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诗四首·其三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

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

何况双飞龙,羽翼临当乖。

幸有弦歌曲,可以喻中怀。

请为游子吟,泠泠一何悲。

丝竹厉清声,慷慨有余哀。

长歌正激烈,中心怆以摧。

欲展清商曲,念子不能归。

俯仰内伤心,泪下不可挥。

愿为双黄鹄,送子俱远飞。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黄鹄一离别,千里顾徘徊。 胡马失了群,思念心情总是依依。 何况双飞龙,羽翼已经分离。 幸好有弦歌曲,可以表达内心的情怀。 请为游子吟唱,泠泠非常悲伤。 丝竹乐器声音响亮,慷慨中有余哀。 长歌之中充满激烈,心中悲伤难以承受。 希望演奏清商曲,但思念之子无法归来。 低头仰望内心伤痛,泪水无法抑制。 愿意成为黄鹄的伴侣,同送别离子女一同飞翔。


注释

依依:恋恋不舍。以上四句言鸟兽分别尚不免怀顾恋之情。 飞龙:龙是传说中的神物(蛇身,有四足,爪象狗的爪,有马的头鬃和尾,有鹿的角、鱼的鳞和须),能飞行。其中有一种有翼的,象飞鸟。这里是以飞龙喻作者送别的朋友和他自己。 喻中怀:晓示心怀。 游子吟:琴曲。《琴操》云:“楚引者,楚游子龙丘高出游三年,思归故乡,望楚而长叹。故曰楚引。”《游子吟》或许就是指此曲。因为是客中送客,《游子吟》正可以表示主客两方的情怀。 泠泠:形容音韵清。 丝竹:“丝”,指用丝弦的乐器,如琴瑟。“竹”,指竹制的乐器,如箫管。这里“丝竹”是偏义复词,上文只提到弦歌,有丝无竹。 厉:强烈。 长歌:乐府歌有《长歌行》,又有《短歌行》,据《乐府解题》,其分别在歌声的长短。长歌是慷慨激烈的,短歌是微吟低徊的。 展:重(平声)。 清商曲:是短歌而不是长歌。曹丕《燕歌行》:“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 念子不得归:是说我虽想念你而不能随你同归。以上四句是说长歌之后续以短歌,以写心中激烈的伤痛。



苏武诗四首·其四

〔无名氏〕 〔汉〕

烛烛晨明月,馥馥秋兰芳。

芬馨良夜发,随风闻我堂。

征夫怀远路,游子恋故乡。

寒冬十二月,晨起践严霜。

俯观江汉流,仰视浮云翔。

良友远别离,各在天一方。

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

嘉会难再遇,欢乐殊未央。

愿君崇令德,随时爱景光。

史记·十二本纪·五帝本纪

〔司马迁〕 〔汉〕

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

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

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

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

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

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

三战,然后得其志。

蚩尤作乱,不用帝命。

于是黄帝乃徵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

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

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

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

西至于空桐,登鸡头。

南至于江,登熊、湘。

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

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

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

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

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

获宝鼎,迎日推策。

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

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

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

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

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

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

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

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

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

黄帝崩,葬桥山。

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

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

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

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

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

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帝颛顼生子曰穷蝉。

颛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

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

高辛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玄嚣父曰黄帝。

自玄嚣与蟜极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

高辛于颛顼为族子。

高辛生而神灵,自言其名。

普施利物,不于其身。

聪以知远,明以察微。

顺天之义,知民之急。

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

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

其色郁郁,其德嶷嶷。

其动也时,其服也士。

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

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

娶娵訾氏女,生挚。

帝喾崩,而挚代立。

帝挚立,不善,崩。

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

帝尧者,放勋。

其仁如天,其知如神。

就之如日,望之如云。

富而不骄,贵而不舒。

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

能明驯德,以亲九族。

九族既睦,便章百姓。

百姓昭明,合和万国。

乃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

分命羲仲,居郁夷,曰旸谷。

敬道日出,便程东作。

日中,星鸟,以殷中春。

其民析,鸟兽字微。

申命羲叔,居南交。

便程南为,敬致。

日永,星火,以正中夏。

其民因,鸟兽希革。

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

敬道日入,便程西成。

夜中,星虚,以正中秋。

其民夷易,鸟兽毛毨。

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

便在伏物。

日短,星昴,以正中冬。

其民燠,鸟兽氄毛。

岁三百六十六日,以闰月正四时。

信饬百官,众功皆兴。

尧曰:「谁可顺此事?

」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

」尧曰:「吁!

顽凶,不用。

」尧又曰:「谁可者?

」驩兜曰:「共工旁聚布功,可用。

」尧曰:「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

」尧又曰:「嗟!

四岳: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有能使治者?

」皆曰鲧可。

尧曰:「鲧负命毁族,不可。

」岳曰:「异哉,试不可用而已。

」尧于是听岳用鲧。

九载,功用不成。

尧曰:「嗟!

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践朕位?

」岳应曰:「鄙德忝帝位。

」尧曰:「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

」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闲,曰虞舜。

」尧曰:「然,朕闻之。

其何如?

」岳曰:「盲者子。

父顽,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

」尧曰:「吾其试哉。

」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

舜饬下二女于妫汭,如妇礼。

尧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从。

乃遍入百官,百官时序。

宾于四门,四门穆穆,诸侯远方宾客皆敬。

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

尧以为圣,召舜曰:「女谋事至而言可绩,三年矣。

女登帝位。

」舜让于德,不怿。

正月上日,舜受终于文祖。

文祖者,尧大祖也。

于是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

舜乃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

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

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

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祡,望秩于山川。

遂见东方君长,合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如五器,卒乃复。

五月,南巡狩。

八月,西巡狩。

十一月,北巡狩:皆如初。

归,至于祖祢庙,用特牛礼。

五岁一巡狩,群后四朝。

遍告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肇十有二州,决川。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

眚灾过,赦。

怙终贼,刑。

钦哉,钦哉,惟刑之静哉!

驩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

四岳举鲧治鸿水,尧以为不可,岳彊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

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

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

放驩兜于崇山,以变南蛮。

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

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咸服。

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荐之于天。

尧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

百姓悲哀,如丧父母。

三年,四方莫举乐,以思尧。

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

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

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

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

尧崩,三年之丧毕,舜让辟丹朱于南河之南。

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

舜曰:「天也夫!

」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是为帝舜。

虞舜者,名曰重华。

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

自从穷蝉以至帝舜,皆微为庶人。

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

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

及有小过,则受罪。

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懈。

舜,冀州之人也。

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

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皆欲杀舜。

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

欲杀,不可得。

即求,尝在侧。

舜年二十以孝闻。

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荐虞舜,曰可。

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

舜居妫汭,内行弥谨。

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

尧九男皆益笃。

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

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

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

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尧乃赐舜絺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

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

舜乃以两笠自捍而下,去,得不死。

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

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

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

象曰:「本谋者象。

」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

牛羊仓廪,予父母。

」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

舜往见之。

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

」舜曰:「然,尔其庶矣!

」舜复事瞽叟,爱弟弥谨。

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

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世得其利,谓之「八恺」。

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世谓之「八元」。

此十六族者,世济其美,不陨其名。

至于尧,尧未能举。

舜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

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谓之浑沌。

少暤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

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梼杌。

此三族世忧之。

至于尧,尧未能去。

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

天下恶之,比之三凶。

舜宾于四门,乃流四凶族,迁于四裔,以御螭魅,于是四门辟,言毋凶人也。

舜入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尧乃知舜之足授天下。

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巡狩。

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

摄政八年而尧崩。

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

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未有分职。

于是舜乃至于文祖,谋于四岳,辟四门,明通四方耳目,命十二牧论帝德,行厚德,远佞人,则蛮夷率服。

舜谓四岳曰:「有能奋庸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相事?

」皆曰:「伯禹为司空,可美帝功。

」舜曰:「嗟,然!

禹,汝平水土,维是勉哉。

」禹拜稽首,让于稷、契与皋陶。

舜曰:「然,往矣。

」舜曰:「弃,黎民始饥,汝后稷,播时百谷。

」舜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驯,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在宽。

」舜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轨,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

五流有度,五度三居:维明能信。

」舜曰:「谁能驯予工?

」皆曰垂可。

于是以垂为共工。

舜曰:「谁能驯予上下草木鸟兽?

」皆曰益可。

于是以益为朕虞。

益拜稽首,让于诸臣朱虎、熊罴。

舜曰:「往矣,汝谐。

」遂以朱虎、熊罴为佐。

舜曰:「嗟!

四岳,有能典朕三礼?

」皆曰伯夷可。

舜曰:「嗟!

伯夷,以汝为秩宗,夙夜维敬,直哉维静絜。

」伯夷让夔、龙。

舜曰:「然。

以夔为典乐,教稚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毋虐,简而毋傲。

诗言意,歌长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能谐,毋相夺伦,神人以和。

」夔曰:「于!

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舜曰:「龙,朕畏忌谗说殄伪,振惊朕众,命汝为纳言,夙夜出入朕命,惟信。

」舜曰:「嗟!

女二十有二人,敬哉,惟时相天事。

」三岁一考功,三考绌陟,远近众功咸兴。

分北三苗。

此二十二人咸成厥功:皋陶为大理,平,民各伏得其实。

伯夷主礼,上下咸让。

垂主工师,百工致功。

益主虞,山泽辟。

弃主稷,百谷时茂。

契主司徒,百姓亲和。

龙主宾客,远人至。

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辟违。

唯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

方五千里,至于荒服。

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

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

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

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

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

舜之践帝位,载天子旗,往朝父瞽叟,夔夔唯谨,如子道。

封弟象为诸侯。

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于天。

十七年而崩。

三年丧毕,禹亦乃让舜子,如舜让尧子。

诸侯归之,然后禹践天子位。

尧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

服其服,礼乐如之。

以客见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专也。

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

故黄帝为有熊,帝颛顼为高阳,帝喾为高辛,帝尧为陶唐,帝舜为有虞。

帝禹为夏后而别氏,姓姒氏。

契为商,姓子氏。

弃为周,姓姬氏。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

然尚书独载尧以来。

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

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

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

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

书缺有闲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

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

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史记·十二本纪·夏本纪

〔司马迁〕 〔汉〕

夏禹,名曰文命。

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

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

禹之曾大父昌意及父鲧皆不得在帝位,为人臣。

当帝尧之时,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

尧求能治水者,群臣四岳皆曰鲧可。

尧曰:“鲧为人负命毁族,不可。

”四岳曰:“等之未有贤于鲧者,愿帝试之。

”于是尧听四岳,用鲧治水。

九年而水不息,功用不成。

于是帝尧乃求人,更得舜。

舜登用,摄行天子之政,巡狩。

行视鲧之治水无状,乃殛鲧于羽山以死。

天下皆以舜之诛为是。

于是舜举鲧子禹,而使续鲧之业。

尧崩,帝舜问四岳曰:“有能成美尧之事者使居官?

”皆曰:“伯禹为司空,可成美尧之功。

”舜曰:“嗟,然!

”命禹:“女平水土,维是勉之。

”禹拜稽首,让于契、后稷、皋陶。

舜曰:“女其往视尔事矣。

” 禹为人敏给克勤。

其德不违,其仁可亲,其言可信。

声为律,身为度,称以出。

亹亹穆穆,为纲为纪。

禹乃遂与益、后稷奉帝命,命诸侯百姓兴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

禹伤先人父鲧功之不成受诛,乃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

薄衣食,致孝于鬼神。

卑宫室,致费于沟淢。

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

左准绳,右规矩,载四时,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

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溼。

命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

食少,调有余相给,以均诸侯。

禹乃行相地宜所有以贡,及山川之便利。

禹行自冀州始。

冀州:既载壶口,治梁及岐。

既修太原,至于岳阳。

覃怀致功,至于衡漳。

其土白壤。

赋上上错,田中中,常、卫既从,大陆既为。

鸟夷皮服。

夹右碣石,入于海。

济、河维沇州:九河既道,雷夏既泽,雍、沮会同,桑土既蚕,于是民得下丘居土。

其土黑坟,草繇木条。

田中下,赋贞,作十有三年乃同。

其贡漆丝,其篚织文。

浮于济、漯,通于河。

海岱维青州:堣夷既略,潍、淄其道。

其土白坟,海滨广潟,厥田斥卤。

田上下,赋中上。

厥贡盐絺,海物维错,岱畎丝、枲、铅、松、怪石,莱夷为牧,其篚酓丝。

浮于汶,通于济。

海岱及淮维徐州:淮、沂其治,蒙、羽其艺。

大野既都,东原底平。

其土赤埴坟,草木渐包。

其田上中,赋中中。

贡维土五色,羽畎夏狄,峄阳孤桐,泗滨浮磬,淮夷蠙珠臮鱼,其篚玄纤缟。

浮于淮、泗,通于河。

淮海维扬州:彭蠡既都,阳鸟所居。

三江既入,震泽致定。

竹箭既布。

其草惟夭,其木惟乔,其土涂泥。

田下下,赋下上上杂。

贡金三品,瑶、琨、竹箭,齿、革、羽、旄,岛夷卉服,其篚织贝,其包橘、柚锡贡。

均江海,通淮、泗。

荆及衡阳维荆州:江、汉朝宗于海。

九江甚中,沱、涔已道,云土、梦为治。

其土涂泥。

田下中,赋上下。

贡羽、旄、齿、革,金三品,杶、干、栝、柏,砺、砥、砮、丹,维箘簬、楛,三国致贡其名,包匦菁茅,其篚玄纁玑组,九江入赐大龟。

浮于江、沱、涔、(于)汉,逾于雒,至于南河。

荆河惟豫州:伊、雒、瀍、涧既入于河,荥播既都,道菏泽,被明都。

其土壤,下土坟垆。

田中上,赋杂上中。

贡漆、丝、絺、纻,其篚纤絮,锡贡磬错。

浮于雒,达于河。

华阳黑水惟梁州:汶、嶓既艺,沱、涔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厎绩。

其土青骊。

田下上,赋下中三错。

贡璆、铁、银、镂、砮、磬,熊、罴、狐、狸、织皮。

西倾因桓是来,浮于潜,逾于沔,入于渭,乱于河。

黑水西河惟雍州:弱水既西,泾属渭汭。

漆、沮既从,沣水所同。

荆、岐已旅,终南、敦物至于鸟鼠。

原隰厎绩,至于都野。

三危既度,三苗大序。

其土黄壤。

田上上,赋中下。

贡璆、琳、琅玕。

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

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序。

道九山:汧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

壶口、雷首至于太岳。

砥柱、析城至于王屋。

太行、常山至于碣石,入于海。

西倾、朱圉、鸟鼠至于太华。

熊耳、外方、桐柏至于负尾。

道嶓冢,至于荆山。

内方至于大别。

汶山之阳至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

道九川:弱水至于合黎,馀波入于流沙。

道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

道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华阴,东至砥柱,又东至于盟津,东过雒汭,至于大邳,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

嶓冢道瀁,东流为汉,又东为苍浪之水,过三澨,入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

汶山道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醴,过九江,至于东陵,东迤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

道沇水,东为济,入于河,泆为荥,东出陶丘北,又东至于荷,又东北会于汶,又东北入于海。

道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东入于海。

道渭自鸟鼠同穴,东会于沣,又东北至于泾,东过漆、沮,入于河。

道雒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又东会于伊,东北入于河。

于是九州攸同,四奥既居,九山刊旅,九川涤原,九泽既陂,四海会同。

六府甚修,众土交正,致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

中国赐土姓:“祗台德先,不距朕行。

” 令天子之国以外五百里甸服:百里赋纳总,二百里纳緫,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

甸服外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任国,三百里诸侯。

侯服外五百里绥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奋武卫。

绥服外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

要服外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蛮,二百里流。

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

于是帝锡禹玄圭,以告成功于天下。

天下于是太平治。

皋陶作士以理民。

帝舜朝,禹、伯夷、皋陶相与语帝前。

皋陶述其谋曰:“信其道德,谋明辅和。

”禹曰:“然,如何?

”皋陶曰:“于!

慎其身修,思长,敦序九族,众明高翼,近可远在已。

”禹拜美言,曰:“然。

”皋陶曰:“于!

在知人,在安民。

”禹曰:“吁!

皆若是,惟帝其难之。

知人则智,能官人。

能安民则惠,黎民怀之。

能知能惠,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善色佞人?

”皋陶曰:“然,于!

亦行有九德,亦言其有德。

”乃言曰:“始事事,宽而栗,柔而立,愿而共,治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实,强而义,章其有常,吉哉。

日宣三德,蚤夜翊明有家。

日严振敬六德,亮采有国。

翕受普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吏肃谨。

毋教邪淫奇谋。

非其人居其官,是谓乱天事。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

吾言厎可行乎?

”禹曰:“女言致可绩行。

”皋陶曰:“余未有知,思赞道哉。

” 帝舜谓禹曰:“女亦昌言。

”禹拜曰:“于,予何言!

予思日孳孳。

”皋陶难禹曰:“何谓孳孳?

”禹曰:“鸿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皆服于水。

予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檋,行山刊木。

与益予众庶稻鲜食。

以决九川致四海,浚畎浍致之川。

与稷予众庶难得之食。

食少,调有余补不足,徙居。

众民乃定,万国为治。

”皋陶曰:“然,此而美也。

” 禹曰:“于,帝!

慎乃在位,安尔止。

辅德,天下大应。

清意以昭待上帝命,天其重命用休。

”帝曰:“吁,臣哉,臣哉!

臣作朕股肱耳目。

予欲左右有民,女辅之。

余欲观古人之象。

日月星辰,作文绣服色,女明之。

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来始滑,以出入五言,女听。

予即辟,女匡拂予。

女无面谀。

退而谤予。

敬四辅臣。

诸众谗嬖臣,君德诚施皆清矣。

”禹曰:“然。

帝即不时,布同善恶则毋功。

” 帝曰:“毋若丹朱傲,维慢游是好,毋水行舟,朋淫于家,用绝其世。

予不能顺是。

”禹曰:“予(辛壬)娶涂山,(辛壬)癸甲,生启予不子,以故能成水土功。

辅成五服,至于五千里,州十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各道有功。

苗顽不即功,帝其念哉。

”帝曰:“道吾德,乃女功序之也。

” 皋陶于是敬禹之德,令民皆则禹。

不如言,刑从之。

舜德大明。

于是夔行乐,祖考至,群后相让,鸟兽翔舞,箫韶九成,凤皇来仪,百兽率舞,百官信谐。

帝用此作歌曰:“陟天之命,维时维几。

”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皋陶拜手稽首扬言曰:“念哉,率为兴事,慎乃宪,敬哉!

”乃更为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舜)又歌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帝拜曰:“然,往钦哉!

”于是天下皆宗禹之明度数声乐,为山川神主。

帝舜荐禹于天,为嗣。

十七年而帝舜崩。

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

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

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

帝禹立而举皋陶荐之,且授政焉,而皋陶卒。

封皋陶之后于英、六,或在许。

而后举益,任之政。

十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

以天下授益。

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

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

及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

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

”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

夏后帝启,禹之子,其母涂山氏之女也。

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

将战,作甘誓,乃召六卿申之。

启曰:“嗟!

六事之人,予誓告女: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勦绝其命。

今予维共行天之罚。

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女不共命。

御非其马之政,女不共命。

用命,赏于祖。

不用命,僇于社,予则帑僇女。

”遂灭有扈氏。

天下咸朝。

夏后帝启崩,子帝太康立。

帝太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

太康崩,弟中康立,是为帝中康。

帝中康时,羲、和湎淫,废时乱日。

胤往征之,作胤征。

中康崩,子帝相立。

帝相崩,子帝少康立。

帝少康崩,子帝予立。

帝予崩,子帝槐立。

帝槐崩,子帝芒立。

帝芒崩,子帝泄立。

帝泄崩,子帝不降立。

帝不降崩,弟帝扃立。

帝扃崩,子帝廑立。

帝廑崩,立帝不降之子孔甲,是为帝孔甲。

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乱。

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

天降龙二,有雌雄,孔甲不能食,未得豢龙氏。

陶唐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

孔甲赐之姓曰御龙氏,受豕韦之后。

龙一雌死,以食夏后。

夏后使求,惧而迁去。

孔甲崩,子帝皋立。

帝皋崩,子帝发立。

帝发崩,子帝履癸立,是为桀。

帝桀之时,自孔甲以来而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

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

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

桀走鸣条,遂放而死。

桀谓人曰:“吾悔不遂杀汤于夏台,使至此。

”汤乃践天子位,代夏朝天下。

汤封夏之后后,至周封于杞也。

太史公曰:禹为姒姓,其后分封,用国为姓,故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鄩氏、彤城氏、褒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氏)戈氏。

孔子正夏时,学者多传夏小正云。

自虞、夏时,贡赋备矣。

或言禹会诸侯江南,计功而崩,因葬焉,命曰会稽。

会稽者,会计也。

史记·十二本纪·殷本纪

〔司马迁〕 〔汉〕

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

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

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

帝舜乃命契曰:“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五教在宽。

”封于商,赐姓子氏。

契兴于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于百姓,百姓以平。

契卒,子昭明立。

昭明卒,子相土立。

相土卒,子昌若立。

昌若卒,子曹圉立。

曹圉卒,子冥立。

冥卒,子振立。

振卒,子微立。

微卒,子报丁立。

报丁卒,子报乙立。

报乙卒,子报丙立。

报丙卒,子主壬立。

主壬卒,子主癸立。

主癸卒,子天乙立,是为成汤。

成汤,自契至汤八迁。

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诰。

汤征诸侯。

葛伯不祀,汤始伐之。

汤曰:“予有言:人视水见形,视民知治不。

”伊尹曰:“明哉!

言能听,道乃进。

君国子民,为善者皆在王官。

勉哉,勉哉!

”汤曰:“汝不能敬命,予大罚殛之,无有攸赦。

”作汤征。

伊尹名阿衡。

阿衡欲奸汤而无由,乃为有莘氏媵臣,负鼎俎,以滋味说汤,致于王道。

或曰,伊尹处士,汤使人聘迎之,五反然后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之事。

汤举任以国政。

伊尹去汤适夏。

既丑有夏,复归于亳。

入自北门,遇女鸠、女房,作女鸠女房。

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吾网。

”汤曰:“嘻,尽之矣!

”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

欲右,右。

不用命,乃入吾网。

”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禽兽。

” 当是时,夏桀为虐政淫荒,而诸侯昆吾氏为乱。

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

汤曰:“格女众庶,来,女悉听朕言。

匪台小子敢行举乱,有夏多罪,予维闻女众言,夏氏有罪。

予畏上帝,不敢不正。

今夏多罪,天命殛之。

今女有众,女曰:‘我君不恤我众,舍我啬事而割政。

’女其曰:‘有罪,其柰何?

’夏王率止众力,率夺夏国。

众有率怠不和,曰:‘是日何时丧?

予与女皆亡!

’夏德若兹,今朕必往。

尔尚及予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理女。

女毋不信,朕不食言。

女不从誓言,予则帑僇女,无有攸赦。

”以告令师,作汤誓。

于是汤曰:“吾甚武。

”号曰武王。

桀败于有娀之虚,桀奔于鸣条,夏师败绩。

汤遂伐三嵕,俘厥宝玉,义伯、仲伯作《典宝》。

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

伊尹报。

于是诸侯毕服,汤乃践天子位,平定海内。

汤归至于泰卷陶,中垒作诰。

既绌夏命,还亳,作汤诰:“维三月,王自至于东郊。

告诸侯群后:‘毋不有功于民,勤力乃事。

予乃大罚殛女,毋予怨。

’曰:‘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

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

后稷降播,农殖百谷。

三公咸有功于民,故后有立。

昔蚩尤与其大夫作乱百姓,帝乃弗予,有状。

先王言不可不勉。

’曰:‘不道,毋之在国,女毋我怨。

’”以令诸侯。

伊尹作咸有一德,咎单作明居。

汤乃改正朔,易服色,上白,朝会以昼。

汤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于是乃立太丁之弟外丙,是为帝外丙。

帝外丙即位三年,崩,立外丙之弟中壬,是为帝中壬。

帝中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

太甲,成汤适长孙也,是为帝太甲。

帝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训,作肆命,作徂后。

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伊尹放之于桐宫。

三年,伊尹摄行政当国,以朝诸侯。

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

帝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

伊尹嘉之,乃作太甲训三篇,褒帝太甲,称太宗。

太宗崩,子沃丁立。

帝沃丁之时,伊尹卒。

既葬伊尹于亳,咎单遂训伊尹事,作沃丁。

沃丁崩,弟太庚立,是为帝太庚。

帝太庚崩,子帝小甲立。

帝小甲崩,弟雍己立,是为帝雍己。

殷道衰,诸侯或不至。

帝雍己崩,弟太戊立,是为帝太戊。

帝太戊立伊陟为相。

亳有祥桑谷共生于朝,一暮大拱。

帝太戊惧,问伊陟。

伊陟曰:“臣闻妖不胜德,帝之政其有阙与?

帝其修德。

”太戊从之,而祥桑枯死而去。

伊陟赞言于巫咸。

巫咸治王家有成,作咸艾,作太戊。

帝太戊赞伊陟于庙,言弗臣,伊陟让,作原命。

殷复兴,诸侯归之,故称中宗。

中宗崩,子帝中丁立。

帝中丁迁于隞。

河亶甲居相。

祖乙迁于邢。

帝中丁崩,弟外壬立,是为帝外壬。

仲丁书阙不具。

帝外壬崩,弟河亶甲立,是为帝河亶甲。

河亶甲时,殷复衰。

河亶甲崩,子帝祖乙立。

帝祖乙立,殷复兴。

巫贤任职。

祖乙崩,子帝祖辛立。

帝祖辛崩,弟沃甲立,是为帝沃甲。

帝沃甲崩,立沃甲兄祖辛之子祖丁,是为帝祖丁。

帝祖丁崩,立弟沃甲之子南庚,是为帝南庚。

帝南庚崩,立帝祖丁之子阳甲,是为帝阳甲。

帝阳甲之时,殷衰。

自中丁以来,废适而更立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乱,于是诸侯莫朝。

帝阳甲崩,弟盘庚立,是为帝盘庚。

帝盘庚之时,殷已都河北,盘庚渡河南,复居成汤之故居,乃五迁,无定处。

殷民咨胥皆怨,不欲徙。

盘庚乃告谕诸侯大臣曰:“昔高后成汤与尔之先祖俱定天下,法则可修。

舍而弗勉,何以成德!

”乃遂涉河南,治亳,行汤之政,然后百姓由宁,殷道复兴。

诸侯来朝,以其遵成汤之德也。

帝盘庚崩,弟小辛立,是为帝小辛。

帝小辛立,殷复衰。

百姓思盘庚,乃作盘庚三篇。

帝小辛崩,弟小乙立,是为帝小乙。

帝小乙崩,子帝武丁立。

帝武丁即位,思复兴殷,而未得其佐。

三年不言,政事决定于冢宰,以观国风。

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

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

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

是时说为胥靡,筑于傅险。

见于武丁,武丁曰是也。

得而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殷国大治。

故遂以傅险姓之,号曰傅说。

帝武丁祭成汤,明日,有飞雉登鼎耳而呴,武丁惧。

祖己曰:“王勿忧,先修政事。

”祖己乃训王曰:“唯天监下典厥义,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中绝其命。

民有不若德,不听罪,天既附命正厥德,乃曰其奈何。

呜呼!

王嗣敬民,罔非天继,常祀毋礼于弃道。

”武丁修政行德,天下咸欢,殷道复兴。

帝武丁崩,子帝祖庚立。

祖己嘉武丁之以祥雉为德,立其庙为高宗,遂作高宗肜日及训。

帝祖庚崩,弟祖甲立,是为帝甲。

帝甲淫乱,殷复衰。

帝甲崩,子帝廪辛立。

帝廪辛崩,弟庚丁立,是为帝庚丁。

帝庚丁崩,子帝武乙立。

殷复去亳,徙河北。

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

与之博,令人为行。

天神不胜,乃僇辱之。

为革囊,盛血,昂而射之,命曰“射天”。

武乙猎于河渭之闲,暴雷,武乙震死。

子帝太丁立。

帝太丁崩,子帝乙立。

帝乙立,殷益衰。

帝乙长子曰微子启,启母贱,不得嗣。

少子辛,辛母正后,辛为嗣。

帝乙崩,子辛立,是为帝辛,天下谓之纣。

帝纣资辨捷疾,闻见甚敏。

材力过人,手格猛兽。

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

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

好酒淫乐,嬖于妇人。

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

于是使师涓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

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钜桥之粟。

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

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

慢于鬼神。

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闲,为长夜之饮。

百姓怨望而诸侯有畔者,于是纣乃重刑辟,有炮格之法。

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

九侯有好女,入之纣。

九侯女不喜淫,纣怒,杀之,而醢九侯。

鄂侯争之彊,辨之疾,并脯鄂侯。

西伯昌闻之,窃叹。

崇侯虎知之,以告纣,纣囚西伯羑里。

西伯之臣闳夭之徒,求美女奇物善马以献纣,纣乃赦西伯。

西伯出而献洛西之地,以请除炮格之刑。

纣乃许之,赐弓矢斧钺,使得征伐,为西伯。

而用费中为政。

费中善谀,好利,殷人弗亲。

纣又用恶来。

恶来善毁谗,诸侯以此益疏。

西伯归,乃阴修德行善,诸侯多叛纣而往归西伯。

西伯滋大,纣由是稍失权重。

王子比干谏,弗听。

商容贤者,百姓爱之,纣废之。

及西伯伐饥国,灭之,纣之臣祖伊闻之而咎周,恐,奔告纣曰:“天既讫我殷命,假人元龟,无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维王淫虐用自绝,故天弃我,不有安食,不虞知天性,不迪率典。

今我民罔不欲丧,曰‘天曷不降威,大命胡不至’?

今王其柰何?

”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

”祖伊反,曰:“纣不可谏矣。

”西伯既卒,周武王之东伐,至盟津,诸侯叛殷会周者八百。

诸侯皆曰:“纣可伐矣。

”武王曰:“尔未知天命。

”乃复归。

纣愈淫乱不止。

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大师、少师谋,遂去。

比干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

”乃强谏纣。

纣怒曰:“吾闻圣人心有七窍。

”剖比干,观其心。

箕子惧,乃详狂为奴,纣又囚之。

殷之大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

周武王于是遂率诸侯伐纣。

纣亦发兵距之牧野。

甲子日,纣兵败。

纣走入,登鹿台,衣其宝玉衣,赴火而死。

周武王遂斩纣头,县之(大)白旗。

杀妲己。

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表商容之闾。

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令修行盘庚之政。

殷民大说。

于是周武王为天子。

其后世贬帝号,号为王。

而封殷后为诸侯,属周。

周武王崩,武庚与管叔、蔡叔作乱,成王命周公诛之,而立微子于宋,以续殷后焉。

太史公曰:余以颂次契之事,自成汤以来,采于书诗。

契为子姓,其后分封,以国为姓,有殷氏、来氏、宋氏、空桐氏、稚氏、北殷氏、目夷氏。

孔子曰,殷路车为善,而色尚白。

简狄吞乙,是为殷祖。

玄王启商,伊尹负俎。

上开三面,下献九主。

旋师泰卷,继相臣扈。

迁嚣圮耿,不常厥土。

武乙无道,祸因射天。

帝辛淫乱,拒谏贼贤。

九侯见醢,炮格兴焉。

黄钺斯杖,白旗是悬。

哀哉琼室,殷祀用迁!

史记·十二本纪·周本纪

〔司马迁〕 〔汉〕

周后稷,名弃。

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

姜原为帝喾元妃。

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欣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

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

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

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

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

初欲弃之,因名曰弃。

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

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

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穀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

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

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穀。

”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

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

后稷卒,子不窋立。

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不窋以失其官而饹戎狄之间。

不窋卒,子鞠立。

鞠卒,子公刘立。

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

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

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

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

庆节卒,子皇仆立。

皇仆卒,子差弗立。

差弗卒,子毁隃立。

毁隃卒,子公非立。

公非卒,子高圉立。

高圉卒,子亚圉立。

亚圉卒,子公叔祖类立。

公叔祖类卒,子古公亶父立。

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

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

已复攻,欲得地与民。

民皆怒,欲战。

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

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

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

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

”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逾梁山,止于岐下。

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

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

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

作五官有司。

民皆歌乐之,颂其德。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

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

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

”长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

古公卒,季历立,是为公季。

公季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

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

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

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

伯夷、叔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

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

崇侯虎谮西伯于殷纣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于帝。

”帝纣乃囚西伯于羑里。

闳夭之徒患之。

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

纣大说,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

”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

曰:“谮西伯者,崇侯虎也。

”西伯乃献洛西之地,以请纣去炮格之刑。

纣许之。

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

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

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

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祇取辱耳。

”遂还,俱让而去。

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

明年,伐犬戎。

明年,伐密须。

明年,败耆国。

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

纣曰:“不有天命乎?

是何能为!

”明年,伐邘。

明年,伐崇侯虎。

而作丰邑,自岐下而徙都丰。

明年,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

西伯盖即位五十年。

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

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

后十年而崩,谥为文王。

改法度,制正朔矣。

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盖王瑞自太王兴。

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修文王绪业。

九年,武王上祭于毕。

东观兵,至于盟津。

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

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

乃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齐栗,信哉!

予无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毕立赏罚,以定其功。

”遂兴师。

师尚父号曰:“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

”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

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

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

诸侯皆曰:“纣可伐矣。

”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

”乃还师归。

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

太师疵、少师彊抱其乐器而饹周。

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

”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

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

曰:“孳孳无怠!

”武王乃作太誓,告于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离逷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

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

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

” 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

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

曰:“远矣西土之人!

”武王曰:“嗟!

我有国冢君,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微、纑、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王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

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昏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轨于商国。

今予发维共行天之罚。

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勉哉!

不过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勉哉夫子!

尚桓桓,如虎如罴,如豺如离,于商郊,不御克饹,以役西土,勉哉夫子!

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

”誓已,诸侯兵会者车四千乘,陈师牧野。

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

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

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

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

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

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于火而死。

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诸侯毕从。

武王至商国,商国百姓咸待于郊。

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

”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

遂入,至纣死所。

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

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自杀。

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县其头小白之旗。

武王已乃出复军。

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纣宫。

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驱。

武王弟叔振铎奉陈常车,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

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以卫武王。

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右毕从。

毛叔郑奉明水,卫康叔封布兹,召公奭赞采,师尚父牵牲。

尹佚策祝曰:“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显闻于天皇上帝。

”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

”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封商纣子禄父殷之馀民。

武王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

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

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

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以振贫弱萌隶。

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

命闳夭封比干之墓。

命宗祝享祠于军。

乃罢兵西归。

行狩,记政事,作武成。

封诸侯,班赐宗彝,作分殷之器物。

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襃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

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

封尚父于营丘,曰齐。

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

封召公奭于燕。

封弟叔鲜于管,弟叔度于蔡。

馀各以次受封。

武王徵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

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

周公旦即王所,曰:“曷为不寐?

”王曰:“告女:维天不飨殷,自发未生于今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鸿满野。

天不享殷,乃今有成。

维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不显亦不宾灭,以至今。

我未定天保,何暇寐!

”王曰:“定天保,依天室,悉求夫恶,贬从殷王受。

日夜劳来定我西土,我维显服,及德方明。

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

我南望三涂,北望岳鄙,顾詹有河,粤詹雒、伊,毋远天室。

”营周居于雒邑而后去。

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

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

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

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

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

武王病。

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周公乃祓斋,自为质,欲代武王,武王有瘳。

后而崩,太子诵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

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

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

以微子开代殷后,国于宋。

颇收殷馀民,以封武王少弟封为卫康叔。

晋唐叔得嘉穀,献之成王,成王以归周公于兵所。

周公受禾东土,鲁天子之命。

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

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

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

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

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

”作召诰、洛诰。

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佚。

召公为保,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残奄,迁其君薄姑。

成王自奄归,在宗周,作多方。

既绌殷命,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

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

成王既伐东夷,息慎来贺,王赐荣伯作贿息慎之命。

成王将崩,惧太子钊之不任,乃命召公、毕公率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

成王既崩,二公率诸侯,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节俭,毋多欲,以笃信临之,作顾命。

太子钊遂立,是为康王。

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

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馀年不用。

康王命作策毕公分居里,成周郊,作毕命。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

昭王之时,王道微缺。

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

其卒不赴告,讳之也。

立昭王子满,是为穆王。

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

王道衰微,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 申诫太仆国之政,作命。

复宁。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

先王燿德不观兵。

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

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

’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之务利而辟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

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

不敢怠业,时序其德,遵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

奕世载德,不忝前人。

至于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无不欣喜。

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不忍,载武王,以致戎于商牧。

是故先王非务武也,劝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翟荒服。

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

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

先王之顺祀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

于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

于是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命,有文告之辞。

布令陈辞而有不至,则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

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

吾闻犬戎树敦,率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

”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

自是荒服者不至。

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作修刑辟。

王曰:“吁,来!

有国有土,告汝祥刑。

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与?

两造具备,师听五辞。

五辞简信,正于五刑。

五刑不简,正于五罚。

五罚不服,正于五过。

五过之疵,官狱内狱,阅实其罪,惟钧其过。

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

简信有众,惟讯有稽。

无简不疑,共严天威。

黥辟疑赦,其罚百率,阅实其罪。

劓辟疑赦,其罚倍洒,阅实其罪。

膑辟疑赦,其罚倍差,阅实其罪。

宫辟疑赦,其罚五百率,阅实其罪。

大辟疑赦,其罚千率,阅实其罪。

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膑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

”命曰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

共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饹之。

其母曰:“必致之王。

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

王田不取群,公行不下众,王御不参一族。

夫粲,美之物也。

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

王犹不堪,况尔之小丑乎!

小丑备物,终必亡。

”康公不献,一年,共王灭密。

共王崩,子懿王畑立。

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

孝王崩,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

夷王崩,子厉王胡立。

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

大夫芮良夫谏厉王曰:“王室其将卑乎?

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

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

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

所怒甚多,不备大难。

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

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

使神人百物无不得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

故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

大雅曰‘陈锡载周’。

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

今王学专利,其可乎?

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

荣公若用,周必败也。

”厉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用事。

王行暴虐侈傲,国人谤王。

召公谏曰:“民不堪命矣。

”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

其谤鲜矣,诸侯不朝。

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厉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鄣之也。

防民之口,甚于防水。

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

是故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蒙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

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

行善而备败,所以产财用衣食者也。

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

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不听。

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

厉王出奔于彘。

厉王太子静匿召公之家,国人闻之,乃围之。

召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以及此难也。

今杀王太子,王其以我为雠而怼怒乎?

夫事君者,险而不雠怼,怨而不怒,况事王乎!

”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脱。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

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

太子静长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为王,是为宣王。

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

十二年,鲁武公来朝。

宣王不修籍于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王弗听。

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

宣王既亡南国之师,乃料民于太原。

仲山甫谏曰:“民不可料也。

”宣王不听,卒料民。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湦立。

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

伯阳甫曰:“周将亡矣。

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

若过其序,民乱之也。

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

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

阳失而在阴,原必塞。

原塞,国必亡。

夫水土演而民用也。

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

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

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

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徵也。

川竭必山崩。

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

天之所弃,不过其纪。

”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

三年,幽王嬖爱襃姒。

襃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废太子。

太子母申侯女,而为后。

后幽王得襃姒,爱之,欲废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襃姒为后,以伯服为太子。

周太史伯阳读史记曰:“周亡矣。

”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夏帝庭而言曰:“余,襃之二君。

”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

卜请其漦而藏之,乃吉。

于是布币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

夏亡,传此器殷。

殷亡,又传此器周。

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

漦流于庭,不可除。

厉王使妇人裸而譟之。

漦化为玄鼋,以入王后宫。

后宫之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无夫而生子,惧而弃之。

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

”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

逃于道,而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饹于襃。

襃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

弃女子出于襃,是为襃姒。

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襃姒为后,伯服为太子。

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

” 襃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

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

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襃姒乃大笑。

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

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

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

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

又废申后,去太子也。

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

幽王举烽火徵兵,兵莫至。

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襃姒,尽取周赂而去。

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平王立,东迁于雒邑,辟戎寇。

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彊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

四十九年,鲁隐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蚤死,立其子林,是为桓王。

桓王,平王孙也。

桓王三年,郑庄公朝,桓王不礼。

五年,郑怨,与鲁易许田。

许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

八年,鲁杀隐公,立桓公。

十三年,伐郑,郑射伤桓王,桓王去归。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庄王佗立。

庄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杀庄王而立王子克。

辛伯告王,王杀周公。

王子克饹燕。

十五年,庄王崩,子釐王胡齐立。

釐王三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阆立。

惠王二年。

初,庄王嬖姬姚,生子穨,穨有宠。

及惠王即位,夺其大臣园以为囿,故大夫边伯等五人作乱,谋召燕、卫师,伐惠王。

惠王饹温,已居郑之栎。

立釐王弟穨为王。

乐及遍舞,郑、虢君怒。

四年,郑与虢君伐杀王穨,复入惠王。

惠王十年,赐齐桓公为伯。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郑立。

襄王母蚤死,后母曰惠后。

惠后生叔带,有宠于惠王,襄王畏之。

三年,叔带与戎、翟谋伐襄王,襄王欲诛叔带,叔带饹齐。

齐桓公使管仲平戎于周,使隰朋平戎于晋。

王以上卿礼管仲。

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

若节春秋来承王命,何以礼焉。

陪臣敢辞。

”王曰:“舅氏,余嘉乃勋,毋逆朕命。

”管仲卒受下卿之礼而还。

九年,齐桓公卒。

十二年,叔带复归于周。

十三年,郑伐滑,王使游孙、伯服请滑,郑人囚之。

郑文公怨惠王之入不与厉公爵,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囚伯服。

王怒,将以翟伐郑。

富辰谏曰:“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

子穨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

”王不听。

十五年,王降翟师以伐郑。

王德翟人,将以其女为后。

富辰谏曰:“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弃亲亲翟,不可从。

”王不听。

十六年,王绌翟后,翟人来诛,杀谭伯。

富辰曰:“吾数谏不从。

如是不出,王以我为怼乎?

”乃以其属死之。

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党开翟人,翟人遂入周。

襄王出饹郑,郑居王于氾。

子带立为王,取襄王所绌翟后与居温。

十七年,襄王告急于晋,晋文公纳王而诛叔带。

襄王乃赐晋文公珪鬯弓矢,为伯,以河内地与晋。

二十年,晋文公召襄王,襄王会之河阳、践土,诸侯毕朝,书讳曰“天王狩于河阳”。

二十四年,晋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顷王壬臣立。

顷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

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为定王。

定王元年,楚庄王伐陆浑之戎,次洛,使人问九鼎。

王使王孙满应设以辞,楚兵乃去。

十年,楚庄王围郑,郑伯降,已而复之。

十六年,楚庄王卒。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简王夷立。

简王十三年,晋杀其君厉公,迎子周于周,立为悼公。

十四年,简王崩,子灵王泄心立。

灵王二十四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

二十七年,灵王崩,子景王贵立。

景王十八年,后太子圣而蚤卒。

二十年,景王爱子朝,欲立之,会崩,子丐之党与争立,国人立长子猛为王,子朝攻杀猛。

猛为悼王。

晋人攻子朝而立丐,是为敬王。

敬王元年,晋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泽。

四年,晋率诸侯入敬王于周,子朝为臣,诸侯城周。

十六年,子朝之徒复作乱,敬王饹于晋。

十七年,晋定公遂入敬王于周。

三十九年,齐田常杀其君简公。

四十一年,楚灭陈。

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子元王仁立。

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晋灭智伯,分有其地。

二十八年,定王崩,长子去疾立,是为哀王。

哀王立三月,弟叔袭杀哀王而自立,是为思王。

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杀思王而自立,是为考王。

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是为桓公,以续周公之官职。

桓公卒,子威公代立。

威公卒,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于巩以奉王,号东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

命韩、魏、赵为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骄立。

是岁盗杀楚声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

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

” 十年,烈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

显王五年,贺秦献公,献公称伯。

九年,致文武胙于秦孝公。

二十五年,秦会诸侯于周。

二十六年,周致伯于秦孝公。

三十三年,贺秦惠王。

三十五年,致文武胙于秦惠王。

四十四年,秦惠王称王。

其后诸侯皆为王。

四十八年,显王崩,子慎靓王定立。

慎靓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

王赧时东西周分治。

王赧徙都西周。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毋适立。

司马剪谓楚王曰:“不如以地资公子咎,为请太子。

”左成曰:“不可。

周不听,是公之知困而交疏于周也。

不如请周君孰欲立,以微告剪,剪请令楚之以地。

”果立公子咎为太子。

八年,秦攻宜阳,楚救之。

而楚以周为秦故,将伐之。

苏代为周说楚王曰:“何以周为秦之祸也?

言周之为秦甚于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谓‘周秦’也。

周知其不可解,必入于秦,此为秦取周之精者也。

为王计者,周于秦因善之,不于秦亦言善之,以疏之于秦。

周绝于秦,必入于郢矣。

” 秦借道两周之间,将以伐韩,周恐借之畏于韩,不借畏于秦。

史厌谓周君曰:“何不令人谓韩公叔曰‘秦之敢绝周而伐韩者,信东周也。

公何不与周地,发质使之楚’?

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韩不伐也。

又谓秦曰‘韩彊与周地,将以疑周于秦也,周不敢不受’。

秦必无辞而令周不受,是受地于韩而听于秦。

”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恶往,故令人谓韩王曰:“秦召西周君,将以使攻王之南阳也,王何不出兵于南阳?

周君将以为辞于秦。

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逾河而攻南阳矣。

” 东周与西周战,韩救西周。

或为东周说韩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国,多名器重宝。

王案兵毋出,可以德东周,而西周之宝必可以尽矣。

” 王赧谓成君。

楚围雍氏,韩徵甲与粟于东周,东周君恐,召苏代而告之。

代曰:“君何患于是。

臣能使韩毋徵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

”周君曰:“子苟能,请以国听子。

”代见韩相国曰:“楚围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

今相国乃徵甲与粟于周,是告楚病也。

”韩相国曰:“善。

使者已行矣。

”五代曰:“何不与周高都?

”韩相国大怒曰:“吾毋徵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何故与周高都也?

”代曰:“与周高都,是周折而入于韩也,秦闻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弊高都得完周也。

曷为不与?

”相国曰:“善。

”果与周高都。

三十四年,苏厉谓周君曰:“秦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皆白起也。

是善用兵,又有天命。

今又将兵出塞攻梁,梁破则周危矣。

君何不令人说白起乎?

曰‘楚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

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

左右观者数千人,皆曰善射。

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

养由基怒,释弓搤剑,曰“客安能教我射乎”?

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诎右也。

夫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不以善息,少焉气衰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

今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公之功多矣。

今又将兵出塞,过两周,倍韩,攻梁,一举不得,前功尽弃。

公不如称病而无出’。

” 四十二年,秦破华阳约。

马犯谓周君曰:“请令梁城周。

”乃谓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则犯必死矣。

犯请以九鼎自入于王,王受九鼎而图犯。

”梁王曰:“善。

”遂与之卒,言戍周。

因谓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将伐周也。

王试出兵境以观之。

”秦果出兵。

又谓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请后可而复之。

今王使卒之周,诸侯皆生心,后举事且不信。

不若令卒为周城,以匿事端。

”梁王曰:“善。

”遂使城周。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谓周曰:“公不若誉秦王之孝,因以应为太后养地,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

交善,周君必以为公功。

交恶,劝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

”秦攻周,而周勣谓秦王曰:“为王计者不攻周。

攻周,实不足以利,声畏天下。

天下以声畏秦,必东合于齐。

兵弊于周。

合天下于齐,则秦不王矣。

天下欲弊秦,劝王攻周。

秦与天下弊,则令不行矣。

” 五十八年,三晋距秦。

周令其相国之秦,以秦之轻也,还其行。

客谓相国曰:“秦之轻重未可知也。

秦欲知三国之情。

公不如急见秦王曰‘请为王听东方之变’,秦王必重公。

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

齐重,则固有周聚以收齐:是周常不失重国之交也。

”秦信周,发兵攻三晋。

五十九年,秦取韩阳城负黍,西周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秦无得通阳城。

秦昭王怒,使将军摎攻西周。

西周君饹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

秦受其献,归其君于周。

周君、王赧卒,周民遂东亡。

秦取九鼎宝器,而迁西周公于黿狐。

后七岁,秦庄襄王灭东周。

东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

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

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

所谓“周公葬毕”,毕在镐东南杜中。

秦灭周。

汉兴九十有馀载,天子将封泰山,东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封其后嘉三十里地,号曰周子南君,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后稷居邰,太王作周。

丹开雀录,火降乌流。

三分既有,八百不谋。

苍兕誓众,白鱼入舟。

太师抱乐,箕子拘囚。

成康之日,政简刑措。

南巡不还,西服莫附。

共和之后,王室多故。

檿弧兴谣,龙漦作蠹。

穨带荏祸,实倾周祚。

苏武诗四首·其二

〔无名氏〕 〔汉〕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苏武诗四首·其一

〔无名氏〕 〔汉〕

骨肉缘枝叶,结交亦相因。

四海皆兄弟,谁为行路人。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辰。

昔者常相近,邈若胡与秦。

惟念当离别,恩情日以新。

鹿鸣思野草,可以喻嘉宾。

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远人。

愿子留斟酌,叙此平生亲。

采葵莫伤根

〔无名氏〕 〔汉〕

采葵莫伤根,伤根葵不生。

结交莫羞贫,羞贫友不成。

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

利傍有倚刀,贪人还自贼。

别诗·有鸟西南飞

〔无名氏〕 〔汉〕

有鸟西南飞,熠熠似苍鹰。

朝发天北隅,暮闻日南陵。

欲寄一言去,托之笺彩缯。

因风附轻翼,以遗心蕴蒸。

鸟辞路悠长,羽翼不能胜。

意欲从鸟逝,驽马不可乘。

淮南子·汜论训

〔刘安〕 〔汉〕

古者有鍪而绻领,以王天下者矣。

其德生而不辱,予而不夺,天下不非其服,同怀其德。

当此之时,阴阳和平,风雨时节,万物蕃息。

乌鹊之巢可俯而探也,禽兽可羁而从也。

岂必褒衣博带,句襟委章甫哉?

古者民泽处复穴,冬日则不胜霜雪雾露,夏日则不胜暑蛰蚊虻。

圣人乃作,为之筑土构木,以为宫室,上栋下宇,以蔽风雨,以避寒暑,而百姓安之。

伯余之初作衣也,緂麻索缕,手经指挂,其成犹网罗。

后世为之机杼胜复,以便其用,而民得以掩形御寒。

古者剡耜而耕,摩蜃而耨,木钩而樵,抱甀而汲,民劳而利薄。

后世为之耒耜櫌锄,斧柯而樵,桔槔而汲,民逸而利多焉。

古者大川名谷,冲绝道路,不通往来也。

乃为窬木方版,以为舟航。

故地势有无,得相委输。

乃为靻蹻而超千里,肩荷负儋之勤也,而作为之楺轮建舆,驾马服牛,民以致远而不劳。

为鸷禽猛兽之害伤人,而无以禁御也。

而作为之铸金锻铁以为兵刃,猛兽不能为害。

故民迫其难,则求其便。

困其患,则造其备。

人各以其所知,去其所害,就其所利。

常故不可循,器械不可因也,则先王之法度,有移易者矣。

古之制,婚礼不称主人,舜不告而娶,非礼也。

立子以长,文王舍伯邑考而用武王,非制也。

礼三十而娶,文王十五而生武王,非法也。

夏后氏殡于阼阶之上,殷人殡于两楹之间,周人殡于西阶之上,此礼之不同者也。

有虞氏用瓦棺,夏后氏堲周,殷人用椁,周人墙置翣,此葬之不同者也。

夏后氏祭于暗,殷人祭于阳,周人祭于日出以朝,此祭之不同者也。

尧《大章》,舜《九韶》,禹《大夏》,汤《大濩》,周《武象》,此乐之不同者也。

故五帝异道,而德覆天下。

三王殊事,而名施后世。

此皆因时变而制礼乐者。

譬犹师旷之施瑟柱也,所推移上下者,无寸尺之度,而靡不中音,故通于礼乐之情者能作音,有本主于中,而以知榘彟之所周者也。

鲁昭公有慈母而爱之,死,为之练冠,故有慈母之服。

阳侯杀蓼侯而窃其夫人,故大飨废夫人之礼。

先王之制,不宜则废之。

末世之事,善则著之,是故礼乐未始有常也。

故圣人制礼乐,而不制于礼乐。

治国有常,而利民为本。

政教有经,而令行为上。

苟利于民,不必法古。

苟周于事,不必循旧。

夫夏、商之衰也,不变法而亡。

三代之起也,不相袭而王。

故圣人法与时变,礼与俗化。

衣服器械,各便其用。

法度制令,各因其宜。

故变古未可非,而循俗未足多也。

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

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

王道缺而《诗》作,周室废,礼义坏,而《春秋》作。

《诗》、《春秋》,学之美者也,皆衰世之造也,儒者循之,以教导于世,岂若三代之盛哉!

以《诗》、《春秋》为古之道而贵之,又有未作《诗》、《春秋》之时。

夫道其缺也,不若道其全也。

诵先王之《诗》、《书》,不若闻得其言,闻得其言,不若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言者,言弗能言也。

故道可道者,非常道也。

周公事文王也,行无专制,事无由己,身若不胜衣,言若不出口,有奉持于文王,洞洞属属,而将不能,恐失之,可谓能子矣。

武王崩,成王幼少。

周公继文王之业,履天子之籍,听天下之政,平夷狄之乱,诛管、蔡之罪,负扆而朝诸侯,诛赏制断,无所顾问,威动天地,声慑四海,可谓能武矣。

成王既壮,周公属籍致政,北面委质而臣事之,请而后为,复而后行,无擅恣之志,无伐矜之色,可谓能臣矣。

故一人之身而三变者,所以应时矣。

何况乎君数易世,国数易君,人以其位达其好憎,以其威势供嗜欲,而欲以一行之礼,一定之法,应时偶变,其所不能中权亦明矣。

故圣人所由曰道,所为曰事。

道犹金石,一调不更。

事犹琴瑟,每弦改调。

故法制礼义者,治人之具也,而非所以为治也。

故仁以为经,义以为纪,此万世不更者也。

若乃人考其才,而时省其用,虽日变可也。

天下岂有常法哉!

当于世事,行于人理,顺于天地,祥于鬼神,则可以正治矣。

古者人醇工庞,商朴女重,是以政教易化,风俗易移也。

今世德益衰,民俗益薄,欲以朴重之法,治既弊之民,是犹无镝衔■策錣而御馯马也。

昔者,神农无制令而民从,唐、虞有制令而无刑罚,夏后氏不负言,殷人誓,周人盟。

逮至当今之世,忍訽而轻辱,贪得而寡羞,欲以神农之道治之,则其乱必矣。

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天下高之。

今之时人,辞官而隐处,为乡邑之下,岂可同哉!

古之兵,弓剑而已矣,槽矛无击,修戟无刺。

晚世之兵,隆冲以攻,渠詹以守,连弩以射,销车以斗。

古之伐国,不杀黄口,不获二毛。

于古为义,于今为笑。

古之所以为荣者,今之所以为辱也。

古之所以为治者,今之所以为乱也。

夫神农、伏羲不施赏罚而民不为非,然而立政者不能废法而治民。

舜执干戚而服有苗,然而征伐者不能释甲兵而制强暴。

由此观之,法度者,所以论民俗而节缓急也。

器械者,因时变而制宜适也。

夫圣人作法,而万物制焉。

贤者立礼,而不肖者拘焉。

制法之民,不可与远举。

拘礼之人,不可使应变。

耳不知清浊之分者,不可令调音。

心不知治乱之源者,不可令制法。

必有独闻之耳,独见之明,然后能擅道而行矣。

夫殷变夏,周变殷,春秋变周,三代之礼不同,何古之从!

大人作而弟子循。

知法治所由生,则应时而变。

不知法治之源,虽循古,终乱。

今世之法籍与时变,礼义与俗易,为学者循先袭业,据籍守旧教,以为非此不治,是犹持方枘而周员凿也。

欲得宜适致固焉,则难矣!

今儒、墨者称三代、文武而弗行,是言其所不行也。

非今时之世而弗改,是行其所非也。

称其所是,行其所非,是以尽日极虑而无益于治,劳形竭智而无补于主也。

今夫图工而好画鬼魅,而憎图狗马者,何也?

鬼魅不世出,而狗马可日见也。

夫存危治乱,非智不能。

道而先称古,虽愚有余。

故不用之法,圣王弗行。

不验之言,圣王弗听。

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而生物。

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之与成,必得和之精。

故圣人之道,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

太刚则折,太柔则卷,圣人正在刚柔之间,乃得道之本。

积阴则沉,积阳则飞,阴阳相接,乃能成和。

夫绳之为度也,可卷而伸也,引而伸之,可直而睎,故圣人以身体之。

夫修而不横,短而不穷,直而不刚,久而不忘者,其唯绳乎?

故恩推则懦,懦则不威。

严推则猛,猛则不和。

爱推则纵,纵则不令。

刑推则虐,虐则无亲。

昔者,齐简公释其国家之柄,而专任其大臣,将相摄威擅势,私门成党,而公道不行,故使陈成田常、鸱夷子皮得成其难。

使吕氏绝祀而陈氏有国者,此柔懦所生也。

郑子阳刚毅而好罚,其于罚也,执而无赦。

舍人有折弓者,畏罪而恐诛,则因猘狗之惊,以杀子阳,此刚猛之所致也。

今不知道者,见柔懦者侵,则矜为刚毅。

见刚毅者亡,则矜为柔懦。

此本无主于中,而见闻舛驰于外者也,故终身而无所定趋。

譬犹不知音者之歌也,浊之则郁而无转,清之则燋而不讴,及至韩娥、秦青、薛谈之讴,侯同、曼声之歌,愤于志,积于内,盈而发音,则莫不比于律而和于人心。

何则?

中有所本主,以定清浊,不受于外,而自为仪表也。

今夫盲者行于道,人谓之左则左,谓之右则右,遇君子则易道,遇小人则陷沟壑。

何则?

目无以接物也。

故魏两用楼翟、吴起,而亡西河,氵昏王专用淖齿,而死于东庙,无术以御之也。

文王两用吕望、召公奭而王,楚庄王专任孙叔敖而霸,有术以御之也。

夫弦歌鼓舞以为乐,盘旋揖让以修礼,厚葬久丧以送死,孔子之所立也,而墨子非之。

兼爱尚贤,右鬼非命,墨子之所立也,而杨子非之。

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杨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

趋舍人异,各有晓心。

故是非有处,得其处则无非。

失其处则无是。

丹穴、太蒙、反踵、空同、大夏、北户、奇肱、修股之民,是非各异,习俗相反,君臣上下,夫妇父子,有以相使也。

此之是,非彼之是也。

此之非,非彼之非也。

譬若斤斧椎凿之各有所施也。

禹之时,以五音听治,悬钟鼓磬铎,置鞀,以待四方之士,为号曰:“教寡人以道者击鼓,谕寡人以义者击钟,告寡人以事者振铎,语寡人以忧者击磬,有狱讼者摇鞀。

”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

此而不能达善效忠者,则才不足也。

秦之时,高为台榭,大为苑囿,远为驰道,铸金人,发适戍,入刍稿,头会箕赋,输于少府。

丁壮丈夫,西至临洮、狄道,东至会稽、浮石。

南至豫章、桂林,北至飞狐、阳原,道路死人以沟量。

当此之时,忠谏者谓之不祥,而道仁义者谓之狂。

逮至高皇帝存亡继绝,举天下之大义,身自奋袂执锐,以为百姓请命于皇天。

当此之时,天下雄俊豪英,暴露于野泽,前蒙矢石,而后堕溪壑,出百死而绐一生,以争天下之权,奋武厉诚,以决一旦之命。

当此之时,丰衣博带而道儒、墨者,以为不肖。

逮至暴乱已胜,海内大定,继文之业,立武之功,履天子之图籍,造刘氏之貌冠,总邹、鲁之儒、墨,通先圣之遗教,戴天子之旗,乘大路,建九斿,撞大钟,击鸣鼓,奏《咸池》,扬干戚。

当此之时,有立武者见疑,一世之间,而文武代为雌雄,有时而用也。

今世之为武者,则非文也。

为文者,则非武也。

文武更相非,而不知时世之用也。

此见隅曲之一指,而不知八极之广大也。

故东面而望,不见西墙。

南面而视,不睹北方。

唯无所向者,则无所不通。

国之所以存者,道德也。

家之所以亡者,理塞也。

尧无百户之郭,舜无置锥之地,以有天下。

禹无十人之众,汤无七里之分,以王诸侯。

文王处岐周之间也,地方不过百里,而立为天子者,有王道也。

夏桀、殷纣之盛也,人迹所至,舟车所通,莫不为郡县,然而身死人手,而为天下笑者,有亡形也。

故圣人见化以观其徵,德有盛衰,风先萌焉。

故得王道者,虽小必大。

有亡形者,虽成必败。

夫夏之将亡,太史令终古先奔于商,三年而桀乃亡。

殷之将败也,太史令向艺先归文王,期年而纣乃亡。

故圣人见存亡之迹,成败之际也,非待鸣条之野,甲子之日也。

今谓强者胜,则度地计众。

富者利,则量粟称金。

若此,则千乘之君无不霸王者,而万乘之国无不破亡者矣。

存亡之迹,若此其易知也,愚夫蠢妇,皆能论之。

赵襄子以晋阳之城霸,智伯以三晋之地擒,氵昏王以大齐亡,田单以即墨有功。

故国之亡也,虽大不足恃。

道之行也,虽小不可轻。

由此观之,存在得道,而不在于大也。

亡在失道,而不在于小也。

《诗》云:“乃眷西顾,此惟与宅。

”言去殷而迁于周也。

故乱国之君,务广其地而不务仁义,务高其位而不务道德。

是释其所以存,而造其所以亡也。

故桀囚于焦门,而不能自非其所行,而悔不杀汤于夏台。

纣居于宣室,而不反其过,而悔不诛文王于羑里。

二君处强大势位,修仁义之道,汤、武救罪之不给,何谋之敢当!

若上乱三光之明,下失万民之心,虽微汤、武,孰弗能夺也!

今不审其在己者,而反备之于人,天下非一汤、武也,杀一人,则必有继之者也。

且汤、武之所以处小弱而能以王者,以其有道也。

桀、纣之所以处强大而见夺者,以其无道也。

今不行人之所以王者,而反益己之所以夺,是趋亡之道也。

武王克殷,欲筑宫于五行之山,周公曰:“不可。

夫五行之山,固塞险阻之地也。

使我德能覆之,则天下纳其贡职者回也。

使我有暴乱之行,则天下之伐我难矣。

”此所以三十六世而不夺也。

周公可谓能持满矣。

昔者,《周书》有言曰:“上言者,下用也。

下言者,上用也。

上言者,常也。

下言者,权也。

”此存亡之术也,唯圣人为能知权。

言而必信,期而必当,天下之高行也。

直躬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尾生与妇人期而死之。

直而证父,信而溺死,虽有直信,孰能贵之?

夫三军矫命,过之大者也。

秦穆公兴兵袭郑,过周而东,郑贾人弦高将西贩牛,道遇秦师于周、郑之间,乃矫郑伯之命,犒以十二牛,宾秦师而却之,以存郑国。

故事有所至,信反为过,诞反为功。

何谓失礼而有大功?

昔楚恭王战于阴陵,潘尪、养由基、黄衰微、公孙丙相与篡之。

恭王惧而失礼,黄衰微举足蹴其体,恭王乃觉。

怒其失礼,奋体而起,四大夫载而行。

昔苍吾绕娶妻而美,以让兄,此所谓忠爱而不可行者也。

是故圣人论事之局曲直,与之屈伸偃仰,无常仪表,时屈时伸。

卑弱柔如蒲苇,非摄夺也。

刚强猛毅,志厉青云,非本矜也,以乘时应变也。

夫君臣之接,屈膝卑拜,以相尊礼也。

至其迫于患也,则举足蹴其体,天下莫能非也。

是故忠之所在,礼不足以难之也。

孝子之事亲,和颜卑体,奉带运履,至其溺也,则捽其发而拯。

非敢骄侮,以救其死也。

故溺则捽父,祝则名君,势不得不然也。

此权之所设也。

故孔子曰:“可以共学矣,而未可以适道也。

可与适道,未可以立也。

可以立,未可与权。

”权者,圣人之所独见也。

故忤而后合者,谓之知权。

合而后舛者,谓之不知权。

不知权者,善反丑矣。

故礼者,实之华而伪之文也,方于卒迫穷遽之中也,则无所用矣。

是故圣人以文交于世,而以实从事于宜,不结于一迹之途,凝滞而不化。

是故败事少而成事多,号令行于天下,而莫之能非矣。

猩猩知往而不知来,乾鹄知来而不知往,此修短之分也。

昔者苌弘,周室之执数者也。

天地之气,日月之行,风雨之变,律历之数,无所不通。

然而不能自知,车裂而死。

苏秦,匹夫徒步之人也,靻蹻嬴盖,经营万乘之主,服诺诸侯,然不自免于车裂之患。

徐偃王被服慈惠,身行仁义,陆地之朝者三十二国,然而身死国亡,子孙无类。

大夫种辅翼越王勾践,而为之报怨雪耻,擒夫差之身,开地数千里,然而身伏属镂而死。

此皆达治乱之机,而未知全性之具者。

故苌宏知天道而不知人事,苏秦知权谋而不知祸福,徐偃王知仁义而不知时,大夫种知忠而不知谋。

圣人则不然,论世而为之事,权事而为之谋,是以舒之天下而不窕,内之寻常而不塞。

使天下荒乱,礼义绝,纲纪废,强弱相乘,力征相攘,臣主无差,贵贱无序,甲胄生虮虱,燕雀处帷幄,而兵不休息,而乃始服属臾之貌,恭俭之礼,则必灭抑而不能兴矣。

天下安宁,政教和平,百姓肃睦,上下相亲,而乃始立气矜,奋勇力,则必不免于有司之法矣。

是故圣人者,能阴能阳,能弱能强,随时而动静,因资而立功,物动而知其反,事萌而察其变,化则为之象,运则为之应,是以终身而无所困。

故事有可行而不可言者,有可言而不可行者,有易为而难成者,以难成而易败者。

所谓可行而不可言者,趋舍也。

可言而不可行者,伪诈也。

易为而难成者,事也。

难成而易败者,名也。

此四策者,圣人之所独见而留意也。

誳寸而伸尺,圣人为之。

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

周公有杀弟之累,齐桓有争国之名。

然而周公以义补缺,桓公以功灭丑,而皆为贤。

今以人之小过,掩其大美,则天下无圣王贤相矣。

故目中有疵,不害于视,不可灼也。

喉中有病,无害于息,不可凿也。

河上之丘冢,不可胜数,犹之为易也。

水激兴波,高下相临,差以寻常,犹之为平。

昔者,曹子为鲁将兵,三战不胜,亡地千里。

使曹子计不顾后,足不旋踵,刎颈于陈中,则终身为破军擒将矣。

然而曹子不羞其败,耻死而无功。

柯之盟,揄三尺之刃,造桓公之胸,三战所亡,一朝而反之,勇闻于天下,功立于鲁国。

管仲辅公子纠而不能遂,不可谓智。

遁逃奔走,不使其难,不可谓勇。

束缚桎梏,不讳其耻,不可谓贞。

当此三行者,布衣弗友,人君弗臣。

然而管仲免于累绁之中,立齐国之政,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使管仲出死捐躯,不顾后图,岂有此霸功哉!

今人君之论其臣也,不计其大功,总其略行,而求其小善,则失贤之数也。

故人有厚德,无问其小节。

而有大誉,无疵其小故。

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鳝鲔,而蜂房不容鹄卵。

小形不足以包大体也。

夫人之情,莫不有所短。

诚其大略是也,虽有小过,不足以为累。

若其大略非也,虽有闾里之行,未足大举。

夫颜喙聚,梁父之大盗也。

而为齐忠臣。

段干木,晋国之大驵也。

而为文侯师。

孟卯妻其嫂,有五子焉。

然而相魏,宁其危,解其患。

景阳淫酒,被发而御于妇人。

威服诸修。

此四人者,皆有所短,然而功名不灭者,其略得也。

季襄、陈仲子,立节抗行,不入洿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遂饿而死。

不能存亡接绝者何?

小节伸而大略屈。

故小谨者无成功,訾行者不容于众,体大者节疏,庶距者举远。

自古及今,五帝三王,未有能全其行者也。

故《易》曰:“小过亨,利贞。

”言人莫不有过,而不欲其大也。

夫尧、舜、汤、武,世主之隆也。

齐桓、晋文,五霸之豪英也。

然尧有不慈之名,舜有卑父之谤,汤武有放弑之事,五伯有暴乱之谋。

是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方正而不以割,廉直而不以切,博通而不以訾,文武而不以责。

求于一人则任以人力,自修则以道德。

责人以人力,易偿也。

自修以道德,难为也。

难为则行高矣,自偿则求澹矣。

夫夏后氏之璜不能无考,明月之珠不能无类。

然而天下宝之者,何也?

其小恶不足妨大美。

今志人之所短,而忘人之所修,而求得其贤乎天下,则难矣。

夫百里奚之饭牛,伊尹之负鼎,太公之鼓刀,甯戚之商歌,其美有存焉者矣。

众人见其位之卑贱,事之洿辱,而不知其大略,以为不肖。

及其为天子三公,而立为诸侯贤相,乃始信于异众也。

夫发于鼎俎之间,出于屠酤之肆,解于累绁之中,兴于牛颔之下,洗之以汤沐,祓之以爟火,立之于本朝之上,倚之于三公之位,内不惭于国家,外不愧于诸侯,符势有以内合。

故未有功而知其贤者,尧之知舜。

功成事立而知其贤者,市人之知舜也。

为是释度数而求之于朝肆草莽之中,其失人也必多矣。

何则?

能效其求,而不知其所以取人也。

夫物之相类者,世主之所乱惑也。

嫌疑肖象者,众人之所眩耀。

故狠者类知而非知,愚者类仁而非仁,戆者类勇而非勇。

使人之相去也,若玉之与石,美之与恶,则论人易矣。

夫乱人者,芎<艹穷>之与稿本也,蛇床之与麋芜也,此皆相似者。

故剑工惑剑之似莫邪者,唯欧冶能名其种。

玉工眩玉之似碧卢者,唯猗顿不失其情。

暗主乱于奸臣、小人之疑君子者,唯圣人能见微以知明。

故蛇举首尺,而修短可知也。

象见其牙,而大小可论也。

薛烛庸子,见若狐甲于剑,而利纯识矣。

臾儿、易牙,淄、渑之水合者,尝一哈水而甘苦知矣。

故圣人之论贤也,见其一行而贤不肖分矣。

孔子辞廪丘,终不盗刀钩。

许由让天子,终不利封侯。

故未尝灼而不敢握火者,见其有所烧也。

未尝伤而不敢握刃者,见其有所害也。

由此观之,见者可以论未发也,而观小节可以知大体矣。

故论人之道,贵则观其所举,富则观其所施,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贫则观其所不取。

视其更难,以知其勇。

动以喜乐,以观其守。

委以财货,以论其仁。

振以恐惧,以知其节。

则人情备矣。

古之善赏者,费少而劝众。

善罚者,刑省而奸禁。

善予者,用约而为德。

善取者,入多而无怨。

赵襄子围于晋阳,罢围而赏有功者五人,高赫为赏首,左右曰:“晋阳之难,赫无大功,今为赏首,何也?

”襄子曰:“晋阳之围,寡人社稷危,国家殆,群臣无不有骄侮之心,唯赫不失君臣之礼。

”故赏一人,而天下为忠之臣者莫不愿忠于其君。

此赏少而劝善者众也。

齐威王设大鼎于庭中,而数无盐令曰:“子之誉日闻吾耳,察子之事,田野芜,仓廪虚,囹圄实。

子以奸事我者也。

”乃烹之。

齐以此三十二岁道路不拾遗。

此刑省奸禁者也。

秦穆公出游而车败,右服失马,野人得之。

穆公追而及之岐山之阳,野人方屠而食之。

穆公曰:“夫食骏马之肉,而不还饮酒者,伤人。

吾恐其伤汝等。

”遍饮而去之。

处一年,与晋惠公为韩之战,晋师围穆公之车,梁由靡扣穆公之骖,获之。

食马肉者三百余人,皆出死为穆公战于车下,遂克晋,虏惠公以归。

此用约而为德者也。

齐桓公将欲征伐,甲兵不足,令有重罪者出犀甲一戟,有轻罪者赎以金分,讼而不胜者出一束箭。

百姓皆说,乃矫箭为矢,铸金而为刃,以伐不义而征无道,遂霸天下。

此入多而无怨者也。

故圣人因民之所喜而劝善,因民之所恶而禁奸。

故赏一人而天下誉之,罚一人而天下畏之。

故至赏不费,至刑不滥。

孔子诛少正卯而鲁国之邪塞。

子产诛邓析,而郑国之奸禁。

以近喻远,以小知大也。

故圣人守约而治广者,此之谓也。

天下莫易于为善,而莫难于为不善也。

所谓为善者,静而无为也。

所谓为不善者,躁而多欲也。

适情辞馀,无所诱惑,循性保真,无变于己,故曰为善易。

越城郭,逾险塞,奸符节,盗管金,篡弑矫诬,非人之性也,故曰为不善难。

今人所以犯囹圄之罪,而陷于刑戮之患者,由嗜欲无厌,不循度量之故也。

何以知其然?

天下县官法曰:“发墓者诛,窃盗者刑。

”此执政之所司也。

夫法令者,网其奸邪,勒率随其踪迹。

无愚夫蠢妇,皆知为奸之无脱也,犯禁之不得免也。

然而不材子不胜其欲,蒙死亡之罪,而被刑戮之羞。

然而立秋之后,司寇之徒继踵于门,而死市之人血流于路。

何则?

惑于财利之得,而蔽于死亡之患也。

夫今陈卒设兵,两军相当,将施令曰:“斩首拜爵,而屈挠者要斩。

”然而队阶之卒皆不能前遂斩首之功,而后被要斩之罪,是去恐死而就必死也。

故利害之反,祸福之接,不可不审也。

事或欲之,适足以失之。

或避之,适足以就之。

楚人有乘船而遇大风者,波至而自投于水。

非不贪生而畏死也,惑于恐死而反忘生也。

故人之嗜欲,亦犹此也。

齐人有盗金者,当市繁之时,至掇而走。

勒问其故,曰:“而盗金于市中,何也?

”对曰:“吾不见人,徒见金耳。

”志所欲,则忘其为矣。

是故圣人审动静之变,而适受与之度,理好憎之情,和喜怒之节。

夫动静得,则患弗过也。

受与适,则罪弗累也。

好憎理,则忧弗近也。

喜怒节,则怨弗犯也。

故达道之人,不苟得,不让福,其有弗弃,非其有弗索,常满而不溢,恒虚而易足。

今夫霤水足以溢壶榼,而江河不能实漏卮。

故人心犹是也。

自当以道术度量,食充虚,衣御寒,则足以养七尺之形矣。

若无道术度量而以自俭约,则万乘之势不足以为尊,天下之富不足以为乐矣。

叔孙敖三去令尹而无忧色,受罪禄不能累也。

荆亻次非两蛟夹绕其船而志不动,怪物不能惊也。

圣人心平志易,精神内守,物莫足以惑之。

夫醉者俯入城门,以为七尺之闺也。

超江、淮,以为寻常之沟也。

酒浊其神也。

怯者夜见立表,以为鬼也。

见寝石,以为虎也。

惧掩其气也。

又况无天地之怪物乎?

夫雌雄相接,阴阳相薄,羽者为雏,毛者为驹犊,柔者为皮肉,坚者为齿角,人弗怪也。

水生蠬蜄,山生金玉,人弗怪也。

老槐生火,久血为磷,人弗怪也。

山出枭阳,水生罔象,木生毕方,井生坟羊,人怪之,闻见鲜而识物浅也。

天下之怪物,圣人之所独见。

利害之反覆,知者之所独明达也。

同异嫌疑者,世俗之所眩惑也。

夫见不可布于海内,闻不可明于百姓,是故鬼神禨祥,而为之立禁。

总形推类,而为之变象。

何以知其然也?

世俗言曰:“飨大高者,而彘为上牲。

葬死人者,裘不可以藏。

相戏以刃者,太祖軵其肘。

枕户橉而卧者,鬼神庶其首。

”此皆不著于法令,而圣人之所不口传也。

夫飨大高而彘为上牲者,非彘能贤于野兽麋鹿也,而神明独飨之,何也?

以为彘者,家人所常畜,而易得之物也。

故因其便以尊之。

裘不可以藏者,非能具绨绵曼帛,温暖于身也。

世以为裘者,难得贵贾之物也,而不可传于后世,无益于死者,而足以养生,故因其资以詟之。

相戏以刃,太祖軵其肘者,夫以刃相戏,必为过失,过失相伤,其患必大,无涉血之仇争忿斗,而以小事自内于刑戮,愚者所不知忌也,故因太祖以累其心。

枕户橉而卧,鬼神履其首者,使鬼神能玄化,则不待户牖之行,若循虚而出入,则亦无能履也。

夫户牖者,风气之所从往来,而风气者,阴阳相捔者也。

离者必病,故托鬼神以伸诫之也。

凡此之属,皆不可胜著于书策竹帛,而藏于官府者也。

故以禨祥明之。

为愚者之不知其害,乃借鬼神之威以声其教,所由来者远矣。

而愚者以为禨祥,而狠者以为非,唯有道者能通其志。

今世之祭井灶、门户、箕帚、臼杵者,非以其神为能飨之也,恃赖其德,烦苦之无已也。

是故以时见其德,所以不忘其功也。

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者,唯太山。

赤地三年而不绝流,泽及百里而润草木者,唯江、河也。

是以天子秩而祭之。

故马免人于难者,其死也,葬之。

牛,其死也,葬以大车为荐。

牛马有功,犹不可忘,又况人乎!

此圣人所以重仁袭恩。

故炎帝于火,而死为灶。

禹劳天下,而死为社。

后稷作稼穑,而死为稷。

羿除天下之害,死而为宗布。

此鬼神之所以立。

北楚有任侠者,其子孙数谏而止之,不听也。

县有贼,大搜其庐,事果发觉。

夜惊而走,追,道及之。

其所施德者皆为之战,得免而遂反。

语其子曰:“汝数止吾为侠。

今有难,果赖而免身,而谏我,不可用也。

”知所以免于难,而不知所以无难。

论事如此,岂不惑哉!

宋人有嫁子者,告其子曰:“嫁未必成也。

有如出,不可不私藏。

私藏而富,其于以复嫁易。

”其子听父之计,窃而藏之。

若公知其盗也,逐而去之。

其父不自非也,而反得其计。

知为出藏财,而不知藏财所以出也。

为论如此,岂不勃哉!

今夫僦载者,救一车之任,极一牛之力,为轴之折也,有如辕轴其上以为造,不知轴辕之趣轴折也。

楚王之佩玦而逐菟,为走而破其玦也,因佩两玦以为之豫。

两玦相触,破乃逾疾。

乱国之治,有似于此。

夫鸱目大而视不若鼠,蚈足众而走不若蛇。

物固有大不若小,众不若少者,及至夫强之弱,弱之强,危之安,存之亡也,非圣人,孰能观之!

大小尊卑,未足以论也,唯道之在者为贵。

何以明之?

天子处于郊亭,则九卿趋,大夫走,坐者伏,倚者齐。

当此之时,明堂太庙,悬冠解剑,缓带而寝。

非郊亭大而庙堂狭小也,至尊居之也。

天道之贵也,非特天子之为尊也,所在而众仰之。

夫蛰虫鹊巢,皆向天一者,至和在焉尔。

帝者诚能包禀道,合至和,则禽兽草木莫不被其泽矣,而况兆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