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下·门人陈九川录·二

九川问:“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

如何?

” 先生曰:“念如何可息?

只是要正。

” 曰:“当自有无念时否?

” 先生曰:“实无无念时。

” 曰:“如此却如何言静?

” 曰:“静未尝不动,动未尝不静。

戒谨恐惧即是念,何分动静?

” 曰:“周子何以言‘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

” 曰:“无欲故静,是‘静亦定,动亦定’的‘定’字,主其本体也。

戒惧之念,是活泼泼地,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

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九川问:“近年来因为厌烦各家学说泛滥成灾,常常想独自静坐,以求摒弃思虑意念,非但做不到,却越发感觉纷扰不已。这是什么原因?” 先生说:“思虑意念怎么能摒弃呢?只能让它归于纯正。” 九川问:“念头是否有不存在的时候?” 先生说:“的确没有无念之时。” 九川问:“既然这样怎么能说‘静’呢?” 先生说:“静不等于不动,动也不等同于不静。戒慎恐惧就是念头,怎么能区分动静?” 九川说:“周敦颐为什么又要说‘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呢?” 先生说:“没有欲念自然会静,周敦颐说的‘定’也就是程颢所说的‘静亦定,动亦静’中的‘定’,‘主’就是指本体。戒慎恐惧的念头是活泼的,正体现了天机的流动不息,也就是《诗经》中所说的‘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旦有所停息也就是死亡,不是本体的念头那就是私心杂念。”


注释

《诗经·大雅·周颂》:“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传习录·卷下·门人陈九川录·三

〔王守仁〕 〔明〕

又问:“用功收心时,有声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

” 曰:“如何欲不闻见?

除是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则可。

只是虽闻见而不流去便是。

” 曰:“昔有人静坐,其子隔壁读书,不知其勤惰。

程子称其甚敬。

何如?

” 曰:“伊川恐亦是讥他。

传习录·卷下·门人陈九川录·四

〔王守仁〕 〔明〕

又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

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

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

” 先生曰:“此‘格物’之说未透。

心何尝有内外?

即如惟?

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

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

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

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

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

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 后在洪都,复与于中、国裳论内外之说,渠皆云物自有内外,但要内外并着功夫,不可有间耳。

以质先生。

曰:“功夫不离本体,本体原无内外。

只为后来做功夫的分了内外,失其本体了。

如今正要讲明功夫不要有内外,乃是本体功夫。

”是日俱有省。

传习录·卷下·门人陈九川录·五

〔王守仁〕 〔明〕

又问:“陆子之学何如?

” 先生曰:“濂溪、明道之后,还是象山,只是粗些。

” 九川曰:“看他论学,篇篇说出骨髓,句句似针膏肓,却不见他粗。

” 先生曰:“然他心上用过功夫,与揣摹依仿、求之文义自不同,但细看有粗处。

用功久,当见之。

传习录·卷下·门人陈九川录·六

〔王守仁〕 〔明〕

庚辰往虔州再见先生,问:“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

” 先生曰:“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

此间有个诀窍。

” 曰:“请问如何?

” 曰:“只是致知。

” 曰:“如何致知?

” 曰:“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

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

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

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

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

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小欠阙。

传习录·卷下·门人陈九川录·七

〔王守仁〕 〔明〕

在虔与于中、谦之同侍。

先生曰:“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了。

”因顾于中曰:“尔胸中原是圣人。

” 于中起,不敢当。

先生曰:“此是尔自家有的,如何要推?

” 于中又曰:“不敢。

” 先生曰:“众人皆有之,况在于中?

却何故谦起来?

谦亦不得。

” 于中乃笑受。

又论:“良知在人,随你如何,不能泯灭,虽盗贼,亦自知不当为盗,唤他作贼,他还忸怩。

” 于中曰:“只是物欲遮蔽。

良心在内,自不会失。

如云自蔽日,日何尝失了?

” 先生曰:“于中如此聪明,他人见不及此。

传习录·卷下·门人陈九川录·一

〔王守仁〕 〔明〕

正德乙亥,九川初见先生于龙江。

先生与甘泉先生论“格物”之说。

甘泉持旧说。

先生曰:“是求之于外了。

”甘泉曰:“若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

”九川甚喜旧说之是。

先生又论“尽心”一章,九川一闻却遂无疑。

后家居,复以“格物”遗质。

先生答云:“但能实地用功,久当自释”。

山间乃自录《大学》旧本读之,觉朱子“格物”之说非是。

然亦疑先生以意之所在为物,物字未明。

己卯归自京师,再见先生于洪都。

先生兵务倥偬,乘隙讲授,首问:“近年用功何如?

” 九川曰:“近年体验得‘明明德’功夫只是‘诚意’。

自‘明明德于天下’,步步推入根源,到‘诚意’上再去不得,如何以前又有‘格致’工夫?

后又体验,觉得意之诚伪必先知觉乃可,以颜子‘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为证,豁然若无疑,却又多了格物功夫。

又思来吾心之灵何有不知意之善恶?

只是物欲蔽了,须格去物欲,始能如颜子未尝不知耳。

又自疑功夫颠倒,与‘诚意’不成片段。

后问希颜。

希颜曰:‘先生谓格物致知是诚意功夫,极好。

’九川曰:‘如何是诚意功夫?

’希颜令再思体看。

九川终不悟,请问。

” 先生曰:“惜哉!

此可一言而悟,惟?

所举颜子事便是了。

只要知身、心、意、知、物是一件。

” 九川疑曰:“物在外,如何与身、心、意、知是一件?

” 先生曰:“耳、目、口、鼻、四肢,身也,非心安能视、听、言、动?

心欲视、听、言、动,无耳、目、口、鼻、四肢,亦不能。

故无心则无身,无身则无心。

但指其充塞处言之,谓之身。

指其主宰处言之,谓之心。

指心之发动处,谓之意。

指意之灵明处,谓之知。

指意之涉着处,谓之物,只是一件。

意未有悬空的,必着事物,故欲诚意,则随意所在其事而格之,去其人欲而归于天理,则良知之在此事者,无蔽而得致矣。

此便是诚意的功夫。

” 九川乃释然破数年之疑。

又问:“甘泉近亦信用《大学》古本,谓‘格物’犹言‘造道’,又谓穷理如穷其巢穴之穷,以身至之也,故格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

似与先生之说渐同。

” 先生曰:“甘泉用功,所以转得来。

当时与说‘亲民’字不须改,他亦不信。

今论‘格物’亦近,但不须换物字作理字,只还他一物字便是。

” 后有人问九川曰:“今何不疑物字?

” 曰:“《中庸》曰:‘不诚无物’,程子曰:‘物来顺应’,又如‘物各付物’‘胸中无物’之类,皆古人常用字也。

”他日,先生亦云然。

传习录·卷下·右南大吉录·教约·五

〔王守仁〕 〔明〕

每日工夫,先考德,次背书诵书,次习礼或作课仿,次复诵书、讲书,次歌诗。

凡习礼歌诗之数,皆所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乐习不倦,而无暇及于邪僻。

教者知此,则知所施矣。

虽然,此其大略也,“神而明之,则存乎其人。

传习录·卷下·右南大吉录·教约·四

〔王守仁〕 〔明〕

凡授书不在徒多,但贵精熟。

量其资禀,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余,则无厌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

讽诵之际,务令专心一志,口诵心惟,字字句句,纳绎反复,抑扬其音节,宽虚其心意,久则义礼浃洽,聪明日开矣。

传习录·卷下·右南大吉录·教约·三

〔王守仁〕 〔明〕

凡习礼需要澄心肃虑,审其仪节,度其容止。

毋忽而惰,毋沮而怍,毋径而野,从容而不失之迂缓,修谨而不失之拘局。

久则礼貌习熟,德性坚定矣。

童生班次皆如歌诗,每间一日,则轮一班习礼,其余皆就席敛容肃观。

习礼之日,免其课仿。

每十日则总四班递习于本学。

每朔望,则集各学会习于书院。

传习录·卷下·右南大吉录·教约·二

〔王守仁〕 〔明〕

凡歌诗,须要整容定气,清朗其声音,均审其节调,毋躁而急,毋荡而嚣,毋馁而慑。

久则精神宣畅,心气和平矣。

每学量童生多寡,分为四班。

每日轮一班歌诗,其余皆就席敛容肃听。

每五日,则总四班递歌于本学。

每朔望,集各学会歌于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