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第一则

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

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

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有我之境也。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

」无我之境也。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着我之色彩。

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

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者为多，然未始不能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

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

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