主称王天下的人要自查反省。大将军霍光也是皇帝的后裔,这些事情只能和博闻远见的人讨论,很难和见识浅短的人说,为什么这样说呢?古时候各诸侯都是以封地为姓,霍就是国名,周武王封他弟弟叔处为霍国国君,后来晋献公灭掉霍国,他的后裔就成为庶民了。居住于平阳,而平阳在河东,河东晋地分为卫国,《诗经》里说也可以为周的后裔。周的帝王是后稷的后裔,后稷是没有父亲的,三代以来的传说后稷的父亲是高辛(帝喾),高辛是黄帝的曾孙。《黄帝终始传》说大汉兴起百年后,有不高不矮,出自白燕之乡的人把持天下。而此时天子年幼,此人命帝车倒退。霍光本居于平阳白燕,当时我任郎官,与方士考功相会于旗楼下他们对我说起这事,难道不是壮举!


注释

(表略)


简介

《三代世表》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卷十三,史记共有十表,三代世表为首表,其简要记载了黄帝;舜;禹;契;后稷上古传说的五位帝王的世系、人物和史事。



史记·十表·十二诸侯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

曰:鸣呼,师挚见之矣!

纣为象箸而箕子唏。

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

仁义陵迟,鹿鸣刺焉。

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

是后或力政,彊乘弱,兴师不请天子。

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会盟主,政由五伯,诸侯恣行,淫侈不轨,贼臣篡子滋起矣。

齐、晋、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

晋阻三河,齐负东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迭兴,更为伯主,文武所褒大封,皆威而服焉。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馀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

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

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

铎椒为楚威王传,为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微。

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虞氏春秋。

吕不韦者,秦庄襄王相,亦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

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不同胜纪。

汉相张苍历谱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颇著文焉。

太史公曰:儒者断其义,驰说者骋其辞,不务综其终始。

历人取其年月,数家隆于神运,谱谍独记世谥,其辞略,欲一观诸要难。

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表见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著于篇,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焉。

史记·十表·六国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

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

”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籓臣而胪于郊祀,君子惧焉。

及文公逾陇,攘夷狄,尊陈宝,营岐雍之间,而穆公修政,东竟至河,则与齐桓、晋文中国侯伯侔矣。

是后陪臣执政,大夫世禄,六卿擅晋权,征伐会盟,威重于诸侯。

及田常杀简公而相齐国,诸侯晏然弗讨,海内争于战功矣。

三国终之卒分晋,田和亦灭齐而有之,六国之盛自此始。

务在彊兵并敌,谋诈用而从衡短长之说起。

矫称出,誓盟不信,虽置质剖符犹不能约束也。

秦始小国僻远,诸夏宾之,比于戎翟,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

论秦之德义不如鲁卫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晋之彊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险固便形埶利也,盖若天所助焉。

或曰“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

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

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

  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

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

惜哉,惜哉!

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

然战国之权变亦有可颇采者,何必上古。

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

传曰“法后王”,何也?

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

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

悲夫!

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诸所闻兴坏之端。

后有君子,以览观焉。

史记·十表·秦楚之际月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

虐戾灭秦,自项氏。

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

五年之间,号令三嬗。

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

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馀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

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馀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

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

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锄豪桀,维万世之安。

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

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

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

岂非天哉,岂非天哉!

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

史记·十表·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

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

然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亲亲之义,襃有德也。

太公于齐,兼五侯地,尊勤劳也。

武王、成、康所封数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过百里,下三十里,以辅卫王室。

管、蔡、康叔、曹、郑,或过或损。

厉、幽之后,王室缺,侯伯强国兴焉,天子微,弗能正。

非德不纯,形势弱也。

汉兴,序二等。

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高祖子弟同姓为王者九国,唯独长沙异姓,而功臣侯者百有余人。

自雁门、太原以东至辽阳,为燕、代国。

常山以南,大行左转,度河、济,阿、甄以东薄海,为齐、赵国。

自陈以西,南至九疑,东带江、淮、谷、泗,薄会稽,为梁、楚、淮南、长沙国:皆外接于胡、越。

而内地北距山以东尽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置百官宫观,僭于天子。

汉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

何者?

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广强庶孽,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也。

汉定百年之间,亲属益疏,诸侯或骄奢,忕邪臣计谋为淫乱,大者叛逆,小者不轨于法,以危其命,殒身亡国。

天子观于上古,然后加惠,使诸侯得推恩分子弟国邑,故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三,及天子支庶子为王,王子支庶为侯,百有余焉。

吴楚时,前后诸侯或以适削地,是以燕、代无北边郡,吴、淮南、长沙无南边郡,齐、赵、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纳于汉。

诸侯稍微,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上足以奉贡职,下足以供养祭祀,以蕃辅京师。

而汉郡八九十,形错诸侯间,犬牙相临,秉其阸塞地利,强本干,弱枝叶之势,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

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诸侯,谱其下益损之时,令后世得览。

形势虽彊,要之以仁义为本。

史记·十表·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庙定社稷曰勋,以言曰劳,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积日曰阅。

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

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始未尝不欲固其根本,而枝叶稍陵夷衰微也。

余读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异哉新闻!

书曰“协和万国”,迁于夏商,或数千岁。

盖周封八百,幽厉之后,见于春秋。

尚书有唐虞之侯伯,历三代千有馀载,自全以蕃卫天子,岂非笃于仁义,奉上法哉?

汉兴,功臣受封者百有馀人。

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户口可得而数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过万家,小者五六百户。

后数世,民咸归乡里,户益息,萧、曹、绛、灌之属或至四万,小侯自倍,富厚如之。

子孙骄溢,忘其先,淫嬖。

至太初百年之间,见侯五,馀皆坐法陨命亡国,秏矣。

罔亦少密焉,然皆身无兢兢于当世之禁云。

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

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要以成功为统纪,岂可绲乎?

观所以得尊宠及所以废辱,亦当世得失之林也,何必旧闻?

于是谨其终始,表其文,颇有所不尽本末。

著其明,疑者阙之。

后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览焉。

圣贤影响,风云潜契。

高祖应箓,功臣命世。

起沛入秦,凭谋仗计。

纪勋书爵,河盟山誓。

萧曹轻重,绛灌权势。

咸就封国,或萌罪戾。

仁贤者祀,昏虐者替。

永监前修,良惭固蒂。

史记·十二本纪·孝武本纪

〔司马迁〕 〔汉〕

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

母曰王太后。

孝景四年,以皇子为胶东王。

孝景七年,栗太子废为临江王,以胶东王为太子。

孝景十六年崩,太子即位,为孝武皇帝。

孝武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元年,汉兴已六十馀岁矣,天下乂安,荐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

而上乡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

草巡狩封禅改历服色事未就。

会窦太后治黄老言,不好儒术,使人微得赵绾等奸利事,召案绾、臧,绾、臧自杀,诸所兴为者皆废。

后六年,窦太后崩。

其明年,上徵文学之士公孙弘等。

明年,上初至雍,郊见五畤。

后常三岁一郊。

是时上求神君,舍之上林中氾氏观。

神君者,长陵女子,以子死悲哀,故见神于先后宛若。

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

平原君往祠,其后子孙以尊显。

及武帝即位,则厚礼置祠之内中,闻其言,不见其人云。

是时而李少君亦以祠灶、穀道、却老方见上,上尊之。

少君者,故深泽侯入以主方。

匿其年及所生长,常自谓七十,能使物,却老。

其游以方遍诸侯。

无妻子。

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帛衣食。

人皆以为不治产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

少君资好方,善为巧发奇中。

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年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行,识其处,一坐尽惊。

少君见上,上有故铜器,问少君。

少君曰:“此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

”已而案其刻,果齐桓公器。

一宫尽骇,以少君为神,数百岁人也。

少君言于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

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

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

”于是天子始亲祠灶,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

天子以为化去不死也,而使黄锤史宽舒受其方。

求蓬莱安期生莫能得,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相效,更言神事矣。

亳人薄诱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

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东南郊,用太牢具,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

”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奉祠如忌方。

其后人有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具祠神三一:天一,地一,泰一”。

天子许之,令太祝领祠之忌泰一坛上,如其方。

后人复有上书,言“古者天子常以春秋解祠,祠黄帝用一枭破镜。

冥羊用羊。

祠马行用一青牡马。

泰一、皋山山君、地长用牛。

武夷君用乾鱼。

阴阳使者以一牛”。

令祠官领之如其方,而祠于忌泰一坛旁。

其后,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造白金焉。

其明年,郊雍,获一角兽,若麃然。

有司曰:“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

”于是以荐五畤,畤加一牛以燎。

赐诸侯白金,以风符应合于天地。

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乃上书献泰山及其旁邑。

天子受之,更以他县偿之。

常山王有罪,迁,天子封其弟于真定,以续先王祀,而以常山为郡。

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郡。

其明年,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

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术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

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

文成言曰:“上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不象神,神物不至。

”乃作画云气车,及各以胜日驾车辟恶鬼。

又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泰一诸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

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

乃为帛书以饭牛,详弗知也,言此牛腹中有奇。

杀而视之,得书,书言其怪,天子疑之。

有识其手书,问之人,果书。

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其后则又作柏梁、铜柱、承露仙人掌之属矣。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

游水发根乃言曰:“上郡有巫,病而鬼下之。

”上召置祠之甘泉。

及病,使人问神君。

神君言曰:“天子毋忧病。

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

”于是病愈,遂幸甘泉,病良已。

大赦天下,置寿宫神君。

神君最贵者,其佐曰大禁、司命之属,皆从之。

非可得见,闻其音,与人言等。

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也。

居室帷中。

时昼言,然常以夜。

天子祓,然后入。

因巫为主人,关饮食。

所欲者言行下。

又置寿宫、北宫,张羽旗,设供具,以礼神君。

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

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毋绝殊者,而天子独喜。

其事祕,世莫知也。

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

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元狩云。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也。

”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

今陛下亲祀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圜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

”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

上亲望拜,如上帝礼。

礼毕,天子遂至荥阳而还。

过雒阳,下诏曰:“三代邈绝,远矣难存。

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后为周子南君,以奉先王祀焉。

”是岁,天子始巡郡县,侵寻于泰山矣。

其春,乐成侯上书言栾大。

栾大,胶东宫人,故尝与文成将军同师,已而为胶东王尚方。

而乐成侯姊为康王后,毋子。

康王死,他姬子立为王。

而康后有淫行,与王不相中,相危以法。

康后闻文成已死,而欲自媚于上,乃遣栾大因乐成侯求见言方。

天子既诛文成,后悔恨其早死,惜其方不尽,及见栾大,大悦。

大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

大言曰:“臣尝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

顾以为臣贱,不信臣。

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予方。

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

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

’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

”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

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

”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

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于神人。

神人尚肯邪不邪。

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

”于是上使先验小方,斗旗,旗自相触击。

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

居月馀,得四金印,佩天士将军、地土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印。

制诏御史:“昔禹疏九江,决四渎。

间者河溢皋陆,隄繇不息。

朕临天下二十有八年,天若遗朕士而大通焉。

乾称‘蜚龙’,‘鸿渐于般’,意庶几与焉。

其以二千户封地士将军大为乐通侯。

”赐列侯甲第,僮千人。

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

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万斤,更名其邑曰当利公主。

天子亲如五利之第。

使者存问所给,连属于道。

自大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

于是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弗臣也。

而佩“天道”者,且为天子道天神也。

于是五利常夜祠其家,欲以下神。

神未至而百鬼集矣,然颇能使之。

其后治装行,东入海,求其师云。

大见数月,佩六印,贵振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搤捥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其夏六月中,汾阴巫锦为民祠魏脽后土营旁,见地如钩状,掊视得鼎。

鼎大异于众鼎,文镂毋款识,怪之,言吏。

吏告河东太守胜,胜以闻。

天子使使验问巫锦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行,上荐之。

至中山,晏温,有黄云盖焉。

有麃过,上自射之,因以祭云。

至长安,公卿大夫皆议请尊宝鼎。

天子曰:“间者河溢,岁数不登,故巡祭后土,祈为百姓育穀。

今年丰庑未有报,鼎曷为出哉?

”有司皆曰:“闻昔大帝兴神鼎一,一者一统,天地万物所系终也。

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也。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 烹上帝鬼神。

遭圣则兴,迁于夏商。

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伏而不见。

颂云‘自堂徂基,自羊徂牛。

鼐鼎及鼒,不虞不骜,胡考之休’。

今鼎至甘泉,光润龙变,承休无疆。

合兹中山,有黄白云降盖,若兽为符,路弓乘矢,集获坛下,报祠大飨。

惟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

鼎宜见于祖祢,藏于帝廷,以合明应。

”制曰:“可。

” 入海求蓬莱者,言蓬莱不远,而不能至者,殆不见其气。

上乃遣望气佐侯其气云。

其秋,上幸雍,且郊。

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

宜立泰一而上亲郊之”。

上疑未定。

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

”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宛,问于鬼臾区。

区对曰:‘帝得宝鼎神策,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

’于是黄帝迎日推策,后率二十岁得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

黄帝仙登于天。

”卿因所忠欲奏之。

所忠视其书不经,疑其妄书,谢曰:“宝鼎事已决矣,尚何以为!

”卿因嬖人奏之。

上大说,召问卿。

对曰:“受此书申功,申功已死。

”上曰:“申功何人也?

”卿曰:“申功,齐人也。

与安期生通,受黄帝言,无书,独有此鼎书。

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

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

宝鼎出而与神通,封禅。

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泰山封’。

申功曰:‘汉主亦当上封,上封则能仙登天矣。

黄帝时万诸侯,而神灵之封居七千。

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

中国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

黄帝且战且学仙。

患百姓非其道,乃断斩非鬼神者。

百馀岁然后得与神通。

黄帝郊雍上帝,宿三月。

鬼臾区号大鸿,死葬雍,故鸿冢是也。

其后于黄帝接万灵明廷。

明廷者,甘泉也。

所谓寒门者,谷口也。

黄帝采首山铜,铸鼎荆山下。

鼎既成,有龙垂胡珣下迎黄帝。

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龙七十馀人,乃上去。

馀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珣,龙珣拔,堕黄帝之弓。

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龙胡珣号。

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

’”于是天子曰:“嗟乎!

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鵕耳。

”乃拜卿为郎,东使候神于太室。

上遂郊雍,至陇西,西登空桐,幸甘泉。

令祠官宽舒等具泰一祠坛,坛放薄忌泰一坛,坛三垓。

五帝坛环居其下,各如其方,黄帝西南,除八通鬼道。

泰一所用,如雍一畤物,而加醴枣脯之属,杀一犛牛以为俎豆牢具。

而五帝独有俎豆醴进。

其下四方地,为餟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

已祠,胙馀皆燎之。

其牛色白,鹿居其中,彘在鹿中,水而洎之。

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

泰一祝宰则衣紫及绣。

五帝各如其色,日赤,月白。

十一月辛已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

朝朝日,夕夕月,则揖。

而见泰一如雍礼。

其赞飨曰:“天始以宝鼎神策授皇帝,朔而又朔,终而复始,皇帝敬拜见焉。

”而衣上黄。

其祠列火满坛,坛旁烹炊具。

有司云“祠上有光焉”。

公卿言“皇帝始郊见泰一云阳,有司奉瑄玉嘉牲荐飨。

是夜有美光,及昼,黄气上属天。

”太史公、祠官宽舒等曰:“神灵之休,祐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泰畤坛以明应。

令太祝领,及腊间祠。

三岁天子一郊见。

” 其秋,为伐南越,告祷泰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以象天一三星,为泰一锋,名曰“灵旗”。

为兵祷,则太史奉以指所伐国。

而五利将军使不敢入海,之泰山祠。

上使人微随验,实无所见。

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雠。

上乃诛五利。

其冬,公孙卿候神河南,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有物若雉,往来城上。

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

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

”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求之。

其道非少宽假,神不来。

言神事,事如迂诞,积以岁乃可致。

”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

其年,既灭南越,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见。

上善之,下公卿议,曰:“民间祠尚有鼓舞之乐,今郊祠而无乐,岂称乎?

”公卿曰:“古者祀天地皆有乐,而神祇可得而礼。

”或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于是塞南越,祷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箜篌瑟自此起。

其来年冬,上议曰:“古者先振兵泽旅,然后封禅。

”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馀万,还祭黄帝冢桥山,泽兵须如。

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

”或对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

”即至甘泉,为且用事泰山,先类祠泰一。

自得宝鼎,上与公卿诸生议封禅。

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礼,而群儒采封禅尚书、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

齐人丁公年九十馀,曰:“封者,合不死之名也。

秦皇帝不得上封。

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

”上于是乃令诸儒习射牛,草封禅仪。

数年,至且行。

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欲放黄帝以尝接神仙人蓬莱士,高世比德于九皇,而颇采儒术以文之。

群儒既以不能辩明封禅事,又牵拘于诗书古文而不敢骋。

上为封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曰“不与古同”,徐偃又曰“太常诸生行礼不如鲁善”,周霸属图封事,于是上绌偃、霸,尽罢诸儒弗用。

三月,遂东幸缑氏,礼登中岳太室。

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云。

问上,上不言。

问下,下不言。

于是以三百户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

东上泰山,山之草木叶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颠。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

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然无验者。

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

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一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

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巨公”,已忽不见。

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有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

宿留海上,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仙人以千数。

四月,还至奉高。

上念诸儒及方士言封禅人人殊,不经,难施行。

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

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荐绅,射牛行事。

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

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祕。

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

其事皆禁。

明日,下阴道。

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

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

江淮间一茅三脊为神藉。

五色土益杂封。

纵远方奇兽蜚禽及白雉诸物,颇以加祠。

兕旄牛犀象之属弗用。

皆至泰山然后去。

封禅祠,其夜若有光,昼有白云起封中。

天子从封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

于是制诏御史:“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兢兢焉惧弗任。

维德菲薄,不明于礼乐。

修祀泰一,若有象景光,箓如有望,依依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而后禅肃然。

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赐民百户牛一酒十石,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二匹。

复博、奉高、蛇丘、历城,毋出今年租税。

其赦天下,如乙卯赦令。

行所过毋有复作。

事在二年前,皆勿听治。

”又下诏曰:“古者天子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诸侯有朝宿地。

其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 天子既已封禅泰山,无风雨菑,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山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

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

上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

五月,返至甘泉。

有司言宝鼎出为元鼎,以今年为元封元年。

其秋,有星茀于东井。

后十馀日,有星茀于三能。

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其星出如瓠,食顷复入焉。

”有司言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嘒” 其来年冬,郊雍五帝,还,拜祝祠泰一。

赞飨曰:“德星昭衍,厥维休祥。

寿星仍出,渊耀光明。

信星昭见,皇帝敬拜泰祝之飨。

” 其春,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见天子”。

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

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毋所见,见大人迹。

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

是岁旱。

于是天子既出毋名,乃祷万里沙,过祠泰山。

还至瓠子,自临塞决河,留二日,沈祠而去。

使二卿将卒塞决河,河徙二渠,复禹之故迹焉。

是时既灭南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信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

昔东瓯王敬鬼,寿至百六十岁。

后世谩怠,故衰秏”。

乃令越巫立越祝祠,安台无坛,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鸡卜。

上信之,越祠鸡卜始用焉。

公孙卿曰:“仙人可见,而上往常遽,以故不见。

今陛下可为观,如缑氏城,置脯枣,神人宜可致。

且仙人好楼居。

”于是上令长安则作蜚廉桂观,甘泉则作益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乃作通天台,置祠具其下,将招来神仙之属。

于是甘泉更置前殿,始广诸宫室。

夏,有芝生殿防内中。

天子为塞河,兴通天台,若有光云,乃下诏曰:“甘泉防生芝九茎,赦天下,毋有复作。

” 其明年,伐朝鲜。

夏,旱。

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

”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

其令天下尊祠灵星焉。

” 其明年,上郊雍,通回中道,巡之。

春,至鸣泽,从西河归。

其明年冬,上巡南郡,至江陵而东。

登礼潜之天柱山,号曰南岳。

浮江,自寻阳出枞阳,过彭蠡,祀其名山川。

北至琅邪,并海上。

四月中,至奉高修封焉。

初,天子封泰山,泰山东北阯古时有明堂处,处险不敞。

上欲治明堂奉高旁,未晓其制度。

济南人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

明堂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通水,圜宫垣为衤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命曰昆仑,天子从之入,以拜祠上帝焉。

于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如带图。

及五年修封,则祠泰一、五帝于明堂上坐,令高皇帝祠坐对之。

祠后土于下房,以二十太牢。

天子从昆仑道入,始拜明堂如郊礼。

礼毕,燎堂下。

而上又上泰山,有祕祠其颠。

而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黄帝并赤帝,而有司侍祠焉。

泰山上举火,下悉应之。

其后二岁,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推历者以本统。

天子亲至泰山,以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祠上帝明堂,每修封禅。

其赞飨曰:“天增授皇帝泰元神策,周而复始。

皇帝敬拜泰一。

”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

十一月乙酉,柏梁灾。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

临渤海,将以望祠蓬莱之属,冀至殊庭焉。

上还,以柏梁灾故,朝受计甘泉。

公孙卿曰:“黄帝就青灵台,十二日烧,黄帝乃治明庭。

明庭,甘泉也。

”方士多言古帝王有都甘泉者。

其后天子又朝诸侯甘泉,甘泉作诸侯邸。

勇之乃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

”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

前殿度高未央,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

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

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名曰泰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

乃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馀丈,辇道相属焉。

夏,汉改历,以正月为岁首,而色上黄,官名更印章以五字。

因为太初元年。

是岁,西伐大宛。

蝗大起。

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以方祠诅匈奴、大宛焉。

其明年,有司言雍五畤无牢熟具,芬芳不备。

乃命祠官进畤犊牢具,五色食所胜,而以木禺马代驹焉。

独五帝用驹,行亲郊用驹。

及诸名山川用驹者,悉以木禺马代。

行过,乃用驹。

他礼如故。

其明年,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未有验者。

方士有言“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于执期,命曰迎年”。

上许作之如方,名曰明年。

上亲礼祠上帝,衣上黄焉。

公玊带曰:“黄帝时虽封泰山,然风后、封钜、岐伯令黄帝封东泰山,禅凡山合符,然后不死焉。

”天子既令设祠具,至东泰山,东泰山卑小,不称其声,乃令祠官礼之,而不封禅焉。

其后令带奉祠候神物。

夏,遂还泰山,修五年之礼如前,而加禅祠石闾。

石闾者,在泰山下阯南方,方士多言此仙人之闾也,故上亲禅焉。

其后五年,复至泰山修封,还过祭常山。

今天子所兴祠,泰一、后土,三年亲郊祠,建汉家封禅,五年一修封。

薄忌泰一及三一、冥羊、马行、赤星,五,宽舒之祠官以岁时致礼。

凡六祠,皆太祝领之。

至如八神诸神,明年、凡山他名祠,行过则祀,去则已。

方士所兴祠,各自主,其人终则已,祠官弗主。

他祠皆如其故。

今上封禅,其后十二岁而还,遍于五岳、四渎矣。

而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

而公孙卿之候神者,犹以大人迹为解,无其效。

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终羁縻弗绝,冀遇其真。

自此之后,方士言祠神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太史公曰: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

入寿宫侍祠神语,究观方士祠官之言,于是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于鬼神者,具见其表里。

后有君子,得以览焉。

至若俎豆珪币之详,献酬之礼,则有司存焉。

  孝武纂极,四海承平。

志尚奢丽,尤敬神明。

坛开八道,接通五城。

朝亲五利,夕拜文成。

祭非祀典,巡乖卜征。

登嵩勒岱,望景传声。

迎年祀日,改历定正。

疲秏中土,事彼边兵。

日不暇给,人无聊生。

俯观嬴政,几欲齐衡。

史记·十二本纪·孝景本纪

〔司马迁〕 〔汉〕

孝景皇帝者,孝文之中子也。

母窦太后。

孝文在代时,前后有三男,及窦太后得幸,前后死,及三子更死,故孝景得立。

元年四月乙卯,赦天下。

乙巳,赐民爵一级。

五月,除田半租,为孝文立太宗庙。

令群臣无朝贺。

匈奴入代,与约和亲。

二年春,封故相国萧何孙系为武陵侯。

男子二十而得傅。

四月壬午,孝文太后崩。

广川、长沙王皆之国。

丞相申屠嘉卒。

八月,以御史大夫开封陶青为丞相。

彗星出东北。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荧惑逆行,守北辰。

月出北辰间。

岁星逆行天廷中。

置南陵及内史、祋祤为县。

三年正月乙巳,赦天下。

长星出西方。

天火燔雒阳东宫大殿城室。

吴王濞、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昂、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反,发兵西乡。

天子为诛晁错,遣袁盎谕告,不止,遂西围梁。

上乃遣大将军窦婴、太尉周亚夫将兵诛之。

六月乙亥。

赦亡军及楚元王子蓺等与谋反者。

封大将军窦婴为魏其侯。

立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

立皇子端为胶西王,子胜为中山王。

徙济北王志为菑川王,淮阳王馀为鲁王,汝南王非为江都王。

齐王将庐、燕王嘉皆薨。

四年夏,立太子。

立皇子彻为胶东王。

六月甲戌,赦天下。

后九月,更以阳为阳陵。

复置津关,用传出入。

冬,以赵国为邯郸郡。

五年三月,作阳陵、渭桥。

五月,募徙阳陵,予钱二十万。

江都大暴风从西方来,坏城十二丈。

丁卯,封长公主子蟜为隆虑侯。

徙广川王为赵王。

六年春,封中尉绾为建陵侯,江都丞相嘉为建平侯,陇西太守浑邪为平曲侯,赵丞相嘉为江陵侯,故将军布为鄃侯。

梁楚二王皆薨。

后九月,伐驰道树,殖兰池。

七年冬,废栗太子为临江王。

十月晦,日有食之。

春,免徒隶作阳陵者。

丞相青免。

二月乙巳,以太尉条侯周亚夫为丞相。

四月乙巳,立胶东王太后为皇后。

丁巳,立胶东王为太子。

名彻。

中元年,封故御史大夫周苛孙平为绳侯,故御史大夫周昌左车为安阳侯,四月乙巳,赦天下,赐爵一级。

除禁锢。

地动。

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中二年二月,匈奴入燕,遂不和亲。

三月,召临江王来。

即死中尉府中。

夏,立皇子越为广川王,子寄为胶东王。

封四侯。

九月甲戌,日食。

中三年冬,罢诸侯御史中丞。

春,匈奴王二人率其徒来降,皆封为列侯。

立皇子方乘为清河王。

三月,彗星出西北。

丞相周亚夫,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四月,地动。

九月戊戌晦,日食。

军东都门外。

中四年三月,置德阳宫。

大蝗。

秋,赦徒作阳陵者。

中五年夏,立皇子舜为常山王。

封十侯。

六月丁巳,赦天下,赐爵一级。

天下大潦。

更命诸侯丞相曰相。

秋,地动。

中六年二月己卯,行幸雍,郊见五帝。

三月,雨雹。

四月,梁孝王、城阳共王、汝南王皆薨。

立梁孝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

梁分为五。

封四侯。

更命廷尉为大理,将作少府为将作大匠,主爵中尉为都尉,长信詹事为长信少府,将行为大长秋,大行为行人,奉常为太常,典客为大行,治粟内史为大农。

以大内为二千石,置左右内官,属大内。

七月辛亥,日食。

八月,匈奴入上郡。

后元年冬,更命中大夫令为卫尉。

三月丁酉,赦天下,赐爵一级,中二千石、诸侯相爵右庶长。

四月,大酺。

五月丙戌,地动,其蚤食时复动。

上庸地动二十二日,坏城垣。

七月乙巳,日食。

丞相刘舍免。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绾为丞相,封建陵侯。

后二年正月,地一日三动。

郅将军击匈奴。

酺五日。

令内史郡不得食马粟,没入县官。

令徒隶衣七緵布。

止马舂。

为岁不登,禁天下食不造岁。

省列侯遣之国。

三月,匈奴入雁门。

十月,租长陵田。

大旱。

衡山国、河东、云中郡民疫。

后三年十月,日月皆赤五日。

十二月晦,袴。

日如紫。

五星逆行守太微。

月贯天廷中。

正月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孝景皇帝崩。

遗诏赐诸侯王以下至民为父后爵一级,天下户百钱。

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

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

三月,封皇太后弟蚡为武安侯,弟胜为周阳侯。

置阳陵。

太史公曰:汉兴,孝文施大德,天下怀安,至孝景,不复忧异姓,而晁错刻削诸侯,遂使七国俱起,合从而西乡,以诸侯太盛,而错为之不以渐也。

及主父偃言之,而诸侯以弱,卒以安。

安危之机,岂不以谋哉?

史记·十二本纪·孝文本纪

〔司马迁〕 〔汉〕

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

高祖十一年春,已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都中都。

太后薄氏子。

即位十七年,高后八年七月,高后崩。

九月,诸吕吕产等欲为乱,以危刘氏,大臣共诛之,谋召立代王,事在吕后语中。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

张武等议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

今已诛诸吕,新啑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

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

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

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盘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彊,二矣。

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

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

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

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南、琅邪、齐、代之彊。

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

”代王报太后计之,犹与未定。

卜之龟,卦兆得大横。

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

”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

”于是代王乃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

薄昭还报曰:“信矣,毋可疑者。

”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

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

宋昌还报。

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

代王下车拜。

太尉勃进曰:“愿请闲言。

”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

所言私,王者不受私。

”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

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遂驰入代邸。

群臣从至。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

臣谨请(与)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大王高帝长子,宜为高帝嗣。

’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曰:“奉高帝宗庙,重事也。

寡人不佞,不足以称宗庙。

愿请楚王计宜者,寡人不敢当。

”群臣皆伏固请。

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

丞相平等皆曰:“臣伏计之,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

臣等为宗庙社稷计,不敢忽。

愿大王幸听臣等。

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

”代王曰:“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辞。

”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礼次侍。

乃使太仆婴与东牟侯兴居清宫,奉天子法驾,迎于代邸。

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宫。

乃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

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还坐前殿。

于是夜下诏书曰:“闲者诸吕用事擅权,谋为大逆,欲以危刘氏宗庙,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皆伏其辜。

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五日。

” 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戌,徙立故琅邪王为燕王。

辛亥,皇帝即阼,谒高庙。

右丞相平徙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壬子,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

皇帝曰:“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欲代刘氏,婴留荥阳弗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

吕产欲为不善,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

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

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

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

益封太尉勃万户,赐金五千斤。

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

朱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

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 十二月,上曰:“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

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

其议之。

”有司皆曰:“民不能自治,故为法以禁之。

相坐坐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所从来远矣。

如故便。

”上曰:“朕闻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

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

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于民为暴者也。

何以禁之?

朕未见其便,其孰计之。

”有司皆曰:“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

请奉诏书,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 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

请立太子。

”上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

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

谓天下何?

其安之。

”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

”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阅天下之义理多矣,明于国家之大体。

吴王于朕,兄也,惠仁以好德。

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

岂为不豫哉!

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贤及有德义者,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是社稷之灵,天下之福也。

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

朕甚不取也。

”有司皆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用此道也。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

高帝亲率士大夫,始平天下,建诸侯,为帝者太祖。

诸侯王及列侯始受国者皆亦为其国祖。

子孙继嗣,世世弗绝,天下之大义也,故高帝设之以抚海内。

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

更议不宜。

子某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

”上乃许之。

因赐天下民当代父后者爵各一级。

封将军薄昭为轵侯。

三月,有司请立皇后。

薄太后曰:“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为皇后。

”皇后姓窦氏。

上为立后故,赐天下鳏寡孤独穷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儿九岁已下布帛米肉各有数。

上从代来,初即位,施德惠天下,填抚诸侯四夷皆洽欢,乃循从代来功臣。

上曰:“方大臣之诛诸吕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劝朕,朕以得保奉宗庙。

已尊昌为卫将军,其封昌为壮武侯。

诸从朕六人,官皆至九卿。

” 上曰:“列侯从高帝入蜀、汉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户,故吏二千石以上从高帝颍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户,淮阳守申徒嘉等十人五百户,卫尉定等十人四百户。

封淮南王舅父赵兼为周阳侯,齐王舅父驷钧为清郭侯。

”秋,封故常山丞相蔡兼为樊侯。

人或说右丞相曰:“君本诛诸吕,迎代王,今又矜其功,受上赏,处尊位,祸且及身。

”右丞相勃乃谢病免罢,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二年十月,丞相平卒,复以绛侯勃为丞相。

上曰:“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千余(岁),各守其地,以时入贡,民不劳苦,上下欢欣,靡有遗德。

今列侯多居长安,邑远,吏卒给输费苦,而列侯亦无由教驯其民。

其令列侯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 十一月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望,日又食。

上曰:“朕闻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

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菑,以诫不治。

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适见于天,菑孰大焉!

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于兆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朕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

朕下不能理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

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丐以告朕。

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因各饬其任职,务省繇费以便民。

朕既不能远德,故憪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设备未息。

今纵不能罢边屯戍,而又饬兵厚卫,其罢卫将军军。

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 正月,上曰:“农,天下之本,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上曰:“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

遂弟辟彊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可王。

”乃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以齐剧郡立朱虚侯为城阳王,立东牟侯为济北王,皇子武为代王,子参为太原王,子揖为梁王。

上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

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

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

其除之。

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后相谩,吏以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为诽谤。

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朕甚不取。

自今以来,有犯此者勿听治。

” 九月,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竹使符。

三年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上曰:“前日(计)[诏]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

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绛侯勃免丞相就国,以太尉颍阴侯婴为丞相。

罢太尉官,属丞相。

四月,城阳王章薨。

淮南王长与从者魏敬杀辟阳侯审食其。

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为寇。

帝初幸甘泉。

六月,帝曰:“汉与匈奴约为昆弟,毋使害边境,所以输遗匈奴甚厚。

今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降地,非常故,往来近塞,捕杀吏卒,驱保塞蛮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轹边吏,入盗,甚敖无道,非约也。

其发边吏骑八万五千诣高奴,遣丞相颍阴侯灌婴击匈奴。

”匈奴去,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

辛卯,帝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

举功行赏,诸民里赐牛酒。

复晋阳中都民三岁。

留游太原十馀日。

济北王兴居闻帝之代,欲往击胡,乃反,发兵欲袭荥阳。

于是诏罢丞相兵,遣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将十万往击之。

祁侯贺为将军,军荥阳。

七月辛亥,帝自太原至长安。

乃诏有司曰:「济北王背德反上,诖误吏民,为大逆。

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地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

与王兴居去来,亦赦之。

」八月,破济北军,虏其王。

赦济北诸吏民与王反者。

[1] 六年,有司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毋度,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遣人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欲以危宗庙社稷。

群臣议,皆曰「长当弃市」帝不忍致法于王,赦其罪,废勿王。

群臣请处王蜀严道、邛都,帝许之。

长未到处所,行病死,上怜之。

后十六年,追尊淮南王长谥为厉王,立其子三人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

十三年夏,上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

百官之非,宜由朕躬。

今秘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不取。

其除之。

” 五月,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诏狱逮徙系长安。

太仓公无男,有女五人。

太仓公将行会逮,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

”其少女缇萦自伤泣,乃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

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

妾愿没入为官婢,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书奏天子,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而民不犯。

何则?

至治也。

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

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

吾甚自愧。

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

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

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

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

朕甚怜之。

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

其除肉刑。

” 上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毋以异,其于劝农之道未备。

其除田之租税。

” 十四年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那塞,杀北地都尉昂。

上乃遣三将军军陇西、北地、上郡,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军渭北,车千乘,骑卒十万。

帝亲自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军吏卒。

帝欲自将击匈奴,群臣谏,皆不听。

皇太后固要帝,帝乃止。

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赤为内史,栾布为将军,击匈奴。

匈奴遁走。

春,上曰:“朕获执牺牲珪币以事上帝宗庙,十四年于今,历日(县)[绵]长,以不敏不明而久抚临天下,朕甚自愧。

其广增诸祀墠场珪币。

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右贤左戚,先民后己,至明之极也。

今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

夫以朕不德,而躬享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

其令祠官致敬,毋有所祈。

” 是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方明律历。

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传五德事,言方今土德时,土德应黄龙见,当改正朔服色制度。

天子下其事与丞相议。

丞相推以为今水德,始明正十月上黑事,以为其言非是,请罢之。

十五年,黄龙见成纪,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以为博士,申明土德事。

于是上乃下诏曰:“有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无害于民,岁以有年。

朕亲郊祀上帝诸神。

礼官议,毋讳以劳朕。

”有司礼官皆曰:“古者天子夏躬亲礼祀上帝于郊,故曰郊。

”于是天子始幸雍,郊见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礼焉。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因说上设立渭阳五庙。

欲出周鼎,当有玉英见。

十六年,上亲郊见渭阳五帝庙,亦以夏答礼而尚赤。

十七年,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寿”。

于是天子始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

其岁,新垣平事觉,夷三族。

后二年,上曰:“朕既不明,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

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而不能远达也。

闲者累年,匈奴并暴边境,多杀吏民,边臣兵吏又不能谕吾内志,以重吾不德也。

夫久结难连兵,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

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未尝一日忘于心,故遣使者冠盖相望,结轶于道,以谕朕意于单于。

今单于反古之道,计社稷之安,便万民之利,亲与朕俱弃细过,偕之大道,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

和亲已定,始于今年。

” 后六年冬,匈奴三万人入上郡,三万人入云中。

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军飞狐。

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军句注。

将军张武屯北地。

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居细柳。

宗正刘礼为将军,居霸上。

祝兹侯军棘门:以备胡。

数月,胡人去,亦罢。

[1] 天下旱,蝗。

帝加惠:令诸侯毋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狗马,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贫民,民得卖爵。

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

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

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上常衣绨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

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然上召贵尉佗兄弟,以德报之,佗遂去帝称臣。

与匈奴和亲,匈奴背约入盗,然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恶烦苦百姓。

吴王诈病不朝,就赐几杖。

群臣如袁盎等称说虽切,常假借用之。

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觉,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以愧其心,弗下吏。

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于礼义。

后七年六月己亥,帝崩于未央宫。

遗诏曰:“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

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

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

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离寒暑之数,哀人之父子,伤长幼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

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

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

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悲之有!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

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

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

绖带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

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礼毕罢。

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

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佗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率从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令中尉亚夫为车骑将军,属国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武为复土将军,发近县见卒万六千人,发内史卒万五千人,藏郭穿复土属将军武。

乙巳,群臣皆顿首上尊号曰孝文皇帝。

太子即位于高庙。

丁未,袭号曰皇帝。

孝景皇帝元年十月,制诏御史:“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

闻歌者,所以发德也。

舞者,所以明功也。

高庙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

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

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

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

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

罪人不帑,不诛无罪。

除(肉)[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

朕既不敏,不能识。

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

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

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

朕甚惧焉。

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

然后祖宗之功德著于竹帛,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

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为礼仪奏。

”丞相臣嘉等言:“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

皆臣嘉等愚所不及。

臣谨议:世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

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

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岁献祖宗之庙。

请著之竹帛,宣布天下。

”制曰:“可。

” 太史公曰:孔子言“必世然后仁。

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

诚哉是言!

汉兴,至孝文四十有馀载,德至盛也。

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

呜呼,岂不仁哉!

史记·十二本纪·吕太后本纪

〔司马迁〕 〔汉〕

吕太后者,高祖微时妃也,生孝惠帝、女鲁元太后。

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

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

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

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

如意立为赵王后,几代太子者数矣,赖大臣争之,及留侯策,太子得毋废。

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

吕后兄二人,皆为将。

长兄周吕侯死事,封其子吕台为郦侯,子产为交侯。

次兄吕释之为建成侯。

高祖十二年四月甲辰,崩长乐宫,太子袭号为帝。

是时高祖八子:长男肥,孝惠兄也,异母,肥为齐王。

余皆孝惠弟,戚姬子如意为赵王,薄夫人子恒为代王,诸姬子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子长为淮南王,子建为燕王。

高祖弟交为楚王,兄子濞为吴王。

非刘氏功臣番君吴芮子臣为长沙王。

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

使者三反,赵相建平侯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

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

王且亦病,不能奉诏。

”吕后大怒,乃使人召赵相。

赵相征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

王来,未到。

孝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赵王起居饮食。

太后欲杀之,不得闲。

孝惠元年十二月,帝晨出射。

赵王少,不能蚤起。

太后闻其独居,使人持鸩饮之。

犁明,孝惠还,赵王已死。

于是乃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夏,诏赐郦侯父追谥为令武侯。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

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

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

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二年,楚元王、齐悼惠王皆来朝。

十月,孝惠与齐王燕饮太后前,孝惠以为齐王兄,置上坐,如家人之礼。

太后怒,乃令酌两卮酖,置前,令齐王起为寿。

齐王起,孝惠亦起,取卮欲俱为寿。

太后乃恐,自起泛孝惠卮。

齐王怪之,因不敢饮,详醉去。

问,知其酖,齐王恐,自以为不得脱长安,忧。

齐内史士说王曰:“太后独有孝惠与鲁元公主。

今王有七十余城,而公主乃食数城。

王诚以一郡上太后,为公主汤沐邑,太后必喜,王必无忧。

”于是齐王乃上城阳之郡,尊公主为王太后。

吕后喜,许之。

乃置酒齐邸,乐饮,罢,归齐王。

三年,方筑长安城,四年就半,五年六年城就。

诸侯来会。

十月朝贺。

七年秋八月戊寅,孝惠帝崩。

发丧,太后哭,泣不下。

留侯子张辟彊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曰:“太后独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

”丞相曰:“何解?

”辟彊曰:“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

君今请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

”丞相乃如辟彊计。

太后说,其哭乃哀。

吕氏权由此起。

乃大赦天下。

九月辛丑,葬。

太子即位为帝,谒高庙。

元年,号令一出太后。

太后称制,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王陵。

王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

问左丞相陈平、绛侯周勃。

勃等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罢朝。

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啑血盟,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从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地下?

”陈平、绛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夫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王陵无以应之。

十一月,太后欲废王陵,乃拜为帝太傅,夺之相权。

王陵遂病免归。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

食其故得幸太后,常用事,公卿皆因而决事。

乃追尊郦侯父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四月,太后欲侯诸吕,乃先封高祖之功臣郎中令无择为博城侯。

鲁元公主薨,赐谥为鲁元太后。

子偃为鲁王。

鲁王父,宣平侯张敖也。

封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 以吕禄女妻之。

齐丞相寿为平定侯。

少府延为梧侯。

乃封吕种为沛侯,吕平为扶柳侯,张买为南宫侯。

太后欲王吕氏,先立孝惠后宫子彊为淮阳王,子不疑为常山王,子山为襄城侯,子朝为轵侯,子武为壶关侯。

太后风大臣,大臣请立郦侯吕台为吕王,太后许之。

建成康侯释之卒,嗣子有罪,废,立其弟吕禄为胡陵侯,续康侯后。

二年,常山王薨,以其弟襄城侯山为常山王,更名义。

十一月,吕王台薨,谥为肃王,太子嘉代立为王。

三年,无事。

四年,封吕嬃为临光侯,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及诸侯丞相五人。

宣平侯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详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

孝惠崩,太子立为帝。

帝壮,或闻其母死,非真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

我未壮,壮即为变。

”太后闻而患之,恐其为乱,乃幽之永卷中,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见。

太后曰:“凡有天下治为万民命者,盖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欢心以安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欢欣交通而天下治。

今皇帝病久不已,乃失惑惛乱,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其代之。

”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

”帝废位,太后幽杀之。

五月丙辰,立常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

不称元年者,以太后制天下事也。

以轵侯朝为常山王。

置太尉官,绛侯勃为太尉。

五年八月,淮阳王薨,以弟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六年十月,太后曰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以肃王台弟吕产为吕王。

夏,赦天下。

封齐悼惠王子兴居为东牟侯。

七年正月,太后召赵王友。

友以诸吕女为受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妒,怒去,谗之于太后,诬以罪过,曰:“吕氏安得王!

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怒,以故召赵王。

赵王至,置邸不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

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赵王饿,乃歌曰:“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彊授我妃。

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

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

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

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

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

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丁丑,赵王幽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

太后恶之,心不乐,乃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

吕王产徙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立皇子平昌侯太为吕王。

更名梁曰吕,吕曰济川。

太后女弟吕嬃有女为营陵侯刘泽妻,泽为大将军。

太后王诸吕,恐即崩后刘将军为害,乃以刘泽为琅邪王,以慰其心。

梁王恢之徙王赵,心怀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

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

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酖杀之。

王乃为歌诗四章,令乐人歌之。

王悲,六月即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宣平侯张敖卒,以子偃为鲁王,敖赐谥为鲁元王。

秋,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

代王谢,愿守代边。

太傅产、丞相平等言,武信侯吕禄上侯,位次第一,请立为赵王。

太后许之,追尊禄父康侯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无后,国除。

八年十月,立吕肃王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封通弟吕庄为东平侯。

三月中,吕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据高后掖,忽弗复见。

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

高后遂病掖伤。

高后为外孙鲁元王偃年少,蚤失父母,孤弱,乃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元王偃。

及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吕荣为祝兹侯。

诸中宦者令丞皆为关内侯,食邑五百户。

七月中,高后病甚,乃令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军北军。

吕王产居南军。

吕太后诫产、禄曰:“高帝已定天下,与大臣约,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

今吕氏王,大臣弗平。

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

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

”辛巳,高后崩,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赐金。

大赦天下。

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朱虚侯刘章有气力,东牟侯兴居其弟也。

皆齐哀王弟,居长安。

当是时,诸吕用事擅权,欲为乱,畏高帝故大臣绛、灌等,未敢发。

朱虚侯妇,吕禄女,阴知其谋。

恐见诛,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诛诸吕而立。

朱虚侯欲从中与大臣为应。

齐王欲发兵,其相弗听。

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召平乃反,举兵欲围王,王因杀其相,遂发兵东,诈夺琅邪王兵,并将之而西。

语在齐王语中。

齐王乃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王齐。

悼惠王薨,孝惠帝使留侯良立臣为齐王。

孝惠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为四。

忠臣进谏,上惑乱弗听。

今高后崩,而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侯。

而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

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汉闻之,相国吕产等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灌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权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

”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发乱关中,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名为少帝弟,及鲁元王吕后外孙,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

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

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太尉绛侯勃不得入军中主兵。

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

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

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诸侯皆以为宜。

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

足下何不归印,以兵属太尉?

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

”吕禄信然其计,欲归将印,以兵属太尉。

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

过其姑吕嬃,嬃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左丞相食其免。

八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子产曰:“王不蚤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

”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乃趣产急入宫。

平阳侯颇闻其语,乃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

襄平侯通尚符节。

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

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

”吕禄以为郦兄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

太尉将之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襢,为刘氏左襢。

”军中皆左襢为刘氏。

太尉行至,将军吕禄亦已解上将印去,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

平阳侯闻之,以吕产谋告丞相平,丞相平乃召朱虚侯佐太尉。

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

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殿门弗得入,裴回往来。

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

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讼言诛之,乃遣朱虚侯谓曰:“急入宫卫帝。

”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余人。

入未央宫门,遂见产廷中。

日哺时,遂击产。

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

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

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

朱虚侯欲夺节信,谒者不肯,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

还,驰入北军,报太尉。

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

”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

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偃。

壬戌,以帝太傅食其复为左丞相。

戊辰,徙济川王王梁,立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氏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兵亦罢荥阳而归。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

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彊吕氏。

今皆已夷灭诸吕,而置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

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或言“齐悼惠王高帝长子,今其适子为齐王,推本言之,高帝适长孙,可立也”。

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母家驷(钧),驷钧,恶人也。

即立齐王,则复为吕氏。

”欲立淮南王,以为少,母家又恶。

乃曰:“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

太后家薄氏谨良。

且立长故顺,以仁孝闻于天下,便。

”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使人辞谢。

再反,然后乘六乘传。

后九月晦日己酉,至长安,舍代邸。

大臣皆往谒,奉天子玺上代王,共尊立为天子。

代王数让,群臣固请,然后听。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吾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

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泽谕告,亦去兵。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

”滕公曰“出就舍。

”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

报曰:“宫谨除。

”代王即夕入未央宫。

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代王乃谓太尉。

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

代王遂入而听政。

夜,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常山王及少帝于邸。

代王立为天子。

二十三年崩,谥为孝文皇帝。

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

刑罚罕用,罪人是希。

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史记·十二本纪·项羽本纪

〔司马迁〕 〔汉〕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

初起时,年二十四。

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剪所戮者也。

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

项梁怒之。

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

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

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

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

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

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

」梁以此奇籍。

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

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

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

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

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守曰:「诺。

」梁召籍入。

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

」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

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

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

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

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

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

」众乃皆伏。

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

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

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

」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

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

婴谢不能,遂彊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

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

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

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

」婴乃不敢为王。

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

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

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

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亦以兵属焉。

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

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

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乃进兵击秦嘉。

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

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

景驹走死梁地。

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

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

馀樊君死。

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

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

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

已拔,皆坑之。

还报项梁。

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

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

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

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

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

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

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

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

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

假亡走楚。

假相田角亡走赵。

角弟田闲故齐将,居赵不敢归。

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

项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

数使使趣齐兵,欲与俱西。

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闲,乃发兵。

」项梁曰:「田假为与国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

」赵亦不杀田角、田闲以市于齐。

齐遂不肯发兵助楚。

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

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

沛公、项羽乃攻定陶。

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军,斩李由。

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起东阿,西,(北)[比]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

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

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

」项梁弗听。

乃使宋义使于齐。

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

」曰:「然。

」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

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

」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沛公、项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下。

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

」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

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

当此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钜鹿城。

章邯令王离、涉闲围钜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

陈馀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钜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

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

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

兵未战而先见败徵,此可谓知兵矣。

」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

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

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钜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宋义曰:「不然。

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

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

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

故不如先斗秦赵。

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

坐而运策,公不如义。

」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斩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

天寒大雨,士卒冻饥。

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

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

赵举而秦彊,何敝之承!

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

」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

」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

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

今将军诛乱。

」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

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

使桓楚报命于怀王。

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

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

战少利,陈馀复请兵。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

涉闲不降楚,自烧杀。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

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馀壁,莫敢纵兵。

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

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

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

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

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

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

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

战不能胜,不免于死。

愿将军孰计之。

」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

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

何者?

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

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

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

夫将军居外久,多内却,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

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

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

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僇乎?

」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

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

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

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

」军吏皆曰:「善。

」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

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

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到新安。

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

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

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

」诸侯微闻其计,以告项羽。

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

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

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

项羽遂入,至于戏西。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

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

曰:「毋从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曰:「为之柰何?

」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

」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

故听之。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

」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柰何?

」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

」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巵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

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

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

」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

」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不然,籍何以至此。

」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

项王、项伯东向坐。

亚父南向坐。

亚父者,范增也。

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圭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王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甚急。

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

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

」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

」项王曰:「壮士,赐之巵酒。

」则与斗巵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王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巵酒安足辞!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

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

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项王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

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柰何?

」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

」于是遂去。

乃令张良留谢。

良问曰:「大王来何操?

」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

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

」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

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彊、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闲行。

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闲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

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

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

」项王曰:「沛公安在?

」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

竖子不足与谋。

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

」项王见秦宫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

怀王曰:「如约。

」乃尊怀王为义帝。

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

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

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

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

」诸将皆曰:「善。

」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

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

」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

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

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

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

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

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

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雒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

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

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

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

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

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三县。

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

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

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

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

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

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遣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

田都走楚。

齐王市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

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

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杀击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

荣与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

陈馀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

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请以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捍蔽。

」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

陈馀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

张耳走归汉。

陈馀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

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

是时,汉还定三秦。

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齐、赵叛之:大怒。

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令萧公角等击彭越。

彭越败萧公角等。

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

」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徵兵九江王布。

布称疾不往,使将将数千人行。

项王由此怨布也。

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

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

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

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

齐人相聚而叛之。

于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

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

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

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馀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

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

围汉王三匝。

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

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

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

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

如是者三。

曰:「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

」于是遂得脱。

求太公、吕后不相遇。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闲行,求汉王,反遇楚军。

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闲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

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复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闲,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

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

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

项王欲听之。

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释弗取,后必悔之。

」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

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闲项王。

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举欲进之。

见使者,详惊愕曰:「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

」更持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

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

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

愿赐骸骨归卒伍。

」项王许之。

行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王可以闲出。

」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

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曰:「城中食尽,汉王降。

」楚军皆呼万岁。

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

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

」曰:「汉王已出矣。

」项王烧杀纪信。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

周苛、枞公谋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

」乃共杀魏豹。

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

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

」周苛骂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

」项王怒,烹周苛,井杀枞公。

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复入保成皋。

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

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

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

楚遂拔成皋,欲西。

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

项王乃自东击彭越。

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

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

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

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

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

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项王怒,欲杀之。

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项王从之。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令壮士出挑战。

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

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

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

汉王使人闲问之,乃项王也。

汉王大惊。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闲而语。

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

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

汉王伤,走入成皋。

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

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

韩信因自立为齐王。

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淮阴侯。

淮阴侯弗听。

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绝楚粮。

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毋令得东而已。

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

」乃东,行击陈留、外黄。

外黄不下。

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坑之。

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往说项王曰:「彭越彊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

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岂有归心?

从此以东,梁地十馀城皆恐,莫肯下矣。

」项王然其言,乃赦外黄当坑者。

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项王。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

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汜水。

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

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

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

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

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

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

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

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

军皆呼万岁。

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

匿弗肯复见。

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

」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

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

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汉王听之。

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

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

楚击汉军,大破之。

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

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柰何?

」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

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

即不能,事未可知也。

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

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

」汉王曰:「善。

」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

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

」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

」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

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

是何楚人之多也!

」项王则夜起,饮帐中。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

骏马名骓,常骑之。

于是项王乃悲歌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

」歌数阕,美人和之。

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

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馀人耳。

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

左,乃陷大泽中。

以故汉追及之。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汉骑追者数千人。

项王自度不得脱。

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

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

汉军围之数重。

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

」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

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

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

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

乃谓其骑曰:「何如?

」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

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

愿大王急渡。

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

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

」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

项王身亦被十馀创。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

」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

」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

」乃自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

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

五人共会其体,皆是。

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

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视鲁,鲁父兄乃降。

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

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汉王皆不诛。

乃封项伯为射阳侯。

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

羽岂其苗裔邪?

何兴之暴也?

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

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

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索隐述赞】亡秦鹿走,伪楚狐鸣。

云郁沛谷,剑挺吴城。

勋开鲁甸,势合砀兵。

卿子无罪,亚父推诚。

始救赵歇,终诛子婴。

违约王汉,背关怀楚。

常迁上游,臣迫故主。

灵壁大振,成皋久拒。

战非无功,天实不与。

嗟彼盖代,卒为凶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