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十二本纪·孝武本纪

孝武皇帝者,孝景中子也。

母曰王太后。

孝景四年,以皇子为胶东王。

孝景七年,栗太子废为临江王,以胶东王为太子。

孝景十六年崩,太子即位,为孝武皇帝。

孝武皇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

元年,汉兴已六十馀岁矣,天下乂安,荐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

而上乡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

草巡狩封禅改历服色事未就。

会窦太后治黄老言,不好儒术,使人微得赵绾等奸利事,召案绾、臧,绾、臧自杀,诸所兴为者皆废。

后六年,窦太后崩。

其明年,上徵文学之士公孙弘等。

明年,上初至雍,郊见五畤。

后常三岁一郊。

是时上求神君,舍之上林中氾氏观。

神君者,长陵女子,以子死悲哀,故见神于先后宛若。

宛若祠之其室,民多往祠。

平原君往祠,其后子孙以尊显。

及武帝即位,则厚礼置祠之内中,闻其言,不见其人云。

是时而李少君亦以祠灶、穀道、却老方见上,上尊之。

少君者,故深泽侯入以主方。

匿其年及所生长,常自谓七十,能使物,却老。

其游以方遍诸侯。

无妻子。

人闻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馈遗之,常馀金钱帛衣食。

人皆以为不治产业而饶给,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争事之。

少君资好方,善为巧发奇中。

尝从武安侯饮,坐中有年九十馀老人,少君乃言与其大父游射处,老人为儿时从其大父行,识其处,一坐尽惊。

少君见上,上有故铜器,问少君。

少君曰:“此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

”已而案其刻,果齐桓公器。

一宫尽骇,以少君为神,数百岁人也。

少君言于上曰:“祠灶则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为黄金,黄金成以为饮食器则益寿,益寿而海中蓬莱仙者可见,见之以封禅则不死,黄帝是也。

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食臣枣,大如瓜。

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

”于是天子始亲祠灶,而遣方士入海求蓬莱安期生之属,而事化丹沙诸药齐为黄金矣。

居久之,李少君病死。

天子以为化去不死也,而使黄锤史宽舒受其方。

求蓬莱安期生莫能得,而海上燕齐怪迂之方士多相效,更言神事矣。

亳人薄诱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

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东南郊,用太牢具,七日,为坛开八通之鬼道。

”于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长安东南郊,常奉祠如忌方。

其后人有上书,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具祠神三一:天一,地一,泰一”。

天子许之,令太祝领祠之忌泰一坛上,如其方。

后人复有上书,言“古者天子常以春秋解祠,祠黄帝用一枭破镜。

冥羊用羊。

祠马行用一青牡马。

泰一、皋山山君、地长用牛。

武夷君用乾鱼。

阴阳使者以一牛”。

令祠官领之如其方,而祠于忌泰一坛旁。

其后,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造白金焉。

其明年,郊雍,获一角兽,若麃然。

有司曰:“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

”于是以荐五畤,畤加一牛以燎。

赐诸侯白金,以风符应合于天地。

于是济北王以为天子且封禅,乃上书献泰山及其旁邑。

天子受之,更以他县偿之。

常山王有罪,迁,天子封其弟于真定,以续先王祀,而以常山为郡。

然后五岳皆在天子之郡。

其明年,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上。

上有所幸王夫人,夫人卒,少翁以方术盖夜致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云,天子自帷中望见焉。

于是乃拜少翁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以客礼礼之。

文成言曰:“上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不象神,神物不至。

”乃作画云气车,及各以胜日驾车辟恶鬼。

又作甘泉宫,中为台室,画天、地、泰一诸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

居岁馀,其方益衰,神不至。

乃为帛书以饭牛,详弗知也,言此牛腹中有奇。

杀而视之,得书,书言其怪,天子疑之。

有识其手书,问之人,果书。

于是诛文成将军而隐之。

其后则又作柏梁、铜柱、承露仙人掌之属矣。

文成死明年,天子病鼎湖甚,巫医无所不致,不愈。

游水发根乃言曰:“上郡有巫,病而鬼下之。

”上召置祠之甘泉。

及病,使人问神君。

神君言曰:“天子毋忧病。

病少愈,强与我会甘泉。

”于是病愈,遂幸甘泉,病良已。

大赦天下,置寿宫神君。

神君最贵者,其佐曰大禁、司命之属,皆从之。

非可得见,闻其音,与人言等。

时去时来,来则风肃然也。

居室帷中。

时昼言,然常以夜。

天子祓,然后入。

因巫为主人,关饮食。

所欲者言行下。

又置寿宫、北宫,张羽旗,设供具,以礼神君。

神君所言,上使人受书其言,命之曰“画法”。

其所语,世俗之所知也,毋绝殊者,而天子独喜。

其事祕,世莫知也。

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数。

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长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兽曰元狩云。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毋祀,则礼不答也。

”有司与太史公、祠官宽舒等议:“天地牲角茧栗。

今陛下亲祀后土,后土宜于泽中圜丘为五坛,坛一黄犊太牢具,已祠尽瘗,而从祠衣上黄。

”于是天子遂东,始立后土祠汾阴脽上,如宽舒等议。

上亲望拜,如上帝礼。

礼毕,天子遂至荥阳而还。

过雒阳,下诏曰:“三代邈绝,远矣难存。

其以三十里地封周后为周子南君,以奉先王祀焉。

”是岁,天子始巡郡县,侵寻于泰山矣。

其春,乐成侯上书言栾大。

栾大,胶东宫人,故尝与文成将军同师,已而为胶东王尚方。

而乐成侯姊为康王后,毋子。

康王死,他姬子立为王。

而康后有淫行,与王不相中,相危以法。

康后闻文成已死,而欲自媚于上,乃遣栾大因乐成侯求见言方。

天子既诛文成,后悔恨其早死,惜其方不尽,及见栾大,大悦。

大为人长美,言多方略,而敢为大言,处之不疑。

大言曰:“臣尝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

顾以为臣贱,不信臣。

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予方。

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

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

’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掩口,恶敢言方哉!

”上曰:“文成食马肝死耳。

子诚能修其方,我何爱乎!

”大曰:“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

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于神人。

神人尚肯邪不邪。

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

”于是上使先验小方,斗旗,旗自相触击。

是时上方忧河决,而黄金不就,乃拜大为五利将军。

居月馀,得四金印,佩天士将军、地土将军、大通将军、天道将军印。

制诏御史:“昔禹疏九江,决四渎。

间者河溢皋陆,隄繇不息。

朕临天下二十有八年,天若遗朕士而大通焉。

乾称‘蜚龙’,‘鸿渐于般’,意庶几与焉。

其以二千户封地士将军大为乐通侯。

”赐列侯甲第,僮千人。

乘舆斥车马帷帐器物以充其家。

又以卫长公主妻之,赍金万斤,更名其邑曰当利公主。

天子亲如五利之第。

使者存问所给,连属于道。

自大主将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献遗之。

于是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将军”,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将军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弗臣也。

而佩“天道”者,且为天子道天神也。

于是五利常夜祠其家,欲以下神。

神未至而百鬼集矣,然颇能使之。

其后治装行,东入海,求其师云。

大见数月,佩六印,贵振天下,而海上燕齐之间,莫不搤捥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其夏六月中,汾阴巫锦为民祠魏脽后土营旁,见地如钩状,掊视得鼎。

鼎大异于众鼎,文镂毋款识,怪之,言吏。

吏告河东太守胜,胜以闻。

天子使使验问巫锦得鼎无奸诈,乃以礼祠,迎鼎至甘泉,从行,上荐之。

至中山,晏温,有黄云盖焉。

有麃过,上自射之,因以祭云。

至长安,公卿大夫皆议请尊宝鼎。

天子曰:“间者河溢,岁数不登,故巡祭后土,祈为百姓育穀。

今年丰庑未有报,鼎曷为出哉?

”有司皆曰:“闻昔大帝兴神鼎一,一者一统,天地万物所系终也。

黄帝作宝鼎三,象天地人也。

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 烹上帝鬼神。

遭圣则兴,迁于夏商。

周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沦伏而不见。

颂云‘自堂徂基,自羊徂牛。

鼐鼎及鼒,不虞不骜,胡考之休’。

今鼎至甘泉,光润龙变,承休无疆。

合兹中山,有黄白云降盖,若兽为符,路弓乘矢,集获坛下,报祠大飨。

惟受命而帝者心知其意而合德焉。

鼎宜见于祖祢,藏于帝廷,以合明应。

”制曰:“可。

” 入海求蓬莱者,言蓬莱不远,而不能至者,殆不见其气。

上乃遣望气佐侯其气云。

其秋,上幸雍,且郊。

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

宜立泰一而上亲郊之”。

上疑未定。

齐人公孙卿曰:“今年得宝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与黄帝时等。

”卿有札书曰:“黄帝得宝鼎宛,问于鬼臾区。

区对曰:‘帝得宝鼎神策,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

’于是黄帝迎日推策,后率二十岁得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

黄帝仙登于天。

”卿因所忠欲奏之。

所忠视其书不经,疑其妄书,谢曰:“宝鼎事已决矣,尚何以为!

”卿因嬖人奏之。

上大说,召问卿。

对曰:“受此书申功,申功已死。

”上曰:“申功何人也?

”卿曰:“申功,齐人也。

与安期生通,受黄帝言,无书,独有此鼎书。

曰‘汉兴复当黄帝之时。

汉之圣者在高祖之孙且曾孙也。

宝鼎出而与神通,封禅。

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泰山封’。

申功曰:‘汉主亦当上封,上封则能仙登天矣。

黄帝时万诸侯,而神灵之封居七千。

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

中国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

黄帝且战且学仙。

患百姓非其道,乃断斩非鬼神者。

百馀岁然后得与神通。

黄帝郊雍上帝,宿三月。

鬼臾区号大鸿,死葬雍,故鸿冢是也。

其后于黄帝接万灵明廷。

明廷者,甘泉也。

所谓寒门者,谷口也。

黄帝采首山铜,铸鼎荆山下。

鼎既成,有龙垂胡珣下迎黄帝。

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从上龙七十馀人,乃上去。

馀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龙珣,龙珣拔,堕黄帝之弓。

百姓仰望黄帝既上天,乃抱其弓与龙胡珣号。

故后世因名其处曰鼎湖,其弓曰乌号。

’”于是天子曰:“嗟乎!

吾诚得如黄帝,吾视去妻子如脱鵕耳。

”乃拜卿为郎,东使候神于太室。

上遂郊雍,至陇西,西登空桐,幸甘泉。

令祠官宽舒等具泰一祠坛,坛放薄忌泰一坛,坛三垓。

五帝坛环居其下,各如其方,黄帝西南,除八通鬼道。

泰一所用,如雍一畤物,而加醴枣脯之属,杀一犛牛以为俎豆牢具。

而五帝独有俎豆醴进。

其下四方地,为餟食群神从者及北斗云。

已祠,胙馀皆燎之。

其牛色白,鹿居其中,彘在鹿中,水而洎之。

祭日以牛,祭月以羊彘特。

泰一祝宰则衣紫及绣。

五帝各如其色,日赤,月白。

十一月辛已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

朝朝日,夕夕月,则揖。

而见泰一如雍礼。

其赞飨曰:“天始以宝鼎神策授皇帝,朔而又朔,终而复始,皇帝敬拜见焉。

”而衣上黄。

其祠列火满坛,坛旁烹炊具。

有司云“祠上有光焉”。

公卿言“皇帝始郊见泰一云阳,有司奉瑄玉嘉牲荐飨。

是夜有美光,及昼,黄气上属天。

”太史公、祠官宽舒等曰:“神灵之休,祐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泰畤坛以明应。

令太祝领,及腊间祠。

三岁天子一郊见。

” 其秋,为伐南越,告祷泰一,以牡荆画幡日月北斗登龙,以象天一三星,为泰一锋,名曰“灵旗”。

为兵祷,则太史奉以指所伐国。

而五利将军使不敢入海,之泰山祠。

上使人微随验,实无所见。

五利妄言见其师,其方尽,多不雠。

上乃诛五利。

其冬,公孙卿候神河南,见仙人迹缑氏城上,有物若雉,往来城上。

天子亲幸缑氏城视迹。

问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

”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求之。

其道非少宽假,神不来。

言神事,事如迂诞,积以岁乃可致。

”于是郡国各除道,缮治宫观名山神祠所,以望幸矣。

其年,既灭南越,上有嬖臣李延年以好音见。

上善之,下公卿议,曰:“民间祠尚有鼓舞之乐,今郊祠而无乐,岂称乎?

”公卿曰:“古者祀天地皆有乐,而神祇可得而礼。

”或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为二十五弦。

”于是塞南越,祷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箜篌瑟自此起。

其来年冬,上议曰:“古者先振兵泽旅,然后封禅。

”乃遂北巡朔方,勒兵十馀万,还祭黄帝冢桥山,泽兵须如。

上曰:“吾闻黄帝不死,今有冢,何也?

”或对曰:“黄帝已仙上天,群臣葬其衣冠。

”即至甘泉,为且用事泰山,先类祠泰一。

自得宝鼎,上与公卿诸生议封禅。

封禅用希旷绝,莫知其仪礼,而群儒采封禅尚书、周官、王制之望祀射牛事。

齐人丁公年九十馀,曰:“封者,合不死之名也。

秦皇帝不得上封。

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

”上于是乃令诸儒习射牛,草封禅仪。

数年,至且行。

天子既闻公孙卿及方士之言,黄帝以上封禅,皆致怪物与神通,欲放黄帝以尝接神仙人蓬莱士,高世比德于九皇,而颇采儒术以文之。

群儒既以不能辩明封禅事,又牵拘于诗书古文而不敢骋。

上为封祠器示群儒,群儒或曰“不与古同”,徐偃又曰“太常诸生行礼不如鲁善”,周霸属图封事,于是上绌偃、霸,尽罢诸儒弗用。

三月,遂东幸缑氏,礼登中岳太室。

从官在山下闻若有言“万岁”云。

问上,上不言。

问下,下不言。

于是以三百户封太室奉祠,命曰崇高邑。

东上泰山,山之草木叶未生,乃令人上石立之泰山颠。

上遂东巡海上,行礼祠八神。

齐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万数,然无验者。

乃益发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数千人求蓬莱神人。

公孙卿持节常先行候名山,至东莱,言夜见一人,长数丈,就之则不见,见其迹甚大,类禽兽云。

群臣有言见一老父牵狗,言“吾欲见巨公”,已忽不见。

上既见大迹,未信,及群臣有言老父,则大以为仙人也。

宿留海上,与方士传车及间使求仙人以千数。

四月,还至奉高。

上念诸儒及方士言封禅人人殊,不经,难施行。

天子至梁父,礼祠地主。

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荐绅,射牛行事。

封泰山下东方,如郊祠泰一之礼。

封广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则有玉牒书,书祕。

礼毕,天子独与侍中奉车子侯上泰山,亦有封。

其事皆禁。

明日,下阴道。

丙辰,禅泰山下阯东北肃然山,如祭后土礼。

天子皆亲拜见,衣上黄而尽用乐焉。

江淮间一茅三脊为神藉。

五色土益杂封。

纵远方奇兽蜚禽及白雉诸物,颇以加祠。

兕旄牛犀象之属弗用。

皆至泰山然后去。

封禅祠,其夜若有光,昼有白云起封中。

天子从封禅还,坐明堂,群臣更上寿。

于是制诏御史:“朕以眇眇之身承至尊,兢兢焉惧弗任。

维德菲薄,不明于礼乐。

修祀泰一,若有象景光,箓如有望,依依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而后禅肃然。

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赐民百户牛一酒十石,加年八十孤寡布帛二匹。

复博、奉高、蛇丘、历城,毋出今年租税。

其赦天下,如乙卯赦令。

行所过毋有复作。

事在二年前,皆勿听治。

”又下诏曰:“古者天子五载一巡狩,用事泰山,诸侯有朝宿地。

其令诸侯各治邸泰山下。

” 天子既已封禅泰山,无风雨菑,而方士更言蓬莱诸神山若将可得,于是上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

奉车子侯暴病,一日死。

上乃遂去,并海上,北至碣石,巡自辽西,历北边至九原。

五月,返至甘泉。

有司言宝鼎出为元鼎,以今年为元封元年。

其秋,有星茀于东井。

后十馀日,有星茀于三能。

望气王朔言:“候独见其星出如瓠,食顷复入焉。

”有司言曰:“陛下建汉家封禅,天其报德星云嘒” 其来年冬,郊雍五帝,还,拜祝祠泰一。

赞飨曰:“德星昭衍,厥维休祥。

寿星仍出,渊耀光明。

信星昭见,皇帝敬拜泰祝之飨。

” 其春,公孙卿言见神人东莱山,若云“见天子”。

天子于是幸缑氏城,拜卿为中大夫。

遂至东莱,宿留之数日,毋所见,见大人迹。

复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药以千数。

是岁旱。

于是天子既出毋名,乃祷万里沙,过祠泰山。

还至瓠子,自临塞决河,留二日,沈祠而去。

使二卿将卒塞决河,河徙二渠,复禹之故迹焉。

是时既灭南越,越人勇之乃言“越人俗信鬼,而其祠皆见鬼,数有效。

昔东瓯王敬鬼,寿至百六十岁。

后世谩怠,故衰秏”。

乃令越巫立越祝祠,安台无坛,亦祠天神上帝百鬼,而以鸡卜。

上信之,越祠鸡卜始用焉。

公孙卿曰:“仙人可见,而上往常遽,以故不见。

今陛下可为观,如缑氏城,置脯枣,神人宜可致。

且仙人好楼居。

”于是上令长安则作蜚廉桂观,甘泉则作益延寿观,使卿持节设具而候神人,乃作通天台,置祠具其下,将招来神仙之属。

于是甘泉更置前殿,始广诸宫室。

夏,有芝生殿防内中。

天子为塞河,兴通天台,若有光云,乃下诏曰:“甘泉防生芝九茎,赦天下,毋有复作。

” 其明年,伐朝鲜。

夏,旱。

公孙卿曰:“黄帝时封则天旱,乾封三年。

”上乃下诏曰:“天旱,意乾封乎?

其令天下尊祠灵星焉。

” 其明年,上郊雍,通回中道,巡之。

春,至鸣泽,从西河归。

其明年冬,上巡南郡,至江陵而东。

登礼潜之天柱山,号曰南岳。

浮江,自寻阳出枞阳,过彭蠡,祀其名山川。

北至琅邪,并海上。

四月中,至奉高修封焉。

初,天子封泰山,泰山东北阯古时有明堂处,处险不敞。

上欲治明堂奉高旁,未晓其制度。

济南人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

明堂图中有一殿,四面无壁,以茅盖,通水,圜宫垣为衤复道,上有楼,从西南入,命曰昆仑,天子从之入,以拜祠上帝焉。

于是上令奉高作明堂汶上,如带图。

及五年修封,则祠泰一、五帝于明堂上坐,令高皇帝祠坐对之。

祠后土于下房,以二十太牢。

天子从昆仑道入,始拜明堂如郊礼。

礼毕,燎堂下。

而上又上泰山,有祕祠其颠。

而泰山下祠五帝,各如其方,黄帝并赤帝,而有司侍祠焉。

泰山上举火,下悉应之。

其后二岁,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推历者以本统。

天子亲至泰山,以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日祠上帝明堂,每修封禅。

其赞飨曰:“天增授皇帝泰元神策,周而复始。

皇帝敬拜泰一。

”东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验,然益遣,冀遇之。

十一月乙酉,柏梁灾。

十二月甲午朔,上亲禅高里,祠后土。

临渤海,将以望祠蓬莱之属,冀至殊庭焉。

上还,以柏梁灾故,朝受计甘泉。

公孙卿曰:“黄帝就青灵台,十二日烧,黄帝乃治明庭。

明庭,甘泉也。

”方士多言古帝王有都甘泉者。

其后天子又朝诸侯甘泉,甘泉作诸侯邸。

勇之乃曰:“越俗有火灾,复起屋必以大,用胜服之。

”于是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

前殿度高未央,其东则凤阙,高二十馀丈。

其西则唐中,数十里虎圈。

其北治大池,渐台高二十馀丈,名曰泰液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壶梁,象海中神山龟鱼之属。

其南有玉堂、璧门、大鸟之属。

乃立神明台、井幹楼,度五十馀丈,辇道相属焉。

夏,汉改历,以正月为岁首,而色上黄,官名更印章以五字。

因为太初元年。

是岁,西伐大宛。

蝗大起。

丁夫人、雒阳虞初等以方祠诅匈奴、大宛焉。

其明年,有司言雍五畤无牢熟具,芬芳不备。

乃命祠官进畤犊牢具,五色食所胜,而以木禺马代驹焉。

独五帝用驹,行亲郊用驹。

及诸名山川用驹者,悉以木禺马代。

行过,乃用驹。

他礼如故。

其明年,东巡海上,考神仙之属,未有验者。

方士有言“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于执期,命曰迎年”。

上许作之如方,名曰明年。

上亲礼祠上帝,衣上黄焉。

公玊带曰:“黄帝时虽封泰山,然风后、封钜、岐伯令黄帝封东泰山,禅凡山合符,然后不死焉。

”天子既令设祠具,至东泰山,东泰山卑小,不称其声,乃令祠官礼之,而不封禅焉。

其后令带奉祠候神物。

夏,遂还泰山,修五年之礼如前,而加禅祠石闾。

石闾者,在泰山下阯南方,方士多言此仙人之闾也,故上亲禅焉。

其后五年,复至泰山修封,还过祭常山。

今天子所兴祠,泰一、后土,三年亲郊祠,建汉家封禅,五年一修封。

薄忌泰一及三一、冥羊、马行、赤星,五,宽舒之祠官以岁时致礼。

凡六祠,皆太祝领之。

至如八神诸神,明年、凡山他名祠,行过则祀,去则已。

方士所兴祠,各自主,其人终则已,祠官弗主。

他祠皆如其故。

今上封禅,其后十二岁而还,遍于五岳、四渎矣。

而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

而公孙卿之候神者,犹以大人迹为解,无其效。

天子益怠厌方士之怪迂语矣,然终羁縻弗绝,冀遇其真。

自此之后,方士言祠神者弥众,然其效可睹矣。

太史公曰: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川而封禅焉。

入寿宫侍祠神语,究观方士祠官之言,于是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于鬼神者,具见其表里。

后有君子,得以览焉。

至若俎豆珪币之详,献酬之礼,则有司存焉。

  孝武纂极,四海承平。

志尚奢丽,尤敬神明。

坛开八道,接通五城。

朝亲五利,夕拜文成。

祭非祀典,巡乖卜征。

登嵩勒岱,望景传声。

迎年祀日,改历定正。

疲秏中土,事彼边兵。

日不暇给,人无聊生。

俯观嬴政,几欲齐衡。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孝武皇帝是孝景帝排行居中的儿子。他的母亲是王太后。孝景四年(前153),他以皇子身份做了胶东王。孝景七年(前150),栗太子刘荣被废,改封为临江王,而立胶东王为太子。景帝在位十六年逝世,太子即位,这就是孝武皇帝。孝武皇帝刚刚即位,就特别重视对鬼神的祭祀。 元年(前140),汉朝建立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天下安定,朝廷大臣们都希望天子举行祭祀泰山和梁父山的封禅大典,改换确定各种制度。而皇上也崇尚儒家的学说,就通过贤良方正的科目招纳贤士。赵绾(wǎn,晚)、王臧等人*文章博学而做官,达到公卿的高位。他们想要建议天子按古制在城南建立宣明政教的明堂,作为朝会诸侯的地方。他们所草拟的天子出巡、封禅和改换历法服色制度的计划尚未完成,正赶上窦太后还在推崇信奉黄帝、老子的道家学说,不喜欢儒术,于是派人私下里察访赵绾等人所干的非法谋利之类的事情,传讯审查赵绾、王臧,赵绾、王臧自杀,他们所建议兴办的那些事情也就废止了。 此后六年,窦太后去世。第二年(前134),皇上征召贤良文学之士公孙弘等人。 又过了一年,皇帝初次来到雍县,在祭祀五位天帝的五畤(zhī,至)举行郊祀仪式。以后经常是每隔三年郊祀一次。这时候皇上求得一位神君,供奉在上林苑中的蹄氏观。神君本来是长陵的一个女子,因为儿子夭折,悲哀而死,显灵于她的妯娌宛(yuān,冤)若身上。宛若在家里供奉她,百姓很多人都去祭祀。战国时的赵国公子平原君曾经前往祭祀,她的后代子孙因此而地位尊贵,声名显赫。到武帝即位后,就用隆重的礼仪安置在宫里供奉,能听见神君的说话声,但见不到她本人。 当时李少君也以祭灶致福、避谷不食、长生不老的方术进见皇上,受到皇上的敬重。李少君是由已故的深泽侯引荐来主管方术之事的。这时他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和出身经历等,经常自称七十岁了,能驱使鬼物,使人长生不老。他*方术遍游了诸侯各国。他没有妻子儿女。人们听说他能驱使鬼物,还能使人长生不老,就不断地赠送财物给他,因此他常常有多余的金钱、丝织品、衣服和食物。人们都因为他不经常产业却很富有,又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所以对他越发相信,争着去为他效力。李少君天生喜好方术,善于用巧言说中事情。他曾经到武安侯处宴饮,在座的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他就谈起从前跟老人的祖父一起游玩射猎的地方,这位老人小时候曾经跟着祖父,还能记得那些地方,这时满座宾客都惊讶不已。有一次,少君拜见皇上,皇上有一件古铜器,拿出来问少君。少君说:“这件铜器,齐桓公十年时陈列在柏寝台。”过后查验铜器上的铭文,果真是齐桓公时的器物。整个宫中都大为吃惊,以为少君就是神,已经有几百岁了。 李少君对皇上说道:“祭祀灶神就能招来鬼神,招来鬼神后朱砂就可以炼成黄金,黄金炼成了用它打造饮食器具,使用后就能延年益寿。寿命长了就可以见到东海里的蓬莱岛仙人,见到仙人后再举行封禅典礼就可以长生不死了,黄帝就是这样的。我曾经在海上游历,见到过安期生,他给我枣吃,那枣儿象瓜一样大。安期生是仙人,来往于蓬莱岛的山中;跟他投合的,他就出来相见,不投合的就躲起来不见。”于是天子开始亲自祭祀灶神,并派遣方术之士到东海访求安期生之类的仙人,同时干起用丹砂等各种药剂提炼黄金的事来了。 过了许久,李少君病死了。天子以为他是成仙而去并不是死了,就命令黄锤县的佐吏宽舒学习他的方术。访求蓬莱仙人安期生,没有人能找到,而燕、齐沿海一带许多荒唐迂腐的方士却有许多人仿效李少君,纷纷前来谈论神仙之类的事情了。 亳(bó,勃)县人薄谬忌把祭祀泰一神的方法上奏朝廷。他说:“天神中最尊贵的是泰一神,泰一的辅佐神叫五帝,就是五天帝。古时候天子于春秋两季在东南郊祭泰一神,用牛、羊、猪三牲祭祀达七天之久,筑祭坛,祭坛八面开有通道,供神鬼来往。”于是天子命令太祝在长安东南郊立泰一神祠,经常按照薄谬忌说的方法供奉和祭祀。那以后,有人上书说:“古时天子每三年一次,用牛、羊、猪三牲祭祀三一之神,即:天一神、地一神和泰一神。”天子准其奏;命太祝负责在薄谬忌所奏请建立的泰一神坛上祭祀,依照上书人所说的方式进行。后来又有人上书,说:“古时候天子经常在春秋两季举行除灾求福的解祠,用食其母的恶鸟枭鸟、食其父的恶兽破镜各一只祭黄帝;用羊祭冥羊神;用一匹青色雄马祭马行神;用牛祭泰一神、皋山山君和地长神;用干鱼祭武夷山神;用一头牛祭阴阳使者神。”天子也命祠官负责此事,按照上书人说的方式,在薄谬忌所奏请建立的泰一神坛旁边举行祭祀。 后来,天子的苑囿里有白鹿,就用白鹿皮制成货币,为了促使上天发出吉祥的征兆,又铸造了银锡合金的白金币。 第二年,天子到雍县举行郊祀,猎获了一头独角兽,样子象麅子。主管官员说:“陛下恭恭敬敬地举行郊祀,上帝为了报答对他的供奉,赐给这头独角兽,这大概就是麒麟。”于是把它进献给五帝之畤,每畤的祭品外加一头牛,举行焚柴祭天的燎(liào,料)祭。赐给诸侯白金币,向他们暗示这种吉祥的征兆是与天地之意相合的。 这时济北王以为天子将要举行封禅大典,就上书向天子献出泰山及其周围的城邑。天子接受了,另用其他县邑给他作为抵偿。常山王有罪,被放逐,天子把他的弟弟封在真定,以延续对祖先的祭祀,而把常山国改为郡。这样一来,五岳就都在天子直接管辖的郡县之内了。 第二年,齐人少翁以招引鬼神的方术来进见皇上。皇上有一个宠爱的王夫人死,据说少翁用方术在夜里使王夫人和灶神的形貌出现,天子隔着帷幕望见了。于是就封少翁为文成将军,给他的赏赐很多,以宾客之礼对待他。文成将军说道:“皇帝如果想要跟神交往,而宫室、被服等用具却不象神用的,神就不会降临。”于是就制造了画有各种云气的车子,按照五行相克的原则,在不同的日子里分别驾着不同颜色的车子以驱赶恶鬼。又营建甘泉宫,在宫中建起高台宫室,室内画着天、地和泰一等神,而且摆上祭祀用具,想借此招来天神。过了一年多,他的方术越发不灵验了,神仙总也不来。文成将军就在一块帛上写了一些字,让牛吞到肚里,自己装作不知道,说这头牛的肚子里有怪异。把牛杀了观看,发现有一块帛上写着字,上面的话很奇怪,天子怀疑这件事。有人认得文成的笔迹,拿出一问,果然是少翁假造的。于是杀了文成将军,并把这事隐瞒起来。 此后,又建造了柏梁台、铜柱和承露仙人掌之类。据说承露仙人掌中和着玉石粉末的露水,经常饮用可以长生不老。 文成死后的第二年,天子在鼎湖宫病得很重,巫医们什么法子都用了,却不见好转。于是游水发根说道:“上郡有个巫师,他生病时鬼神能附在他的身上。”皇上把巫师召来,供奉在甘泉宫。等到巫师有病的时候,派人去问附在巫师身上的神君。神君说道:“天子不必为病担忧,病一会儿就会好,您可以强撑着来跟我在甘泉宫相会。”于是天子的病见轻了,就亲自前往甘泉宫,果然完全好了。大赦天下,把神君安置在寿宫。神君中最尊贵的是太一神,他的辅佐神是大禁、司命之类的神仙,都跟随着他。人们看不到众神仙的模样,只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跟人的声音一样。神仙们时去时来,来的时候能听见沙沙的风声。他们住在室内的帷帐中,有时白天说话,但经常是在晚上。天子先举行除灾求福的祓(fú,服)祭,然后才进入宫内。以巫师为主人,让他关照神君的饮食。众神所说的话,由巫师传送下来。又把他们安置在寿宫、北宫,张挂羽旗,设置祭器,来礼敬神君。神君所说的话,皇上命人记录下来,管它叫做“画法”,意思是划一之法。其实,神君所说的话一般世俗人都知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天子暗暗高兴。这些事情都秘密的,世上无人知晓。 那以后的第三年,主管官员建议,纪元应该根据上天所降的吉祥征兆来命名,不应按一年、二年的顺序计算。开国的第一个纪元可以称为“建元”;第二个纪元因为有一种叫长星的彗星出现,可称为“元光”;第三个纪元,因为郊祀时得到了独角兽,可以称为“元狩”。 次年冬天,天子到雍城举行郊祀,提出:“如今上帝由我亲自祭祀了,可是地神后土我却没有祭拜,这样于礼不合。”主管官员跟太史令司马谈、祠官宽舒等人商议道:“祭天地要有犄角象蚕茧、板栗那样大小的幼牲。如今陛下要亲自祭祀后土,祭后土应该在大泽中的圆丘上筑五个祭坛,每个祭坛用黄牛犊一头作太牢祭品,祭过以后全部埋掉,陪从祭祀的人员都要穿黄色衣服。”于是天子就向东行,首次在汾阴丘上立了后土祠,是按宽舒等人的建议做的。皇上亲自望拜地神,跟祭祀上帝用的礼仪相同。祭礼结束后,天子就经由荥阳回长安。途经洛阳时,下诏说:“夏、商、周三代已经很久远了,难以保存下多少后代。可以划出三十里的地方赐封周王的后代为周子南君,让他在那儿供奉祖先的祭祀。”这年,天子开始巡视各郡县,逐渐地*近泰山了。 这年春天,乐成侯上书推荐栾大。栾大是胶东王刘寄宫中管日常生活事务的宫人。从前曾经跟文成将军同师学习,后来做了胶东王掌管配制药品的尚方令。乐成侯的姐姐是胶东康王的王后,没有儿子。康王死了,其他姬妾的儿子被立为王。而康后有yín乱行为,同新王合不来,彼此用各种办法去加害对方。康后听说文成将军已死,想要自己去讨好皇上,就派栾大通过乐成侯求见皇上谈方术。天子杀死文成将军后,也后悔他死得早,惋惜没有让他把方术全部拿出来,等到见了栾大,天子非常高兴。栾大这个人长得高大英俊,说话很有策略,而且敢说大话,说什么大话也不犹豫。他吹嘘说:“我曾经在海中往来,见到过安期生、羡门高那些仙人。不过他们认为我地位低下,不信任我。又认为康王只是个诸侯罢了,不配把神仙方术传给他。我屡次向康王进言,康王又不任用我。我的老师说:‘黄金可以炼成,黄河决口可以堵塞,不死之药可以求得,神仙也可以招来’。我只怕象文成一样也遭杀身之祸,那么方士们就都要把嘴封上了,哪里还敢再谈方术呢!”皇上说:“文成只是误食马肝而死的。如果您对老师的方术真的有研究,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呢!”栾大说:“我的老师不是有求于人,而是人们有求于他。陛下如果一定要想要招来神仙,那就要让神仙的使者地位更尊贵,让他有自己的家眷,用客礼来对待他,不要瞧不起他,并让他佩带各种印信,才可以使他传话给神仙。神仙究竟肯来不肯来,尚在两可。总之,只有让神仙的使者极为尊贵,然后才有可能招来神仙。”这时皇上要他先使个小方术,检验一下效果,他就表演斗棋,那些棋子在棋盘上互相撞击。皇上不知道其实那只是用磁石棋子和带磁钢棒搞的骗人把戏。 当时皇上正在为黄河决口的事忧虑,而且炼黄金又没有成功,就封栾大为五利将军。过了一个多月,栾大又得到四枚金印,身佩天士将军、地士将军、大通将军和天道将军等印信。皇上下诏出书给御史:“从前大禹能够疏通九江,开引四渎(dú,读)。近来,泛滥的河水溢出淹没陆地,筑堤的劳役连续不断。我治理天下二十八年了,上天如果要送方士给我,那就是大通将军了。《周易·乾卦》上说到“飞龙”,《渐卦》提到“鸿雁”,我想这或许是对我们君臣相得的赞许吧。应该以二千户的地方封地士将军栾大为乐通侯。”赐给他第一等的宅第和奴仆千人。把皇帝所用多余的车马和帷帐等器物分给栾大,摆满了他的新居。又把卫长公主嫁给他,送给他黄金万斤,把他所住的城邑改名为当利公主邑。天子亲临五利将军的府第。使者们前去慰问,所赐赠的物品在道路上络绎不绝。从皇帝的姑姑大长公主到将相以下的人,都在家里置备酒宴招待他,献赠礼物给他。接着天子又刻了一枚“天道将军”的玉印,派使者手持玉印,身着鸟羽制成的衣服,夜间站在白茅草上,五利将军也穿着鸟羽制成的衣服,站在白茅草上接受玉印,以此表示天子并不把爱印者当臣下看待。佩戴上“天道”之印,是要为天子引导天神降临的意思。于是五利时常夜间在家中祭祀,想求神仙降临下界。结果神仙没来,种种鬼却聚集来了,不过五利将军还是很能驱使诸鬼的。此后他就整理行装,东行去海上,据说是要去寻找他的老师。栾大被引见几个月的时间,就佩上了六枚大印,尊贵之名震惊天下,使得燕、齐沿海地区的方士们无不握住手腕,激动振奋,都说自己也有秘方,能通神仙。 这个夏季六月中旬,一个叫锦的汾阴巫师在魏脽(shuí,谁)后土祠旁为民众祭祀,看见地面隆起,呈现出弯钩的形状,扒开土来看,得到一只鼎。这只鼎跟其他所有的鼎大不相同,上面只有花纹,而没有铸刻文字。巫师觉得奇怪,就告诉了当地官吏。当地官吏报告给河东太守胜,胜又报告了朝廷。天子派使者来检验并查问巫师锦得鼎的详情,确认其中没有诈伪之后,就按礼仪举行祭祀,把鼎请到甘泉宫,天子随鼎而行,准备把它献给天帝。走到中山时,天气晴暖,有一片黄云覆盖。正好有一头麅子跑过,皇上亲自射死了它,就用来做了祭品。到长安以后,公卿大夫们都议论请求尊奉宝鼎。天子说:“近来黄河泛滥,一连几年收成不好,所以我才出巡郡县祭祀后土,祈求她为百姓滋育庄稼。今年五谷丰茂,还没有举行祭礼酬谢地神,这鼎为什么会出现呢?“主管官员都说:“听说从前太帝太昊(hào,浩)伏羲氏造了一只神鼎,表示一统,就是说天地万物都归统于神鼎。黄帝造了三只宝鼎,象征着天、地、人。夏禹收集了九州的铜,铸成九只宝鼎,都曾经用来烹煮牲畜祭祀上帝和鬼神。遇到圣主鼎就会出现,宝鼎就这样传下来经历了夏朝、商朝。到周末世德衰败,宋国祭祀土神的社坛也被毁灭,鼎就沦没隐伏而不再出现了。《诗经·周颂》说:‘从堂到阶来回走,从羊到牛已齐备,大鼎小鼎全查过;不哗不傲极恭敬,健康长寿又多福。’如今鼎已迎到甘泉宫,它外表光彩夺目,变化神奇莫测,这意味着我们国家必将获得无究无尽的吉祥。这跟行至中山时,上有黄白祥云覆盖,下逢麅子吉兽跑过,这些祥瑞征兆正好相合,还有在神坛下获得大弓和四箭,这全是您在太庙合祭远近祖先神主得到的回报。只有受天命做皇帝的人才能知道天意而与天德相合。这宝鼎应该进献祖先,珍藏在天帝宫廷,这样才符合种种吉祥之兆。”皇上下诏书说:“可以。” 去海上寻找蓬莱仙山的人说,蓬莱并不算远,可是总也不能到达,大概是因为看不到仙山的云气。皇上就派出善于望气的官员帮助观测云气。 这年秋天,皇上到了雍县,将要举行郊祀祭五帝。有人说:“五帝是泰一神的辅佐,应该立泰一神坛,并由皇上亲自举行郊祀。”皇上犹豫未决。齐人公孙卿说:“今年得到宝鼎,今冬辛巳日正是朔日初一,这天早晨又交冬至,这和黄帝得宝鼎的时间相同。”公孙卿有一部木简书,上面说:“黄帝得到宝鼎在宛朐(qú,渠)县,向鬼臾区询问此事。鬼臾区回答说:‘帝得宝鼎和占卜用的神策,这年己酉日是朔日,早晨又交冬至,符合天道历数,天道历数是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于是黄帝观测太阳的运行来推算历法,以后大致每二十年就遇到朔日早晨交冬至,一共推算了二十次,共三百八十年,黄帝成仙,升天而去。”公孙卿想通过所忠把这件事奏给皇上,所忠见到他的书不正经,怀疑那是荒诞的伪书,因此推辞说:“宝鼎的事已经定下来了,还上奏干什么!”公孙卿又通过皇帝所宠信的人上奏了。皇上非常高兴,就把公孙卿召来细问。公孙卿回答说:“传这本书的是申功,他已经死了。”皇上问:“申功是什么人?”公孙卿说:“申功是齐人。他与安期生有交往,接受过黄帝的教诲,没留下其他书,只有这部关于鼎的书。书中说‘汉代的兴盛期,应该跟黄帝时的历日相同;汉代的圣君,将出在高祖皇帝的孙子或曾孙之中。宝鼎出现了,就能与神仙相通,应该举行封禅。自古以来,举行过封禅大典的有七十二个王,只有黄帝能登上泰山祭天。’申功说:‘汉代的皇帝也应该登上泰山祭天,上了泰山行祭天礼,然后就可以成仙升天了。黄帝时有上万个诸侯国,为祭祀神灵而建立的封国就占了七千。天下的名山有八座,其中三座在蛮夷境内,五座在中原地区。中原有华山、首山、太室山、泰山和东莱山,这五座山是黄帝常去游览的地方,在那里与神仙相会。黄帝一边作战一边学习仙道。他唯恐百姓反对他所学的仙道,就断然把诽谤鬼神的人杀掉。这样经过了一百多年,才能够与神仙相通了。黄帝当年在雍县郊祀上帝,住了三个月。鬼臾区别号叫大鸿,死后葬在雍县,鸿冢就是这么来的。那以后黄帝在明廷迎接过上万的神灵。明廷,就是现在的甘泉山。所谓寒门,就是现在的谷口。黄帝开采首山的铜矿,在荆山脚下铸鼎。鼎铸成后,有一条脖颈下悬着垂肉两腮长着胡须的龙从天上下来迎接黄帝。黄帝骑上龙背,群臣和后宫嫔妃跟着上去的有七十多人,龙才飞升离去。其余的小臣们上不去,全都抓住龙须不放,龙须被拉断,黄帝的弓也落了下来。百姓们抬头望着黄帝升上天去,就抱着他的弓和龙须大声哭喊,所以后世把那个地方称作鼎湖,把那张弓称作乌号。’“天子说:“啊!如果我真能象黄帝那样,那么我看离开妻子儿女只不过就象脱掉鞋子一样罢了。”就封公孙卿为郎官,让他往东到太室山去等侯神仙。 接着皇上去雍县郊祀,又到了陇西,西行登上了崆峒(kōngtóng,空同)山,然后回到甘泉宫。命祠官宽舒等人设置泰一神的祭坛。祭坛仿照薄谬忌所说的泰一坛建造,分作三层,五帝的祭坛环绕在泰一坛下,各自依照他们所属的方位,黄帝坛在西南方,修八条供鬼神往来的通道。泰一坛所有的祭品,与雍县五畤中的一畤相同,而外加甜酒、枣果和干肉之类,还杀一头犛(máo,毛)牛作为祭器中的牲牢。而五帝坛只进献牛羊等牲牢和甜酒,没有犛牛。祭坛下的四周,作为一一祭祀随从的众神和北斗星的地方。祭祀完毕,把用过的祭品全部烧掉。祭祀所用的牛是白色的,把鹿塞进牛的腹腔中,再把猪塞进鹿的腹腔中,然后放在水里浸泡。祭日神用牛,祭月神用羊或猪,都只用一头。祭泰一神的祝官穿紫色绣衣,祭五帝的祝官,其礼服颜色各按照五帝所属的颜色,祭日穿红衣,祭月穿白衣。 十一月辛巳朔日早晨交冬至,这天刚刚拂晓,天子就开始在郊外祭祀泰一神。早晨朝拜日神,傍晚祭祀月神,都是拱手肃拜;而祭拜泰一神则按照在雍县的郊祀礼仪进行。劝神进食的祝辞说:“上天开始把宝鼎神策赐给皇帝,让他的天下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终而复始,永无止息。皇帝在此恭敬拜见天神。”祭祀礼服用黄色。祭祀时坛上布满火炬,坛旁摆着烹煮器具。主管官员说“祠坛上方有光出现”。公卿大臣们说“皇帝最初在云阳宫郊祀,祭拜泰一神,司祭的官员捧着直径六寸的大璧瑄玉、毛纯膘肥的美牲献给神灵享用。当夜有美丽的光彩出现,到了白天,有黄色云气上升,与天相连”。太史公和祠官宽舒等说:“神灵降下美好景象,是保佑福禄的吉祥预兆,应该在这神光所照的地域建立泰畤坛,用来宣扬上天的神明瑞应。命令太祝主管此事,每年秋天和腊月间举行祭祀。每三年天子郊祀一次。” 这年秋天,为讨伐南越而祭告泰一神,用牡荆做幡旗竿,旗上画有日、月、北斗和腾空升起的龙,以象征天一三星,因为太一星在后,天一三星在前,所以把天一三星作为泰一神的先锋旗,命名为“灵旗”。在为兵事祭告时,由太史官手持灵旗指向被伐国的方向。当时,五利将军身为使者却不敢入海求仙,只到泰山去祭祀。皇上派人暗中跟随,查验他的行踪,得知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见到。五利将军胡说见到了他的老师,其实他的方术已经用尽,大多不能应验。皇上就杀了五利将军。 这年冬天,公孙卿在河南等侯神仙,说是在缑(kōu,抠)氏城上看到了仙人的脚印,还有个象山鸡一样的神物,往来于城上。天子亲自到缑氏城察看脚印。问公孙卿:“你该不是在仿效文成和五利欺骗我吧?“公孙卿说:“仙人并非有求于皇帝,而是皇帝有求于仙人。求仙人道,如果不把时间稍微放宽一些,神仙是不会来的。谈起求神这种事,好象是迂腐荒诞的,其实只要积年累月就可以招来神仙。”于是各郡国都修筑道路,修缮宫殿观台和名山的神祠,以期待天子到来。 这年,灭了南越之后,皇上有个宠臣李延年以优美的音乐来进见。皇上认为那音乐极美,就下交公卿大臣们商议,说:“民间祭祀还有鼓、舞和音乐,如今我举行郊祀却没有音乐,怎么相称呢?”公卿们说:“古时候祭祀天地都有音乐,这样天神和地神才会来享受祭祀。”有人说:“泰帝让女神素女奏五十弦的瑟,由于声音悲切,泰帝让她停下来,可是她不能自止,所以把她的瑟剖开改成了二十五弦。”于是,在为平定南越而酬祭泰一、后土神时,开始采用音乐歌舞,广召歌手,并以此开始制作二十五弦瑟和箜篌瑟。 第二年冬天,皇上提议说:“古代帝王先要收兵止武,然后才进行封禅。”于是就北上巡视朔方,带着十几万军队,回来时在桥山黄帝陵墓前祭祀,在须如遣散了军队。皇上说:“我听说黄帝并没死,而现在却有陵墓,是怎么回事呢?”有人回答说:“黄帝成仙升天后,众臣把他的衣服帽子埋在这里,所以有陵墓。”皇上到了甘泉宫后,为了要上泰山举行封禅,就先祭告泰一神。 自从得了宝鼎,皇上就跟公卿大臣及众儒生商议起封禅的事了。由于封禅大典很少举行,时间隔久了,已经失传,没有人了解它的礼仪,众儒生主张采用《尚书》、《周官》、《王制》中记载的天子射牛、望祀的仪式来进行。齐人丁公已经九十多岁,他说:“登泰山祭天的‘封’应该是不死的意思。秦始皇没能登上泰山行封礼。陛下如果一定要上去,就应该坚持;只要稍微登得高一些就没有风雨阻挡了,也就最终可以登上泰山行封礼了。”皇上于是命令儒生们反复练习射牛,草拟封禅的礼仪。几年后,要进行封禅了。天子听了公孙卿和方士的话,说是黄帝以前的帝王举行封禅,都招来了怪异之物而与神仙相通,就想仿效黄帝那时迎接仙人蓬莱士的做法,借此以超乎世俗,跟九皇比德,而且还在很程度上采用儒术加以修饰。儒生们因为既不能明辨封禅的具体事宜,又受《诗》、《书》等古文经籍的束缚,所以不敢尽情施展他们的学问。皇上把封禅用的祭器拿给儒生们看,儒生们有的说“跟古代的不同”,徐偃又说”太常祠官们行礼不如古代鲁国的好”,就在这时侯,周霸会聚群儒策划封禅事宜,皇上贬退了徐偃、周霸,把儒生们全部罢黜不用了。 三月,皇上到东方去,到了缑氏县,登上中岳的太室山祭祀。随从官员在山下听到好象有人喊“万岁”。问山上的人,说是没喊;问山下的人,也说没喊。于是皇上封给太室山三百户以供祭祀,命名叫崇高邑。往东登上泰山,山上的草木还没长出叶子,就叫人把石碑运上山,立在泰山顶峰。 接着皇上又东巡海上,行礼祭祀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和四时主八神。齐地人中上书谈神仙精灵和奇异方术的数以万计,但没有一个灵验。于是皇上增派船只,命令那些谈论海上神山的几千人去访求蓬莱仙人。公孙卿经常手持符节,先到各山等侯神仙,到东莱时,说夜间看见一个人,身高数丈,等*近去,却不见了。据说看到了他的脚印很大,类似禽兽的脚印。群臣中有人说看见一位牵着狗的老人,说“我想要见天子”,一会儿又忽然不见了。皇上见到那大脚印时,还不相信,等到群臣中有人说起老人的事,才在很大程度上认为那老人就是仙人了。因此,留住在海上,给方士驿车,秘密派出了数以千计的使者去寻找仙人。 四月,返回到奉高。皇上想着儒生和方士们对封禅礼仪的说法各不相同,又缺乏古书记载,实在难以施行。天子又到了梁父山,行礼祭祀地神。乙卯日,命侍中官儒生头戴白鹿皮帽,身穿插笏(hù,户)官服,天子射牛,进行祭祀。在泰山下的东方筑坛祭天,依照郊祀泰一神的礼仪。祭天的坛宽一丈二,高九尺,坛下放有封禅的文书,文书的内容隐秘,夫人知晓。祭礼完毕,天子单独带着侍中奉车都尉霍子侯登上泰山,也举行了祭天仪式。这些事情都禁止泄露。第二天,顺着山北的道路下山。丙辰日,在泰山脚下东北方的肃然山辟场祭地,按照祭祀后土的礼仪。以上的封禅,天子都亲自拜见天神、地神,穿黄色礼服并全部用了音乐。用采自江淮一带的三棱灵茅作神垫,用代表五方的五色泥土混杂起来多多地加在祭坛上。还放出远方奇异的飞禽走兽和白毛野鸡等动物,大大增加礼仪的隆重气氛。但不用兕牛、旄牛、犀牛、大象之类的动物。天子及其随从都是到了泰山,然后离去的。举行封禅大典的那天晚上,天空仿佛有亮光出现,白天又有白云从祭坛中升起。 天子封禅归来,坐在明堂上,群臣相继上前祝寿。这时天子下诏令给御史:“我以渺小之身继承了皇帝的至尊之位,一直谨言慎行,唯恐不能胜任。我德行微薄,不懂礼乐。祭泰一神时,天上象是有瑞祥之光,我心中不安好象望见了什么,被这奇异景象所深深震憾,想要停止却不能,终于登上泰山筑坛祭天,到了梁父山,然后在肃然山辟场祭地。我要完善自己,勉力与士大夫们一起重新开始。赐给百姓每百户一头牛、十石酒,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孤儿寡妇,再另加赐布帛二匹。免除博县、奉高、蛇丘和历城等地的赋税,不用交纳今年租税和免除徭役。大赦天下,和乙卯年的大赦令一样。凡是我巡行所经过的地方,都不要再有驰刑再犯的轻罪徒。如果是在两年以前犯的罪,一律不再追究。”又下诏说:“古时天子每五年出巡一次,在泰山举行祭祀,诸侯们来朝拜都有住所。应该让诸侯在泰山下各自修建官邸。” 天子在泰山封禅完毕,并未遇上风雨灾害,方士们又说蓬莱等神山好象就要找到了。于是皇上很高兴,觉得或许自己能遇到,就又东行到海边眺望,希望能见到蓬莱神山。奉车都尉霍子侯突然生病,一天的功夫就死了。皇上这才离开,沿海而上,往北到达碣石。又从辽西开始巡行,经北方边境到达九原县。五月,回到甘泉宫。主管官员说,宝鼎出现那年的年号为“元鼎”,今年天子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年号应为“元封”。 这年秋天,有慧星出现在东井宿天区,光芒四射。十几天后,慧星又出现在三台宿天区,光芒四射。有个望气的人叫王朔的说:“我观测时,只见那星出现时形状象葫芦瓜,一会儿就又消失了。”主管官员说道:“陛下创建了汉家封禅礼制,上天大概是用象征吉祥的德星出现来报答您。” 第二年冬天,天子到雍县郊祀五帝,回来后又拜祭了泰一神。祝辞说:“德星光芒四射,象征美好吉祥。寿星相继出现,光辉遍照远方。信星明亮降福,皇帝敬拜诸神福泽无量。” 这年春天,公孙卿说在东莱山见到了仙人,那仙人好象是说了“想见天子”。天子于是到了缑氏城,任命公孙卿为中大夫。随即到了东莱,在那里留宿了几天,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了巨大的人脚印。天子又派出数以千计的方士去寻找神仙奇物,采集灵芝仙药。这年天旱。这时候,天子已经没有出巡的正当名义了,就前往万里沙祈求降雨,路过泰山时又举行了祭祀。返回时到了瓠子口,亲自来到堵塞黄河决口的现场,停留了两天,沉白马于河中,以祭河神,然后离去。派二位将军率领士兵堵塞决口,把黄河分成两条河渠,使它恢复了当初大禹治水后的面貌。 灭了南越之后,越人勇之向皇上进言说“越人有信鬼的习俗,而且他们祭祀时都能见到鬼,屡屡见效应。从前东瓯(ōu,欧)王敬鬼,高寿达一百六十岁。后世子孙怠慢了鬼,所以就衰微下来”。天子就命越地巫师建立越祠,只设台而没有祭坛,也祭祀天神上帝百鬼,是采有鸡卜的方法。皇上相信这些,越祠和鸡卜的方法从此就开始流行起来。 公孙卿说:“仙人是可以见到的,而皇上去求仙的时候总是太仓促,因此见不到。如今陛下可以修建一座台阁,就象缑氏城所建的一样,摆上干肉枣果之类的祭品,仙人应该是能够招来的。而且仙人喜欢住楼阁。”于是皇上命令在长安建造蜚廉观和桂观,在甘泉宫建造益延寿观,派公孙卿手持符节摆好祭品,等侯仙人。又建造了通天台,在台下摆设祭品,希望招来神仙之类。又在甘泉宫设置前殿,开始增建宫室。夏天,有灵芝草在宫殿内长了出来。天子因为堵塞了黄河决口,兴建了通天台,据说当时天上隐约出现了神光,就下诏书说: 甘泉宫殿房内生出了灵芝长有九株菌柄,特此大赦天下,免除女犯人不戴刑具的劳役。 第二年,征伐朝鲜。夏天,干旱。公孙卿说:“黄帝时举行完封礼,天就会干旱,这是为了使封坛的土晾干,要连旱三年。”皇上就下诏书说:“天旱,大概是为了使封坛的土干燥吧?应该让天下百姓尊祭主宰农业的灵星。” 第三年,皇上到雍县郊祀,然后打通去回中的道路到那里巡察。春天,到达鸣泽,再从西河返回。 转年冬天,皇上巡视南郡,到江陵后往东走。登上潜县的天柱山,举行祭祀,称这座山为南岳。乘船顺江而行,从寻阳穿过枞阳,又经过彭蠡泽,一路祭祀名山大川。然后北到琅邪郡,再沿海而上。四月是旬,到达奉高县,举行了封禅典礼。 当初,天子在泰山举行封禅典礼时,泰山脚下的东北方有古明的时堂旧址,旧址处路不好走,又不宽敞。皇上想要在奉高县旁修建明堂,但不知道明堂的形制尺度。济南人公玊(sù,肃)带献上黄帝时的明堂图。明堂图中有一座殿堂,四面没有墙壁,用茅草盖顶,殿堂周围通水,环绕着宫墙修有天桥,殿上有楼,从西南方向伸入殿堂,命名为昆仑道,天子由此走进殿堂,在那里拜祭上帝。于是,皇上命令按照公带的图样在奉高的汶上建造明堂。等到第五年再来举行封禅时,就让泰一神和五帝的神位居于上座进行祭祀,让高皇帝的神主灵位对着他们。在下房祭祀后土神,用牛、羊、猪各二十头。天子从昆仑道进去,开始按郊祀的礼仪在明堂祭拜。祭拜完毕,在堂下烧掉祭品。然后,皇上又登上泰山,在山顶秘密举行祭祀。在泰山下祭祀五帝时,按照他们各自所属的方位,只有黄帝和赤帝并排,祭祀时由主管官员陪祭。在泰山上举火,山下也都举火呼应。 两年以后,十一月甲子日是朔日,早晨交冬至,推算历法的人认为以这一天为推历的起点是正统。天子亲临泰山,在这一天到明堂去祭祀上帝,因为距上一次封禅不到五年,所以没有举行封禅典礼。那祝辞说:“上天授予皇帝泰元神策,周而复始。皇帝在此虔诚地拜祭泰一神。”皇上又东到海上,考察那些到海上求仙的人和方士们,没有什么效验,但皇上还是增派使者继续前往,希望能遇上神仙。 十一月乙酉日,柏梁台失火遭灾。十二月甲午日初一这一天,皇上亲自到高里山祭祀后土神。又到了渤海,遥望而拜祭蓬莱之类的仙山,希望能到达仙人所居住的异境。 皇上回京后,由于柏梁台遭灾焚毁了,就改在甘泉宫临朝接受各郡国上报的计薄。公孙卿说:“黄帝建成青灵台,十二天后就被烧了,黄帝于是修建了明庭。明庭就是甘泉宫。”方士们很多人也说古代帝王有在甘泉建都的。后来天子又在甘泉宫接受诸侯朝见,并在甘泉建造诸侯的官邸。勇之说:“越地飞俗,火灾之后再盖起的房子,一定要比原先的大,以此制服火灾。”于是天子修造建章宫,规模极大,有千门万户。它的前殿比未央宫高。它的东面是凤阙,高二十多丈。它的西面是唐中苑,有几十里宽的虎圈。它的北面修了大水池,池中的渐台高二十多丈,池名叫做泰液池,池中有蓬莱、方丈、瀛洲和壶梁四座山,仿照海中仙山,还有用石头雕成的龟鱼之类。它的南面有玉堂、壁门和鸟雕像之类。还建了神明台、井干楼,高达五十多丈,楼台之间有辇车道相互连接。 夏天,汉朝更改历法,以夏历正月作为一年的开始,官府服色崇尚黄色,把官印一律改为五个字,因而把当年定为太初元年。这年,往西去征伐大宛。蝗灾严重。丁夫人和洛阳虞初等人用方术祭祀,祈求鬼神降祸于匈奴、大宛。 第二年,主管官员说,雍县五畤祭祀时没有烹煮过的熟牲等祭品,没有芬芳香的气味。天子就命令祠官用牛犊做成熟牲祭品分别进献给五畤,所用牲牢的毛色,按照五行相克的原理配置。用木偶马代替壮马作祭品,至于祭祀各名山大川该用壮马的。全都用木偶马代替。皇帝出巡经过时举行祭祀,才用壮马。其他礼节照旧。 次年,天子东巡海上,考察神仙之类的事情,没有灵验的。有的方士说“黄帝时建造了五城十二楼,以便在执期那个地方迎侯神仙,命名为迎年。”皇上批准按他所说的建造五城十二楼,命各为明年。皇上亲自到那里行礼祭祀上帝,穿着黄色礼服。 公玊带说:“黄帝时虽然已在泰山筑坛祭天,然而风后,封钜、岐伯等人又要黄帝去东泰山筑坛祭天,去凡山辟场祭地,与符瑞相合了,才能长生不死。”天子就命令准备祭品,来到东泰山,见东泰山矮小,跟它的名声不相称,就命祠官祭祀,但不举行封禅。此后命公带在那里供奉祭祀和迎侯神灵。夏天,天子返回泰山,象以前那样举行五年一次的封禅典礼,另外增加了在石闾山辟场祭地的仪式。石闾在泰山脚下的南面,很多方士说这里是仙人住的地方,所以皇上亲自在这里祭祀地神。 此后五年,天子又到泰山行封禅礼,返回途中祭祀了常山。 当今天子所兴建的神祠,泰一祠和后土祠,每三年亲自郊祀一次;建立了汉家封禅制度,每五年举行一次封禅大典。亳人谬忌奏请修建的泰一祠和三一、冥羊、马行、赤星等五座神祠,由宽舒等祠官每年按时祭祀。加上后土祠,总共六座神祠,都由太祝统管。至于象八神中的各神,以及明年、凡山等其他有名的神祠,天子路过时就祭祀,离开后就算了。方士们所兴建神祠,各由他们自己负责祭祀,人死了,祭祀也就终止,祠官不再管祭祀。其他神祠全部依照原来的规定办。当今皇上举行封禅大典,十二年以后来回顾,所祭祀的神灵已遍及五岳、四渎。而方士们迎侯祭祀神仙,去海上寻访蓬莱仙山,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公孙卿之类等等侯神仙的方土,还是用巨大人脚印做托辞来辨解,也是没有效验。这时,天子对方士们的荒唐话越来越厌倦了,然而始终笼络着他们,不肯与他们绝断往来,总希望有一天能遇到真有方术的人。从此以后,方士们谈论祭神的更多,然而效验究竟怎样,就可以想见了。 太史公说:我跟随皇上出巡,祭祀天地众神和名山大川,参加过封禅大典。我也曾进寿宫陪侍皇帝祭祀,听神语,观察研究了方士和祠官们的言论,于是回来依次论述自古以来祭祀鬼神的活动,把这些活动的里外情形原原本本地展现出来。后世君子,能够从这里观察到那些情形。至于有关祭祀时所用俎豆等礼器以及玉帛的详情,献祭酬神的礼仪,则有主管官员记录在案。


简介

这篇本纪是后人截取《史记·封禅书》并在开头补写六十字而成,以补所缺的《史记·今上本纪》。这段文字记载了汉武帝即位后四十余年间的祭祀天地山川鬼神的活动。



史记·十表·三代世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五帝、三代之记,尚矣。

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着。

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

至于序尚书则略,无年月。

或颇有,然多阙,不可录。

故疑则传疑,盖其慎也。

余读谍记,黄帝以来皆有年数。

稽其历谱谍终始五德之传,古文咸不同,乖异。

夫子之弗论次其年月,岂虚哉!

于是以五帝系谍、尚书集世纪黄帝以来讫共和为世表。

张夫子问褚先生曰:“诗言契、后稷皆无父而生。

今案诸传记咸言有父,父皆黄帝子也,得无与诗谬秋?

” 案:喾是黄帝曾孙,而契、弃是玄孙,故云也。

褚先生曰:“不然。

诗言契生于卵,后稷人夡者,欲见其有天命精诚之意耳。

鬼神不能自成,须人而生,柰何无父而生乎!

一言有父,一言无父,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故两言之。

尧知契、稷皆贤人,天之所生,故封之契七十里,后十余世至汤,王天下。

尧知后稷子孙之后王也,故益封之百里,其后世且千岁,至文王而有天下。

诗传曰:‘汤之先为契,无父而生。

契母与姊妹浴于玄丘水,有燕衔卵堕之,契母得,故含之,误吞之,即生契。

契生而贤,尧立为司徒,姓之曰子氏。

子者兹。

兹,益大也。

诗人美而颂之曰“殷社芒芒,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商者质,殷号也。

文王之先为后稷,后稷亦无父而生。

后稷母为姜嫄,出见大人迹而履践之,知于身,则生后稷。

姜嫄以为无父,贱而□之道中,牛羊避不践也。

抱之山中,山者养之。

又捐之大泽,鸟覆席食之。

姜嫄怪之,于是知其天子,乃取长之。

尧知其贤才,立以为大农,姓之曰姬氏。

姬者,本也。

诗人美而颂之曰“厥初生民”,深修益成,而道后稷之始也。

’孔子曰:‘昔者尧命契为子氏,为有汤也。

命后稷为姬氏,为有文王也。

大王命季历,明天瑞也。

太伯之吴,遂生源也。

天命难言,非圣人莫能见。

舜、禹、契、后稷皆黄帝子孙也。

黄帝策天命而治天下,德泽深后世,故其子孙皆复立为天子,是天之报有德也。

人不知,以为泛从布衣匹夫起耳。

夫布衣匹夫安能无故而起王天下乎?

其有天命然。

” “黄帝后世何王天下之久远邪?

” 曰:“传云天下之君王为万夫之黔首请赎民之命者帝,有福万世。

黄帝是也。

五政明则修礼义,因天时举兵征伐而利者王,有福千世。

蜀王,黄帝后世也,至今在汉西南五千里,常来朝降,输献于汉,非以其先之有德,泽流后世邪?

行道德岂可以忽秋哉!

人君王者举而观之。

汉大将军霍子孟名光者,亦黄帝后世也。

此可为博闻远见者言,固难为浅闻者说也。

何以言之?

古诸侯以国为姓。

霍者,国名也。

武王封弟叔处于霍,后世晋献公灭霍公,后世为庶民,往来居平阳。

平阳在河东,河东晋地,分为韂国。

以诗言之,亦可为周世。

周起后稷,后稷无父而生。

以三代世传言之,后稷有父名高辛。

高辛,黄帝曾孙。

黄帝终始传曰:‘汉兴百有余年,有人不短不长,出之乡,持天下之政,时有婴儿主,欲行车。

’霍将军者,本居平阳。

臣为郎时,与方士考功会旗亭下,为臣言。

岂不伟哉!

史记·十表·十二诸侯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读春秋历谱谍,至周厉王,未尝不废书而叹也。

曰:鸣呼,师挚见之矣!

纣为象箸而箕子唏。

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

仁义陵迟,鹿鸣刺焉。

及至厉王,以恶闻其过,公卿惧诛而祸作,厉王遂奔于彘,乱自京师始,而共和行政焉。

是后或力政,彊乘弱,兴师不请天子。

然挟王室之义,以讨伐为会盟主,政由五伯,诸侯恣行,淫侈不轨,贼臣篡子滋起矣。

齐、晋、秦、楚其在成周微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

晋阻三河,齐负东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海迭兴,更为伯主,文武所褒大封,皆威而服焉。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馀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

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

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

铎椒为楚威王传,为王不能尽观春秋,采取成败,卒四十章,为铎氏微。

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虞氏春秋。

吕不韦者,秦庄襄王相,亦上观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国时事,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为吕氏春秋。

及如荀卿、孟子、公孙固、韩非之徒,各往往捃摭春秋之文以著书,不同胜纪。

汉相张苍历谱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义,颇著文焉。

太史公曰:儒者断其义,驰说者骋其辞,不务综其终始。

历人取其年月,数家隆于神运,谱谍独记世谥,其辞略,欲一观诸要难。

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讫孔子,表见春秋、国语学者所讥盛衰大指著于篇,为成学治古文者要删焉。

史记·十表·六国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读秦记,至犬戎败幽王,周东徙洛邑,秦襄公始封为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见矣。

礼曰:“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

”今秦杂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义,位在籓臣而胪于郊祀,君子惧焉。

及文公逾陇,攘夷狄,尊陈宝,营岐雍之间,而穆公修政,东竟至河,则与齐桓、晋文中国侯伯侔矣。

是后陪臣执政,大夫世禄,六卿擅晋权,征伐会盟,威重于诸侯。

及田常杀简公而相齐国,诸侯晏然弗讨,海内争于战功矣。

三国终之卒分晋,田和亦灭齐而有之,六国之盛自此始。

务在彊兵并敌,谋诈用而从衡短长之说起。

矫称出,誓盟不信,虽置质剖符犹不能约束也。

秦始小国僻远,诸夏宾之,比于戎翟,至献公之后常雄诸侯。

论秦之德义不如鲁卫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晋之彊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险固便形埶利也,盖若天所助焉。

或曰“东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

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

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

  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为其有所刺讥也。

诗书所以复见者,多藏人家,而史记独藏周室,以故灭。

惜哉,惜哉!

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

然战国之权变亦有可颇采者,何必上古。

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

传曰“法后王”,何也?

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

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

悲夫!

余于是因秦记,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国时事,讫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诸所闻兴坏之端。

后有君子,以览观焉。

史记·十表·秦楚之际月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

虐戾灭秦,自项氏。

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

五年之间,号令三嬗。

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

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馀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

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馀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

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

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锄豪桀,维万世之安。

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

故愤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

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

岂非天哉,岂非天哉!

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

史记·十表·汉兴以来诸侯王年表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

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

然封伯禽、康叔于鲁、卫,地各四百里,亲亲之义,襃有德也。

太公于齐,兼五侯地,尊勤劳也。

武王、成、康所封数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过百里,下三十里,以辅卫王室。

管、蔡、康叔、曹、郑,或过或损。

厉、幽之后,王室缺,侯伯强国兴焉,天子微,弗能正。

非德不纯,形势弱也。

汉兴,序二等。

高祖末年,非刘氏而王者,若无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诛之。

高祖子弟同姓为王者九国,唯独长沙异姓,而功臣侯者百有余人。

自雁门、太原以东至辽阳,为燕、代国。

常山以南,大行左转,度河、济,阿、甄以东薄海,为齐、赵国。

自陈以西,南至九疑,东带江、淮、谷、泗,薄会稽,为梁、楚、淮南、长沙国:皆外接于胡、越。

而内地北距山以东尽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连城数十,置百官宫观,僭于天子。

汉独有三河、东郡、颍川、南阳,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云中至陇西,与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颇食邑其中。

何者?

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广强庶孽,以镇抚四海,用承卫天子也。

汉定百年之间,亲属益疏,诸侯或骄奢,忕邪臣计谋为淫乱,大者叛逆,小者不轨于法,以危其命,殒身亡国。

天子观于上古,然后加惠,使诸侯得推恩分子弟国邑,故齐分为七,赵分为六,梁分为五,淮南分三,及天子支庶子为王,王子支庶为侯,百有余焉。

吴楚时,前后诸侯或以适削地,是以燕、代无北边郡,吴、淮南、长沙无南边郡,齐、赵、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纳于汉。

诸侯稍微,大国不过十余城,小侯不过数十里,上足以奉贡职,下足以供养祭祀,以蕃辅京师。

而汉郡八九十,形错诸侯间,犬牙相临,秉其阸塞地利,强本干,弱枝叶之势,尊卑明而万事各得其所矣。

臣迁谨记高祖以来至太初诸侯,谱其下益损之时,令后世得览。

形势虽彊,要之以仁义为本。

史记·十二本纪·孝景本纪

〔司马迁〕 〔汉〕

孝景皇帝者,孝文之中子也。

母窦太后。

孝文在代时,前后有三男,及窦太后得幸,前后死,及三子更死,故孝景得立。

元年四月乙卯,赦天下。

乙巳,赐民爵一级。

五月,除田半租,为孝文立太宗庙。

令群臣无朝贺。

匈奴入代,与约和亲。

二年春,封故相国萧何孙系为武陵侯。

男子二十而得傅。

四月壬午,孝文太后崩。

广川、长沙王皆之国。

丞相申屠嘉卒。

八月,以御史大夫开封陶青为丞相。

彗星出东北。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荧惑逆行,守北辰。

月出北辰间。

岁星逆行天廷中。

置南陵及内史、祋祤为县。

三年正月乙巳,赦天下。

长星出西方。

天火燔雒阳东宫大殿城室。

吴王濞、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昂、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反,发兵西乡。

天子为诛晁错,遣袁盎谕告,不止,遂西围梁。

上乃遣大将军窦婴、太尉周亚夫将兵诛之。

六月乙亥。

赦亡军及楚元王子蓺等与谋反者。

封大将军窦婴为魏其侯。

立楚元王子平陆侯礼为楚王。

立皇子端为胶西王,子胜为中山王。

徙济北王志为菑川王,淮阳王馀为鲁王,汝南王非为江都王。

齐王将庐、燕王嘉皆薨。

四年夏,立太子。

立皇子彻为胶东王。

六月甲戌,赦天下。

后九月,更以阳为阳陵。

复置津关,用传出入。

冬,以赵国为邯郸郡。

五年三月,作阳陵、渭桥。

五月,募徙阳陵,予钱二十万。

江都大暴风从西方来,坏城十二丈。

丁卯,封长公主子蟜为隆虑侯。

徙广川王为赵王。

六年春,封中尉绾为建陵侯,江都丞相嘉为建平侯,陇西太守浑邪为平曲侯,赵丞相嘉为江陵侯,故将军布为鄃侯。

梁楚二王皆薨。

后九月,伐驰道树,殖兰池。

七年冬,废栗太子为临江王。

十月晦,日有食之。

春,免徒隶作阳陵者。

丞相青免。

二月乙巳,以太尉条侯周亚夫为丞相。

四月乙巳,立胶东王太后为皇后。

丁巳,立胶东王为太子。

名彻。

中元年,封故御史大夫周苛孙平为绳侯,故御史大夫周昌左车为安阳侯,四月乙巳,赦天下,赐爵一级。

除禁锢。

地动。

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中二年二月,匈奴入燕,遂不和亲。

三月,召临江王来。

即死中尉府中。

夏,立皇子越为广川王,子寄为胶东王。

封四侯。

九月甲戌,日食。

中三年冬,罢诸侯御史中丞。

春,匈奴王二人率其徒来降,皆封为列侯。

立皇子方乘为清河王。

三月,彗星出西北。

丞相周亚夫,以御史大夫桃侯刘舍为丞相。

四月,地动。

九月戊戌晦,日食。

军东都门外。

中四年三月,置德阳宫。

大蝗。

秋,赦徒作阳陵者。

中五年夏,立皇子舜为常山王。

封十侯。

六月丁巳,赦天下,赐爵一级。

天下大潦。

更命诸侯丞相曰相。

秋,地动。

中六年二月己卯,行幸雍,郊见五帝。

三月,雨雹。

四月,梁孝王、城阳共王、汝南王皆薨。

立梁孝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

梁分为五。

封四侯。

更命廷尉为大理,将作少府为将作大匠,主爵中尉为都尉,长信詹事为长信少府,将行为大长秋,大行为行人,奉常为太常,典客为大行,治粟内史为大农。

以大内为二千石,置左右内官,属大内。

七月辛亥,日食。

八月,匈奴入上郡。

后元年冬,更命中大夫令为卫尉。

三月丁酉,赦天下,赐爵一级,中二千石、诸侯相爵右庶长。

四月,大酺。

五月丙戌,地动,其蚤食时复动。

上庸地动二十二日,坏城垣。

七月乙巳,日食。

丞相刘舍免。

八月壬辰,以御史大夫绾为丞相,封建陵侯。

后二年正月,地一日三动。

郅将军击匈奴。

酺五日。

令内史郡不得食马粟,没入县官。

令徒隶衣七緵布。

止马舂。

为岁不登,禁天下食不造岁。

省列侯遣之国。

三月,匈奴入雁门。

十月,租长陵田。

大旱。

衡山国、河东、云中郡民疫。

后三年十月,日月皆赤五日。

十二月晦,袴。

日如紫。

五星逆行守太微。

月贯天廷中。

正月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孝景皇帝崩。

遗诏赐诸侯王以下至民为父后爵一级,天下户百钱。

出宫人归其家,复无所与。

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

三月,封皇太后弟蚡为武安侯,弟胜为周阳侯。

置阳陵。

太史公曰:汉兴,孝文施大德,天下怀安,至孝景,不复忧异姓,而晁错刻削诸侯,遂使七国俱起,合从而西乡,以诸侯太盛,而错为之不以渐也。

及主父偃言之,而诸侯以弱,卒以安。

安危之机,岂不以谋哉?

史记·十二本纪·孝文本纪

〔司马迁〕 〔汉〕

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

高祖十一年春,已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都中都。

太后薄氏子。

即位十七年,高后八年七月,高后崩。

九月,诸吕吕产等欲为乱,以危刘氏,大臣共诛之,谋召立代王,事在吕后语中。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

张武等议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

今已诛诸吕,新啑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

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

”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

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

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盘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彊,二矣。

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

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

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

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南、琅邪、齐、代之彊。

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

”代王报太后计之,犹与未定。

卜之龟,卦兆得大横。

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

”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

”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

”于是代王乃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

薄昭还报曰:“信矣,毋可疑者。

”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

”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

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

宋昌还报。

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

代王下车拜。

太尉勃进曰:“愿请闲言。

”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

所言私,王者不受私。

”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

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遂驰入代邸。

群臣从至。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

臣谨请(与)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大王高帝长子,宜为高帝嗣。

’愿大王即天子位。

”代王曰:“奉高帝宗庙,重事也。

寡人不佞,不足以称宗庙。

愿请楚王计宜者,寡人不敢当。

”群臣皆伏固请。

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

丞相平等皆曰:“臣伏计之,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

臣等为宗庙社稷计,不敢忽。

愿大王幸听臣等。

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

”代王曰:“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辞。

”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礼次侍。

乃使太仆婴与东牟侯兴居清宫,奉天子法驾,迎于代邸。

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宫。

乃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

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

还坐前殿。

于是夜下诏书曰:“闲者诸吕用事擅权,谋为大逆,欲以危刘氏宗庙,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皆伏其辜。

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五日。

” 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戌,徙立故琅邪王为燕王。

辛亥,皇帝即阼,谒高庙。

右丞相平徙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壬子,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

皇帝曰:“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欲代刘氏,婴留荥阳弗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

吕产欲为不善,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

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

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

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

益封太尉勃万户,赐金五千斤。

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

朱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

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 十二月,上曰:“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

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

其议之。

”有司皆曰:“民不能自治,故为法以禁之。

相坐坐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所从来远矣。

如故便。

”上曰:“朕闻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

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

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于民为暴者也。

何以禁之?

朕未见其便,其孰计之。

”有司皆曰:“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

请奉诏书,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 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

请立太子。

”上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

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

谓天下何?

其安之。

”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

”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阅天下之义理多矣,明于国家之大体。

吴王于朕,兄也,惠仁以好德。

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

岂为不豫哉!

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贤及有德义者,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是社稷之灵,天下之福也。

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于子,非所以忧天下也。

朕甚不取也。

”有司皆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用此道也。

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

高帝亲率士大夫,始平天下,建诸侯,为帝者太祖。

诸侯王及列侯始受国者皆亦为其国祖。

子孙继嗣,世世弗绝,天下之大义也,故高帝设之以抚海内。

今释宜建而更选于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

更议不宜。

子某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

”上乃许之。

因赐天下民当代父后者爵各一级。

封将军薄昭为轵侯。

三月,有司请立皇后。

薄太后曰:“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为皇后。

”皇后姓窦氏。

上为立后故,赐天下鳏寡孤独穷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儿九岁已下布帛米肉各有数。

上从代来,初即位,施德惠天下,填抚诸侯四夷皆洽欢,乃循从代来功臣。

上曰:“方大臣之诛诸吕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劝朕,朕以得保奉宗庙。

已尊昌为卫将军,其封昌为壮武侯。

诸从朕六人,官皆至九卿。

” 上曰:“列侯从高帝入蜀、汉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户,故吏二千石以上从高帝颍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户,淮阳守申徒嘉等十人五百户,卫尉定等十人四百户。

封淮南王舅父赵兼为周阳侯,齐王舅父驷钧为清郭侯。

”秋,封故常山丞相蔡兼为樊侯。

人或说右丞相曰:“君本诛诸吕,迎代王,今又矜其功,受上赏,处尊位,祸且及身。

”右丞相勃乃谢病免罢,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二年十月,丞相平卒,复以绛侯勃为丞相。

上曰:“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千余(岁),各守其地,以时入贡,民不劳苦,上下欢欣,靡有遗德。

今列侯多居长安,邑远,吏卒给输费苦,而列侯亦无由教驯其民。

其令列侯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 十一月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望,日又食。

上曰:“朕闻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

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菑,以诫不治。

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适见于天,菑孰大焉!

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托于兆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朕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

朕下不能理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

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丐以告朕。

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

因各饬其任职,务省繇费以便民。

朕既不能远德,故憪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设备未息。

今纵不能罢边屯戍,而又饬兵厚卫,其罢卫将军军。

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 正月,上曰:“农,天下之本,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

上曰:“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

遂弟辟彊及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可王。

”乃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以齐剧郡立朱虚侯为城阳王,立东牟侯为济北王,皇子武为代王,子参为太原王,子揖为梁王。

上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

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

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

其除之。

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后相谩,吏以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为诽谤。

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朕甚不取。

自今以来,有犯此者勿听治。

” 九月,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竹使符。

三年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上曰:“前日(计)[诏]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

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

”绛侯勃免丞相就国,以太尉颍阴侯婴为丞相。

罢太尉官,属丞相。

四月,城阳王章薨。

淮南王长与从者魏敬杀辟阳侯审食其。

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为寇。

帝初幸甘泉。

六月,帝曰:“汉与匈奴约为昆弟,毋使害边境,所以输遗匈奴甚厚。

今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降地,非常故,往来近塞,捕杀吏卒,驱保塞蛮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轹边吏,入盗,甚敖无道,非约也。

其发边吏骑八万五千诣高奴,遣丞相颍阴侯灌婴击匈奴。

”匈奴去,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

辛卯,帝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

举功行赏,诸民里赐牛酒。

复晋阳中都民三岁。

留游太原十馀日。

济北王兴居闻帝之代,欲往击胡,乃反,发兵欲袭荥阳。

于是诏罢丞相兵,遣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将十万往击之。

祁侯贺为将军,军荥阳。

七月辛亥,帝自太原至长安。

乃诏有司曰:「济北王背德反上,诖误吏民,为大逆。

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地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

与王兴居去来,亦赦之。

」八月,破济北军,虏其王。

赦济北诸吏民与王反者。

[1] 六年,有司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毋度,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遣人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欲以危宗庙社稷。

群臣议,皆曰「长当弃市」帝不忍致法于王,赦其罪,废勿王。

群臣请处王蜀严道、邛都,帝许之。

长未到处所,行病死,上怜之。

后十六年,追尊淮南王长谥为厉王,立其子三人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

十三年夏,上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

百官之非,宜由朕躬。

今秘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不取。

其除之。

” 五月,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诏狱逮徙系长安。

太仓公无男,有女五人。

太仓公将行会逮,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

”其少女缇萦自伤泣,乃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

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

妾愿没入为官婢,赎父刑罪,使得自新。

”书奏天子,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而民不犯。

何则?

至治也。

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

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

吾甚自愧。

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

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

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

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

朕甚怜之。

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

其除肉刑。

” 上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毋以异,其于劝农之道未备。

其除田之租税。

” 十四年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那塞,杀北地都尉昂。

上乃遣三将军军陇西、北地、上郡,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军渭北,车千乘,骑卒十万。

帝亲自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军吏卒。

帝欲自将击匈奴,群臣谏,皆不听。

皇太后固要帝,帝乃止。

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赤为内史,栾布为将军,击匈奴。

匈奴遁走。

春,上曰:“朕获执牺牲珪币以事上帝宗庙,十四年于今,历日(县)[绵]长,以不敏不明而久抚临天下,朕甚自愧。

其广增诸祀墠场珪币。

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右贤左戚,先民后己,至明之极也。

今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

夫以朕不德,而躬享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

其令祠官致敬,毋有所祈。

” 是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方明律历。

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传五德事,言方今土德时,土德应黄龙见,当改正朔服色制度。

天子下其事与丞相议。

丞相推以为今水德,始明正十月上黑事,以为其言非是,请罢之。

十五年,黄龙见成纪,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以为博士,申明土德事。

于是上乃下诏曰:“有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无害于民,岁以有年。

朕亲郊祀上帝诸神。

礼官议,毋讳以劳朕。

”有司礼官皆曰:“古者天子夏躬亲礼祀上帝于郊,故曰郊。

”于是天子始幸雍,郊见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礼焉。

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因说上设立渭阳五庙。

欲出周鼎,当有玉英见。

十六年,上亲郊见渭阳五帝庙,亦以夏答礼而尚赤。

十七年,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寿”。

于是天子始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

其岁,新垣平事觉,夷三族。

后二年,上曰:“朕既不明,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

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而不能远达也。

闲者累年,匈奴并暴边境,多杀吏民,边臣兵吏又不能谕吾内志,以重吾不德也。

夫久结难连兵,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

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未尝一日忘于心,故遣使者冠盖相望,结轶于道,以谕朕意于单于。

今单于反古之道,计社稷之安,便万民之利,亲与朕俱弃细过,偕之大道,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

和亲已定,始于今年。

” 后六年冬,匈奴三万人入上郡,三万人入云中。

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军飞狐。

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军句注。

将军张武屯北地。

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居细柳。

宗正刘礼为将军,居霸上。

祝兹侯军棘门:以备胡。

数月,胡人去,亦罢。

[1] 天下旱,蝗。

帝加惠:令诸侯毋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狗马,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贫民,民得卖爵。

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

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

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上常衣绨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

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

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然上召贵尉佗兄弟,以德报之,佗遂去帝称臣。

与匈奴和亲,匈奴背约入盗,然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恶烦苦百姓。

吴王诈病不朝,就赐几杖。

群臣如袁盎等称说虽切,常假借用之。

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觉,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以愧其心,弗下吏。

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于礼义。

后七年六月己亥,帝崩于未央宫。

遗诏曰:“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

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

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

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离寒暑之数,哀人之父子,伤长幼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

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托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

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

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

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

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

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悲之有!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

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

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

绖带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

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礼毕罢。

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

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佗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率从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

归夫人以下至少使。

”令中尉亚夫为车骑将军,属国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武为复土将军,发近县见卒万六千人,发内史卒万五千人,藏郭穿复土属将军武。

乙巳,群臣皆顿首上尊号曰孝文皇帝。

太子即位于高庙。

丁未,袭号曰皇帝。

孝景皇帝元年十月,制诏御史:“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

闻歌者,所以发德也。

舞者,所以明功也。

高庙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

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

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

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

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

罪人不帑,不诛无罪。

除(肉)[宫]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

朕既不敏,不能识。

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

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

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

朕甚惧焉。

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

然后祖宗之功德著于竹帛,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

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为礼仪奏。

”丞相臣嘉等言:“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

皆臣嘉等愚所不及。

臣谨议:世功莫大于高皇帝,德莫盛于孝文皇帝,高皇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

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

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

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岁献祖宗之庙。

请著之竹帛,宣布天下。

”制曰:“可。

” 太史公曰:孔子言“必世然后仁。

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

诚哉是言!

汉兴,至孝文四十有馀载,德至盛也。

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于今。

呜呼,岂不仁哉!

史记·十二本纪·吕太后本纪

〔司马迁〕 〔汉〕

吕太后者,高祖微时妃也,生孝惠帝、女鲁元太后。

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

孝惠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我,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

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

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

如意立为赵王后,几代太子者数矣,赖大臣争之,及留侯策,太子得毋废。

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

吕后兄二人,皆为将。

长兄周吕侯死事,封其子吕台为郦侯,子产为交侯。

次兄吕释之为建成侯。

高祖十二年四月甲辰,崩长乐宫,太子袭号为帝。

是时高祖八子:长男肥,孝惠兄也,异母,肥为齐王。

余皆孝惠弟,戚姬子如意为赵王,薄夫人子恒为代王,诸姬子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子长为淮南王,子建为燕王。

高祖弟交为楚王,兄子濞为吴王。

非刘氏功臣番君吴芮子臣为长沙王。

吕后最怨戚夫人及其子赵王,乃令永巷囚戚夫人,而召赵王。

使者三反,赵相建平侯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

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

王且亦病,不能奉诏。

”吕后大怒,乃使人召赵相。

赵相征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

王来,未到。

孝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赵王起居饮食。

太后欲杀之,不得闲。

孝惠元年十二月,帝晨出射。

赵王少,不能蚤起。

太后闻其独居,使人持鸩饮之。

犁明,孝惠还,赵王已死。

于是乃徙淮阳王友为赵王。

夏,诏赐郦侯父追谥为令武侯。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喑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

居数日,乃召孝惠帝观人彘。

孝惠见,问,乃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

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

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

”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

二年,楚元王、齐悼惠王皆来朝。

十月,孝惠与齐王燕饮太后前,孝惠以为齐王兄,置上坐,如家人之礼。

太后怒,乃令酌两卮酖,置前,令齐王起为寿。

齐王起,孝惠亦起,取卮欲俱为寿。

太后乃恐,自起泛孝惠卮。

齐王怪之,因不敢饮,详醉去。

问,知其酖,齐王恐,自以为不得脱长安,忧。

齐内史士说王曰:“太后独有孝惠与鲁元公主。

今王有七十余城,而公主乃食数城。

王诚以一郡上太后,为公主汤沐邑,太后必喜,王必无忧。

”于是齐王乃上城阳之郡,尊公主为王太后。

吕后喜,许之。

乃置酒齐邸,乐饮,罢,归齐王。

三年,方筑长安城,四年就半,五年六年城就。

诸侯来会。

十月朝贺。

七年秋八月戊寅,孝惠帝崩。

发丧,太后哭,泣不下。

留侯子张辟彊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曰:“太后独有孝惠,今崩,哭不悲,君知其解乎?

”丞相曰:“何解?

”辟彊曰:“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

君今请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

”丞相乃如辟彊计。

太后说,其哭乃哀。

吕氏权由此起。

乃大赦天下。

九月辛丑,葬。

太子即位为帝,谒高庙。

元年,号令一出太后。

太后称制,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王陵。

王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非约也。

”太后不说。

问左丞相陈平、绛侯周勃。

勃等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昆弟诸吕,无所不可。

”太后喜,罢朝。

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啑血盟,诸君不在邪?

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从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地下?

”陈平、绛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夫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

”王陵无以应之。

十一月,太后欲废王陵,乃拜为帝太傅,夺之相权。

王陵遂病免归。

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

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

食其故得幸太后,常用事,公卿皆因而决事。

乃追尊郦侯父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

四月,太后欲侯诸吕,乃先封高祖之功臣郎中令无择为博城侯。

鲁元公主薨,赐谥为鲁元太后。

子偃为鲁王。

鲁王父,宣平侯张敖也。

封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 以吕禄女妻之。

齐丞相寿为平定侯。

少府延为梧侯。

乃封吕种为沛侯,吕平为扶柳侯,张买为南宫侯。

太后欲王吕氏,先立孝惠后宫子彊为淮阳王,子不疑为常山王,子山为襄城侯,子朝为轵侯,子武为壶关侯。

太后风大臣,大臣请立郦侯吕台为吕王,太后许之。

建成康侯释之卒,嗣子有罪,废,立其弟吕禄为胡陵侯,续康侯后。

二年,常山王薨,以其弟襄城侯山为常山王,更名义。

十一月,吕王台薨,谥为肃王,太子嘉代立为王。

三年,无事。

四年,封吕嬃为临光侯,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及诸侯丞相五人。

宣平侯女为孝惠皇后时,无子,详为有身,取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

孝惠崩,太子立为帝。

帝壮,或闻其母死,非真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

我未壮,壮即为变。

”太后闻而患之,恐其为乱,乃幽之永卷中,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见。

太后曰:“凡有天下治为万民命者,盖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欢心以安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欢欣交通而天下治。

今皇帝病久不已,乃失惑惛乱,不能继嗣奉宗庙祭祀,不可属天下,其代之。

”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

”帝废位,太后幽杀之。

五月丙辰,立常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

不称元年者,以太后制天下事也。

以轵侯朝为常山王。

置太尉官,绛侯勃为太尉。

五年八月,淮阳王薨,以弟壶关侯武为淮阳王。

六年十月,太后曰吕王嘉居处骄恣,废之,以肃王台弟吕产为吕王。

夏,赦天下。

封齐悼惠王子兴居为东牟侯。

七年正月,太后召赵王友。

友以诸吕女为受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妒,怒去,谗之于太后,诬以罪过,曰:“吕氏安得王!

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

太后怒,以故召赵王。

赵王至,置邸不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

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赵王饿,乃歌曰:“诸吕用事兮刘氏危,迫胁王侯兮彊授我妃。

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

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

自决中野兮苍天举直!

于嗟不可悔兮宁蚤自财。

为王而饿死兮谁者怜之!

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丁丑,赵王幽死,以民礼葬之长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昼晦。

太后恶之,心不乐,乃谓左右曰:“此为我也。

”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

吕王产徙为梁王,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立皇子平昌侯太为吕王。

更名梁曰吕,吕曰济川。

太后女弟吕嬃有女为营陵侯刘泽妻,泽为大将军。

太后王诸吕,恐即崩后刘将军为害,乃以刘泽为琅邪王,以慰其心。

梁王恢之徙王赵,心怀不乐。

太后以吕产女为赵王后。

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

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酖杀之。

王乃为歌诗四章,令乐人歌之。

王悲,六月即自杀。

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

宣平侯张敖卒,以子偃为鲁王,敖赐谥为鲁元王。

秋,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

代王谢,愿守代边。

太傅产、丞相平等言,武信侯吕禄上侯,位次第一,请立为赵王。

太后许之,追尊禄父康侯为赵昭王。

九月,燕灵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杀之,无后,国除。

八年十月,立吕肃王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封通弟吕庄为东平侯。

三月中,吕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据高后掖,忽弗复见。

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

高后遂病掖伤。

高后为外孙鲁元王偃年少,蚤失父母,孤弱,乃封张敖前姬两子,侈为新都侯,寿为乐昌侯,以辅鲁元王偃。

及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吕荣为祝兹侯。

诸中宦者令丞皆为关内侯,食邑五百户。

七月中,高后病甚,乃令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军北军。

吕王产居南军。

吕太后诫产、禄曰:“高帝已定天下,与大臣约,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

今吕氏王,大臣弗平。

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

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

”辛巳,高后崩,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郎吏皆以秩赐金。

大赦天下。

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

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审食其为帝太傅。

朱虚侯刘章有气力,东牟侯兴居其弟也。

皆齐哀王弟,居长安。

当是时,诸吕用事擅权,欲为乱,畏高帝故大臣绛、灌等,未敢发。

朱虚侯妇,吕禄女,阴知其谋。

恐见诛,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诛诸吕而立。

朱虚侯欲从中与大臣为应。

齐王欲发兵,其相弗听。

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召平乃反,举兵欲围王,王因杀其相,遂发兵东,诈夺琅邪王兵,并将之而西。

语在齐王语中。

齐王乃遗诸侯王书曰:“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王齐。

悼惠王薨,孝惠帝使留侯良立臣为齐王。

孝惠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为四。

忠臣进谏,上惑乱弗听。

今高后崩,而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侯。

而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

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汉闻之,相国吕产等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

灌婴至荥阳,乃谋曰:“诸吕权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

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

”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

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吕禄、吕产欲发乱关中,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名为少帝弟,及鲁元王吕后外孙,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

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

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太尉绛侯勃不得入军中主兵。

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

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

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诸侯皆以为宜。

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

足下何不归印,以兵属太尉?

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

”吕禄信然其计,欲归将印,以兵属太尉。

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

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

过其姑吕嬃,嬃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左丞相食其免。

八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

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子产曰:“王不蚤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

”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乃趣产急入宫。

平阳侯颇闻其语,乃驰告丞相、太尉。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

襄平侯通尚符节。

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

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

”吕禄以为郦兄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

太尉将之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襢,为刘氏左襢。

”军中皆左襢为刘氏。

太尉行至,将军吕禄亦已解上将印去,太尉遂将北军。

然尚有南军。

平阳侯闻之,以吕产谋告丞相平,丞相平乃召朱虚侯佐太尉。

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

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

”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殿门弗得入,裴回往来。

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

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讼言诛之,乃遣朱虚侯谓曰:“急入宫卫帝。

”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余人。

入未央宫门,遂见产廷中。

日哺时,遂击产。

产走,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

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

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

朱虚侯欲夺节信,谒者不肯,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

还,驰入北军,报太尉。

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

”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嬃。

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偃。

壬戌,以帝太傅食其复为左丞相。

戊辰,徙济川王王梁,立赵幽王子遂为赵王。

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氏事告齐王,令罢兵。

灌婴兵亦罢荥阳而归。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常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

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彊吕氏。

今皆已夷灭诸吕,而置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

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

”或言“齐悼惠王高帝长子,今其适子为齐王,推本言之,高帝适长孙,可立也”。

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母家驷(钧),驷钧,恶人也。

即立齐王,则复为吕氏。

”欲立淮南王,以为少,母家又恶。

乃曰:“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

太后家薄氏谨良。

且立长故顺,以仁孝闻于天下,便。

”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代王使人辞谢。

再反,然后乘六乘传。

后九月晦日己酉,至长安,舍代邸。

大臣皆往谒,奉天子玺上代王,共尊立为天子。

代王数让,群臣固请,然后听。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吾无功,请得除宫。

”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不当立。

”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

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泽谕告,亦去兵。

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

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

”滕公曰“出就舍。

”舍少府。

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

报曰:“宫谨除。

”代王即夕入未央宫。

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

”代王乃谓太尉。

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

代王遂入而听政。

夜,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常山王及少帝于邸。

代王立为天子。

二十三年崩,谥为孝文皇帝。

太史公曰: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

刑罚罕用,罪人是希。

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史记·十二本纪·项羽本纪

〔司马迁〕 〔汉〕

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

初起时,年二十四。

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剪所戮者也。

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

项梁怒之。

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

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

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

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

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

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

籍曰:「彼可取而代也。

」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

」梁以此奇籍。

籍长八尺馀,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

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

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

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

」是时桓楚亡在泽中。

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

」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

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

」守曰:「诺。

」梁召籍入。

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

」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

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

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

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

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

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

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

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

」众乃皆伏。

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

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

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

」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

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

婴谢不能,遂彊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

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

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

今暴得大名,不祥。

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

」婴乃不敢为王。

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

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

我倚名族,亡秦必矣。

」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

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亦以兵属焉。

凡六七万人,军下邳。

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

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

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

」乃进兵击秦嘉。

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

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

景驹走死梁地。

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

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

馀樊君死。

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

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

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

已拔,皆坑之。

还报项梁。

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

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

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

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

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

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

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

项梁自号为武信君。

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

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

假亡走楚。

假相田角亡走赵。

角弟田闲故齐将,居赵不敢归。

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

项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

数使使趣齐兵,欲与俱西。

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闲,乃发兵。

」项梁曰:「田假为与国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

」赵亦不杀田角、田闲以市于齐。

齐遂不肯发兵助楚。

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

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

沛公、项羽乃攻定陶。

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军,斩李由。

还攻外黄,外黄未下。

项梁起东阿,西,(北)[比]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

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

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

」项梁弗听。

乃使宋义使于齐。

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

」曰:「然。

」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

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

」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

沛公、项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下。

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

」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

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

当此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钜鹿城。

章邯令王离、涉闲围钜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

陈馀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钜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

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

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

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

兵未战而先见败徵,此可谓知兵矣。

」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

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

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

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钜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

」宋义曰:「不然。

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

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

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

故不如先斗秦赵。

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

坐而运策,公不如义。

」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斩之。

」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

天寒大雨,士卒冻饥。

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

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

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

赵举而秦彊,何敝之承!

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

」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

」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

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

今将军诛乱。

」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

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

使桓楚报命于怀王。

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

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

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

战少利,陈馀复请兵。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

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

涉闲不降楚,自烧杀。

当是时,楚兵冠诸侯。

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馀壁,莫敢纵兵。

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

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

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

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

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

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

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

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

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

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

战不能胜,不免于死。

愿将军孰计之。

」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

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

何者?

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

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

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

夫将军居外久,多内却,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

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

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

此孰与身伏鈇质,妻子为僇乎?

」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

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

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污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

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

」军吏皆曰:「善。

」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

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

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

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

到新安。

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

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

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

」诸侯微闻其计,以告项羽。

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

」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馀万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

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

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

项羽遂入,至于戏西。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

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

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

急击勿失。

」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

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

曰:「毋从俱死也。

」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

」良乃入,具告沛公。

沛公大惊,曰:「为之柰何?

」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

」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

故听之。

」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

」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柰何?

」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

」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

」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

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

」沛公曰「孰与君少长?

」良曰:「长于臣。

」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

」张良出,要项伯。

项伯即入见沛公。

沛公奉巵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

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

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

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

」项伯许诺。

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

」沛公曰:「诺。

」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

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

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

」项王许诺。

沛公旦日从百馀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

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郤。

」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

不然,籍何以至此。

」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

项王、项伯东向坐。

亚父南向坐。

亚父者,范增也。

沛公北向坐,张良西向侍。

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圭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

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

」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

」项王曰:「诺。

」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

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

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

」良曰:「甚急。

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

」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

」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

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

」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

」项王曰:「壮士,赐之巵酒。

」则与斗巵酒。

哙拜谢,起,立而饮之。

项王曰:「赐之彘肩。

」则与一生彘肩。

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

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

」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巵酒安足辞!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

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

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

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

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项王未有以应,曰:「坐。

」樊哙从良坐。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

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

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柰何?

」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

」于是遂去。

乃令张良留谢。

良问曰:「大王来何操?

」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

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

」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

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彊、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闲行。

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

度我至军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闲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

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

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

」项王曰:「沛公安在?

」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

」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

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

竖子不足与谋。

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

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

」项王见秦宫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

」项王闻之,烹说者。

项王使人致命怀王。

怀王曰:「如约。

」乃尊怀王为义帝。

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

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

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

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

」诸将皆曰:「善。

」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

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

」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

」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

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

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

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

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

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

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

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雒阳。

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

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

徙赵王歇为代王。

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

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

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

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

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

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

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

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

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

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

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三县。

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

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

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

」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

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

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

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

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遣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

田都走楚。

齐王市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

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

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杀击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

荣与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

陈馀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

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

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请以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捍蔽。

」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

陈馀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

张耳走归汉。

陈馀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

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

是时,汉还定三秦。

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齐、赵叛之:大怒。

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

令萧公角等击彭越。

彭越败萧公角等。

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

」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

」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徵兵九江王布。

布称疾不往,使将将数千人行。

项王由此怨布也。

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

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

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

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

齐人相聚而叛之。

于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

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

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

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

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

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

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杀汉卒十馀万人。

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

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馀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

围汉王三匝。

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

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

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

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

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

如是者三。

曰:「虽急不可以驱,柰何弃之?

」于是遂得脱。

求太公、吕后不相遇。

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闲行,求汉王,反遇楚军。

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

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闲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

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复大振。

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闲,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

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

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

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

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

项王欲听之。

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释弗取,后必悔之。

」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

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闲项王。

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举欲进之。

见使者,详惊愕曰:「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

」更持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

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

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

愿赐骸骨归卒伍。

」项王许之。

行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

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王可以闲出。

」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

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曰:「城中食尽,汉王降。

」楚军皆呼万岁。

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

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

」曰:「汉王已出矣。

」项王烧杀纪信。

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

周苛、枞公谋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

」乃共杀魏豹。

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

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

」周苛骂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

」项王怒,烹周苛,井杀枞公。

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复入保成皋。

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

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修武,从张耳、韩信军。

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

楚遂拔成皋,欲西。

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

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

项王乃自东击彭越。

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

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

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

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

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

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

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

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

」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

」项王怒,欲杀之。

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

」项王从之。

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

」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

」项王令壮士出挑战。

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

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

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

汉王使人闲问之,乃项王也。

汉王大惊。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闲而语。

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

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

汉王伤,走入成皋。

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

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

韩信因自立为齐王。

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淮阴侯。

淮阴侯弗听。

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绝楚粮。

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毋令得东而已。

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

」乃东,行击陈留、外黄。

外黄不下。

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坑之。

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往说项王曰:「彭越彊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

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岂有归心?

从此以东,梁地十馀城皆恐,莫肯下矣。

」项王然其言,乃赦外黄当坑者。

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项王。

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

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汜水。

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

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

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

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

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

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

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

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

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

军皆呼万岁。

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

匿弗肯复见。

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

」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

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

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

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

」汉王听之。

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

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

楚击汉军,大破之。

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

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柰何?

」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

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

即不能,事未可知也。

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

睢阳以北至谷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

」汉王曰:「善。

」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

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谷城与彭相国。

」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

」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

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

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

是何楚人之多也!

」项王则夜起,饮帐中。

有美人名虞,常幸从。

骏马名骓,常骑之。

于是项王乃悲歌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

」歌数阕,美人和之。

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馀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

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

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馀人耳。

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

左,乃陷大泽中。

以故汉追及之。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

汉骑追者数千人。

项王自度不得脱。

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馀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

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

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

汉军围之数重。

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

」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

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

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

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

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

乃谓其骑曰:「何如?

」骑皆伏曰:「如大王言。

」 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

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

愿大王急渡。

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

」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

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

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

」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

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

项王身亦被十馀创。

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

」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

」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

」乃自刎而死。

王翳取其头,馀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

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

五人共会其体,皆是。

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

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

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视鲁,鲁父兄乃降。

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

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

诸项氏枝属,汉王皆不诛。

乃封项伯为射阳侯。

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

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

羽岂其苗裔邪?

何兴之暴也?

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

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

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

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索隐述赞】亡秦鹿走,伪楚狐鸣。

云郁沛谷,剑挺吴城。

勋开鲁甸,势合砀兵。

卿子无罪,亚父推诚。

始救赵歇,终诛子婴。

违约王汉,背关怀楚。

常迁上游,臣迫故主。

灵壁大振,成皋久拒。

战非无功,天实不与。

嗟彼盖代,卒为凶竖。

史记·十二本纪·秦始皇本纪

〔司马迁〕 〔汉〕

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

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

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

及生,名为政,姓赵氏。

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

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

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

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

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

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

李斯为舍人。

蒙骜、王齮、麃公等为将军。

王年少,初即位,委国事大臣。

晋阳反,元年,将军蒙骜击定之。

二年,麃公将卒攻卷,斩首三万。

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

王齮死。

十月,将军蒙骜攻魏氏畼、有诡。

岁大饥。

四年,拔畼、有诡。

三月,军罢。

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

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

天下疫。

百姓内粟千石,拜爵一级。

五年,将军骜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皆拔之,取二十城。

初置东郡。

冬雷。

六年,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

秦出兵,五国兵罢。

拔卫,迫东郡,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

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方。

将军骜死。

以攻龙、孤、庆都,还兵攻汲。

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

夏太后死。

八年,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

将军壁死,卒屯留、蒲鶮反,戮其尸。

河鱼大上,轻车重马东就食。

嫪毐封为长信侯。

予之山阳地,令毐居之。

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恣毐。

事无小大皆决于毐。

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

九年,彗星见,或竟天。

攻魏垣、蒲阳。

四月,上宿雍。

己酉,王冠,带剑。

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为乱。

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战中,亦拜爵一级。

毐等败走。

即令国中:有生得毐,赐钱百万。

杀之,五十万。

尽得毐等。

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

车裂以徇,灭其宗。

及其舍人,轻者为鬼薪。

及夺爵迁蜀四千余家,家房陵。

是月寒冻,有死者。

杨端和攻衍氏。

彗星见西方,又见北方,从斗以南八十日。

十年,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

桓齮为将军。

齐、赵来置酒。

齐人茅焦说秦王曰:“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

”秦王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

大索,逐客,李斯上书说,乃止逐客令。

李斯因说秦王,请先取韩以恐他国,于是使斯下韩。

韩王患之。

与韩非谋弱秦。

大梁人尉缭来,说秦王曰:“以秦之疆,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

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

”秦王从其计,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

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

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

不可与久游。

”乃亡去。

秦王觉,固止,以为秦国尉,卒用其计策。

而李斯用事。

十一年,王剪、桓齮、杨端和攻邺,取九城。

王剪攻阏与、橑杨,皆并为一军。

剪将十八日,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

取邺安阳,桓齮将。

十二年,文信侯不韦死,窃葬。

其舍人临者,晋人也逐出之。

秦人六百石以上夺爵,迁。

五百石以下不临,迁,勿夺爵。

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

秋,复嫪毐舍人迁蜀者。

当是之时,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十三年,桓齮攻赵平阳,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

王之河南。

正月,彗星见东方。

十月,桓齮攻赵。

十四年,攻赵军于平阳,取宜安,破之,杀其将军。

桓齮定平阳、武城。

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

韩王请为臣。

十五年,大兴兵,一军至邺,一军至太原,取狼孟。

地动。

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

初令男子书年。

魏献地于秦。

秦置丽邑。

十七年,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

地动。

华阳太后卒。

民大饥。

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剪将上地,下井陉,端和将河内,羌瘣伐赵,端和围邯郸城。

十九年,王剪、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

引兵欲攻燕,屯中山。

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

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

始皇帝母太后崩。

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

大饥。

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国,恐,使荆轲刺秦王。

秦王觉之,体解轲以徇,而使王剪、辛胜攻燕。

燕、代发兵击秦军,秦军破燕易水之西。

二十一年,王贲攻(蓟)。

乃益发卒诣王剪军,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

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

王剪谢病老归。

新郑反。

昌平君徙于郢。

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其王请降,尽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剪,强起之,使将击荆。

取陈以南至平舆,虏荆王。

秦王游至郢陈。

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

二十四年,王剪、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

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

还攻代,虏代王嘉。

王剪遂定荆江南地。

降越君,置会稽郡。

五月,天下大酺。

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不通秦。

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

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异曰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

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

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

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

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

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

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

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

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

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

其议帝号。

”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

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

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

’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

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

”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

他如议。

”制曰:“可。

”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制曰:“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

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

自今已来,除谥法。

朕为始皇帝。

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

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

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

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

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

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

于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

请立诸子,唯上幸许。

”始皇下其议于群臣,群臣皆以为便。

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

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

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

置诸侯不便。

”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

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

廷尉议是。

” 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更名民曰“黔首”。

大酺。

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锺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

一法度衡石丈尺。

车同轨。

书同文字。

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乡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

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

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

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衤复道周阁相属。

所得诸侯美人锺鼓,以充入之。

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

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

自极庙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

筑甬道,自咸阳属之。

是岁,赐爵一级。

治驰道。

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

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

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

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

禅梁父。

刻所立石,其辞曰: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

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

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

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诵功德。

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

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

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

夙兴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

训经宣达,远近毕理,咸承圣志。

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

昭隔内外,靡不清净,施于后嗣。

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

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

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

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复十二岁。

作琅邪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

曰:维二十八年,皇帝作始。

端平法度,万物之纪。

以明人事,合同父子。

圣智仁义,显白道理。

东抚东土,以省卒士。

事已大毕,乃临于海。

皇帝之功,劝劳本事。

上农除末,黔首是富。

普天之下,抟心揖志。

器械一量,同书文字。

日月所照,舟舆所载。

皆终其命,莫不得意。

应时动事,是维皇帝。

匡饬异俗,陵水经地。

忧恤黔首,朝夕不懈。

除疑定法,咸知所辟。

方伯分职,诸治经易。

举错必当,莫不如画。

皇帝之明,临察四方。

尊卑贵贱,不逾次行。

奸邪不容,皆务贞良。

细大尽力,莫敢怠荒。

远迩辟隐,专务肃庄。

端直敦忠,事业有常。

皇帝之德,存定四极。

诛乱除害,兴利致福。

节事以时,诸产繁殖。

黔首安宁,不用兵革。

六亲相保,终无寇贼。

欢欣奉教,尽知法式。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功盖五帝,泽及牛马。

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维秦王兼有天下,立名为皇帝,乃抚东土,至于琅邪。

列侯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从,与议于海上。

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

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

其身未殁,诸侯倍叛,法令不行。

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

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

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

” 既已,齐人徐市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

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

于是遣徐市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

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

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

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

浮江,至湘山祠。

逢大风,几不得渡。

上问博士曰:“湘君神?

”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

”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

上自南郡由武关归。

二十九年,始皇东游。

至阳武博狼沙中,为盗所惊。

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登之罘,刻石。

其辞曰: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

皇帝东游,巡登之罘,临照于海。

从臣嘉观,原念休烈,追诵本始。

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

外教诸侯,光施文惠,明以义理。

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

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

义诛信行,威燀旁达,莫不宾服。

烹灭彊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极。

普施明法,经纬天下,永为仪则。

大矣哉!

宇县之中,承顺圣意。

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

其东观曰: 维二十九年,皇帝春游,览省远方。

逮于海隅,遂登之罘,昭临朝阳。

观望广丽,从臣咸念,原道至明。

圣法初兴,清理疆内,外诛暴彊。

武威旁畅,振动四极,禽灭六王。

阐并天下,甾害绝息,永偃戎兵。

皇帝明德,经理宇内,视听不怠。

作立大义,昭设备器,咸有章旗。

职臣遵分,各知所行,事无嫌疑。

黔首改化,远迩同度,临古绝尤。

常职既定,后嗣循业,长承圣治。

群臣嘉德,祗诵圣烈,请刻之罘。

旋,遂之琅邪,道上党入。

三十年,无事。

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

赐黔首里六石米,二羊。

始皇为微行咸阳,与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盗兰池,见窘,武士击杀盗,关中大索二十日。

米石千六百。

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

刻碣石门。

坏城郭,决通堤防。

其辞曰: 遂兴师旅,诛戮无道,为逆灭息。

武殄暴逆,文复无罪,庶心咸服。

惠论功劳,赏及牛马,恩肥土域。

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

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

地势既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

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

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

群臣诵烈,请刻此石,垂著仪矩。

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

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

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

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

 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

西北斥逐匈奴。

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十四县,城河上为塞。

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

徙谪,实之初县。

禁不得祠。

明星出西方。

三十四年,适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地。

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

仆射周青臣进颂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

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

”始皇悦。

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千馀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

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

”始皇下其议。

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

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

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

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

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

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

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

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

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

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

禁之便。

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

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

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

以古非今者族。

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

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

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制曰:“可。

” 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直通之。

于是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

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

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

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

表南山之颠以为阙。

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

阿房宫未成。

成,欲更择令名名之。

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

隐宫徒刑者七十馀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

发北山石椁,乃写蜀、荆地材皆至。

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馀。

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

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

卢生说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类物有害之者。

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

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则害于神。

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气,与天地久长。

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

原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

”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

”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锺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

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

始皇帝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

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

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

”案问莫服。

当是时,诏捕诸时在旁者,皆杀之。

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

听事,群臣受决事,悉于咸阳宫。

侯生卢生相与谋曰:“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

专任狱吏,狱吏得亲幸。

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弗用。

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于上。

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

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

秦法,不得兼方不验,辄死。

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讳谀,不敢端言其过。

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

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

”于是乃亡去。

始皇闻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

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

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市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

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

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訞言以乱黔首。

”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馀人,皆阬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

益发谪徙边。

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

唯上察之。

”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

三十六年,荧惑守心。

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

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

”因言曰:“今年祖龙死。

”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

使者奉璧具以闻。

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

”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

”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

于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

迁北河榆中三万家。

拜爵一级。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

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

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

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

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

过丹阳,至钱唐。

临浙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

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

三十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

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斋庄。

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

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

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

六王专倍,贪戾泬猛,率众自强。

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

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辟方。

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

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

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

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

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

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

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

防隔内外,禁止淫逸,男女絜诚。

夫为寄鑶,杀之无罪,男秉义程。

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

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

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

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

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

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还过吴,从江乘渡。

并海上,北至琅邪。

方士徐市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原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

”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

问占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

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

”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

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

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

遂并海西。

至平原津而病。

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

”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

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

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参乘,所至上食。

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

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

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

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太子。

更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其赐死。

语具在李斯传中。

行,遂从井陉抵九原。

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

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

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

九月,葬始皇骊山。

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

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

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二世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

”皆令从死,死者甚众。

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

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

树草木以象山。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

赵高为郎中令,任用事。

二世下诏,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

令群臣议尊始皇庙。

群臣皆顿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轶毁。

今始皇为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成备,毋以加。

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

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

自襄公已下轶毁。

所置凡七庙。

群臣以礼进祠,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

皇帝复自称‘朕’。

” 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

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

今晏然不巡行,即见弱,毋以臣畜天下。

”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

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着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

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

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

”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

臣昧死请。

”制曰:“可。

”遂至辽东而还。

于是二世乃遵用赵高,申法令。

乃阴与赵高谋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柰何?

”高曰:“臣固愿言而未敢也。

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贵人也,积功劳世以相传久矣。

今高素小贱,陛下幸称举,令在上位,管中事。

大臣鞅鞅,特以貌从臣,其心实不服。

今上出,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

今时不师文而决于武力,原陛下遂从时毋疑,即群臣不及谋。

明主收举余民,贱者贵之,贫者富之,远者近之,则上下集而国安矣。

”二世曰:“善。

”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无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

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

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

”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

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

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

何谓不臣?

原闻罪而死。

”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

”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

吾无罪!

”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

宗室振恐。

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

四月,二世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

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

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

”复作阿房宫。

外抚四夷,如始皇计。

尽征其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

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稿,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

用法益刻深。

七月,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为“张楚”。

胜自立为楚王,居陈,遣诸将徇地。

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乡,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

谒者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

二世怒,下吏。

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

”上悦。

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为魏王,田儋为齐王。

沛公起沛。

项梁举兵会稽郡。

二年冬,陈涉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兵数十万。

二世大惊,与群臣谋曰:“柰何?

”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

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

”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将,击破周章军而走,遂杀章曹阳。

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杀陈胜城父,破项梁定陶,灭魏咎临济。

楚地盗名将已死,章邯乃北渡河,击赵王歇等于钜鹿。

赵高说二世曰:“先帝临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为非,进邪说。

今陛下富于春秋,初即位,柰何与公卿廷决事?

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

天子称朕,固不闻声。

”于是二世常居禁中,与高决诸事。

其后公卿希得朝见,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毋已。

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诛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

盗多,皆以戌漕转作事苦,赋税大也。

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戌转。

”二世曰:“吾闻之韩子曰:‘尧舜采椽不刮,茅茨不剪,饭土塯,啜土形,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

禹凿龙门,通大夏,决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筑臿,胫毋毛,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

’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

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

朕尊万乘,毋其实,吾欲造千乘之驾,万乘之属,充吾号名。

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竟,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

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毋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

”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

去疾、劫曰:“将相不辱。

”自杀。

斯卒囚,就五刑。

三年,章邯等将其卒围钜鹿,楚上将军项羽将楚卒往救钜鹿。

冬,赵高为丞相,竟案李斯杀之。

夏,章邯等战数却,二世使人让邯,邯恐,使长史欣请事。

赵高弗见,又弗信。

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

欣见邯曰:“赵高用事于中,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

”项羽急击秦军,虏王离,邯等遂以兵降诸侯。

八月己亥,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

”二世笑曰:“丞相误邪?

谓鹿为马。

”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

或言鹿,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

后群臣皆畏高。

高前数言“关东盗毋能为也”,及项羽虏秦将王离等钜鹿下而前,章邯等军数却,上书请益助,燕、赵、齐、楚、韩、魏皆立为王,自关以东,大氐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

沛公将数万人已屠武关,使人私于高,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

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

卜曰:“泾水为祟。

”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沈四白马。

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

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其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今事急,欲归祸于吾宗。

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婴。

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

”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卒,追劫乐母置高舍。

遣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

”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

”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

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

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

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

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蚤告我?

乃至于此!

”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

使臣蚤言,皆已诛,安得至今?

”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

”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

”乐曰:“不可。

”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

”弗许。

又曰:“愿为万户侯。

”弗许。

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

”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

”麾其兵进。

二世自杀。

阎乐归报赵高,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

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

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

宜为王如故,便。

”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为秦王。

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

令子婴斋,当庙见,受王玺。

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详以义立我。

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

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

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

”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柰何不行?

”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咸阳。

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使人约降子婴。

子婴即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

沛公遂入咸阳,封宫室府库,还军霸上。

居月余,诸侯兵至,项籍为从长,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

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

灭秦之后,各分其地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号曰三秦。

项羽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诸侯,秦竟灭矣。

后五年,天下定于汉。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尝有勋于唐虞之际,受土赐姓。

及殷夏之间微散。

至周之衰,秦兴,邑于西垂。

自缪公以来,稍蚕食诸侯,竞成始皇。

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

善哉乎贾生推言之也!

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

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锄耰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

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

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

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

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其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

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

子婴立,遂不寤。

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三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宜未绝也。

 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

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

此岂世贤哉?

其势居然也。

且天下尝同心并力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

岂勇力智慧不足哉?

形不利,势不便也。

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厄,荷戟而守之。

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

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曰亡秦,其实利之也。

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

案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而身为禽者,其救败非也。

 秦王足己而不问,遂过而不变。

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

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

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

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

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

是以三主失道,而忠臣不谏,智士不谋也。

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

  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

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

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

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

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

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

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余岁不绝。

秦本末并失,故不能长。

由是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

 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之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因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

外连衡而斗诸侯。

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

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

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

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

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shào)滑、楼缓、翟(zhái)景、苏厉、乐(yùe)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

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

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qū

)巡而不敢进。

秦无亡矢遗镞(zú)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

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

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

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

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

隳(huī)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dí),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

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

然陈涉瓮牖(yǒu)绳枢之子,氓(mé

g)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

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dí〕之贤,陶朱、猗(yī)顿之富。

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

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

锄耰(yōu)棘矜(qí

),非铦(xiā

)于钩戟长铩也。

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

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

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

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duó)长絜(xié)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

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

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

一夫作难(

à

)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秦灭周祀,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

天下之士,斐然向风。

若是,何也?

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

周室卑微,五霸既灭,令不行于天下。

是以诸侯力政,强凌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弊。

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

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

当此之时,专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

 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夫兼并者高诈力,安危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

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

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

借使秦王论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犹未有倾危之患也。

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

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

天下嚣嚣,新主之资也。

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

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

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

虚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

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

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

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

塞万民之望,而以盛德与天下,天下息矣。

即四海之内皆欢然各自安乐其处,惟恐有变。

虽有狡害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之宫。

繁刑严诛,吏治刻深。

赏罚不当,赋敛无度。

天下多事,吏不能纪。

百姓困穷,而主不收恤。

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

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

自群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

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借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见终始不变,知存亡之由。

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矣。

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

故曰:“安民可与为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

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于戮者,正之非也。

是二世之过也。

襄公立,享国十二年。

初为西畤。

葬西垂。

生文公。

文公立,居西垂宫。

五十年死,葬西垂。

生静公。

静公不享国而死。

生宪公。

宪公享国十二年,居西新邑。

死,葬衙。

生武公、德公、出子。

出子享国六年,居西陵。

庶长弗忌、威累、参父三人,率贼贼\\出子鄙衍,葬衙。

武公立。

武公享国二十年。

居平阳封宫。

葬宣阳聚东南。

三庶长伏其罪。

德公立。

德公享国二年。

居雍大郑宫。

生宣公、成公、缪公。

葬阳。

初伏,以御蛊。

宣公享国十二年。

居阳宫。

葬阳。

初志闰月。

成公享国四年,居雍之宫。

葬阳。

齐伐山戎、孤竹。

缪公享国三十九年。

天子致霸。

葬雍。

缪公学着人。

生康公。

康公享国十二年。

居雍高寝。

葬竘社。

生共公。

共公享国五年,居雍高寝。

葬康公南。

生桓公。

桓公享国二十七年。

居雍太寝。

葬义里丘北。

生景公。

景公享国四十年。

居雍高寝,葬丘里南。

生毕公。

毕公享国三十六年。

葬车里北。

生夷公。

夷公不享国。

死,葬左宫。

生惠公。

惠公享国十年。

葬车里(康景)。

生悼公。

悼公享国十五年。

葬僖公西。

城雍。

生剌龚公。

剌龚公享国三十四年。

葬入里。

生躁公、怀公。

其十年,彗星见。

躁公享国十四年。

居受寝。

葬悼公南。

其元年,彗星见。

怀公从晋来。

享国四年。

葬栎圉氏。

生灵公。

诸臣围怀公,怀公自杀。

肃灵公,昭子子也。

居泾阳。

享国十年。

葬悼公西。

生简公。

简公从晋来。

享国十五年。

葬僖公西。

生惠公。

其七年。

百姓初带剑。

惠公享国十三年。

葬陵圉。

生出公。

出公享国二年。

出公自杀,葬雍。

献公享国二十三年。

葬嚣圉。

生孝公。

孝公享国二十四年。

葬弟圉。

生惠文王。

其十三年,始都咸阳。

惠文王享国二十七年。

葬公陵。

生悼武王。

悼武王享国四年,葬永陵。

昭襄王享国五十六年。

葬茝阳。

生孝文王。

孝文王享国一年。

葬寿陵。

生庄襄王。

庄襄王享国三年。

葬茝阳。

生始皇帝。

吕不韦相。

献公立七年,初行为市。

十年,为户籍相伍。

孝公立十六年。

时桃李冬华。

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

立二年,初行钱。

有新生婴儿曰「秦且王」。

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

立三年,渭水赤三日。

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

立四年,初为田开阡陌。

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

庄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

立二年,取太原地。

庄襄王元年,大赦,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布惠于民。

东周与诸侯谋秦,秦使相国不韦诛之,尽入其国。

秦不绝其祀,以阳人地赐周君,奉其祭祀。

始皇享国三十七年。

葬郦邑。

生二世皇帝。

始皇生十三年而立。

二世皇帝享国三年。

葬宜春。

赵高为丞相安武侯。

二世生十二年而立。

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岁。

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 周历已移,仁不代母。

秦直其位,吕政残虐,然以诸侯十三,并兼天下,极情纵欲,养育宗亲。

三十七年,兵无所不加,制作政令,施于后王。

盖得圣人之威,河神授图,据狼、狐,蹈参、伐,佐攻驱除,距之称始皇。

始皇既殁,胡亥极愚,郦山未毕,复作阿房,以遂前策。

云「凡所为贵有天下者,肆意极欲,大臣至欲罢先君所为」。

诛斯、去疾,任用赵高。

痛哉言乎!

人头畜鸣,不威不伐恶,不笃不虚亡,距之不得留,残虐以促期,虽居形便之国,犹不得存。

子婴度次得嗣,冠玉冠,佩华绂,车黄屋,从百司,谒七庙。

小人乘非位,莫不恍忽失守,偷安日日,独能长念却虑,父子作权,近取于户牖之间,竟诛猾臣,为君讨贼。

高死之后,宾婚未得尽相劳,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唇,楚兵已屠关中,真人翔霸上,素车婴组,奉其符玺,以归帝者。

郑伯茅旗鸾刀。

严王退舍。

河决不可复壅,鱼烂不可复全。

贾谊、司马迁曰:「向使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

」秦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虽有周旦之材,无所复陈其巧,而以责一日之孤,误哉!

俗传秦始皇起罪恶,胡亥极,得其理矣。

复责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谓不通时变者也。

纪季以酅,《春秋》不名。

吾读《秦纪》,至于子婴车裂赵高,未尝不健其决,怜其志。

婴死生之义备矣。

六国陵替,二周沦亡。

并一天下,号为始皇。

阿房云构,金狄成行。

南游勒石,东瞰浮梁。

滈池见遗,沙丘告丧。

二世矫制,赵高是与。

诈因指鹿,灾生噬虎。

子婴见推,恩报君父。

下乏中佐,上乃庸主。

欲振穨纲,云谁克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