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秋
宋玉悲秋我爱秋,清秋行乐胜春游。
林疏尽见山中石,更有寒泉带石流。
起著雍摄提格,尽玄黓困敦,凡三十五年。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公元前四零三年)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何谓礼?
纪纲是也。
何谓分?
君臣是也。
何谓名?
公、侯、卿、大夫是也。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
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
贵以临贱,贱以承贵。
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
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
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
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文王序《易》,以乾坤为首。
孔子系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言君臣之位,犹天地之不可易也。
《春秋》抑诸侯,尊周室,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以是见圣人于君臣之际,未尝不惓惓也。
非有桀、纣之暴,汤、武之仁,人归之,天命之,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
是故以微子而代纣,则成汤配天矣。
以季札而君吴,则太伯血食矣。
然二子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
故曰:礼莫大于分也。
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
非名不著,非器不形。
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
名器既亡,则礼安得独在哉?
昔仲叔于奚有功于卫,辞邑而请繁缨,孔子以为不如多与之邑。
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政亡,则国家从之。
卫君待孔子而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为名不正则民无所措手足。
夫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
正名,细务也,而孔子先之。
诚以名器既乱,则上下无以相有故也。
夫事未有不生于微而成于著。
圣人之虑远,故能谨其微而治之。
众人之识近,故必待其著而后救之。
治其微,则用力寡而功多。
救其著,则竭力而不能及也。
《易》曰:“履霜,坚冰至”,《书》曰:“一日二日万几”,谓此类也。
故曰:分莫大于名也。
呜呼!
幽、厉失德,周道日衰,纲纪散坏,下陵上替,诸侯专征,大夫擅政。
礼之大体,什丧七八矣。
然文、武之祀犹绵绵相属者,盖以周之子孙尚能守其名分故也。
何以言之?
昔晋文公有大功于王室,请隧于襄王,襄王不许,曰:“王章也。
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恶也。
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请焉!
”文公于是乎惧而不敢违。
是故以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以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下,虽以晋、楚、齐、秦之强,不敢加者,何哉?
徒以名分尚存故也。
至于季氏之于鲁,田常之于齐,白公之于楚,智伯之于晋,其势皆足以逐君而自为,然而卒不敢者,岂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
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诛之也。
今晋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晋国,天子既不能讨,又宠秩之,使列于诸侯,是区区之名分复不能守而并弃之也。
先王之礼于斯尽矣。
或者以为当是之时,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
是大不然。
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
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
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
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
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呜呼!
君臣之礼既坏矣,则天下以智力相雄长,遂使圣贤之后为诸侯者,社稷无不泯绝,生民之害糜灭几尽,岂不哀哉!
初,智宣子将以瑶为后。
智果曰:“不如宵也。
瑶之贤于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
美鬓长大则贤,射御足力则贤,伎艺毕给则贤,巧文辩慧则贤,强毅果敢则贤,如是而甚不仁。
夫以其五贤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谁能待之?
若果立瑶也,智宗必灭。
”弗听,智果别族于太史为辅氏。
赵简子之子,长曰伯鲁,幼曰无恤。
将置后,不知所立。
乃书训戒之辞于二简,以授二子曰:“谨识之。
”三年而问之,伯鲁不能举其辞,求其简,已失之矣。
问无恤,诵其辞甚习,求其简,出诸袖中而奏之。
于是简子以无恤为贤,立以为后。
简子使尹鐸为晋阳。
请曰:“以为茧丝乎?
抑为保障乎?
”简子曰:“保障哉!
”尹鐸损其户数。
简子谓无恤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鐸为少,无以晋阳为远,必以为归。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
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必至矣!
”智伯曰:“难将由我。
我不为难,谁敢兴之?
”对曰:“不然。
《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
’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
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
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
”弗听。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
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
不如与之。
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
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
然则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
”康子曰:“善。
”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
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
任章曰:“何故弗与?
”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
”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
吾与之地,智伯必骄。
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
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
《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
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
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桓子曰:“善。
”复与之万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
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
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
”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厚完。
”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
”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
”襄子曰:“浚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
其晋阳乎,先主之所属也,尹鐸之所宽也,民必和矣。
”乃走晋阳。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
沈灶产蛙,民无叛意。
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
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
”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
絺疵谓智伯曰:“韩、魏必反矣。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絺疵曰:“以人事知之。
夫从韩、魏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韩、魏矣。
今约胜赵而三分其地,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无喜志,有忧色,是非反而何?
”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谗臣欲为赵氏游说,使主疑于二家而懈于攻赵氏也。
不然,夫二家岂不利朝夕分赵氏之田,而欲为危难不可成之事乎?
”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
”智伯曰:“子何以知之?
”对曰:“臣见其视臣端而趋疾,知臣得其情故也。
”智伯不悛。
絺疵请使于齐。
赵襄子使张孟谈潜出见二子,曰:“臣闻唇亡则齿寒。
今智伯帅韩、魏而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
”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末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
张孟谈曰:“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
”二子乃阴与张孟谈约,为之期日而遣之。
襄子夜使人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
智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智伯之众。
遂杀智伯,尽灭智氏之族。
唯辅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
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
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
才者,德之资也。
德者,才之帅也。
云梦之竹,天下之劲也,然而不矫揉,不羽括,则不能以入坚。
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熔范,不砥砺,则不能以击强。
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凡取人之术,苟不得圣人、君子而与之,与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
何则?
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
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
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
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
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为害岂不多哉!
夫德者人之所严,而才者人之所爱。
爱者易亲,严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
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馀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
故为国为家者,苟能审于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后,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
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
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
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
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
吾谨避之耳。
”乃舍之。
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
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
何乃自苦如此!
求以报仇,不亦难乎?
”豫让曰:“不可!
既已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
凡吾所为者,极难耳。
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
”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
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后。
封伯鲁之子于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为赵氏后。
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
赵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
”乃共杀其子,复迎浣而立之,是为献子。
献子生籍,是为烈侯。
魏斯者,桓子之孙也,是为文侯。
韩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为景侯。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庐必式。
四方贤士多归之。
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
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
”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
”乃往,身自罢之。
韩借师于魏以伐赵。
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也,不敢闻命。
”赵借师于魏以伐韩,文侯应之亦然。
二国皆怒而去。
已而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于魏。
魏由是始大于三晋,诸侯莫能与之争。
使乐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击。
文侯问于群臣曰:“我何如主?
”皆曰:“仁君。
”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谓仁君?
”文侯怒,任座趋出。
次问翟璜,对曰:“仁君也。
”文侯曰:“何以知之?
”对曰:“臣闻君仁则臣直。
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
”文侯悦,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亲下堂迎之,以为上客。
文侯与田子方饮,文侯曰:“钟声不比乎?
左高。
”田子方笑。
文侯曰:“何笑?
”子方曰:“臣闻之,君明乐官,不明乐音。
今君审于音,臣恐其聋于官也。
”文侯曰:“善。
”子击出,遭田子方于道,下车伏谒。
子方不为礼。
子击怒,谓子方曰:“富贵者骄人乎?
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富贵者安敢骄人?
国君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失其国者未闻有以国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闻有以家待之者也。
夫士贫贱者,言不用,行不合,则纳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贫贱哉!
”子击乃谢之。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
’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克曰:“君弗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李克出,见翟璜。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
”克曰:“魏成。
”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吴起,臣所进也。
君内以鄴为忧,臣进西门豹。
君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已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
”李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君问相于克,克之对如是。
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比也!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 吴起者,卫人,仕于鲁。
齐人伐鲁,鲁人欲以为将,起取齐女为妻,鲁人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大破齐师。
或谮之鲁侯曰:“起始事曾参,母死不奔丧,曾参绝之。
今又杀妻以求为君将。
起,残忍薄行人也。
且以鲁国区区而有胜敌之名,则诸侯图鲁矣。
”起恐得罪。
闻魏文侯贤,乃往归之。
文侯问诸李克,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弗能过也。
”于是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
卒母闻而哭之。
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
”母曰:“非然也。
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还踵,遂死于敌。
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 燕湣公薨,子僖公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己卯,公元前四零二年) 王崩,子安王骄立。
盗杀楚声王,国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 威烈王元年(庚辰,公元前四零一年) 秦伐魏,至阳狐。
威烈王二年(辛巳,公元前四零零年) 魏、韩、赵伐楚,至桑丘。
郑围韩阳翟。
韩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赵烈侯薨,国人立其弟武侯。
秦简公薨,子惠公立。
威烈王三年(壬午,公元前三九九年) 王子定奔晋。
虢山崩,壅河。
威烈王四年(癸未,公元前三九八年) 楚围郑。
郑人杀其相驷子阳。
威烈王五年(甲申,公元前三九七年) 日有食之。
三月,盗杀韩相侠累。
侠累与濮阳严仲子有恶。
仲子闻轵人聂政之勇,以黄金百镒为政母寿,欲因以报仇。
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
”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侠累。
侠累方坐府上,兵卫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因自皮面抉眼,自屠出肠。
韩人暴其尸于市,购问,莫能识。
其姊嫈闻而往哭之,曰:“是轵深井里聂政也。
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
妾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遂死于政尸之旁。
威烈王六年(乙酉,公元前三九六年) 郑驷子阳之党弑繻公,而立其弟乙,是为康公。
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
威烈王八年(丁亥,公元前三九四年) 齐伐鲁,取最。
韩救鲁。
郑负黍叛,复归韩。
威烈王九年(戊子,公元前三九三年) 魏伐郑。
晋烈公薨,子孝公倾立。
威烈王十一年(庚寅,公元前三九一年) 秦伐韩宜阳,取六邑。
初,田常生襄子盘,盘生庄子白,白生太公和。
是岁,田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威烈王十二年(辛卯,公元前三九零年) 秦、晋战于武城。
齐伐魏,取襄阳。
鲁败齐师于平陆。
威烈王十三年(壬辰,公元前三八九年) 秦侵晋。
齐田和会魏文侯、楚人、卫人于浊泽,求为诸侯。
魏文侯为之请于王及诸侯,王许之。
威烈王十五年(甲午,前三八七年)年 秦伐蜀,取南郑。
魏文侯薨,太子击立,是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谓吴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
”对曰:“在德不在险。
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
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
商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
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
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敌国也。
”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
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
”田文曰:“可。
”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
”文曰:“不如子。
”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
”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子乎,属之我乎?
”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
”久之,魏相公叔尚魏公主而害吴起。
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
起为人刚劲自喜,子先言于君曰:‘吴起,贤人也,而君之国小,臣恐起之无留心也,君盍试延以女?
起无留心,则必辞矣。
’子因与起归而使公主辱子,起见公主之贱子也,必辞,则子之计中矣。
”公叔从之,吴起果辞公主。
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惧诛,遂奔楚。
楚悼王素闻其贤,至则任之为相。
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游说之言从横者。
于是南平百越,北却三晋,西伐秦,诸侯皆患楚之强,而楚之贵戚大臣多怨吴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赵武侯薨,国人复立烈侯之太子章,是为敬侯。
韩烈侯薨,子文侯立。
威烈王十六年(乙未,公元前三八六年) 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
赵公子朝作乱,出奔魏,与魏袭邯郸,不克。
威烈王十七年(丙申,公元前三八五年) 秦庶长改逆献公于河西而立之。
杀出子及其母,沉之渊旁。
齐伐鲁。
韩伐郑,取阳城。
伐宋,执宋公。
齐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威烈王十九年(戊戌,公元前三八三年) 魏败赵师于兔台。
威烈王二十年(己亥,公元前三八二年) 日有食之,既。
威烈王二十一年(庚子,公元前三八一年) 楚悼王薨,贵戚大臣作乱,攻吴起,起走之王尸而伏之。
击起之徒因射刺起,并中王尸。
既葬,肃王即位。
使令尹尽诛为乱者,坐起夷宗者七十馀家。
威烈王二十二年(辛丑,公元前三八零年) 齐伐燕,取桑丘。
魏、韩、赵伐齐,至桑丘。
威烈王二十三年(壬寅,公元前三七九年) 赵袭卫,不克。
齐康公薨,无子,田氏遂并齐而有之。
是岁,齐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齐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癸卯,公元前三七八年) 狄败魏师于浍。
魏、韩、赵伐齐,至灵丘。
晋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威烈王二十五年(甲辰,公元前三七七年) 蜀伐楚,取兹方。
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材可将五百乘。
”公曰:“吾知其可将。
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
”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
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
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
”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
子思曰:“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
”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
”子思曰:“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
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
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
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
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
若引不已,国无类矣!
”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
”公曰:“何故?
”对曰:“有由然焉。
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
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
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
《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
’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 鲁穆公薨,子共公奋立。
韩文侯薨,子哀侯立。
威烈王二十六年(乙巳,公元前三七六年) 王崩,子烈王喜立。
魏、韩、赵共废晋靖公为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 威烈王元年(丙午,公元前三七五年) 日有食之。
韩灭郑,因徒都之。
赵敬侯薨,子成侯种立。
威烈王三年(戊申,公元前三七三年) 燕败齐师于林狐。
鲁伐齐,入阳关。
魏伐齐,至博陵。
燕僖公薨,子辟公立。
宋休公薨,子桓公立。
卫慎公薨,子声公训立。
威烈王四年(己酉,公元前三七二年) 赵伐卫,取都鄙七十三。
魏败赵师于北蔺。
威烈王五年(庚戌,公元前三七一年) 魏伐楚,取鲁阳。
韩严遂弑哀侯,国人立其子懿侯。
初,哀侯以韩廆为相而爱严遂,二人甚相害也。
严遂令人刺韩廆于朝,廆走哀侯,哀侯抱之。
人刺韩廆,兼及哀侯。
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罃与公中缓争立,国内乱。
威烈王六年(辛亥,公元前三七零年) 齐威王来朝。
是时周室微弱,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天下以此益贤威王。
赵伐齐,至鄄。
魏败赵师于怀。
齐威王召即墨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
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事,东方以宁。
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
”封之万家。
召阿大夫,语之曰:“自子守阿,誉言日至。
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
昔日赵攻鄄,子不救。
卫取薛陵,子不知。
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
”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
于是群臣耸惧,莫敢饰诈,务尽其情,齐国大治,强于天下。
楚肃王薨,无子,立其弟良夫,是为宣王。
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威烈王七年(壬子,公元前三六九年) 日有食之。
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魏大夫王错出奔韩。
公孙颀谓韩懿侯曰:“魏乱,可取也。
”懿侯乃与赵成侯合兵伐魏,战于浊泽,大破之,遂围魏。
成侯曰:“殺罃,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二国之利也。
”懿侯曰:“不可。
杀魏君,暴也。
割地而退,贪也。
不如两分之。
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患矣。
”赵人不听。
懿侯不悦,以其兵夜去。
赵成侯亦去。
遂杀公中缓而立,是为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国之谋不和也。
若从一家之谋,魏必分矣。
故曰:“君终,无适子,其国可破也。
”
起昭阳赤奋若,尽上章困敦,凡四十八年。
显王元年(癸丑,公元前三六八年) 齐伐魏,取观津。
赵侵齐,取长城。
显王三年(乙卯,公元前三六六年) 魏、韩会于宅阳。
秦败魏师、韩师于洛阳。
显王四年(丙辰,公元前三六五年) 魏伐宋。
显王五年(丁巳,公元前三六四年) 秦献公败三晋之师于石门,斩首六万。
王赐以黼黻之服。
显王七年(己未,前三六二年) 魏败韩师、赵师于浍。
秦、魏战于少梁,魏师败绩。
获魏公孙痤。
卫声公薨,子成侯速立。
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秦献公薨,子孝公立。
孝公生二十一年矣。
是时河、山以东强国六,淮、泗之间小国十馀,楚、魏与秦接界。
魏筑长城,自郑滨洛以北有上郡。
楚自汉中,南有巴、黔中。
皆以夷翟遇秦,摈斥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
于是孝公发愤,布德修政,欲以强秦。
显王八年(庚申,公元前三六一年) 孝公令国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
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
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丑莫大焉。
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
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
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于是卫公孙鞅闻是令下,乃西入秦。
公孙鞅者,卫之庶孙也,好刑名之学。
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贤,未及进。
会病,魏惠王往问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讳,将奈社稷何?
”公叔曰:“痤之中庶子卫鞅,年虽少,有奇才,愿君举国而听之!
”王嘿然。
公叔曰:“君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
”王许诺而去。
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
子必速行矣!
”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
”卒不去。
王出,谓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
欲令寡人以国听卫鞅也,既又劝寡人杀之,岂不悖哉!
”卫鞅既至秦,因嬖臣景监以求见孝公,说以富国强兵之术。
公大悦,与议国事。
显王十年(壬戌,公元前三五九年) 卫鞅欲变法,秦人不悦。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夫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
”甘龙曰:“不然。
缘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之。
”卫鞅曰:“常人安于故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
智者作法,愚者制焉。
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
”公曰:“善。
”以卫鞅为左庶长,卒定变法之令。
令民为什伍而相收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不告奸者与降敌同罚。
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
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僇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
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
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市南门,募民有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
民怪之,莫敢徙。
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
”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
乃下令。
令行期年,秦民之国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数。
于是太子犯法。
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
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明日,秦人皆趋令。
行之十年,秦国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
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
卫鞅曰:“此皆乱法之民也!
”尽迁之于边。
其后民莫敢议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
国保于民,民保于信。
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
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邻,善为国者不欺其民,善为家者不欺其亲。
不善者反之:欺其邻国,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
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离心,以至于败。
所利不能药其所伤,所获不能补其所亡,岂不哀哉!
昔齐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晋文公不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弃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废徙木之赏。
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称刻薄,又处战攻之世,天下趋于诈力,犹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况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韩懿侯薨,子昭侯立。
显王十一年(癸亥,公元前三五八年) 秦败韩师于西山。
显王十二年(甲子,公元前三五七年) 魏、韩会于鄗。
显王十三年(乙丑,公元前三五六年) 赵、燕会于阿。
赵、齐、宋会于平陆。
显王十四年(丙寅,公元前三五五年) 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
惠王曰:“齐亦有宝乎?
”威王曰:“无有。
”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
”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
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
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
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徙而从者七千馀家。
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
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特十二乘哉!
”惠王有惭色。
秦孝公、魏惠王会于杜平。
鲁共公薨,子康公毛立。
显王十五年(丁卯,公元前三五四年) 秦败魏师于元里,斩首七千级,取少梁。
魏惠王伐赵,围邯郸。
楚王使景舍救赵。
显王十六年(戊辰,公元前三五三年) 齐威王使田忌救赵。
初,孙膑与庞涓俱学兵法。
庞涓仕魏为将军,自以能不及孙膑,乃召之。
至,则以法断其两足而黥之,欲使终身废弃。
齐使者至魏,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者。
齐使者窃载与之齐。
田忌善而客待之,进于威王。
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
于是威王谋救赵,以孙膑为将,辞以刑馀之人不可。
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田忌欲引兵之赵。
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搏撠。
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疲于内。
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以自救。
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
”田忌从之。
十月,邯郸降魏。
魏师还,与齐战于桂陵,魏师大败。
韩伐东周,取陵观、廪丘。
楚昭奚恤为相。
江乙言于楚王曰:“人有爱其狗者,狗尝溺井,其邻人见,欲入言之,狗当门而噬之。
今昭奚恤常恶臣之见,亦犹是也。
且人有好扬人之善者,王曰:‘此君子也,’近之。
好扬人之恶者,王曰:‘此小人也,’远之。
然则且有子弑其父、臣弑其主者,而王终己不知也。
何者?
以王好闻人之美而恶闻人之恶也。
”王曰:“善!
寡人愿两闻之。
” 显王十七年(己巳,公元前三五二年) 秦大良造卫鞅伐魏。
诸侯围魏襄陵。
显王十八年(庚午,公元前三五一年) 秦卫鞅围魏固阳,降之。
魏人归赵邯郸,与赵盟漳水上。
韩昭侯以申不害为相。
申不害者,郑之贱臣也,学黄、老、刑名,以干昭侯。
昭侯用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
申子尝请仕其从兄,昭侯不许,申子有怨色。
昭侯曰:“所为学于子者,欲以治国也。
今将听子之谒而废子之术乎,已其行子之术而废子之请乎?
子尝教寡人修功劳,视次第。
今有所私求,我将奚听乎?
”申子乃辟舍请罪曰:“君真其人也。
”昭侯有弊袴,命藏之。
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
不赐左右而藏之!
”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颦一笑,颦有为颦,笑有为笑。
今袴岂特颦笑哉!
吾必待有功者。
” 显王十九年(辛未,公元前三五零年) 秦商鞅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
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内息者为禁。
并诸小乡聚集为一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
废井田,开阡陌,平斗、桶、权、衡、丈、尺。
秦、魏遇于彤。
赵成侯薨,公子緤与太子争立。
緤败,奔韩。
显王二十一年(癸酉,公元前三四八年) 秦商鞅更为赋税法,行之。
显王二十二年(甲戌,公元前三四七年) 赵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显王二十三年(乙亥,公元前三四六年) 齐杀其大夫牟。
鲁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卫更贬号曰侯,服属三晋。
显王二十五年(丁丑,公元前三四四年) 诸侯会于京师。
显王二十六年(戊寅,公元前三四三年) 王致伯于秦,诸侯皆贺秦。
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帅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
显王二十八年(庚辰,公元前三四一年) 魏庞涓伐韩。
韩请救于齐。
齐威王召大臣而谋曰:“蚤救孰与晚救?
”成侯曰:“不如勿救。
”田忌曰:“弗救则韩且折而入于魏,不如蚤救之。
”孙膑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
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
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
”王曰:“善!
”乃阴许韩使而遣之。
韩因恃齐,五战不胜,而东委国于齐。
齐因起兵,使田忌、田婴、田盼将之,孙子为师,以救韩,直走魏都。
庞涓闻之,去韩而归。
魏人大发兵,以太子申为将,以御齐师。
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
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
《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
’”乃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二万灶。
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
”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
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
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
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此树下!
”于是令齐师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日暮见火举而俱发。
庞涓果夜到斫木下,见白书,以火烛之。
读未毕,万弩俱发,魏师大乱相失。
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
”齐因乘胜大破魏师,虏太子申。
成侯邹忌恶田忌,使人操十金,卜于市,曰:“我,田忌之人也。
我为将三战三胜,欲行大事,可乎?
”卜者出,因使人执之。
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临淄,求成侯。
不克,出奔楚。
显王二十九年(辛巳,公元前三四零年) 卫鞅言于秦孝公曰:“秦之与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并秦,秦即并魏。
何者?
魏居岭厄之西,都安邑,与秦界河,而独擅山东之利。
利则西侵秦,病则东收地。
今以君之贤圣,国赖以盛。
而魏往年大破于齐,诸侯畔之,可因此时伐魏。
魏不支秦,必东徙。
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乡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公从之,使卫鞅将兵伐魏。
魏使公子卬将而御之。
军既相距,卫鞅遗公子卬书曰:“吾始与公子欢,今俱为两国将,不忍相攻,可与公子面相见盟,乐饮而罢兵,以安秦、魏之民。
”公子卬以为然,乃相与会。
盟已,饮。
而卫鞅伏甲士,袭虏公子卬,因攻魏师,大破之。
魏惠王恐,使使献河西之地于秦以和。
因去安邑,徙都大梁。
乃叹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 秦封卫鞅商于十五邑,号曰商君。
齐、赵伐魏。
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显王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三三八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
商君亡之魏。
魏人不受,复内之秦。
商君乃与其徒之商于,发兵北击郑。
秦人攻商君,杀之,车裂以徇,尽灭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严酷,尝临渭沦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
赵良见商君,商君问曰:“子观我治秦,孰与五羖大夫贤?
”赵良曰:“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仆请终烧正言而无诛,可乎?
”商君曰“诺。
”赵良曰:“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穆公举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国莫敢望焉。
相秦六七年而东伐郑,三置晋君,一救荆祸。
其为相也,劳不坐乘,暑不张盖。
行于国中,不从车乘,不操干戈。
五羖大夫死,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
今君之见也,因嬖人景监以为主。
其从政也,凌轹公族,残伤百姓。
公子虔杜门不出已八年矣。
君又杀祝欢而黥公孙贾。
《诗》曰:‘得人者兴,失人者崩。
’此数者,非所以得人也。
君之出也,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车而趋。
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
’此数者,非恃德也。
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贪商于之富,宠秦国之政,畜百姓之怨。
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秦国之所以收君者岂其微哉!
”商君弗从。
居五月而难作。
显王三十二年(甲申,公元前三三七年) 韩申不害卒。
显王三十三年(乙酉,公元前三三六年) 宋太丘社亡。
邹人孟轲见魏惠王。
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
君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王曰:“善。
” 初,孟子师子思,尝问牧民之道何先。
子思曰:“先利之。
”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
”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
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
此为不利大矣。
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
’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
’此皆利之大者也。
”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
夫唯仁者为知仁义之利,不仁者不知也。
故孟子对梁王直以仁义而不及利者,所与言之人异故也。
显王三十四年(丙戌,公元前三三五年) 秦伐韩,拔宜阳。
显王三十五年(丁亥,公元前三三四年) 齐王、魏王会于徐州以相王。
韩昭侯作高门,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门。
何也?
不时。
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
夫人固有利、不利时。
往者君尝利矣,不作高门。
前年秦拔宜阳,今年旱,君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所谓时诎举赢者也。
故曰不时。
” 越王无疆伐齐。
齐王使人说之以伐齐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
楚人大败之,乘胜尽取吴故地,东至于浙江。
越以此散,诸公族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海上,朝服于楚。
显王三十六年(戊子,公元前三三三年) 楚王伐齐,围徐州。
韩高门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阳人苏秦说秦王以兼天下之术,秦王不用其言。
苏秦乃去,说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赵之为蔽其南也。
且秦之攻燕也,战于千里之外。
赵之攻燕也,战于百里之内。
夫不忧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计无过于此者。
愿大王与赵从亲,天下为一,则燕国必无患矣。
”文公从之,资苏秦车马,以说赵肃侯曰:“当今之时,山东之建国莫强于赵,秦之所害亦莫如赵。
然而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之议其后也。
秦之攻韩、魏也,无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蚕食之,傅国都而止。
韩、魏不能支秦,必入臣于秦。
秦无韩、魏之规则祸中于赵矣。
臣以天下地图案之,诸侯之地五倍于秦,料度诸侯之卒十倍于秦。
六国为一,并力西乡而攻秦,秦必破矣。
夫衡人者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与秦,秦成则其身富荣,国被秦患而不与其忧,是以衡人日夜务以秦权恐愒诸侯,以求割地。
故愿大王熟计之也!
窃为大王计,莫如一韩、魏、齐、楚、燕、赵为从亲以畔秦,令天下之将相会于洹水上,通质结盟,约曰:‘秦攻一国,五国各出锐师,或桡秦,或救之。
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
’诸侯从亲以摈秦,秦甲必不敢出于函谷以害山东矣。
”肃侯大说,厚待苏秦,尊宠赐赉之,以约于诸侯。
会秦使犀首伐魏,大败其师四万馀人,禽将龙贾,取雕阴,且欲东兵。
苏秦恐秦兵至赵而败从约,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激怒张仪,入之于秦。
张仪者,魏人,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自以为不及也。
仪游诸侯无所遇,困于楚,苏秦故召而辱之。
仪怒,念诸侯独秦能苦越,遂入秦。
苏秦阴遣其舍人赍金币资仪,仪得见秦王。
秦王说之,以为客卿。
舍人辞去,曰:“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也。
”张仪曰:“嗟乎!
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
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
” 于是苏秦说韩宣惠王曰:“韩地方九百馀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利剑皆从韩出。
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
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跖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
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
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受后祸。
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逆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
不战而地已削矣!
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
’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韩王从其言。
苏秦说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而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
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訇殷殷,若有三军之众。
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
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
车六百乘,骑五千匹,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
愿大王熟察之。
故敝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以大王之诏诏之。
”魏王听之。
苏秦说齐王曰:“齐四塞之国,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
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
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绝清河,涉渤海也。
临菑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不待发于远县,而临菑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
临菑甚富而实,其民无不斗鸡、走狗、六博、阘鞠。
临菑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挥汗成雨。
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壤也。
兵出而相当,不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
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
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
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
今秦之攻齐则不然。
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经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
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
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
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亦明矣。
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
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宝,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齐王许之。
乃西南说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地方六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资也。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强则楚弱,其势不两立。
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
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
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
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则楚割地以事秦。
此两策者相去远矣,大王何居焉?
”楚王亦许之。
于是苏秦为从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
齐威王薨,子宣王辟疆立。
知成侯卖田忌,乃召而复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卫成侯薨,子平侯立。
显王三十七年(己丑,公元前三三二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齐、魏,与共伐赵,以败从约。
赵肃侯让苏秦,苏秦恐,请使燕,必报齐。
苏秦去赵而从约皆解。
赵人决河水以灌齐、魏之师,齐、魏之师乃去。
魏以阴晋为和于秦,实华阴。
齐王伐燕,取十城,已而复归之。
显王三十九年(辛卯,公元前三三零年) 秦伐魏,围焦、曲沃。
魏入少梁、河西地于秦。
显王四十年(壬辰,公元前三二九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阴、皮氏,拔焦。
楚威王薨,子怀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偃袭攻剔成。
剔成奔齐,偃自立为君。
显王四十一年(癸巳,公元前三二八年) 秦公子华、张仪帅师围魏蒲阳,取之。
张仪言于秦王,请以蒲阳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
仪因说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于秦。
”魏因尽入上郡十五县以谢焉。
张仪归而相秦。
显王四十二年(甲午,公元前三二七年) 秦县义渠,以其君为臣。
秦归焦、曲沃于魏。
显王四十三年(乙未,公元前三二六年) 赵肃侯薨,子武灵王立。
置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先问先君贵臣肥义,加其秩。
显王四十四年(丙申,公元前三二五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称王。
卫平侯薨,子嗣君立。
卫有胥靡亡之魏,因为魏王之后治病。
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
五反,魏不与,乃以左氏易之。
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一胥靡,可乎?
”嗣君曰:“非子所知也。
夫治无小,乱无大。
法不立,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
法立,诛必,失十左氏,无害也。
”魏王闻之曰:“人主之欲,不听之不祥。
”因载而往,徒献之。
显王四十五年(丁酉,公元前三二四年) 秦张仪帅师伐魏,取陕。
苏秦通于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
苏秦恐,乃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齐则燕重。
”易王许之。
乃伪得罪于燕而奔齐,齐宣王以为客卿。
苏秦说齐王高宫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齐而为燕。
显王四十六年(戊戌,公元前三二三年) 秦张仪及齐、楚之相会啮桑。
韩、燕皆称王,赵武灵王独不肯,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己曰君。
显王四十七年(己亥,公元前三二二年) 秦张仪自啮桑还而免相,相魏。
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听。
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
复阴厚张仪益甚。
显王四十八年(庚子,公元前三二一年) 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哙立。
齐王封田婴于薛,号曰靖郭君。
靖郭君言于齐王曰:“五官之计,不可不日听而数览也。
”王从之。
已而厌之,悉以委靖郭君。
靖郭君由是得专齐之权。
靖郭君欲城薛,客谓靖郭君曰:“君不闻海大鱼乎?
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制焉。
今夫齐,亦君之水也。
君长有齐,奚以薛为!
苟为失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庸足恃乎?
”乃不果城。
靖郭君有子四十馀人,其贱妾之子曰文。
文通傥饶智略,说靖郭君以散财养士。
靖郭君使文主家待宾客,宾客争誉其美,皆请靖郭君以文为嗣。
靖郭君卒,文嗣为薛公,号曰孟尝君。
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皆舍业厚遇之,存救其亲戚。
食客常数千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由是孟尝君之名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养士,以为民也。
《易》曰:“圣人养贤,以及万民。
”夫贤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
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
是以君子丰禄以富之,隆爵以尊之。
养一人而及万人者,养贤之道也。
今孟尝君之养士也,不恤智愚,不择臧否,盗其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乌足尚哉!
《书》曰:“受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
”此之谓也。
孟尝君聘于楚,楚王遗之象床。
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谓孟尝君门人公孙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伤之毫发,则卖妻子不足偿也。
足下能使仆无行者,有先人之宝剑,愿献之。
”公孙戌许诺,入见孟尝君曰:“小国所以皆致相印于君者,以君能振达贫穷,存亡继绝,故莫不悦君之义,慕君之廉也。
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则未至之国将何以待君哉!
”孟尝君曰:“善。
”遂不受。
公孙戌趋去,未至中闺,孟尝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志之扬也?
”公孙戌以实对。
孟尝君乃书门版曰:“有能扬文之名,止文之过,私得宝于外者,疾入谏!
” 臣光曰:孟尝君可谓能用谏矣。
苟其言之善也,虽怀诈谖之心,犹将用之,况尽忠无私以事其上乎!
《诗》云:“采葑采菲,无以下体。
”孟尝君有焉。
韩宣惠王俗两用公仲、公叔为政,问于缪留。
对曰:“不可。
晋用六卿而国分,齐简公用陈成子及阚止而见杀,魏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
今君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党,其寡力者藉外权。
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有外为交以削地,君之国危矣!
”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大渊献,凡二十三年。
慎靓王元年(辛丑,公元前三二零年) 卫更贬号曰君。
慎靓王二年(壬寅,公元前三一九年) 秦伐魏,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
孟子入见而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
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
’吾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
’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孰能与之?
’对曰:‘天下莫不与也。
王知夫苗乎?
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
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
其如是,孰能御之?
’” 慎靓王三年(癸卯,公元前三一八年) 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
秦人出兵逆之,五国之师皆败走。
宋初称王。
慎靓王四年(甲辰,公元前三一七年) 秦败韩师于修鱼,斩首八万级,虏其将叟、申差于浊泽。
诸侯振恐。
齐大夫与苏秦争宠,使人刺秦,杀之。
张仪说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无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韩、齐、赵之境,宁亭、障者不下十万,梁之地势固战场也。
夫诸侯之约从,盟洹水之上,结为兄弟以相坚也。
今亲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馀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酸枣,劫卫,取阳晋,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
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
”魏王乃倍从约,而因仪以请成于秦。
张仪归,复相秦。
鲁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慎靓王五年(乙巳,公元前三一六年) 巴、蜀相攻击,俱告急于秦。
秦惠王欲伐蜀。
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犹豫未能决。
司马错请伐蜀。
张仪曰:“不如伐韩。
”王曰:“请闻其说。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据九鼎,按图籍,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
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去王业远矣!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
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
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而彼已服焉。
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
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
臣请论其故。
周,天下之宗室也。
齐,韩之与国也。
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
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
此臣之所谓危也。
不如伐蜀完。
”王从错计,起兵伐蜀。
十月取之。
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
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苏秦既死,秦弟代、厉亦以游说显于诸侯。
燕相子之与苏代婚,欲得燕权。
苏代使于齐而还,燕王哙问曰:“齐王其霸乎?
”对曰:“不能。
”王曰:“何故?
”对曰:“不信其臣。
”于是燕王专任子之。
鹿毛寿谓燕王曰:“人之谓尧贤者,以其能让天下也。
今王以国让子之,是王与尧同名也。
”燕王因属国于子之,子之大重。
或曰:“禹荐益而以启人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传之于益。
启与交党攻益,夺之,天下谓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
今王言属国于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人者,是名属子之而实太子用事也。
”王因收印绶,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
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听政,顾为臣,国事皆决于子之。
慎靓王六年(丙午,公元前三一五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
赧王上 慎靓王元年(丁未,公元前三一四年) 秦人侵义渠,得二十五城。
魏人叛秦。
秦人伐魏,取曲沃而归其人。
又败韩于岸门,韩太子仓入质于秦以和。
燕子之为王三年,国内大乱。
将军市被与太子平谋攻子之。
齐王令人谓燕太子曰:“寡人闻太子将饬君臣之义,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国虽小,唯太子所以令之。
”太子因要党聚众,使市被攻子之,不克。
市被反攻太子。
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人,百姓恫恐。
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
燕士卒不战,城门不闭。
齐人取子之,醢之,遂杀燕王哙。
齐王问孟子曰:“或谓寡人勿取燕,或谓寡人取之。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
不取,必有天殃。
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由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
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
避水火也。
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诸侯将谋救燕。
齐王谓孟子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
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
《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
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
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齐王不听。
已而燕人叛。
齐王曰:“吾甚惭于孟子。
”陈贾曰:“王无患焉。
”乃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曰:“古圣人也。
”陈贾曰:“周公使管叔监商,管叔以商畔也。
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曰:“不知也。
”陈贾曰:“然则圣人亦有过与?
”曰:“周公,弟也。
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
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
今之君子,过则顺之。
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
及其更也,民皆仰之。
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 是岁,齐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慎靓王二年(戊申,公元前三一三年) 秦右更疾伐赵。
拔蔺,虏其将庄豹。
秦王欲伐齐,患齐、楚之从亲,乃使张仪至楚,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臣请献商于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
”楚王说而许之。
君臣皆贺,陈轸独吊。
王怒曰:“寡人不兴师而得六百里地,何吊也?
”对曰:“不然。
以臣观之,商于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
齐、秦合则患必至矣!
”王曰:“有说乎?
”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
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而与之商于之地六百里?
张仪至秦,必负王。
是王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
两国之兵必俱至。
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
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
”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
”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赐之。
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至秦。
张仪佯堕车,不朝三月。
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
”乃使勇士宋遗借宋之符,北骂齐王。
齐王大怒,折节而事秦,齐、秦之交合。
张仪乃朝,见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
从某至某,广袤六里。
”使者怒,还报楚王。
楚王大怒,欲发兵而攻秦。
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
攻之不如因赂以一名都,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亡地于秦,取偿于齐也。
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
”楚王不听,使屈丐帅师伐秦。
秦亦发兵使庶长章击之。
慎靓王三年(己酉,公元前三一二年) 春,秦师及楚战于丹杨,楚师大败,斩甲士八万,虏屈丐及列侯、执珪七十馀人,遂取汉中郡。
楚王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战于蓝田,楚师大败。
韩、魏闻楚之困,南袭楚,至邓。
楚人闻之,乃引兵归,割两城以请平于秦。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昭王,昭王于破燕之后即位,吊死问孤,与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币以招贤者。
谓郭隗曰:“齐因孤之国乱而袭破燕,孤极知燕小力少,不足以报。
然诚得贤士与共国,以雪先王之耻,孤之愿也。
先生视可者,得身事之!
”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里马者,马已死,买其首五百金而返。
君大怒,涓人曰:‘死马且买之,况生者乎?
马今至矣。
’不期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今王必欲致士,先从隗始。
况贤于隗者,岂远千里哉?
”于是昭王为隗改筑宫而师事之。
于是士争趣燕。
乐毅自魏往,剧辛自赵往。
昭王以乐毅为亚卿,任以国政。
韩宣惠王薨,子襄王仓立。
慎靓王四年(庚戌,公元前三一一年) 蜀相杀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怀王,请以武关之外易黔中地。
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
”张仪闻之,请行。
王曰:“楚将甘心于子,奈何行?
”张仪曰:“秦强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
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郑袖,袖之言,王无不听者。
”遂往。
楚王囚,将杀之。
靳尚谓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将以上庸六县及美女赎之。
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
”于是郑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为其主耳。
今杀张仪,秦必大怒。
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
”王乃赦张仪而厚礼之。
张仪因说楚王曰:“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
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
秦西有巴、蜀,治船积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馀里,不至十日而拒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
秦举甲出武关,则北地绝。
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
夫待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为大王患也。
大王诚能听臣,请令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无相攻伐。
”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乃许之。
张仪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国无二岁之食,见卒不过二十万。
秦被甲百馀万。
山东之士被甲蒙胄而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塞成皋,则王之国分矣。
鸿台之宫,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而攻楚,以转祸而悦秦。
计无便于此者。
”韩王许之。
张仪归报,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
复使东说齐王曰:“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蔽于三晋,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
’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
韩献宜阳。
梁效河外。
赵王入朝,割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
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
”齐王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摈秦,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
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缮甲厉兵,力田积粟,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守白马之津。
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
今秦有敝甲凋兵军于渑池,愿渡河,逾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正殷纣之事。
谨使使臣先闻左右。
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东籓之臣,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肩也。
夫断右肩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
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
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必四分其地。
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面相约而口相结,常为兄弟之国也。
”赵王许之。
张仪乃北之燕,说燕王曰:“今赵王已入朝,效河间以事秦。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时齐、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
今王事秦,长无齐、赵之患矣。
”燕王请献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张仪归报,未至咸阳,秦惠王薨,子武王立。
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毁短之。
诸侯闻仪与秦王有隙,皆畔衡,复合从。
慎靓王五年(辛亥,公元前三一零年) 张仪说秦武王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
臣闻齐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齐必伐之。
臣愿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齐必伐梁,齐、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
”王许之。
齐王果伐梁,梁王恐。
张仪曰:“王勿患也。
请令齐罢兵。
”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谓齐王曰:“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
”齐王曰:“何故?
”楚使者曰:“张仪之去秦也,固与秦王谋矣,欲齐、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
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以信仪于秦王也。
”齐王乃解兵还。
张仪相魏一岁,卒。
仪与苏秦皆以纵横之术游诸侯,致位富贵,天下争慕效之。
又有魏人公孙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谈说显名。
其馀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纷纭遍于天下,务以辩诈相高,不可胜纪。
而仪、秦、衍最著。
《孟子》论之曰:或谓:“张仪、公孙衍,岂不大丈夫哉!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恶足以为大丈夫哉?
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则与民由之,不得志则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谓大丈夫。
” 扬子《法言》曰: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
”曰:“诈人也。
圣人恶诸。
”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
”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
”“然则子贡不为欤?
”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
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
”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
”曰:“昔在任人,帝而难之,不以才矣。
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 秦王使甘茂诛蜀相庄。
秦王、魏王会于临晋。
赵武灵王纳吴广之女孟姚,有宠,是为惠后。
生子何。
慎靓王六年(壬子,公元前三零九年) 秦初置丞相,以樗里疾为右丞相。
慎靓王七年(癸丑,公元前三零八年) 秦、魏会于应。
秦王使甘茂约魏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
甘茂至魏,令向寿还,谓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
”王迎甘茂于息壤而问其故。
对曰:“宜阳大县,其实郡也。
今王倍数险,行千里,攻之难。
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其母织自若也。
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机,逾墙而走。
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
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
反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
乐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
’今臣,羁旅之臣也,樗里子、公孙奭挟韩而议之,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
”王曰:“寡人弗听也,请与子盟。
”乃盟于息壤。
秋,甘茂、长封帅师伐宜阳。
慎靓王八年(甲寅,公元前三零七年) 甘茂攻宜阳,五月而不拔。
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
秦王召甘茂,欲罢兵。
甘茂曰:“息壤在彼。
”王曰:“有之。
”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
斩首六万,遂拔宜阳。
韩公仲侈入谢于秦以请平。
秦武王好以力戏,力士任鄙、乌获、孟说皆至大官。
八月,王与孟说举鼎,绝脉而薨。
族孟说。
武王无子,异母弟稷为质于燕。
国人逆而立之,是为昭襄王。
昭襄王母芈八子,楚女也,实宣太后。
赵武灵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贤者察焉。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遂胡服。
国人皆不欲,公子成称疾不朝。
王使人请之曰:“家听于亲,国听于君。
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
从政有经,令行为上。
明德先论于贱,而从政先信于贵,故愿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也。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闻中国者,圣贤之所教也,礼乐之所用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则效也。
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道,逆人之心,臣愿王熟图之也!
”使者以报。
王自往请之,曰:“吾国东有齐、中山,北有燕、东胡,西有楼烦、秦、韩之边。
今无骑射之备,则何以守之哉?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
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君丑之。
故寡人变服骑射,欲以备四境之难,报中山之怨。
而叔顺中国之俗,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子成听命,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
于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骑射焉。
慎靓王九年(乙卯,公元前三零六年) 秦昭王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
甘茂言于王,以武遂复归之韩。
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由此怨谗甘茂。
茂惧,辍伐魏蒲阪,亡去。
樗里子与魏讲而罢兵。
甘茂奔齐。
赵王略中山地,至宁葭。
西略胡地,至榆中。
林胡王献马。
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
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楚王与齐、韩合从。
慎靓王十年(丙辰,公元前三零五年) 彗星见。
赵王伐中山,取丹丘、爽阳、鸿之塞,又取鄗、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献四邑以和。
秦宣太后异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华阳君芈戎。
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阳君。
魏冉最贤,自惠王、武王时,任职用事。
武王薨,诸弟争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
昭王即位,以冉为将军,卫咸阳。
是岁,庶长壮及大臣、诸公子谋作乱,魏冉诛之。
及惠文后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后出归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灭之。
王少,宣太后自治事,任魏冉为政,威震秦国。
慎靓王十一年(丁巳,公元前三零四年) 秦王、楚王盟于黄棘。
秦复与楚上庸。
慎靓王十二年(戊午,公元前三零三年) 彗星见。
秦取魏蒲阪、晋阳、封陵,又取韩武遂。
齐、韩、魏以楚负其从亲,合兵伐楚。
楚王使太子横为质于秦而请救。
秦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慎靓王十三年(己未,公元前三零二年) 秦王、魏王、韩太子婴会于临晋,韩太子至咸阳而归。
秦复与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者,太子杀之,亡归。
慎靓王十四年(庚申,公元前三零一年) 日有食之,既。
秦人取韩穰。
蜀宁辉叛秦,秦司马错往诛之。
秦庶长奂会韩、魏、齐兵伐楚,败其师于重丘,杀其将唐昧。
遂取重丘。
赵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齐。
慎靓王十五年(辛酉,公元前三零零年) 秦泾阳君为质于齐。
秦华阳君伐楚,大破楚师,斩首三万,杀其将景缺,取楚襄城。
楚王恐,使太子为质于齐以请平。
秦樗里疾卒,以赵人楼缓为丞相。
赵武灵王爱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
慎靓王十六年(壬戌,公元前二九九年) 五月戊申,大朝东宫,传国于何。
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
肥义为相国,并傅王。
武灵王自号“主父”。
主父欲使子治国,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
将自云中、九原南袭咸阳,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欲以观秦地形及秦王之为人。
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脱关矣。
审问之,乃主父也。
秦人大惊。
齐王、魏王会于韩。
秦人伐楚,取八城。
秦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盟于黄棘,太子入质,至欢也。
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
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
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
寡人与楚接境,婚姻相亲。
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
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楚王患之,欲往,恐见欺,欲不往,恐秦益怒。
昭睢曰:“毋行而发兵自守耳!
秦,虎狼也,有并诸侯之心,不可信也!
”怀王之子子兰劝王行,王乃入秦。
秦王令一将军诈为王,伏兵武关,楚王至则闭关劫之,与俱西,至咸阳,朝章台,如籓臣礼,要以割巫、黔中郡。
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
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
”因不复许,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
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
”欲立王子之在国者。
昭睢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
”乃诈赴于齐。
齐湣王召群臣谋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
”齐相曰:“不可。
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
”其人曰:“不然。
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
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
’”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
楚人立之。
秦王闻孟尝君之贤,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请。
孟尝君来入秦,秦王以为丞相。
慎靓王十七年(癸亥,公元前二九八年) 或谓秦王曰:“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
秦其危哉!
”秦王乃以楼缓为相,囚孟尝君,欲杀之。
孟尝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姬曰:“愿得君狐白裘。
”孟尝君有狐白裘,已献之秦王,无以应姬求。
客有善为狗盗者,入秦藏中,盗狐白裘以献姬。
姬乃为之言于王而遣之。
王后悔,使追之。
孟尝君至关。
关法:鸡鸣而出客。
时尚蚤,追者将至,客有善为鸡鸣者,野鸡闻之皆鸣。
孟尝君乃得脱归。
楚人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秦王怒,发兵出武关击楚,斩首五万,取十六城。
赵王封其弟胜为平原君。
平原君好士,食客常数千人。
有公孙龙者,善为坚白同异之辩,平原君客之。
孔穿自鲁适赵,与公孙龙论臧三耳,龙甚辩析。
子高弗应,俄而辞出,明日复见平原君。
平原君曰:“畴昔公孙之言信辩也,先生以为何如?
”对曰:“然。
几能令臧三耳矣。
虽然,实难!
仆愿得又问于君:今谓三耳甚难而实非也,谓两耳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其亦从难而非者乎?
”平原君无以应。
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复与孔子高辩事也!
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
辞胜于理,终必受诎。
”齐邹衍过赵,平原君使与公孙龙论白马非马之说。
邹子曰:“不可。
夫辩者,别殊类使不相害,序异端使不相乱。
抒意通指,明其所谓,使人与知焉,不务相迷也。
故胜者不失其所守,不胜者得其所求。
若是,故辩可为也。
及至烦文以相假,饰辞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
夫缴纷争言而竞后息,不能无害君子,衍不为也。
”座皆称善。
公孙龙由是遂绌。
起阏逢困敦,尽著雍困敦,凡二十五年。
赧王中十八年(甲子,公元前二九七年) 楚怀王亡归。
秦人觉之,遮楚道。
怀王从间道走赵。
赵主父在代,赵人不敢受。
怀王将走魏,秦人追及之,以归。
鲁平公薨,子缗王贾立。
赧王中十九年(乙丑,公元前二九六年) 楚怀王发病,薨于秦,秦人归其丧。
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诸侯由是不直秦。
齐、韩、魏、赵、宋同击秦,至盐氏而还。
秦与韩武遂、与魏封陵以和。
赵主父行新地,遂出代。
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韩襄王薨,子釐王咎立。
赧王中二十年(丙寅,公元前二九五年) 秦尉错伐魏襄城。
赵主父与齐、燕共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
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
赵主父封其长子章于代,号曰安阳君。
安阳君素侈,心不服其弟。
主父使田不礼相之。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田不礼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阴谋。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顾其害,难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而祸之所集也。
子奚不称疾毋出而传政于公子成,毋为祸梯,不亦可乎!
”肥义曰:“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易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
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
虽然,吾言已在前矣,终不敢失!
”李兑曰:“诺。
子勉之矣!
吾见子已今年耳。
”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
肥义谓信期曰:“公子章与田不礼声善而实恶,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以身先之。
无故而后王可入也。
”信期曰:“善。
” 主父使惠文王朝群臣而自从旁窥之,见其长子傫然也,反北面为臣。
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公子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田不礼以其徒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
李兑为司寇。
是时惠文王少,成、兑专政。
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
成、兑因围主父宫。
公子章死,成、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
即解兵,吾属夷矣!
”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
”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鷇而食之。
三月馀,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
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之。
吴娃死,爱驰。
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秦楼缓免相,魏冉代之。
赧王中二十一年(丁卯,公元前二九四年) 秦败魏师于解。
赧王中二十二年(戊辰,公元前二九三年) 韩公孙喜、魏人伐秦。
穰侯荐左更白起于秦王以代向寿将兵,败魏师、韩师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级,虏公孙喜,拔五城。
秦王以白起为国尉。
秦王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
”楚王患之,乃复与秦和亲。
赧王中二十三年(己巳,公元前二九二年) 楚襄王迎妇于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无道也,杀其父而劫其子。
楚之不竞也,忍其父而婚其仇!
呜呼!
楚之君诚得其道,臣诚得其人,秦虽强,乌得陵之哉!
善乎荀卿论之曰:“夫道,善用之则百里之地可以独立,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役。
”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谢病免,以客卿烛寿为丞相。
赧王中二十四年(庚午,公元前二九一年) 秦伐韩,拔宛。
秦烛寿免。
魏冉复为丞相,封于穰与陶,谓之穰侯。
又封公子市于宛,公子悝于邓。
赧王中二十五年(辛未,公元前二九零年) 魏入河东地四百里、韩入武遂地二百里于秦。
魏芒卯始以诈见重。
赧王中二十六年(壬申,公元前二八九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错伐魏,至轵,取城大小六十一。
赧王中二十七年(癸酉,公元前二八八年) 冬,十月,秦王称西帝,遣使立齐王为东帝,欲约与共伐赵。
苏代自燕来,齐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为何如?
”对曰:“愿王受之而勿称也。
秦称之,天下安之,王乃称之,无后也。
秦称之,天下恶之,王因勿称,以收天下,此大资也。
且伐赵孰与伐桀宋利?
今王不如释帝以收天下之望,发兵以伐桀宋,宋举则楚、赵、梁、卫皆惧矣。
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谓以卑为尊也。
”齐王从之,称帝二日而复归之。
十二月,吕礼自齐入秦,秦王亦去帝复称王。
秦攻赵,拔杜阳。
赧王中二十八年(甲戌,公元前二八七年) 秦攻魏,拔新垣、曲阳。
赧王中二十九年(乙亥,公元前二八六年) 秦司马错击魏河内。
魏献安邑以和,秦出其人归之魏。
秦败韩师于夏山。
宋有雀生湣于城之陬。
史占之,曰:“吉。
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宋康王喜,起兵灭滕。
伐薛。
东败齐,取五城。
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
与齐、魏为敌国,乃愈自信其霸。
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斩社稷而焚灭之,以示威服鬼神。
为长夜之饮于室中,室中人呼万岁,则堂上之人应之,堂下之人又应之,门外之人又应之,以至于国中,无敢不呼万岁者。
天下之人谓之“桀宋”。
齐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
宋王奔魏,死于温。
赧王中三十年(丙子,公元前二八五年) 秦王会楚王于宛,会赵王于中阳。
秦蒙武击齐,拔九城。
齐湣王既灭宋而骄,乃南侵楚,西侵三晋,欲并二周,为天子。
狐咺正议,斫之檀衢,陈举直言,杀之东闾。
燕昭王日夜抚循其人,益为富实,乃与乐毅谋伐齐。
乐毅曰:“齐,霸国之馀业也。
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
王必欲伐之。
莫如约赵及楚、魏。
”于是使乐毅约赵,别使使者连楚、魏,且令赵啖秦以伐齐之利。
诸侯害齐王之骄暴,皆争合谋与燕伐齐。
赧王中三十一年(丁丑,公元前二八四年) 燕王悉起兵,以乐毅为上将军。
秦尉斯离帅师与三晋之师会之。
赵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并将秦、魏、韩、赵之兵以伐齐。
齐湣王悉国中之众以拒之,战于济西,齐师大败。
乐毅还秦、韩之师,分魏师以略宋地,部赵师以收河间,身率燕师,长驱逐北。
剧辛曰:“齐大而燕小,赖诸侯之助以破其军,宜及时攻取其边城以自益,此长久之利也。
今过而不攻,以深入为名,无损于齐,无益于燕,而结深怨,后必悔之。
”乐毅曰:“齐王伐功矜能,谋不逮下,废黜贤良,信任谄谀,政令戾虐,百姓怨怼。
今军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祸乱内作,则齐可图也。
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过恤下而抚其民,则难虑也。
”遂进军深入。
齐人果大乱失度,湣王出走。
乐毅入临淄,取宝物、祭器,输之于燕。
燕王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为昌国君,遂使留徇齐城之未下者。
齐王出亡之卫,卫君辟宫舍之,称臣而共具。
齐王不逊,卫人侵之。
齐王去奔邹、鲁,有骄色,邹、鲁弗内,遂走莒。
楚使淖齿将兵救齐,因为齐相。
淖齿欲与燕分齐地,乃执湣王而数之曰:“千乘、博昌之间,方数百里,雨血沾衣,王知之乎?
”曰:“知之。
”“赢、博之间,地坼及泉,王知之乎?
”曰:“知之。
”“有人当阙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则闻其声,王知之乎?
”曰:“知之。
”淖齿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
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
有人当阙而哭者,人以告也。
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诫焉,何得无诛!
”遂弑王于鼓里。
荀子论之曰:国者,天下之利势也。
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
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
及其綦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
齐湣、宋献是也。
故用国者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
挈国以呼礼义也,而无以害之。
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
擽然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
之所与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
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
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向之者,则举义志也。
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
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
故曰:以国济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
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
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
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
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
国一綦明,与国信之。
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
是所谓信立而而霸也。
挈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其信,唯利之求。
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
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
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
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齐湣、薛公是也。
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
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诎秦,北足以败燕,中足以举宋。
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
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
乐毅闻昼邑人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
使人请蠋,蠋谢不往。
燕人曰:“不来,吾且屠画邑!
”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齐王不用吾谏,故退而耕于野。
国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与其不义而生,不若死!
”遂经其颈于树枝,自奋绝脰而死。
燕师乘胜长驱,齐城皆望风奔溃。
乐毅修整燕军,禁止侵掠,求齐之逸民,显而礼之。
宽其赋敛,除其暴令,修其旧政,齐民喜悦。
乃遣左军渡胶东、东莱。
前军循太山以东至海,略琅邪。
右军循河、济,屯阿、鄄以连魏师。
后军旁北海以抚千乘。
中军据临淄而镇齐都。
祀桓公、管仲于郊,表贤者之闾,封王蠋之墓。
齐人食邑于燕者二十馀君,有爵位于蓟者百有馀人。
六月之间,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
秦王、魏王、韩王会于京师。
赧王中三十二年(戊寅,公元前二八三年) 秦、赵会于穰。
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还。
齐淖齿之乱,湣王子法章变名姓为莒太史敫家佣。
太史敫女奇法章状貌,以为非常人,怜而常窃衣食之,因与私通。
王孙贾从湣王,失王之处,其母曰:“汝朝出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汝暮出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
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处,汝尚何归焉!
”王孙贾乃入市中呼曰:“淖齿乱齐国,杀湣王。
欲与我诛之者袒右!
”市人从者四百人,与攻淖齿,杀之。
于是齐亡臣相与求湣王子,欲立之。
法章惧其诛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为齐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国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 赵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请易以十五城。
赵王欲勿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
以问蔺相如,对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许,曲在我矣。
我与之璧而秦不与我城,则曲在秦。
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
臣愿奉璧而往。
使秦城不入,臣请完璧而归之。
”赵王遣之。
相如至秦,秦王无意偿赵城。
相如乃以诈绐秦王,复取璧,遣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而以身待命于秦。
秦王以为贤而弗诛,礼而归之。
赵王以相如为上大夫。
卫嗣君薨,子怀君立。
嗣君好察微隐,县令有发褥而席敝者,嗣君闻之,乃赐之席。
令大惊,以君为神。
又使人过关市,赂之以金,既而召关市,问有客过与汝金,汝回遣之,关市大恐。
又爱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爱重以壅己也,乃贵薄疑以敌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参也。
” 荀子论之曰:成侯、嗣君,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
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
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
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
赧王中三十三年(己卯,公元前二八二年) 秦伐赵,拔两城。
赧王中三十四年(庚辰,公元前二八一年) 秦伐赵,拔石城。
秦穰侯复为丞相。
楚欲与齐、韩共伐秦,因欲图周。
王使东周武公谓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图也。
”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
虽然,何不可图?
”武公曰:“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虽然,攻之者名为弑君。
然而犹有欲攻之者,见祭器在焉故也。
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犹攻之。
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万倍矣。
裂楚之地,足以肥国。
诎楚之名,足以尊主。
今子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器南,则兵至矣。
”于是楚计辍不行。
赧王中三十五年(辛巳,公元前二八零年) 秦白起败赵军,斩首二万,取代光狼城。
又使司马错发陇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
楚献汉北及上庸地。
赧王中三十六年(壬午,公元前二七九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邓、西陵。
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愿为好会于河外渑池。
赵王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
”赵王遂行,相如从。
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
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以绝秦望。
”王许之。
会于渑池。
王与赵王饮,酒酣,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
蔺相如复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
相如曰:“五步之内,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
”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
王不怿,为一击缶。
罢酒,秦终不能有加于赵。
赵人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
赵王归国,以蔺相如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
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功。
蔺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
吾羞,不忍为之下!
”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闻之,不肯与会。
每朝,常称病,不欲争列。
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
其舍人皆以为耻。
相如曰:“子视廉将军孰与秦王?
”曰:“不若。
”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
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
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
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
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
”廉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射罪,遂为刎颈之交。
初,燕人攻安平,临淄市掾田单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铁笼傅车轊。
及城溃,人争门而出,皆以轊折车败,为燕所禽。
独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免,遂奔即墨。
是时齐地皆属燕,独莒、即墨未下,乐毅及并右军、前军以围莒,左军、后军围即墨。
即墨大夫出战而死。
即墨人曰:“安平之战,田单宗人以铁笼得全,是多智习兵。
”因共立以为将以拒燕。
乐毅围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围,各去城九里而为垒,令曰:“城中民出者勿获,困者赈之,使即旧业,以镇新民。
”三年而犹未下。
或谗之于燕昭王曰:“乐毅智谋过人,伐齐,呼吸之间克七十馀城。
今不下者两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齐人,南面而王耳。
今齐人已服,所以未发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
且齐多美女,又将忘其妻子。
愿王图之!
”昭王于是置酒大会,引言者而让之曰:“先王举国以礼贤者,非贪土地以遗子孙也。
遭所传德薄,不能堪命,国人不顺。
齐为无道,乘孤国之乱以害先王。
寡人统位,痛之入骨,故广延群臣,外招宾客,以求报仇。
其有成功者,尚欲与之同共燕国。
今乐君亲为寡人破齐,夷其宗庙,报塞先仇,齐国固乐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
乐君若能有齐,与燕并为列国,结欢同好,以抗诸侯之难,燕国之福,寡人之愿也。
汝何敢言若此!
”乃斩之。
赐乐毅妻以后服,赐其子以公子之服。
辂车乘马,后属百两,遣国相奉而致之乐毅,立乐毅为齐王。
乐毅惶恐不受,拜书,以死自誓。
由是齐人服其义,诸侯畏其信,莫敢复有谋者。
顷之,昭王薨,惠王立。
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
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宣言曰:“齐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
乐毅与燕新王有隙,畏诛而不敢归,以伐齐为名,实欲连兵南面王齐。
齐人未附,故且缓攻即墨以待其事。
齐人所惧,唯恐他将之来,即墨残矣。
”燕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
乐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赵。
燕将士由是愤惋不和。
田单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于庭,飞鸟皆翔舞而下城中。
燕人怪之,田单因宣言曰:“当有神师下教我。
”有一卒曰:“臣可以为师乎?
”因反走。
田单起引还,坐东乡,师事之。
卒曰:“臣欺君。
”田单曰:“子勿言也。
”因师之,每出约束,必称神师。
乃宣言曰:“吾唯惧燕军之劓所得齐卒,置之前行,即墨败矣!
”燕人闻之,如其言。
城中见降者尽劓,皆怒,坚守,唯恐见得。
单又纵反间,言:“吾惧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可为寒心!
”燕军尽掘冢墓,烧死人。
齐人从城上望见,皆涕泣,共欲出战,怒自十倍。
田单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锸,与士卒分功。
妻妾编于行伍之间。
尽散饮食飨士。
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约降于燕,燕军皆呼万岁。
田单又收民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曰:“即降,愿无虏掠吾族家。
”燕将大喜,许之。
燕军益懈。
田单乃收城中,得牛千馀,为绛缯衣,画以五采龙文,束兵刃于其角,而灌脂束苇于其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后。
牛尾热,怒而奔燕军。
燕军大惊,视牛皆龙文,所触尽死伤。
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
燕军大骇,败走。
齐人杀骑劫,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叛燕,复为齐。
田单兵日益多,乘胜,燕日败亡,走至河上,而齐七十馀城皆复焉。
乃迎襄王于莒。
入临淄,封田单为安平君。
齐王以太史敫之女为后,生太子建。
太史敫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污吾世!
”终身不见君王后,君王后亦不以不见故失人子之礼。
赵王封乐毅于观津,尊宠之,以警动于燕、齐。
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
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这所以遇将军之意乎?
”乐毅报书曰:“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远迹至郢。
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
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
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
夫免自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
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
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
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
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
唯君王之留意焉!
”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闲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卒于赵,号曰望诸君。
田单相齐,过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
田单解其裘而衣之。
襄王恶之,曰:“田单之施于人,将欲以取我国乎?
不早图,恐后之变也。
”左右顾无人,岩下有贯珠者,襄王呼而问之曰:“汝闻吾言乎?
”对曰:“闻之。
”王曰:“汝以为何如?
”对曰:“王不如因以为己善。
王嘉单之善,下令曰:‘寡人忧民之饥也,单收而食之。
寡人忧民之寒也,单解裘而衣之。
寡人忧劳百姓,而单亦忧之,称寡人之意。
’单有是善而王嘉之,单之善亦王之善也。
”王曰:“善。
”乃赐单牛酒。
后数日,贯珠者复见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单而揖之于庭,口劳之。
乃布令求百姓之饥寒者,收穀之。
”乃使人听于闾里,闻大夫之相与语者曰:“田单之爱人,嗟,乃王之教也!
” 田单任貂勃于王。
王有所幸臣九人,欲伤安平君,相与语于王曰:“燕之伐齐之时,楚王使将军将万人而佐齐。
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谢于楚王?
”王曰:“左右孰可?
”九人之属曰:“貂勃可。
”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觞之,数月不反。
九人之属相与语于王曰:“夫一人之身而牵留万乘者,岂不以据势也哉!
且安平君之与王也,君臣无异而上下无别。
且其志欲为不善,内抚百姓,外怀戎翟,礼天下之贤士,其志欲有为也,愿王之察之!
”异日,王曰:“召相单而来!
”田单免冠、徒跣、肉袒而进,退而请死罪,五日而王曰:“子无罪于寡人。
子为子之臣礼,吾为吾之王礼而已矣。
”貂勃从楚来,王赐之酒。
酒酣,王曰:“召相单而来!
”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与周文王?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下者孰与齐桓公?
”王曰:“吾不若也。
”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
然则周文王得吕尚以为太公,齐桓公得管夷吾以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独曰‘单’,安得此亡国之言乎!
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为人臣之功者,谁有厚于安平君者哉?
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兴师而袭齐,王走而之城阳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即墨三里之城,五里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马而反千里之齐,安平君之功也。
当是之时,舍城阳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
然而计之于道,归之于义,以为不可,故栈道木阁而迎王与后于城阳山中,王乃得反,子临百姓。
今国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单’,婴儿之计不为此也。
王亟杀此九子者以谢安平君,不然,国其危矣!
”乃杀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万户。
田单将攻狄,往见鲁仲连。
鲁仲连曰:“将军攻狄,不能下也。
”田单曰:“臣以即墨破亡馀卒破万乘之燕,复齐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
”上车弗谢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
齐小儿谣曰:“大冠若箕,修剑拄颐。
攻狄不能下,垒枯骨成丘。
”田单乃惧,问鲁仲连曰:“先生谓单不能下狄,请问其说。
”鲁仲连曰:“将军之在即墨,坐则织蒉,立则仗锸,为士卒倡曰:‘无可往矣!
宗庙亡矣!
今日尚矣!
归于何党矣!
’当此之时,将军有死之心,士卒先无之气,闻君言莫不挥泣奋臂而欲战,此所以破燕也。
当今将军东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骋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
”田单曰:“单之有心,先生志之矣。
”明日,乃厉气循城,立于矢石之所,援袍鼓之。
狄人乃下。
初,齐湣王既灭宋,欲去孟尝君。
孟尝君奔魏,魏昭王以为相,与诸侯共伐破齐。
湣王死,襄王复国,而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
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之连和。
孟尝君卒,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君绝嗣。
赧王中三十七年(癸未,公元前二七八年)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烧夷陵。
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徙都于陈。
秦以郢为南郡,封白起为武安君。
赧王中三十八年(甲申,公元前二七七年) 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
魏昭王薨,子安釐王立。
赧王中三十九年(乙酉,公元前二七六年) 秦武安君伐魏,拔两城。
楚王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釐王封其弟无忌为信陵君。
赧王中四十年(丙戌,公元前二七五年) 秦相国穰侯伐魏。
韩暴鸢救魏,穰侯大破之,斩首四万。
暴鸢走开封。
魏纳八城以和。
穰侯复伐魏,走芒卯,入北宅。
遂围大梁,魏人割温以和。
赧王中四十一年(丁亥,公元前二七四年) 魏复与齐合从。
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斩首四万。
鲁缗公薨,子顷公雠立。
赧王中四十二年(戊子,公元前二七三年) 赵人、魏人伐韩华阳。
韩人告急于秦,秦王弗救。
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矣!
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
”陈筮如秦,见穰侯。
穰侯曰:“事急乎?
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
”穰侯怒曰:“何也?
”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他从。
以未急,故复来耳。
”穰侯曰:“请发兵矣。
”乃与武安君及客卿胡阳救韩,八日而至,败魏军于华阳之下,走芒卯,虏三将,斩首十三万。
武安君又与赵将贾偃战,沈其卒二万人于河。
魏段干子请割南阳予秦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
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欲玺者制地,魏地尽矣!
夫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
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对曰:“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
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魏王不听,卒以南阳为和,实修武。
韩釐王薨,子桓惠王立。
韩、魏既服于秦,秦王将使武安君与韩、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黄歇至,闻之,畏秦乘胜一举而灭楚也,乃上书曰:“臣闻物至则反,冬、夏是也。
致至则危,累棋是也。
今大国之地,遍天下有其二垂,此从生民已来,万乘之地未尝有也。
先王三世不忘接地于齐,以绝从亲之要。
今王使盛桥守事于韩,盛桥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里之地,王可谓能矣!
王又举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门,举河内,拔燕、酸枣、虚、桃,入邢,魏之兵云翔而不敢救,王之功亦多矣!
王休甲息众,二年而后复之,又并蒲、衍、首、垣以临仁、平丘,黄、济阳婴城而魏氏服。
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齐、秦之要,绝楚、赵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王之威亦单矣!
王若能保功守威,绌攻取之心,而肥仁义之地,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
王若负人徒之众,仗兵革之强,乘毁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后患也。
《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易》曰:‘狐涉水,濡其尾。
’此言始之易,终之难也。
昔吴之信越也,从而伐齐,既胜齐人于艾陵,还为越禽于三江之浦。
智氏之信韩、魏也,从而伐赵,攻晋阳城,胜有日矣,韩、魏叛之,杀智伯瑶于凿台之下。
今王妒楚之不毁,而忘毁楚之强韩、魏也,臣为王虑而不取也。
夫楚国,援也。
邻国,敌也。
今王信韩、魏之善王,此正吴之信越也,臣恐韩、魏卑辞除患而实欲欺大国也。
何则?
王无重世之德于韩、魏而有累世之怨焉。
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故韩、魏之不亡,秦社稷之忧也。
今王资之与攻楚,不亦过乎!
且攻楚将恶出兵?
王将借路于仇雠之韩、魏乎?
兵出之日而王忧其不反也。
王若不借路于仇雠之韩、魏,必攻随水右壤,此皆广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
是王有毁楚之名而无得地之实也。
且王攻楚之日,四国必悉起兵以应王。
秦、楚之兵构而不离。
魏氏将出而攻留、方舆、铚、湖陵、砀、萧、相,故宋必尽。
齐人南面攻楚,泗上必举。
此皆平原四达膏腴之地。
如此,则天下之国莫强于齐、魏矣。
臣为王虑,莫若善楚。
秦、楚合而为一以临韩,韩必敛手而朝。
王施以东山之险,带以曲河之利,韩必为关内之侯。
若是而王以十万戍郑,梁氏寒心,许、鄢陵婴城而上蔡、召陵不往来也。
如此,魏亦关内侯矣。
王壹善楚而关内两万乘之主注地于齐,齐右壤可拱手而取也。
王之地一经两海,要约天下,是燕、赵无齐、楚,齐、楚无燕、赵也。
然后危动燕、赵,直摇齐、楚,此四国者不待痛而服矣。
” 王从之,止武安君而谢韩、魏,使黄歇归,约亲于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