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奴娇·我已多情
我已多情,更撞著、多情底你。
把一心、十分向你。
尽他们,劣心肠、偏有你。
共你。
风了人,只为个你。
宿世冤家,百忙里、方知你。
没前程、阿谁似你。
坏却才名,到如今、都因你。
是你。
我也没星儿恨你。
我已多情,更撞著、多情底你。
把一心、十分向你。
尽他们,劣心肠、偏有你。
共你。
风了人,只为个你。
宿世冤家,百忙里、方知你。
没前程、阿谁似你。
坏却才名,到如今、都因你。
是你。
我也没星儿恨你。
起著雍摄提格,尽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四零三年)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何谓礼?
纪纲是也。
何谓分?
君臣是也。
何谓名?
公、侯、卿、大夫是也。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
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
贵以临贱,贱以承贵。
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
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
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
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
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
《春秋》抑诸侯,尊周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惓惓也。
非有桀、纣之暴,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
是故以微子而代纣,则成汤配天矣。
以季札而君吴,则太伯血食矣。
然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
故曰:礼莫大于分也。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
非名不著,非器不形。
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
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
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政亡,则国家从之。
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
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
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
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有故也。
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
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
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
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
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易》曰:“履霜,坚冰至”,《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谓此类也。
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呜呼!
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大夫擅政。
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
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
何以言之?
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
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
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
”文公于是乎惧而不敢违。
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
徒以名分尚存故也。
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
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
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
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
是大不然。
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
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
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
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
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呜呼!
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害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
智果曰:“不如宵也。
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
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
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
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
”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
将置后,不知所立。
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
”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
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
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简子使尹鐸为晋阳。
请曰:“以为茧丝乎?
抑为保障乎?
”简子曰:“保障哉!
”尹鐸损其户数。
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鐸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
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必至矣!
”智伯曰:“难将由我。
我不为难,谁敢兴之?
”对曰:“不然。
《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
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
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
”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
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
不如与之。
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
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
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
”康子曰:“善。
”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
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
任章曰:“何故弗与?
”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
”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
吾与之地,智伯必骄。
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
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
《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
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
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桓子曰:“善。
”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
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
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
”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
”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
”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
”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
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鐸之所宽也,民必和矣。
”乃走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
沈灶产蛙,民无叛意。
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
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
”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
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絺疵曰:“以人事知之。
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
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
”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
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
”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
”智伯不悛。
絺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
今智伯帅韩、魏而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
”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末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
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
”二子乃阴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
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
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
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
唯辅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
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
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
才者,德之资也。
德者,才之帅也。
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
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
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
何则?
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
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
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
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
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
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
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
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
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
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
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
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
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
吾谨避之耳。
”乃舍之。
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
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
何乃自苦如此!
求以报仇,不亦难乎?
”豫让曰:“不可!
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
凡吾所为者,极难耳。
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
”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
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
封伯鲁之子于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为赵氏后。
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
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
”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
献子生籍,是为烈侯。
魏斯者,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
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
四方贤士多归之。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
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
”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
”乃往,身自罢之。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
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
”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
二国皆怒而去。
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
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
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
”皆曰:“仁君。
”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
”文侯怒,任座趋出。
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
”文侯曰:“何以知之?
”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
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
”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
左高。
”田子方笑。
文侯曰:“何笑?
”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
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
”文侯曰:“善。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
子方不为礼。
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
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
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
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
”子击乃谢之。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
’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克曰:“君弗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李克出,见翟璜。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
”克曰:“魏成。
”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
君内以鄴为忧,臣进西门豹。
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
”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
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比也!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
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
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
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
起,残忍薄行人也。
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
”起恐得罪。
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
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
”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卒母闻而哭之。
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
”母曰:“非然也。
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还踵,遂死于敌。
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 燕湣公薨,子僖公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己卯,公元前四零二年) 王崩,子安王骄立。
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 威烈王元年(庚辰,公元前四零一年) 秦伐魏,至阳狐。
威烈王二年(辛巳,公元前四零零年) 魏、韩、赵伐楚,至桑丘。
郑围韩阳翟。
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秦简公薨,子惠公立。
威烈王三年(壬午,公元前三九九年) 王子定奔晋。
虢山崩,壅河。
威烈王四年(癸未,公元前三九八年) 楚围郑。
郑人杀其相驷子阳。
威烈王五年(甲申,公元前三九七年) 日有食之。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
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
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镒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
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
”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
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
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
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
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
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遂死于政尸之旁。
威烈王六年(乙酉,公元前三九六年) 郑驷子阳之党弑繻公,而立其弟乙,是为康公。
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
威烈王八年(丁亥,公元前三九四年) 齐伐鲁,取最。
韩救鲁。
郑负黍叛,复归韩。
威烈王九年(戊子,公元前三九三年) 魏伐郑。
晋烈公薨,子孝公倾立。
威烈王十一年(庚寅,公元前三九一年) 秦伐韩宜阳,取六邑。
初,田常生襄子盘,盘生庄子白,白生太公和。
是岁,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威烈王十二年(辛卯,公元前三九零年) 秦、晋战于武城。
齐伐魏,取襄阳。
鲁败齐师于平陆。
威烈王十三年(壬辰,公元前三八九年) 秦侵晋。
齐田和会魏文侯、楚人、卫人于浊泽,求为诸侯。
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
威烈王十五年(甲午,前三八七年)年 秦伐蜀,取南郑。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对曰:“在德不在险。
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
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
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
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
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
”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
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
”田文曰:“可。
”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
”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
”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
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
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
起无留心,则必辞矣。
’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
”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
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
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
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
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赵武侯薨,国人复立烈侯之太子章,是为敬侯。
韩烈侯薨,子文侯立。
威烈王十六年(乙未,公元前三八六年) 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
赵公子朝作乱,出奔魏,与魏袭邯郸,不克。
威烈王十七年(丙申,公元前三八五年) 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
杀出子及其母,沉之渊旁。
齐伐鲁。
韩伐郑,取阳城。
伐宋,执宋公。
齐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威烈王十九年(戊戌,公元前三八三年) 魏败赵师于兔台。
威烈王二十年(己亥,公元前三八二年) 日有食之,既。
威烈王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三八一年)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
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
既葬,肃王即位。
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馀家。
威烈王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三八零年) 齐伐燕,取桑丘。
魏、韩、赵伐齐,至桑丘。
威烈王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三七九年) 赵袭卫,不克。
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
是岁,齐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齐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三七八年) 狄败魏师于浍。
魏、韩、赵伐齐,至灵丘。
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威烈王二十五年(甲辰,公元前三七七年) 蜀伐楚,取兹方。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材可将五百乘。
”公曰:“吾知其可将。
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
”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
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
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
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
”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
”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
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
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
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
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
若引不已,国无类矣!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
”公曰:“何故?
”对曰:“有由然焉。
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
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
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
《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
’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 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
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威烈王二十六年(乙巳,公元前三七六年) 王崩,子烈王喜立。
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 威烈王元年(丙午,公元前三七五年) 日有食之。
韩灭郑,因徒都之。
赵敬侯薨,子成侯种立。
威烈王三年(戊申,公元前三七三年) 燕败齐师于林狐。
鲁伐齐,入阳关。
魏伐齐,至博陵。
燕僖公薨,子辟公立。
宋休公薨,子桓公立。
卫慎公薨,子声公训立。
威烈王四年(己酉,公元前三七二年) 赵伐卫,取都鄙七十三。
魏败赵师于北蔺。
威烈王五年(庚戌,公元前三七一年) 魏伐楚,取鲁阳。
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懿侯。
初,哀侯以韩廆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甚相害也。
严遂令人刺韩廆于朝,廆走哀侯,哀侯抱之。
人刺韩廆,兼及哀侯。
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罃与公中缓争立,国内乱。
威烈王六年(辛亥,公元前三七零年) 齐威王来朝。
是时周室微弱,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赵伐齐,至鄄。
魏败赵师于怀。
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
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
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
”封之万家。
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
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
昔日赵攻鄄,子不救。
卫取薛陵,子不知。
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
”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
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楚肃王薨,无子,立其弟良夫,是为宣王。
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威烈王七年(壬子,公元前三六九年) 日有食之。
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魏大夫王错出奔韩。
公孙颀谓韩懿侯曰:“魏乱,可取也。
”懿侯乃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遂围魏。
成侯曰:“殺罃,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
”懿侯曰:“不可。
杀魏君,暴也。
割地而退,贪也。
不如两分之。
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
”赵人不听。
懿侯不悦,以其兵夜去。
赵成侯亦去。
遂杀公中缓而立,是为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国之谋不和也。
若从一家之谋,魏必分矣。
故曰:“君终,无适子,其国可破也。
”
起昭阳赤奋若,尽上章困敦,凡四十八年。
显王元年(癸丑,公元前三六八年) 齐伐魏,取观津。
赵侵齐,取长城。
显王三年(乙卯,公元前三六六年) 魏、韩会于宅阳。
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
显王四年(丙辰,公元前三六五年) 魏伐宋。
显王五年(丁巳,公元前三六四年) 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斩首六万。
王赐以黼黻之服。
显王七年(己未,前三六二年) 魏败韩师、赵师于浍。
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
获魏公孙痤。
卫声公薨,子成侯速立。
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秦献公薨,子孝公立。
孝公生二十一年矣。
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
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
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
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
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显王八年(庚申,公元前三六一年) 孝公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
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
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
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
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
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
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
”王嘿然。
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王许诺而去。
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
子必速行矣!
”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
”卒不去。
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
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
公大悦,与议国事。
显王十年(壬戌,公元前三五九年) 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甘龙曰:“不然。
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
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公曰:“善。
”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
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
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
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
乃下令。
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
于是太子犯法。
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
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明日,秦人皆趋令。
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
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
”尽迁之于边。
其后民莫敢议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
国保于民,民保于信。
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
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
不善者反之:欺其邻国,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
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于败。
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
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
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韩懿侯薨,子昭侯立。
显王十一年(癸亥,公元前三五八年) 秦败韩师于西山。
显王十二年(甲子,公元前三五七年) 魏、韩会于鄗。
显王十三年(乙丑,公元前三五六年) 赵、燕会于阿。
赵、齐、宋会于平陆。
显王十四年(丙寅,公元前三五五年) 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
惠王曰:“齐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
”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
”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
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
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
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
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
”惠王有惭色。
秦孝公、魏惠王会于杜平。
鲁共公薨,子康公毛立。
显王十五年(丁卯,公元前三五四年) 秦败魏师于元里,斩首七千级,取少梁。
魏惠王伐赵,围邯郸。
楚王使景舍救赵。
显王十六年(戊辰,公元前三五三年) 齐威王使田忌救赵。
初,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
庞涓仕魏为将军,自以能不及孙膑,乃召之。
至,则以法断其两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
齐使者至魏,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者。
齐使者窃载与之齐。
田忌善而客待之,进于威王。
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于是威王谋救赵,以孙膑为将,辞以刑馀之人不可。
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
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撠。
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内。
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以自救。
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
”田忌从之。
十月,邯郸降魏。
魏师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
韩伐东周,取陵观、廪丘。
楚昭奚恤为相。
江乙言于楚王曰:“人有爱其狗者,狗尝溺井,其邻人见,欲入言之,狗当门而噬之。
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亦犹是也。
且人有好扬人之善者,王曰:‘此君子也,’近之。
好扬人之恶者,王曰:‘此小人也,’远之。
然则且有子弑其父、臣弑其主者,而王终己不知也。
何者?
以王好闻人之美而恶闻人之恶也。
”王曰:“善!
寡人愿两闻之。
” 显王十七年(己巳,公元前三五二年) 秦大良造卫鞅伐魏。
诸侯围魏襄陵。
显王十八年(庚午,公元前三五一年) 秦卫鞅围魏固阳,降之。
魏人归赵邯郸,与赵盟漳水上。
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
申不害者,郑之贱臣也,学黄、老、刑名,以干昭侯。
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
申子尝请仕其从兄,昭侯不许,申子有怨色。
昭侯曰:“所为学于子者,欲以治国也。
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
子尝教寡人修功劳,视次第。
今有所私求,我将奚听乎?
”申子乃辟舍请罪曰:“君真其人也。
”昭侯有弊袴,命藏之。
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
不赐左右而藏之!
”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颦一笑,颦有为颦,笑有为笑。
今袴岂特颦笑哉!
吾必待有功者。
” 显王十九年(辛未,公元前三五零年) 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
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
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
秦、魏遇于彤。
赵成侯薨,公子緤与太子争立。
緤败,奔韩。
显王二十一年(癸酉,公元前三四八年) 秦商鞅更为赋税法,行之。
显王二十二年(甲戌,公元前三四七年) 赵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显王二十三年(乙亥,公元前三四六年) 齐杀其大夫牟。
鲁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卫更贬号曰侯,服属三晋。
显王二十五年(丁丑,公元前三四四年) 诸侯会于京师。
显王二十六年(戊寅,公元前三四三年) 王致伯于秦,诸侯皆贺秦。
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
显王二十八年(庚辰,公元前三四一年) 魏庞涓伐韩。
韩请救于齐。
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
”成侯曰:“不如勿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
”孙膑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
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
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
”王曰:“善!
”乃阴许韩使而遣之。
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田盼将之,孙子为师,以救韩,直走魏都。
庞涓闻之,去韩而归。
魏人大发兵,以太子申为将,以御齐师。
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
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
”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
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
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
”于是令齐师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
庞涓果夜到斫木下,见白书,以火烛之。
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相失。
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
”齐因乘胜大破魏师,虏太子申。
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
我为将三战三胜,欲行大事,可乎?
”卜者出,因使人执之。
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临淄,求成侯。
不克,出奔楚。
显王二十九年(辛巳,公元前三四零年)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
何者?
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
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
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
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
魏不支秦,必东徙。
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
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
军既相距,卫鞅遗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
”公子卬以为然,乃相与会。
盟已,饮。
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
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
因去安邑,徙都大梁。
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 秦封卫鞅商于十五邑,号曰商君。
齐、赵伐魏。
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显王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三三八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
商君亡之魏。
魏人不受,复内之秦。
商君乃与其徒之商于,发兵北击郑。
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
赵良见商君,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羖大夫贤?
”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仆请终烧正言而无诛,可乎?
”商君曰“诺。
”赵良曰:“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穆公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
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
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
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
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
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
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
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
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
《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
’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
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
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
’此数者,非恃德也。
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于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
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
”商君弗从。
居五月而难作。
显王三十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三七年) 韩申不害卒。
显王三十三年(乙酉,公元前三三六年) 宋太丘社亡。
邹人孟轲见魏惠王。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
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王曰:“善。
”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
子思曰:“先利之。
”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
”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
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
此为不利大矣。
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
’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此皆利之大者也。
”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
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利,不仁者不知也。
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显王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三五年) 秦伐韩,拔宜阳。
显王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三三四年) 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
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
何也?
不时。
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
夫人固有利、不利时。
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
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
故曰不时。
” 越王无疆伐齐。
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
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
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
显王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三三三年) 楚王伐齐,围徐州。
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
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
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
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
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
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
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
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
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
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
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
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
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
故愿大王熟计之也!
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
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
’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
”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
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
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
仪怒,念诸侯独秦能苦越,遂入秦。
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
秦王说之,以为客卿。
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
”张仪曰:“嗟乎!
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
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
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
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
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
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
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
不战而地已削矣!
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韩王从其言。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
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訇殷殷,若有三军之众。
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
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
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
愿大王熟察之。
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以大王之诏诏之。
”魏王听之。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
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
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
临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
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阘鞠。
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
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
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
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
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
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
今秦之攻齐则不然。
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
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
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
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
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
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宝,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齐王许之。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
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
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
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
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
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
”楚王亦许之。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疆立。
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显王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三三二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
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
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
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齐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复归之。
显王三十九年(辛卯,公元前三三零年) 秦伐魏,围焦、曲沃。
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显王四十年(壬辰,公元前三二九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
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
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显王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三二八年) 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
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
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
”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
张仪归而相秦。
显王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三二七年) 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秦归焦、曲沃于魏。
显王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三二六年) 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
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显王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三二五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卫平侯薨,子嗣君立。
卫有胥靡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
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
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
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
”嗣君曰:“非子所知也。
夫治无小,乱无大。
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
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
”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
”因载而往,徒献之。
显王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三二四年) 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
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
”易王许之。
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
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显王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三二三年) 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己曰君。
显王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三二二年) 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
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
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
复阴厚张仪益甚。
显王四十八年(庚子,公元前三二一年) 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哙立。
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
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
”王从之。
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
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
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
今夫齐,亦君之水也。
君长有齐,奚以薛为!
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
”乃不果城。
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其贱妾之子曰文。
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
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
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
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
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
《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
”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
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
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
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
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
《书》曰:“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
”此之谓也。
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
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
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
”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
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
”孟尝君曰:“善。
”遂不受。
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
”公孙戌以实对。
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 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
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
《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孟尝君有焉。
韩宣惠王俗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
对曰:“不可。
晋用六卿而国分,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
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
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