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七十列传·汲郑列传

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也。

其先有宠于古之卫君。

至黯七世,世为卿大夫。

黯以父任,孝景时为太子洗马,以庄见惮。

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为谒者。

东越相攻,上使黯往视之。

不至,至吴而还,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黯往视之。

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

臣过河南,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

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

”上贤而释之,迁为荥阳令。

黯耻为令,病归田里。

上闻,乃召拜为中大夫。

以数切谏,不得久留内,迁为东海太守。

黯学黄老之言,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而任之。

其治,责大指而已,不苛小。

黯多病,卧闺閤内不出。

岁馀,东海大治。

称之。

上闻,召以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治务在无为而已,弘大体,不拘文法。

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

合己者善待之,不合己者不能忍见,士亦以此不附焉。

然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修絜,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常慕傅柏、袁盎之为人也。

善灌夫、郑当时及宗正刘弃。

亦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位。

当是时,太后弟武安侯蚡为丞相,中二千石来拜谒,蚡不为礼。

然黯见蚡未尝拜,常揖之。

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

”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

公卿皆为黯惧。

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

”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陷主于不义乎?

且已在其位,纵爱身,柰辱朝廷何!

”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

最后病,庄助为请告。

上曰:“汲黯何如人哉?

”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

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虽自谓贲育亦不能夺之矣。

”上曰:“然。

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 大将军青侍中,上踞厕而视之。

丞相弘燕见,上或时不冠。

至如黯见,上不冠不见也。

上尝坐武帐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见黯,避帐中,使人可其奏。

其见敬礼如此。

张汤方以更定律令为廷尉,黯数质责汤于上前,曰:“公为正卿,上不能襃先帝之功业,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国富民,使囹圄空虚,二者无一焉。

非苦就行,放析就功,何乃取高皇帝约束纷更之为?

公以此无种矣。

”黯时与汤论议,汤辩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厉守高不能屈,忿发骂曰:“天下谓刀笔吏不可以为公卿,果然。

必汤也,令天下重足而立,侧目而视矣!

” 是时,汉方征匈奴,招怀四夷。

黯务少事,乘上间,常言与胡和亲,无起兵。

上方向儒术,尊公孙弘。

及事益多,吏民巧弄。

上分别文法,汤等数奏决谳以幸。

而黯常毁儒,面触弘等徒怀诈饰智以阿人主取容,而刀笔吏专深文巧诋,陷人于罪,使不得反其真,以胜为功。

上愈益贵弘、汤,弘、汤深心疾黯,唯天子亦不说也,欲诛之以事。

弘为丞相,乃言上曰:“右内史界部中多贵人宗室,难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请徙黯为右内史。

”为右内史数岁,官事不废。

大将军青既益尊,姊为皇后,然黯与亢礼。

人或说黯曰:“自天子欲群臣下大将军,大将军尊重益贵,君不可以不拜。

”黯曰:“夫以大将军有揖客,反不重邪?

”大将军闻,愈贤黯,数请问国家朝廷所疑,遇黯过于平生。

淮南王谋反,惮黯,曰:“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

至如说丞相弘,如发蒙振落耳。

” 天子既数征匈奴有功,黯之言益不用。

始黯列为九卿,而公孙弘、张汤为小吏。

及弘、汤稍益贵,与黯同位,黯又非毁弘、汤等。

已而弘至丞相,封为侯。

汤至御史大夫。

故黯时丞相史皆与黯同列,或尊用过之。

黯褊心,不能无少望,见上,前言曰:“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

”上默然。

有间黯罢,上曰:“人果不可以无学,观黯之言也日益甚。

” 居无何,匈奴浑邪王率众来降,汉发车二万乘。

县官无钱,从民贳马。

民或匿马,马不具。

上怒,欲斩长安令。

黯曰:“长安令无罪,独斩黯,民乃肯出马。

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汉,汉徐以县次传之,何至令天下骚动,罢弊中国而以事夷狄之人乎!

”上默然。

及浑邪至,贾人与市者,坐当死者五百馀人。

黯请间,见高门,曰:“夫匈奴攻当路塞,绝和亲,中国兴兵诛之,死伤者不可胜计,而费以巨万百数。

臣愚以为陛下得胡人,皆以为奴婢以赐从军死事者家。

所卤获,因予之,以谢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

今纵不能,浑邪率数万之众来降,虚府库赏赐,发良民侍养,譬若奉骄子。

愚民安知市买长安中物而文吏绳以为阑出财物于边关乎?

陛下纵不能得匈奴之资以谢天下,又以微文杀无知者五百馀人,是所谓『庇其叶而伤其枝』者也,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上默然,不许,曰:“吾久不闻汲黯之言,今又复妄发矣。

”后数月,黯坐小法,会赦免官。

于是黯隐于田园。

居数年,会更五铢钱,民多盗铸钱,楚地尤甚。

上以为淮阳,楚地之郊,乃召拜黯为淮阳太守。

黯伏谢不受印,诏数彊予,然后奉诏。

诏召见黯,黯为上泣曰:“臣自以为填沟壑,不复见陛下,不意陛下复收用之。

臣常有狗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原为中郎,出入禁闼,补过拾遗,臣之原也。

”上曰:“君薄淮阳邪?

吾今召君矣。

顾淮阳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卧而治之。

”黯既辞行,过大行李息,曰:“黯弃居郡,不得与朝廷议也。

然御史大夫张汤智足以拒谏,诈足以饰非,务巧佞之语,辩数之辞,非肯正为天下言,专阿主意。

主意所不欲,因而毁之。

主意所欲,因而誉之。

好兴事,舞文法,内怀诈以御主心,外挟贼吏以为威重。

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与之俱受其僇矣。

”息畏汤,终不敢言。

黯居郡如故治,淮阳政清。

后张汤果败,上闻黯与息言,抵息罪。

令黯以诸侯相秩居淮阳。

七岁而卒。

卒后,上以黯故,官其弟汲仁至九卿,子汲偃至诸侯相。

黯姑姊子司马安亦少与黯为太子洗马。

安文深巧善宦,官四至九卿,以河南太守卒。

昆弟以安故,同时至二千石者十人。

濮阳段宏始事盖侯信,信任宏,宏亦再至九卿。

然卫人仕者皆严惮汲黯,出其下。

郑当时者,字庄,陈人也。

其先郑君尝为项籍将。

籍死,已而属汉。

高祖令诸故项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

诏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

郑君死孝文时。

郑庄以任侠自喜,脱张羽于戹,声闻梁楚之间。

孝景时,为太子舍人。

每五日洗沐,常置驿马安诸郊,存诸故人,请谢宾客,夜以继日,至其明旦,常恐不遍。

庄好黄老之言,其慕长者如恐不见。

年少官薄,然其游知交皆其大父行,天下有名之士也。

武帝立,庄稍迁为鲁中尉、济南太守、江都相,至九卿为右内史。

以武安侯魏其时议,贬秩为詹事,迁为大农令。

庄为太史,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

”执宾主之礼,以其贵下人。

庄廉,又不治其产业,仰奉赐以给诸公。

然其餽遗人,不过算器食。

每朝,候上之间,说未尝不言天下之长者。

其推毂士及官属丞史,诚有味其言之也,常引以为贤于己。

未尝名吏,与官属言,若恐伤之。

闻人之善言,进之上,唯恐后。

山东士诸公以此翕然称郑庄。

郑庄使视决河,自请治行五日。

上曰:“吾闻『郑庄行,千里不赍粮』,请治行者何也?

”然郑庄在朝,常趋和承意,不敢甚引当否。

及晚节,汉征匈奴,招四夷,天下费多,财用益匮。

庄任人宾客为大农僦人,多逋负。

司马安为淮阳太守,发其事,庄以此陷罪,赎为庶人。

顷之,守长史。

上以为老,以庄为汝南太守。

数岁,以官卒。

郑庄、汲黯始列为九卿,廉,内行修絜。

此两人中废,家贫,宾客益落。

及居郡,卒后家无馀赀财。

庄兄弟子孙以庄故,至二千石六七人焉。

太史公曰:夫以汲、郑之贤,有势则宾客十倍,无势则否,况众人乎!

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

及废,门外可设雀罗。

翟公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乃人署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

一贫一富,乃知交态。

一贵一贱,交情乃见。

”汲、郑亦云,悲夫!

河南矫制,自古称贤。

淮南卧理,天子伏焉。

积薪兴叹,伉直愈坚。

郑庄推士,天下翕然。

交道势利,翟公怆旃。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汲黯字长孺,濮阳县人。他的祖先曾受古卫国国君恩宠。到他已是第七代,代代都在朝中荣任卿、大夫之职。靠父亲保举,孝景帝时汲黯当了太子洗马,因为人严正而被人敬畏。景帝死后,太子继位,任命他做谒者之官。东越的闽越人和瓯越人发生攻战,皇上派汲黯前往视察。他未到达东越,行至吴县便折返而归,禀报说:“东越人相攻,是当地民俗本来就如此好斗,不值得烦劳天子的使臣去过问。”河内郡发生了火灾,绵延烧及一千余户人家,皇上又派汲黯去视察。他回来报告说:“那里普通人家不慎失火,由于住房密集,火势便蔓延开去,不必多忧。我路过河南郡时,眼见当地贫民饱受水旱灾害之苦,灾民多达万余家,有的竟至于父子相食,我就趁便凭所持的符节,下令发放了河南郡官仓的储粮,赈济当地灾民。现在我请求缴还符节,承受假传圣旨的罪责。”皇上认为汲黯贤良,免他无罪,调任为荥阳县令。汲黯认为当县令耻辱,便称病辞官还乡。皇上闻讯,召汲黯朝任中大夫。由于屡次向皇上直言谏诤,他仍不得久留朝中,被外放当了东海郡太守。汲黯崇仰道家学说,治理官府和处理民事,喜好清静少事,把事情都交托自己挑选出的得力的郡丞和书史去办。他治理郡务,不过是督查下属按大原则行事罢了,并不苛求小节。他体弱多病,经常躺在卧室内休息不出门。一年多的时间,东海郡便十分清明太平,人们都很称赞他。皇上得知后,召汲黯回京任主爵都尉,比照九卿的待遇。他为政力求无为而治,弘其大要而不拘守法令条文。汲黯与人相处很傲慢,不讲究礼数,当面顶撞人,容不得别人的过错。与自己心性相投的,他就亲近友善;与自己合不来的,就不耐烦相见,士人也因此不愿依附他。但是汲黯好学,又好仗义行侠,很注重志气节操。他平日居家,品行美好纯正;入朝,喜欢直言劝谏,屡次触犯皇上的面子,时常仰慕傅柏和袁盎的为人。他与灌夫、郑当时和宗正刘弃交好。他们也因为多次直谏而不得久居其官位。就在汲黯任主爵都尉而位列九卿的时候,窦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fén,坟)做了宰相。年俸中二千石的高官来谒见时都行跪拜之礼,田蚡竟然不予还礼。而汲黯求见田蚡时从不下拜,只向他拱手作揖完事。这时皇上正在招揽文学之士和崇奉儒学的儒生,说我想要如何如何,汲黯便答道:“陛下心里欲望很多,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政绩呢!”皇上沉默不语,心中恼怒,脸一变就罢朝了,公卿大臣都为汲黯惊恐担心。皇上退朝后,对身边的近臣说:“太过分了,汲黯太愚直!”群臣中有人责怪汲黯,汲黯说:“天子设置公卿百官这些辅佐之臣,难道是让他们一味屈从取容,阿谀奉迎,将君主陷于违背正道的窘境吗?何况我已身居九卿之位,纵然爱惜自己的生命,但要是损害了朝廷大事,那可怎么办!”汲黯多病,而且已抱病三月之久,皇上多次恩准他休假养病,他的病体却始终不愈。最后一次病得很厉害,庄助替他请假,皇上问道:“汲黯这个人怎么样?”庄助说:“让汲黯当官执事,没有过人之处。然而他能辅佐年少的君主,坚守已成的事业,以利诱之他不会来,以威驱之他不会去,即使有人自称像孟贲、夏育一样勇武非常,也不能憾夺他的志节。”皇上说:“是的。古代有所谓安邦保国的忠臣,像汲黯就很近似他们了。”大将军卫青侍奉于宫中,皇上蹲坐在床榻上接见他。丞相公孙弘平时有事求见,皇上有时连帽子也不戴。至于汲黯进见,皇上不戴好帽子是不会接见他的。皇上曾经坐在威严的武帐中,适逢汲黯前来启奏公事,皇上没戴帽,望见他就连忙躲避到帐内,派近侍代为批准他的奏议。汲黯被皇上尊敬礼遇到了这种程度。张汤刚以更改制定刑律法令做了廷尉,汲黯就曾多次在皇上面前质问指责张汤,说:“你身为正卿,却对上不能弘扬先帝的功业,对下不能遏止天下人的邪恶欲念。安国富民,使监狱空无罪犯,这两方面你都一事无成。相反,错事你竭力却做,大肆破坏律令,以成就自己的事业,尤为甚者,你怎么竟敢把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章制度也乱改一气呢?你这样做会断子绝孙的。”汲黯时常和张汤争辩,张汤辩论起来,总爱故意深究条文,苛求细节。汲黯则出言刚直严肃,志气昂奋,不肯屈服,他怒不可遏地骂张汤说:“天下人都说绝不能让刀笔之吏身居公卿之位,果真如此。如果非依张汤之法行事不可,必令天下人恐惧得双足并拢站立而不敢迈步,眼睛也不敢正视了!”这时,汉朝正在征讨匈奴,招抚各地少数民族。汲黯力求国家少事,常借向皇上进言的机会建议与胡人和亲,不要兴兵打仗。皇上正倾心于儒家学说,尊用公孙弘,对此不以为意。及至国内事端纷起,下层官吏和不法之民都弄巧逞志以逃避法网,皇上这才要分条别律,严明法纪,张汤等人也便不断进奏所审判的要案,以此博取皇上的宠幸。而汲黯常常诋毁儒学,当面抨击公孙弘之流内怀奸诈而外逞智巧,以此阿谀主上取得欢心;刀笔吏专门苛究深抠法律条文,巧言加以诋毁,构陷他人有罪,使事实真相不得昭示,并把胜狱作为邀功的资本,于是皇上越发地倚重公孙弘和张汤,公孙弘、张汤则深恨汲黯,就连皇上也不喜欢他,想借故杀死他。公孙弘做了丞相,向皇上建议说:“右内史管界内多有达官贵人和皇室宗亲居住,很难管理,不是素来有声望的大臣不能当此重任,请调任汲黯为右内史。”汲黯当了几年右内史,任中政事井井有条,从未废弛荒疏过。大将军卫青已经越发地尊贵了,他的姐姐卫子夫做了皇后,但是汲黯仍与他行平等之礼。有人劝汲黯说:“从天子那里就想让群臣居于大将军之下,大将军如今受到皇帝的尊敬和器重,地位更加显贵,你不可不行跪拜之礼。”汲黯答道:“因为大将军有拱手行礼的客人,就反倒使他不受敬重了吗?”大将军听到他这么说,更加认为汲黯贤良,多次向他请教国家与朝中的疑难之事,看待他胜过平素所结交的人。淮南王刘安阴谋反叛,畏惧汲黯,说:“汲黯爱直言相谏,固守志节而宁愿为正义捐躯,很难用不正当的事情诱惑他。至于游说丞相公孙弘,就像揭掉盖东西的蒙布或者把快落的树叶振掉那么容易了。”当今天子已经多次征讨匈奴大获战绩,汲黯主张与胡人和亲而不必兴兵征讨的话,他就更加听不进去了。当初汲黯享受九卿待遇时,公孙弘、张汤不过还是一般小吏而已。等到公孙弘、张汤日渐显贵,和汲黯官位相当时,汲黯又责难诋毁他们。不久,公孙弘升为丞相,封为平津侯;张汤官至御史大夫;昔日汲黯手下的郡丞、书史也都和汲黯同级了,有的被重用,地位甚至还超过了他。汲黯心窄性躁,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怨言,朝见皇上时,他走上前说道:“陛下使用群臣就像堆柴垛一样,后来的堆在上面。”皇上沉默不语。一会儿汲黯退了下去,皇上说:“一个人确实不可以没有学识,看汲黯这番话,他的愚直越来越严重了。”时隔不久,匈奴浑邪王率部众降汉,朝廷征发两万车辆前去接运。官府无钱,便向百姓借马。有的人把马藏起来,马无法凑齐。皇上大怒,要杀长安县令。汲黯说:“长安县令没有罪,只要杀了我,百姓就肯献出马匹了。况且匈奴将领背叛他们的君主来投降汉朝,朝廷可以慢慢地让沿途各县准备车马把他们顺序接运过来,何至于让全国骚扰不安,使我国人疲于奔命地去侍奉那些匈奴的降兵降将呢!”皇上沉默无言。及待浑邪王率部到来,商人因与匈奴人做买卖,被判处死罪的有五百多人。汲黯请得被接见的机会,在未央宫的高门殿见到了皇上,他说:“匈奴攻打我们设在往来要路上的关塞,断绝和亲的友好关系,我国发兵征讨他们,战死疆场与负伤的人数不胜数,而且耗费了数以百亿计的巨资。臣我愚蠢,以为陛下抓获匈奴人,会把他们都作为奴婢赏给从军而死的家属,并将掳获的财物也就便送给他们,以此告谢天下人付出的辛劳,满足百姓的心愿。这一点现在即使做不到,浑邪王率领几万部众前来归降,也不该倾尽官家府库的财物赏赐他们,征调老实本分的百姓去伺候他们,把他们捧得如同宠儿一般。无知的百姓哪里懂得让匈奴人购买长安城中的货物,就会被死抠法律条文的执法官视为将财物非法走私出关而判罪呢?陛下纵然不能缴获匈奴的物资来慰劳天下人,又要用苛严的法令杀戮五百多无知的老百姓,这就是所谓‘保护树叶而损害树枝’的做法,我私下认为陛下此举是不可取的。”皇上沉默,不予赞同,而后说:“我很久没听到汲黯的话了,今日他又一次信口胡说了。”事后数月,汲黯因犯小法被判罪,适逢皇上大赦,他仅遭免官。于是汲黯归隐于田园。过了几年,遇上国家改铸五铢钱,老百姓很多人私铸钱币,楚地尤其严重。皇上认为淮阳郡是通往楚地的交通要道,就征召汲黯任他为淮阳郡太守。汲黯拜伏于地辞谢圣旨,不肯接印,皇上屡下诏令强迫给他,他才领命。皇上下诏召见汲黯,汲黯哭着对皇上说:“我自以为死后尸骨将被弃置沟壑,再也见不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又收纳任用我。我常有狗病马病的,体力难以胜任太守之职的烦劳。我希望当中郎,出入宫禁之门,为您纠正过失,补救缺漏。这就是我的愿望。”皇上说:“你看不上淮阳郡太守这个职位吗?过些时候我会召你回来的。只因淮阳地方官民关系紧张,我只好借助你的威望,请你躺在家中去治理吧。”汲黯向皇上告别后,又去探望大行令李息,他说:“我被弃置于外郡,不能参与朝廷的议政了。可是,御史大夫张汤他的智巧足以阻挠他人的批评,奸诈足以文饰自己的过失,他专用机巧谄媚之语,强辩挑剔之词,不肯常常正正地替天下人说话,而一心去迎合主上的心思。皇上不想要的,他就顺其心意诋毁;皇上想要的,他就跟着夸赞。他喜欢无事生非,搬弄法令条文,在朝中他深怀奸诈以逢迎皇上的旨意,在朝外挟制为害社会的官吏来加强自己的威势。您位居九卿,若不及早向皇上进言,您和他都会被诛杀的。”李息害怕张汤,始终不敢向皇上进谏。汲黯治理郡务,一如往昔作风,淮阳郡政治清明起来。后来,张汤果然身败名裂。皇上得知汲黯当初对李息说的那番话后,判李息有罪,诏令汲黯享受诸侯国相的俸禄待遇,依旧掌管淮阳郡。七年后汲黯逝世。汲黯死后,皇上因为汲黯的关系,让他的弟弟汲仁官至九卿,儿子汲偃官至诸侯国相。汲黯姑母的儿子司马安年轻时也与汲黯同为太子洗马,他擅长玩弄法律条文,巧于为官,其官位四次做到九卿,在河南郡太守任上去世。他的弟兄们由于他的缘故,同时官至二千石职位的计十人。濮阳人段宏起初侍奉盖侯王信,王信保举段宏,段宏也两次官至九卿。但是濮阳同乡做官的人都很敬畏汲黯,甘居其下。郑当时,字庄,陈县人。他的祖先郑君曾做项籍手下的将领;项籍死后,不久就归属了汉朝。高祖下令所有项籍的旧部下在提到项籍时都要直呼其名,郑君偏偏不服从诏令。高祖下旨把那些肯直呼项籍名讳的人都拜为大夫,而赶走了郑君。郑君死于孝文帝时。郑庄以仗义行侠为乐事,解救张羽的危难,声名传遍梁、楚之间。孝景帝时,他做太子舍人。每逢五天一次的休假日,他经常在长安四郊置备马匹,骑着马去看望各位老友,邀请拜谢宾朋,夜以继日通宵达旦,还总是担心有所疏漏。郑庄喜爱道家学说,仰慕年长者,那种情意殷切的劲儿,就好像惟恐见不到人家一样。他年纪轻,官职卑微,但交游的相知友都是祖父一辈的人,天下知名的人物。武帝即位后,郑庄由鲁国中尉、济南群太守、江都国相,一步步地升到九卿中的右内史。由于平议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窦婴的纷争意见不当,他被贬为詹事,又调任大农令。郑庄做右内史时,告诫属下官吏说:“有来访者,不论尊贵或低贱,一律不得让人滞留门口等候。”他敬执主人待客之礼,以自己的高贵身分屈居于客人之下。郑庄廉洁,又不添置私产,仅依靠官俸和赏赐所得供给各位年长的友人,而所馈送的礼物,只不过是用竹器盛的些许吃食。每逢上朝,遇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他必得称道天下的年高望重的人。他推举士人和属下的丞、史诸官吏,委实津津乐道,饶有兴味,言语中时常称举他们比自己贤能。他从不对吏员直呼其名,于属下谈话时,谦和得好像生怕伤害了对方。听到别人有高见,便马上报告皇上,唯恐延迟误事。因此,肴山以东广大地区的士人和知名长者都众口一词称赞他的美德。郑庄被派遣视察黄河决口,他请求给五天时间准备行装。皇上说:“我听说‘郑庄远行,千里不带粮’,为什么还要请求准备行装的时间?”郑庄在外人缘虽好,但在朝中常常附和顺从主上之意,不敢过于明确表示自己的是非主张。到他晚年,汉朝征讨匈奴,招抚各地少数民族,天下耗费财物很多,国家财力物力更加匮乏。郑庄保举的人及其宾客,替大农令承办运输,亏欠钱款甚多。司马安任淮阳郡太守,检举此事,郑庄因此落下罪责,赎罪后削职为平民。不久,入丞相府暂行长史之职。皇上认为他年事已高,让他去做汝南郡太守。几年后,卒于任上。郑庄、汲黯当初位列九卿,为政清廉,平日居家品行也纯正。这两人中途都曾被罢官,家境清贫,宾客遂日趋没落。待到做郡守,死后家中没有剩余的财物。郑庄的兄弟子孙因他的缘故,官至二千石者有六、七人之多。太史公说:凭着汲黯、郑当时为人那样贤德,有权势时宾客十倍,无权势时情形就全然相反,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一般人呢!下邽(guī,龟)县翟公曾说过,起初他做廷尉,家中宾客盈门;待到一丢官,门外便冷清得可以张罗捕雀。他复官后,宾客们又想往见,翟公就在大门上写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汲黯、郑庄也有此不幸,可悲啊!


简介

《汲郑列传》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



史记·七十列传·儒林列传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余读功令,至于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废书而叹也。

曰:嗟乎!

夫周室衰而关雎作,幽厉微而礼乐坏,诸侯恣行,政由强国。

故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修起礼乐。

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馀君无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

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

故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其辞微而指博,后世学者多录焉。

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

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

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

是时独魏文侯好学。

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懦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

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及至秦之季世,焚诗书,阬术士,六艺从此缺焉。

陈涉之王也,而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

于是孔甲为陈涉博士,卒与涉俱死。

陈涉起匹夫,驱瓦合适戍,旬月以王楚,不满半岁竟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缙绅先生之徒负孔子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

以秦焚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及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遗化,好礼乐之国哉?

故孔子在陈,曰“归与归与!

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夫齐鲁之间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

故汉兴,然后诸儒始得修其经?

,讲习大射乡饮之礼。

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太常,诸生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于是喟然叹兴于学。

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

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

孝文时颇徵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

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窦太后又好黄老之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及今上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

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

言尚书自济南伏生。

言礼自鲁高堂生。

言易自菑川田生。

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

及窦太后崩,武安侯田蚡为丞相,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而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

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矣。

公孙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丞相御史言:制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

婚姻者,居屋之大伦也。

今礼废乐崩,朕甚愍焉。

故详延天下方正博闻之士,咸登诸朝。

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兴礼,以为天下先。

太常议,与博士弟子,崇乡里之化,以广贤材焉’。

谨与太常臧、博士平等议曰: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

其劝善也,显之朝廷。

其惩恶也,加之刑罚。

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

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修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

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

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

太常择民年十八已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

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

一岁皆辄试,能通一?

以上,补文学掌故缺。

其高弟可以为郎中者,太常籍奏。

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

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

,辄罢之,而请诸不称者罚。

臣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义,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

小吏浅闻,不能究宣,无以明布谕下。

治礼次治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

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

以上,补左右内史、大行卒史。

比百石已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

先用诵多者,若不足,乃择掌故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

请著功令。

佗如律令。

”制曰:“可。

”自此以来,则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

申公者,鲁人也。

高祖过鲁,申公以弟子从师入见高祖于鲁南宫。

吕太后时,申公游学长安,与刘郢同师。

已而郢为楚王,令申公傅其太子戊。

戊不好学,疾申公。

及王郢卒,戊立为楚王,胥靡申公。

申公耻之,归鲁,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复谢绝宾客,独王命召之乃往。

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百馀人。

申公独以诗经为训以教,无传,疑者则阙不传。

兰陵王臧既受诗,以事孝景帝为太子少傅,免去。

今上初即位,臧乃上书宿卫上,累迁,一岁中为郎中令。

及代赵绾亦尝受诗申公,绾为御史大夫。

绾、臧请天子,欲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师申公。

于是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

至,见天子。

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时已八十馀,老,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是时天子方好文词,见申公对,默然。

然已招致,则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事。

太皇窦太后好老子言,不说儒术,得赵绾、王臧之过以让上,上因废明堂事,尽下赵绾、王臧吏,后皆自杀。

申公亦疾免以归,数年卒。

弟子为博士者十馀人:孔安国至临淮太守,周霸至胶西内史,夏宽至城阳内史,砀鲁赐至东海太守,兰陵缪生至长沙内史,徐偃为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为胶东内史。

其治官民皆有廉节,称其好学。

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数。

言诗虽殊,多本于申公。

清河王太傅辕固生者,齐人也。

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

与黄生争论景帝前。

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弑也。

”辕固生曰:“不然。

夫桀纣虐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与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不为之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

”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

履虽新,必关于足。

何者,上下之分也。

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

汤武虽圣,臣下也。

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面,非弑而何也?

”辕固生曰:“必若所云,是高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

”于是景帝曰:“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

言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

”遂罢。

是后学者莫敢明受命放杀者。

窦太后好老子书,召辕固生问老子书。

固曰:“此是家人言耳。

”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

”乃使固入圈刺豕。

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下圈刺豕,正中其心,一刺,豕应手而倒。

太后默然,无以复罪,罢之。

居顷之,景帝以固为廉直,拜为清河王太傅。

久之,病免。

今上初即位,复以贤良徵固。

诸谀儒多疾毁固,曰“固老”,罢归之。

时固已九十馀矣。

固之徵也,薛人公孙弘亦徵,侧目而视固。

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

”自是之后,齐言诗皆本辕固生也。

诸齐人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也。

韩生者,燕人也。

孝文帝时为博士,景帝时为常山王太傅。

韩生推诗之意而为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其归一也。

淮南贲生受之。

自是之后,而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

韩生孙商为今上博士。

伏生者,济南人也。

故为秦博士。

孝文帝时,欲求能治尚书者,天下无有,乃闻伏生能治,欲召之。

是时伏生年九十馀,老,不能行,于是乃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

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

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

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诸山东大师无不涉尚书以教矣。

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欧阳生教千乘儿宽。

儿宽既通尚书,以文学应郡举,诣博士受业,受业孔安国。

儿宽贫无资用,常为弟子都养,及时时间行佣赁,以给衣食。

行常带经,止息则诵习之。

以试第次,补廷尉史。

是时张汤方乡学,以为奏谳掾,以古法议决疑大狱,而爱幸宽。

宽为人温良,有廉智,自持,而善著书、书奏,敏于文,口不能发明也。

汤以为长者,数称誉之。

及汤为御史大夫,以儿宽为掾,荐之天子。

天子见问,说之。

张汤死后六年,儿宽位至御史大夫。

九年而以官卒。

宽在三公位,以和良承意从容得久,然无有所匡谏。

于官,官属易之,不为尽力。

张生亦为博士。

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徵,不能明也。

自此之后,鲁周霸、孔安国,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事。

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因以起其家。

逸书得十馀篇,盖尚书滋多于是矣。

诸学者多言礼,而鲁高堂生最本。

礼固自孔子时而其经不具,及至秦焚书,书散亡益多,于今独有士礼,高堂生能言之。

而鲁徐生善为容。

孝文帝时,徐生以容为礼官大夫。

传子至孙延、徐襄。

襄,其天姿善为容,不能通礼经。

延颇能,未善也。

襄以容为汉礼官大夫,至广陵内史。

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次,皆尝为汉礼官大夫。

而瑕丘萧奋以礼为淮阳太守。

是后能言礼为容者,由徐氏焉。

自鲁商瞿受易孔子,孔子卒,商瞿传易,六世至齐人田何,字子庄,而汉兴。

田何传东武人王同子仲,子仲传菑川人杨何。

何以易,元光元年徵,官至中大夫。

齐人即墨成以易至城阳相。

广川人孟但以易为太子门大夫。

鲁人周霸,莒人衡胡,临菑人主父偃,皆以易至二千石。

然要言易者本于杨何之家。

董仲舒,广川人也。

以治春秋,孝景时为博士。

下帷讲诵,弟子传以久次相受业,或莫见其面,盖三年董仲舒不观于舍园,其精如此。

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

今上即位,为江都相。

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

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

中废为中大夫,居舍,著灾异之记。

是时辽东高庙灾,主父偃疾之,取其书奏之天子。

天子召诸生示其书,有刺讥。

董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下愚。

于是下董仲舒吏,当死,诏赦之。

于是董仲舒竟不敢复言灾异。

董仲舒为人廉直。

是时方外攘四夷,公孙弘治春秋不如董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

董仲舒以弘为从谀。

弘疾之,乃言上曰:“独董仲舒可使相缪西王。

”胶西王素闻董仲舒有行,亦善待之。

董仲舒恐久获罪,疾免居家。

至卒,终不治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

故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氏也。

胡毋生,齐人也。

孝景时为博士,以老归教授。

齐之言春秋者多受胡毋生,公孙弘亦颇受焉。

瑕丘江生为谷梁春秋。

自公孙弘得用,尝集比其义,卒用董仲舒。

仲舒弟子遂者:兰陵褚大,广川殷忠,温吕步舒。

褚大至梁相。

步舒至长史,持节使决淮南狱,于诸侯擅专断,不报,以春秋之义正之,天子皆以为是。

弟子通者,至于命大夫。

为郎、谒者、掌故者以百数。

而董仲舒子及孙皆以学至大官。

孔氏之衰,经书绪乱。

言诸六学,始自炎汉。

著令立官,四方鸧腕。

曲台坏壁,书礼之冠。

传易言诗,云蒸雾散。

兴化致理,鸿猷克赞。

史记·七十列传·酷吏列传

〔司马迁〕 〔汉〕

孔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太史公曰:信哉是言也!

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源也。

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

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

言道德者,溺其职矣。

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下士闻道大笑之”。

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网漏于吞舟之鱼,而吏治烝烝,不至于奸,黎民艾安。

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

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

吕氏已败,遂侯封之家。

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以被戮。

其后有郅都、宁成之属。

郅都者,杨人也。

以郎事孝文帝。

孝景时,都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

尝从入上林,贾姬如厕,野彘卒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贾姬等乎?

陛下纵自轻,柰宗庙太后何!

”上还,彘亦去。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由此重郅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馀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乃拜都为济南太守。

至则族灭瞷氏首恶,馀皆股栗。

居岁馀,郡中不拾遗。

旁十馀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力,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

常自称曰:“已倍亲而仕,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 郅都迁为中尉。

丞相条侯至贵倨也,而都揖丞相。

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徵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不予。

魏其侯使人以间与临江王。

临江王既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归家。

孝景帝乃使使持节拜都为雁门太守,而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

匈奴素闻郅都节,居边,为引兵去,竟郅都死不近雁门。

匈奴至为偶人象郅都,令骑驰射莫能中,见惮如此。

匈奴患之。

窦太后乃竟中都以汉法。

景帝曰:“都忠臣。

”欲释之。

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邪?

”于是遂斩郅都。

宁成者,穰人也。

以郎谒者事景帝。

好气,为人小吏,必陵其长吏。

为人上,操下如束湿薪。

滑贼任威。

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

始前数都尉皆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郅都如此。

及成往,直陵都出其上。

都素闻其声,于是善遇,与结欢。

久之,郅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于是上召宁成为中尉。

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桀皆人人惴恐。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

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

是时九卿罪死即死,少被刑,而成极刑,自以为不复收,于是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

称曰:“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

”乃贳贷买陂田千馀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

数年,会赦。

致产数千金,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

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周阳由者,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父侯周阳,故因姓周阳氏。

由以宗家任为郎,事孝文及景帝。

景帝时,由为郡守。

武帝即位,吏治尚循谨甚,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

所爱者,挠法活之。

所憎者,曲法诛灭之。

所居郡,必夷其豪。

为守,视都尉如令。

为都尉,必陵太守,夺之治。

与汲黯俱为忮,司马安之文恶,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伏。

由后为河东都尉,时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罪。

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自宁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之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者,斄人。

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亚夫。

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

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

”今上时,禹以刀笔吏积劳,稍迁为御史。

上以为能,至太中大夫。

与张汤论定诸律令,作见知,吏传得相监司。

用法益刻,盖自此始。

张汤者,杜人也。

其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儿守舍。

还而鼠盗肉,其父怒,笞汤。

汤掘窟得盗鼠及馀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

其父见之,视其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

父死后,汤为长安吏,久之。

周阳侯始为诸卿时,尝系长安,汤倾身为之。

及出为侯,大与汤交,遍见汤贵人。

汤给事内史,为宁成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调为茂陵尉,治方中。

武安侯为丞相,徵汤为史,时荐言之天子,补御史,使案事。

治陈皇后蛊狱,深竟党与。

于是上以为能,稍迁至太中大夫。

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

已而赵禹迁为中尉,徙为少府,而张汤为廷尉,两人交欢,而兄事禹。

禹为人廉倨。

为吏以来,舍毋食客。

公卿相造请禹,禹终不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

见文法辄取,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

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

始为小吏,乾没,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

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内虽不合,然阳浮慕之。

是时上方乡文学,汤决大狱,欲傅古义,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亭疑法。

奏谳疑事,必豫先为上分别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谳决法廷尉,絜令扬主之明。

奏事即谴,汤应谢,乡上意所便,必引正、监、掾史贤者,曰:“固为臣议,如上责臣,臣弗用,愚抵于此。

”罪常释。

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为此奏,乃正、监、掾史某为之。

”其欲荐吏,扬人之善蔽人之过如此。

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史深祸者。

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

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诋。

即下户羸弱,时口言,虽文致法,上财察。

于是往往释汤所言。

汤至于大吏,内行修也。

通宾客饮食。

于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

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

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

而刻深吏多为爪牙用者,依于文学之士。

丞相弘数称其美。

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

严助及伍被,上欲释之。

汤争曰:“伍被本画反谋,而助亲幸出入禁闼爪牙臣,乃交私诸侯如此,弗诛,后不可治。

”于是上可论之。

其治狱所排大臣自为功,多此类。

于是汤益尊任,迁为御史大夫。

会浑邪等降,汉大兴兵伐匈奴,山东水旱,贫民流徙,皆仰给县官,县官空虚。

于是丞上指,请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锄豪彊并兼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

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

丞相取充位,天下事皆决于汤。

百姓不安其生,骚动,县官所兴,未获其利,奸吏并侵渔,于是痛绳以罪。

则自公卿以下,至于庶人,咸指汤。

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其隆贵如此。

匈奴来请和亲,群臣议上前。

博士狄山曰:“和亲便。

”上问其便,山曰:“兵者凶器,未易数动。

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

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

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

孝景时,吴楚七国反,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

吴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实。

今自陛下举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民大困贫。

由此观之,不如和亲。

”上问汤,汤曰:“此愚儒,无知。

”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

若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

臣固知汤之为诈忠。

”于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

”曰:“不能。

”曰:“居一县?

”对曰:“不能。

”复曰:“居一障间?

”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

”于是上遣山乘鄣。

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

自是以后,群臣震慴。

汤之客田甲,虽贾人,有贤操。

始汤为小吏时,与钱通,及汤为大吏,甲所以责汤行义过失,亦有烈士风。

汤为御史大夫七岁,败。

河东人李文尝与汤有却,已而为御史中丞,恚,数从中文书事有可以伤汤者,不能为地。

汤有所爱史鲁谒居,知汤不平,使人上蜚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汤治论杀文,而汤心知谒居为之。

上问曰:“言变事纵迹安起?

”汤详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

”谒居病卧闾里主人,汤自往视疾,为谒居摩足。

赵国以冶铸为业,王数讼铁官事,汤常排赵王。

赵王求汤阴事。

谒居尝案赵王,赵王怨之,并上书告:“汤,大臣也,史谒居有病,汤至为摩足,疑与为大奸。

”事下廷尉。

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

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详不省。

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

事下减宣。

宣尝与汤有却,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

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

丞相谢,上使御史案其事。

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丞相患之。

三长史皆害汤,欲陷之。

始长史朱买臣,会稽人也。

读春秋。

庄助使人言买臣,买臣以楚辞与助俱幸,侍中,为太中大夫,用事。

而汤乃为小吏,跪伏使买臣等前。

已而汤为廷尉,治淮南狱,排挤庄助,买臣固心望。

及汤为御史大夫,买臣以会稽守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

数年,坐法废,守长史,见汤,汤坐床上,丞史遇买臣弗为礼。

买臣楚士,深怨,常欲死之。

王朝,齐人也。

以术至右内史。

边通,学长短,刚暴彊人也,官再至济南相。

故皆居汤右,已而失官,守长史,诎体于汤。

汤数行丞相事,知此三长史素贵,常凌折之。

以故三长史合谋曰:“始汤约与君谢,已而卖君。

今欲劾君以宗庙事,此欲代君耳。

吾知汤阴事。

”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及他奸事。

事辞颇闻。

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

”汤不谢。

汤又详惊曰:“固宜有。

”减宣亦奏谒居等事。

天子果以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

汤具自道无此,不服。

于是上使赵禹责汤。

禹至,让汤曰:“君何不知分也。

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

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

”汤乃为书谢曰:“汤无尺寸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为三公,无以塞责。

然谋陷汤罪者,三长史也。

”遂自杀。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

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污恶言而死,何厚葬乎!

”载以牛车,有棺无椁。

天子闻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

”乃尽案诛三长史。

丞相青翟自杀。

出田信。

上惜汤。

稍迁其子安世。

赵禹中废,已而为廷尉。

始条侯以为禹贼深,弗任。

及禹为少府,比九卿。

禹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而名为平。

王温舒等后起,治酷于禹。

禹以老,徙为燕相。

数岁,乱悖有罪,免归。

后汤十馀年,以寿卒于家。

义纵者,河东人也。

为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

纵有姊姁,以医幸王太后。

王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

”姊曰:“有弟无行,不可。

”太后乃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

治敢行,少蕴藉,县无逋事,举为第一。

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

以捕案太后外孙修成君子仲,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

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

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为岸头侯。

宁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

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宁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

成不可使治民。

”上乃拜成为关都尉。

岁馀,关东吏隶郡国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值宁成之怒”。

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宁成家居南阳,及纵至关,宁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

至郡,遂案宁氏,尽破碎其家。

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饹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

而平氏朱彊、杜衍、杜周为纵牙爪之吏,任用,迁为廷史。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

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轻系二百馀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亦二百馀人。

纵一捕鞠,曰“为死罪解脱”。

是日皆报杀四百馀人。

其后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是时赵禹、张汤以深刻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

后会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

温舒至恶,其所为不先言纵,纵必以气凌之,败坏其功。

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

吏之治以斩杀缚束为务,阎奉以恶用矣。

纵廉,其治放郅都。

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多不治。

上怒曰:“纵以我为不复行此道乎?

”嗛之。

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

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后一岁,张汤亦死。

王温舒者,阳陵人也。

少时椎埋为奸。

已而试补县亭长,数废。

为吏,以治狱至廷史。

事张汤,迁为御史。

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

择郡中豪敢任吏十馀人,以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

此人虽有百罪,弗法。

即有避,因其事夷之,亦灭宗。

以其故齐赵之郊盗贼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

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九月而至。

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郡中豪猾相连坐千馀家。

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

奏行不过二三日,得可事。

论报,至流血十馀里。

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

尽十二月,郡中毋声,毋敢夜行,野无犬吠之盗。

其颇不得,失之旁郡国,黎来,会春,温舒顿足叹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其好杀伐行威不爱人如此。

天子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

其治复放河内,徙诸名祸猾吏与从事,河内则杨皆、麻戊,关中杨赣、成信等。

义纵为内史,惮未敢恣治。

及纵死,张汤败后,徙为廷尉,而尹齐为中尉。

尹齐者,东郡茌平人。

以刀笔稍迁至御史。

事张汤,张汤数称以为廉武,使督盗贼,所斩伐不避贵戚。

迁为关内都尉,声甚于宁成。

上以为能,迁为中尉,吏民益凋敝。

尹齐木彊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

上复徙温舒为中尉,而杨仆以严酷为主爵都尉。

杨仆者,宜阳人也。

以千夫为吏。

河南守案举以为能,迁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

治放尹齐,以为敢挚行。

稍迁至主爵都尉,列九卿。

天子以为能。

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

为荀彘所缚。

居久之,病死。

而温舒复为中尉。

为人少文,居廷惛惛不辩,至于中尉则心开。

督盗贼,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为方略。

吏苛察,盗贼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置伯格长以牧司奸盗贼。

温舒为人谄,善事有埶者。

即无埶者,视之如奴。

有埶家,虽有奸如山,弗犯。

无埶者,贵戚必侵辱。

舞文巧诋下户之猾,以焄大豪。

其治中尉如此。

奸猾穷治,大抵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

其爪牙吏虎而冠。

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

治数岁,其吏多以权富。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者,坐小法抵罪免。

是时天子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舒请覆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

上说,拜为少府。

徙为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

坐法失官。

复为右辅,行中尉事。

如故操。

岁馀,会宛军发,诏徵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他奸利事,罪至族,自杀。

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

光禄徐自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 温舒死,家直累千金。

后数岁,尹齐亦以淮阳都尉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

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尸亡去归葬。

自温舒等以恶为治,而郡守、都尉、诸侯二千石欲为治者,其治大抵尽放温舒,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

南阳有梅免、白政,楚有殷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生之属。

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太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趣具食。

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胜数也。

于是天子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之。

犹弗能禁也,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辅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馀级,及以法诛通饮食,坐连诸郡,甚者数千人。

数岁,乃颇得其渠率。

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无可柰何。

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

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

减宣者,杨人也。

以佐史无害给事河东守府。

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徵为大厩丞。

官事辨,稍迁至御史及中丞。

使治主父偃及治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

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

王温舒免中尉,而宣为左内史。

其治米盐,事大小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实物,官吏令丞不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

居官数年,一切郡中为小治辨,然独宣以小致大,能因力行之,难以为经。

中废。

为右扶风,坐怨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格杀信,吏卒格信时,射中上林苑门,宣下吏诋罪,以为大逆,当族,自杀。

而杜周任用。

杜周者,南阳杜衍人。

义纵为南阳守,以为爪牙,举为廷尉史。

事张汤,汤数言其无害,至御史。

使案边失亡,所论杀甚众。

奏事中上意,任用,与减宣相编,更为中丞十馀岁。

其治与宣相放,然重迟,外宽,内深次骨。

宣为左内史,周为廷尉,其治大放张汤而善候伺。

上所欲挤者,因而陷之。

上所欲释者,久系待问而微见其冤状。

客有让周曰:“君为天子决平,不循三尺法,专以人主意指为狱。

狱者固如是乎?

”周曰:“三尺安出哉?

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

” 至周为廷尉,诏狱亦益多矣。

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馀人。

郡吏大府举之廷尉,一岁至千馀章。

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小者数十人。

远者数千,近者数百里。

会狱,吏因责如章告劾,不服,以笞掠定之。

于是闻有逮皆亡匿。

狱久者至更数赦十有馀岁而相告言,大抵尽诋以不道以上。

廷尉及中都官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万馀人。

周中废,后为执金吾,逐盗,捕治桑弘羊、卫皇后昆弟子刻深,天子以为尽力无私,迁为御史大夫。

家两子,夹河为守。

其治暴酷皆甚于王温舒等矣。

杜周初徵为廷史,有一马,且不全。

及身久任事,至三公列,子孙尊官,家訾累数巨万矣。

太史公曰:自郅都、杜周十人者,此皆以酷烈为声。

然郅都伉直,引是非,争天下大体。

张汤以知阴阳,人主与俱上下,时数辩当否,国家赖其便。

赵禹时据法守正。

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

自张汤死后,网密,多诋严,官事浸以秏废。

九卿碌碌奉其官,救过不赡,何暇论绳墨之外乎!

然此十人中,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足以为戒,方略教导,禁奸止邪,一切亦皆彬彬质有其文武焉。

虽惨酷,斯称其位矣。

至若蜀守冯当暴挫,广汉李贞擅磔人,东郡弥仆锯项,天水骆璧推咸,河东褚广妄杀,京兆无忌、冯翊殷周蝮鸷,水衡阎奉朴击卖请,何足数哉!

何足数哉!

史记·七十列传·大宛列传

〔司马迁〕 〔汉〕

大宛之迹,见自张骞。

张骞,汉中人。

建元中为郎。

是时天子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无与共击之。

汉方欲事灭胡,闻此言,因欲通使。

道必更匈奴中,乃募能使者。

骞以郎应募,使月氏,与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陇西。

经匈奴,匈奴得之,传诣单于。

单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汉何以得往使?

吾欲使越,汉肯听我乎?

”留骞十馀岁,与妻,有子,然骞持汉节不失。

居匈奴中,益宽,骞因与其属亡乡月氏,西走数十日至大宛。

大宛闻汉之饶财,欲通不得,见骞,喜,问曰:“若欲何之?

”骞曰:“为汉使月氏,而为匈奴所闭道。

今亡,唯王使人导送我。

诚得至,反汉,汉之赂遗王财物不可胜言。

”大宛以为然,遣骞,为发导绎,抵康居,康居传致大月氏。

大月氏王已为胡所杀,立其太子为王。

既臣大夏而居,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

骞从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领。

留岁馀,还,并南山,欲从羌中归,复为匈奴所得。

留岁馀,单于死,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国内乱,骞与胡妻及堂邑父俱亡归汉。

汉拜骞为太中大夫,堂邑父为奉使君。

骞为人彊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

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穷急射禽兽给食。

初,骞行时百馀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

骞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传闻其旁大国五六,具为天子言之。

曰: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

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

有蒲陶酒。

多善马,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

有城郭屋室。

其属邑大小七十馀城,众可数十万。

其兵弓矛骑射。

其北则康居,西则大月氏,西南则大夏,东北则乌孙,东则扜鰛、于窴。

于窴之西,则水皆西流,注西海。

其东水东流,注盐泽。

盐泽潜行地下,其南则河源出焉。

多玉石,河注中国。

而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

盐泽去长安可五千里。

匈奴右方居盐泽以东,至陇西长城,南接羌,鬲汉道焉。

乌孙在大宛东北可二千里,行国,随畜,与匈奴同俗。

控弦者数万,敢战。

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羁属,不肯往朝会焉。

康居在大宛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月氏大同俗。

控弦者八九万人。

与大宛邻国。

国小,南羁事月氏,东羁事匈奴。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行国,与康居大同俗。

控弦者十馀万。

临大泽,无崖,盖乃北海云。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妫水北。

其南则大夏,西则安息,北则康居。

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

控弦者可一二十万。

故时彊,轻匈奴,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

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

其馀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数千里。

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蒲陶酒。

城邑如大宛。

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为大国。

临妫水,有市,民商贾用车及船,行旁国或数千里。

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王死辄更钱,效王面焉。

画革旁行以为书记。

其西则条枝,北有奄蔡、黎轩。

条枝在安息西数千里,临西海。

暑湿。

耕田,田稻。

有大鸟,卵如甕。

人众甚多,往往有小君长,而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

国善眩。

安息长老传闻条枝有弱水、西王母,而未尝见。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馀里妫水南。

其俗土著,有城屋,与大宛同俗。

无大长,往往城邑置小长。

其兵弱,畏战。

善贾市。

及大月氏西徙,攻败之,皆臣畜大夏。

大夏民多,可百馀万。

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

其东南有身毒国。

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

问曰:‘安得此?

’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

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

其俗土著,大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云。

其人民乘象以战。

其国临大水焉。

’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

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

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

少北,则为匈奴所得。

从蜀宜径,又无寇。

”天子既闻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贵汉财物。

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属,兵彊,可以赂遗设利朝也。

且诚得而以义属之,则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

天子欣然,以骞言为然,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出駹,出厓,出徙,出邛、僰,皆各行一二千里。

其北方闭氐、筰,南方闭巂、昆明。

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

然闻其西可千馀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而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

初,汉欲通西南夷,费多,道不通,罢之。

及张骞言可以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

骞以校尉从大将军击匈奴,知水草处,军得以不乏,乃封骞为博望侯。

是岁元朔六年也。

其明年,骞为卫尉,与李将军俱出右北平击匈奴。

匈奴围李将军,军失亡多。

而骞后期当斩,赎为庶人。

是岁汉遣骠骑破匈奴西数万人,至祁连山。

其明年,浑邪王率其民降汉,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

匈奴时有候者到,而希矣。

其后二年,汉击走单于于幕北。

是后天子数问骞大夏之属。

骞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闻乌孙王号昆莫,昆莫之父,匈奴西边小国也。

匈奴攻杀其父,而昆莫生弃于野。

乌嗛肉蜚其上,狼往乳之。

单于怪以为神,而收长之。

及壮,使将兵,数有功,单于复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长守于西。

昆莫收养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数万,习攻战。

单于死,昆莫乃率其众远徙,中立,不肯朝会匈奴。

匈奴遣奇兵击,不胜,以为神而远之,因羁属之,不大攻。

今单于新困于汉,而故浑邪地空无人。

蛮夷俗贪汉财物,今诚以此时而厚币赂乌孙,招以益东,居故浑邪之地,与汉结昆弟,其势宜听,听则是断匈奴右臂也。

既连乌孙,自其西大夏之属皆可招来而为外臣。

”天子以为然,拜骞为中郎将,将三百人,马各二匹,牛羊以万数,赍金币帛直数千巨万,多持节副使,道可使,使遗之他旁国。

骞既至乌孙,乌孙王昆莫见汉使如单于礼,骞大惭,知蛮夷贪,乃曰:“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

”昆莫起拜赐,其他如故。

骞谕使指曰:“乌孙能东居浑邪地,则汉遣翁主为昆莫夫人。

”乌孙国分,王老,而远汉,未知其大小,素服属匈奴日久矣,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专制。

骞不得其要领。

昆莫有十馀子,其中子曰大禄,彊,善将众,将众别居万馀骑。

大禄兄为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而太子蚤死。

临死谓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为太子,无令他人代之。

”昆莫哀而许之,卒以岑娶为太子。

大禄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收其诸昆弟,将其众畔,谋攻岑娶及昆莫。

昆莫老,常恐大禄杀岑娶,予岑娶万馀骑别居,而昆莫有万馀骑自备,国众分为三,而其大总取羁属昆莫,昆莫亦以此不敢专约于骞。

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鰛及诸旁国。

乌孙发导译送骞还,骞与乌孙遣使数十人,马数十匹报谢,因令窥汉,知其广大。

骞还到,拜为大行,列于九卿。

岁馀,卒。

乌孙使既见汉人众富厚,归报其国,其国乃益重汉。

其后岁馀,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

然张骞凿空,其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此信之。

自博望侯骞死后,匈奴闻汉通乌孙,怒,欲击之。

及汉使乌孙,若出其南,抵大宛、大月氏相属,乌孙乃恐,使使献马,原得尚汉女翁主为昆弟。

天子问群臣议计,皆曰“必先纳聘,然后乃遣女”。

初,天子发书易,云“神马当从西北来”。

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

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云。

而汉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

因益发使抵安息、奄蔡、黎轩、条枝、身毒国。

而天子好宛马,使者相望于道。

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馀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时。

其后益习而衰少焉。

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馀,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反。

是时汉既灭越,而蜀、西南夷皆震,请吏入朝。

于是置益州、越巂、牂柯、沈黎、汶山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

乃遣使柏始昌、吕越人等岁十馀辈,出此初郡抵大夏,皆复闭昆明,为所杀,夺币财,终莫能通至大夏焉。

于是汉发三辅罪人,因巴蜀士数万人,遣两将军郭昌、卫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斩首虏数万人而去。

其后遣使,昆明复为寇,竟莫能得通。

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国益厌汉币,不贵其物。

自博望侯开外国道以尊贵,其后从吏卒皆争上书言外国奇怪利害,求使。

天子为其绝远,非人所乐往,听其言,予节,募吏民毋问所从来,为具备人众遣之,以广其道。

来还不能毋侵盗币物,及使失指,天子为其习之,辄覆案致重罪,以激怒令赎,复求使。

使端无穷,而轻犯法。

其吏卒亦辄复盛推外国所有,言大者予节,言小者为副,故妄言无行之徒皆争效之。

其使皆贫人子,私县官赍物,欲贱市以私其利外国。

外国亦厌汉使人人有言轻重,度汉兵远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汉使。

汉使乏绝积怨,至相攻击。

而楼兰、姑师小国耳,当空道,攻劫汉使王恢等尤甚。

而匈奴奇兵时时遮击使西国者。

使者争遍言外国灾害,皆有城邑,兵弱易击。

于是天子以故遣从骠侯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至匈河水,欲以击胡,胡皆去。

其明年,击姑师,破奴与轻骑七百馀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

因举兵威以困乌孙、大宛之属。

还,封破奴为浞野侯。

王恢数使,为楼兰所苦,言天子,天子发兵令恢佐破奴击破之,封恢为浩侯。

于是酒泉列亭鄣至玉门矣。

乌孙以千匹马聘汉女,汉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乌孙,乌孙王昆莫以为右夫人。

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为左夫人。

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孙岑娶妻翁主。

乌孙多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马。

初,汉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将二万骑迎于东界。

东界去王都数千里。

行比至,过数十城,人民相属甚多。

汉使还,而后发使随汉使来观汉广大,以大鸟卵及黎轩善眩人献于汉。

及宛西小国欢潜、大益,宛东姑师、扞鰛、苏薤之属,皆随汉使献见天子。

天子大悦。

而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窴,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

是时上方数巡狩海上,乃悉从外国客,大都多人则过之,散财帛以赏赐,厚具以饶给之,以览示汉富厚焉。

于是大觳抵,出奇戏诸怪物,多聚观者,行赏赐,酒池肉林,令外国客遍观仓库府藏之积,见汉之广大,倾骇之。

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戏岁增变,甚盛益兴,自此始。

西北外国使,更来更去。

宛以西,皆自以远,尚骄恣晏然,未可诎以礼羁縻而使也。

自乌孙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则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

及至汉使,非出币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用。

所以然者,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于汉使焉。

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馀石,久者数十岁不败。

俗嗜酒,马嗜苜蓿。

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

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萄、苜蓿极望。

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

其人皆深眼,多须珣,善市贾,争分铢。

俗贵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决正。

其地皆无丝漆,不知铸钱器。

及汉使亡卒降,教铸作他兵器。

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不用为币。

而汉使者往既多,其少从率多进熟于天子,言曰:“宛有善马在贰师城,匿不肯与汉使。

”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士车令等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王贰师城善马。

宛国饶汉物,相与谋曰:“汉去我远,而盐水中数败,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

又且往往而绝邑,乏食者多。

汉使数百人为辈来,而常乏食,死者过半,是安能致大军乎?

无柰我何。

且贰师马,宛宝马也。

”遂不肯予汉使。

汉使怒,妄言,椎金马而去。

宛贵人怒曰:“汉使至轻我!

”遣汉使去,令其东边郁成遮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大怒。

诸尝使宛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即尽虏破宛矣。

天子已尝使浞野侯攻楼兰,以七百骑先至,虏其王,以定汉等言为然,而欲侯宠姬李氏,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

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号“贰师将军”。

赵始成为军正,故浩侯王恢使导军,而李哆为校尉,制军事。

是岁太初元年也。

而关东蝗大起,蜚西至敦煌。

贰师将军军既西过盐水,当道小国恐,各坚城守,不肯给食。

攻之不能下。

下者得食,不下者数日则去。

比至郁成,士至者不过数千,皆饥罢。

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杀伤甚众。

贰师将军与哆、始成等计:“至郁成尚不能举,况至其王都乎?

”引兵而还。

往来二岁。

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

使使上书言:“道远多乏食。

且士卒不患战,患饥。

人少,不足以拔宛。

原且罢兵,益发而复往。

”天子闻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

贰师恐,因留敦煌。

其夏,汉亡浞野之兵二万馀于匈奴。

公卿及议者皆原罢击宛军,专力攻胡。

天子已业诛宛,宛小国而不能下,则大夏之属轻汉,而宛善马绝不来,乌孙、仑头易苦汉使矣,为外国笑。

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邓光等,赦囚徒材官,益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

牛十万,马三万馀匹,驴骡橐它以万数。

多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传相奉伐宛,凡五十馀校尉。

宛王城中无井,皆汲城外流水,于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

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而发天下七科适,及载Я给贰师。

转车人徒相连属至敦煌。

而拜习马者二人为执驱校尉,备破宛择取其善马云。

于是贰师后复行,兵多,而所至小国莫不迎,出食给军。

至仑头,仑头不下,攻数日,屠之。

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汉兵到者三万人。

宛兵迎击汉兵,汉兵射败之,宛走入葆乘其城。

贰师兵欲行攻郁成,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诈,乃先至宛,决其水源,移之,则宛固已忧困。

围其城,攻之四十馀日,其外城坏,虏宛贵人勇将煎靡。

宛大恐,走入中城。

宛贵人相与谋曰:“汉所为攻宛,以王毋寡匿善马而杀汉使。

今杀王毋寡而出善马,汉兵宜解。

即不解,乃力战而死,未晚也。

”宛贵人皆以为然,共杀其王毋寡,持其头遣贵人使贰师,约曰:“汉毋攻我。

我尽出善马,恣所取,而给汉军食。

即不听,我尽杀善马,而康居之救且至。

至,我居内,康居居外,与汉军战。

汉军熟计之,何从?

”是时康居候视汉兵,汉兵尚盛,不敢进。

贰师与赵始成、李哆等计:“闻宛城中新得秦人,知穿井,而其内食尚多。

所为来,诛首恶者毋寡。

毋寡头已至,如此而不许解兵,则坚守,而康居候汉罢而来救宛,破汉军必矣。

”军吏皆以为然,许宛之约。

宛乃出其善马,令汉自择之,而多出食食给汉军。

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

中马以下牡牝三千馀匹,而立宛贵人之故待遇汉使善者名昧蔡以为宛王,与盟而罢兵。

终不得入中城。

乃罢而引归。

初,贰师起敦煌西,以为人多,道上国不能食,乃分为数军,从南北道。

校尉王申生、故鸿胪壶充国等千馀人,别到郁成。

郁成城守,不肯给食其军。

王申生去大军二百里,而轻之,责郁成。

郁成食不肯出,窥知申生军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杀申生等,军破,数人脱亡,走贰师。

贰师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

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

康居闻汉已破宛,乃出郁成王予桀,桀令四骑士缚守诣大将军。

四人相谓曰:“郁成王汉国所毒,今生将去,卒失大事。

”欲杀,莫敢先击。

上邽骑士赵弟最少,拔剑击之,斩郁成王,赍头。

弟、桀等逐及大将军。

初,贰师后行,天子使使告乌孙,大发兵并力击宛。

乌孙发二千骑往,持两端,不肯前。

贰师将军之东,诸所过小国闻宛破,皆使其子弟从军入献,见天子,因以为质焉。

贰师之伐宛也,而军正赵始成力战,功最多。

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为谋计,军入玉门者万馀人,军马千馀匹。

贰师后行,军非乏食,战死不能多,而将吏贪,多不爱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众。

天子为万里而伐宛,不录过,封广利为海西侯。

又封身斩郁成王者骑士赵弟为新畤侯。

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上官桀为少府,李哆为上党太守。

军官吏为九卿者三人,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馀人,千石以下千馀人。

奋行者官过其望,以适过行者皆绌其劳。

士卒赐直四万金。

伐宛再反,凡四岁而得罢焉。

汉已伐宛,立昧蔡为橡王而去#岁馀,宛贵人以为昧蔡善谀,使我国遇侠,乃相与杀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蝉封为宛王,而遣其子入质于汉。

汉因使使赂赐以镇抚之。

而汉发使十馀辈至宛西诸外国,求奇物,因风览以伐宛之威德。

而敦煌置酒泉都尉。

西至盐水,往往有亭。

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因置使者护田积粟,以给使外国者。

太史公曰:禹本纪言“河出昆仑。

昆仑其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

其上有醴泉、瑶池”。

今自张骞使大夏之后也,穷河源,恶睹本纪所谓昆仑者乎?

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

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

史记·七十列传·循吏列传

〔司马迁〕 〔汉〕

太史公曰:法令所以导民也,刑罚所以禁奸也。

文武不备,良民惧然身修者,官未曾乱也。

奉职循理,亦可以为治,何必威严哉?

孙叔敖者,楚之处士也。

虞丘相进之于楚庄王,以自代也。

三月为楚相,施教导民,上下和合,世俗盛美,政缓禁止,吏无奸邪,盗贼不起。

秋冬则劝民山采,春夏以水,各得其所便,民皆乐其生。

庄王以为币轻,更以小为大,百姓不便,皆去其业。

市令言之相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不定。

”相曰:“如此几何顷乎?

”市令曰:“三月顷。

”相曰:“罢,吾今令之复矣。

”后五日,朝,相言之王曰:“前日更币,以为轻。

今市令来言曰‘市乱,民莫安其处,次行之不定’。

臣请遂令复如故。

”王许之,下令三日而市复如故。

楚民俗好庳车,王以为庳车不便马,欲下令使高之。

相曰:“令数下,民不知所从,不可。

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梱。

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

”王许之。

居半岁,民悉自高其车。

此不教而民从其化,近者视而效之,远者四面望而法之。

故三得相而不喜,知其材自得之也。

三去相而不悔,知非己之罪也。

子产者,郑之列大夫也。

郑昭君之时,以所爱徐挚为相,国乱,上下不亲,父子不和。

大宫子期言之君,以子产为相。

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

二年,市不豫贾。

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

四年,田器不归。

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

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曰:“子产去我死乎!

民将安归?

” 公仪休者,鲁博士也。

以高弟为鲁相。

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

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客有遗相鱼者,相不受。

客曰:“闻君嗜鱼,遗君鱼,何故不受也?

”相曰:“以嗜鱼,故不受也。

今为相,能自给鱼。

今受鱼而免,谁复给我鱼者?

吾故不受也。

” 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

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雠其货乎”?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

坚直廉正,无所阿避。

行县,道有杀人者,相追之,乃其父也。

纵其父而还自系焉。

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

夫以父立政,不孝也。

废法纵罪,非忠也。

臣罪当死。

”王曰:“追而不及,不当伏罪,子其治事矣。

”石奢曰:“不私其父,非孝子也。

不奉主法,非忠臣也。

王赦其罪,上惠也。

伏诛而死,臣职也。

”遂不受令,自刎而死。

李离者,晋文公之理也。

过听杀人,自拘当死。

文公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

下吏有过,非子之罪也。

”李离曰:“臣居官为长,不与吏让位。

受禄为多,不与下分利。

今过听杀人,傅其罪下吏,非所闻也。

”辞不受令。

文公曰:“子则自以为有罪,寡人亦有罪邪?

”李离曰:“理有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

公以臣能听微决疑,故使为理。

今过听杀人,罪当死。

”遂不受令,伏剑而死。

太史公曰:孙叔敖出一言,郢市复。

子产病死,郑民号哭。

公仪子见好布而家妇逐。

石奢纵父而死,楚昭名立。

李离过杀而伏剑,晋文以正国法。

奉职循理,为政之先。

恤人体国,良史述焉。

叔孙、郑产,自昔称贤。

拔葵一利,赦父非?

李离伏剑,为法而然。

史记·十列传·淮南衡山列传

〔司马迁〕 〔汉〕

淮南厉王长者,高祖少子也,其母故赵王张敖美人。

高祖八年,从东垣过赵,赵王献之美人。

厉王母得幸焉,有身。

赵王敖弗敢内宫,为筑外宫而舍之。

及贯高等谋反柏人事发觉,并逮治王,尽收捕王母兄弟美人,系之河内。

厉王母亦系,告吏曰:“得幸上,有身。

”吏以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厉王母。

厉王母弟赵兼因辟阳侯言吕后,吕后妒,弗肯白,辟阳侯不彊争。

及厉王母已生厉王,恚,即自杀。

吏奉厉王诣上,上悔,令吕后母之,而葬厉王母真定。

真定,厉王母之家在焉,父世县也。

高祖十一年月,淮南王黥布反,立子长为淮南王,王黥布故地,凡四郡。

上自将兵击灭布,厉王遂即位。

厉王蚤失母,常附吕后,孝惠、吕后时以故得幸无患害,而常心怨辟阳侯,弗敢发。

及孝文帝初即位,淮南王自以为最亲,骄蹇,数不奉法。

上以亲故,常宽赦之。

三年,入朝。

甚横。

从上入苑囿猎,与上同车,常谓上“大兄”。

厉王有材力,力能扛鼎,乃往请辟阳侯。

辟阳侯出见之,即自袖铁椎椎辟阳侯,令从者魏敬刭之。

厉王乃驰走阙下,肉袒谢曰:“臣母不当坐赵事,其时辟阳侯力能得之吕后,弗争,罪一也。

赵王如意子母无罪,吕后杀之,辟阳侯弗争,罪二也。

吕后王诸吕,欲以危刘氏,辟阳侯弗争,罪三也。

臣谨为天下诛贼臣辟阳侯,报母之仇,谨伏阙下请罪。

”孝文伤其志,为亲故,弗治,赦厉王。

当是时,薄太后及太子诸大臣皆惮厉王,厉王以此归国益骄恣,不用汉法,出入称警跸,称制,自为法令,拟于天子。

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輂车四十乘反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

事觉,治之,使使召淮南王。

淮南王至长安。

“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

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

大夫但、士五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

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

开章之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

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

春使使报但等。

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

长匿不予,与故中尉蕑忌谋,杀以闭口。

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

又详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

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

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

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

擅罪人,罪人无告劾,系治城旦舂以上十四人。

赦免罪人,死罪十八人,城旦舂以下五十八人。

赐人爵关内侯以下九十四人。

前日长病,陛下忧苦之,使使者赐书、枣脯。

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

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

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

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

南海民王织上书献璧皇帝,忌擅燔其书,不以闻。

吏请召治忌,长不遣,谩言曰‘忌病’。

春又请长,原入见,长怒曰‘女欲离我自附汉’。

长当弃市,臣请论如法。

”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与列侯二千石议。

” “臣仓、臣敬、臣逸、臣福、臣贺昧死言:臣谨与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皆曰‘长不奉法度,不听天子诏,乃阴聚徒党及谋反者,厚养亡命,欲以有为’。

臣等议论如法。

”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赦长死罪,废勿王。

” “臣仓等昧死言:长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废勿王。

臣请处蜀郡严道邛邮,遣其子母从居,县为筑盖家室,皆廪食给薪菜盐豉炊食器席蓐。

臣等昧死请,请布告天下。

” 制曰:“计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

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从居。

他可。

” 尽诛所与谋者。

于是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令县以次传。

是时袁盎谏上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

臣恐卒逢雾露病死。

陛下为有杀弟之名,柰何!

”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

”县传淮南王者皆不敢发车封。

淮南王乃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

吾安能勇!

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

人生一世间,安能邑邑如此!

”乃不食死。

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

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

”盎曰:“不可柰何,原陛下自宽。

”上曰:“为之柰何?

”盎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

”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餽侍者,皆弃市。

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守冢三十户。

孝文八年,上怜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成侯。

孝文十二年,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粟,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上闻之,乃叹曰:“尧舜放逐骨肉,周公杀管蔡,天下称圣。

何者?

不以私害公。

天下岂以我为贪淮南王地邪?

”乃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而追尊谥淮南王为厉王,置园复如诸侯仪。

孝文十六年,徙淮南王喜复故城阳。

上怜淮南厉王废法不轨,自使失国蚤死,乃立其三子:阜陵侯安为淮南王,安阳侯勃为衡山王,阳周侯赐为庐江王,皆复得厉王时地,参分之。

东城侯良前薨,无后也。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

其相曰:“大王必欲发兵应吴,臣原为将。

”王乃属相兵。

淮南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

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弗应,而往来使越。

吴使者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

孝景四年,吴楚已破,衡山王朝,上以为贞信,乃劳苦之曰:“南方卑湿。

”徙衡山王王济北,所以襃之。

及薨,遂赐谥为贞王。

庐江王边越,数使使相交,故徙为衡山王,王江北。

淮南王如故。

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誉天下。

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未有因也。

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

素善武安侯,武安侯时为太尉,乃逆王霸上,与王语曰:“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

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

”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金财物。

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畔逆事。

建元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

或说王曰:“先吴军起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

今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

”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并争,愈益治器械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诸侯游士奇材。

诸辨士为方略者,妄作妖言,谄谀王,王喜,多赐金钱,而谋反滋甚。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

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诇长安,约结上左右。

元朔三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

淮南王王后荼,王爱幸之。

王后生太子迁,迁取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妃。

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弗爱,三月不同席。

王乃详为怒太子,闭太子使与妃同内三月,太子终不近妃。

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去之。

王后荼、太子迁及女陵得爱幸王,擅国权,侵夺民田宅,妄致系人。

元朔五年,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乃召与戏。

被一再辞让,误中太子。

太子怒,被恐。

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京师,被即原奋击匈奴。

太子迁数恶被于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后,被遂亡至长安,上书自明。

诏下其事廷尉、河南。

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计欲无遣太子,遂发兵反,计犹豫,十馀日未定。

会有诏,即讯太子。

当是时,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

王以请相,相弗听。

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

踪迹连王,王使人候伺汉公卿,公卿请逮捕治王。

王恐事发,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则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乃举兵,未晚。

”是时上不许公卿请,而遣汉中尉宏即讯验王。

王闻汉使来,即如太子谋计。

汉中尉至,王视其颜色和,讯王以斥雷被事耳,王自度无何,不发。

中尉还,以闻。

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拥阏奋击匈奴者雷被等,废格明诏,当弃市。

”诏弗许。

公卿请废勿王,诏弗许。

公卿请削五县,诏削二县。

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罚以削地。

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

王初闻汉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刺之如前计。

及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发。

其后自伤曰:“吾行仁义见削,甚耻之。

”然淮南王削地之后,其为反谋益甚。

诸使道从长安来,为妄妖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

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

王日夜与伍被、左吴等案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

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廷臣必徵胶东王,不即常山王,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

且吾高祖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

万世之后,吾宁能北面臣事竖子乎!

” 王坐东宫,召伍被与谋,曰:“将军上。

”被怅然曰:“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此亡国之语乎!

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

今臣亦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

”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

复召曰:“将军许寡人乎?

”被曰:“不,直来为大王画耳。

臣闻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未形,故圣人万举万全。

昔文王一动而功显于千世,列为三代,此所谓因天心以动作者也,故海内不期而随。

此千岁之可见者。

夫百年之秦,近世之吴楚,亦足以喻国家之存亡矣。

臣不敢避子胥之诛,原大王毋为吴王之听。

昔秦绝圣人之道,杀术士,燔诗书,弃礼义,尚诈力,任刑罚,转负海之粟致之西河。

当是之时,男子疾耕不足于糟,女子纺绩不足于盖形。

遣蒙恬筑长城,东西数千里,暴兵露师常数十万,死者不可胜数,僵尸千里,流血顷亩,百姓力竭,欲为乱者十家而五。

又使徐福入海求神异物,还为伪辞曰:‘臣见海中大神,言曰:“汝西皇之使邪?

”臣答曰:“然。

”“汝何求?

”曰:“原请延年益寿药。

”神曰:“汝秦王之礼薄,得观而不得取。

”即从臣东南至蓬莱山,见芝成宫阙,有使者铜色而龙形,光上照天。

于是臣再拜问曰:“宜何资以献?

”海神曰:“以令名男子若振女与百工之事,即得之矣。

”’秦皇帝大说,遣振男女三千人,资之五穀种种百工而行。

徐福得平原广泽,止王不来。

于是百姓悲痛相思,欲为乱者十家而六。

又使尉佗逾五岭攻百越。

尉佗知中国劳极,止王不来,使人上书,求女无夫家者三万人,以为士卒衣补。

秦皇帝可其万五千人。

于是百姓离心瓦解,欲为乱者十家而七。

客谓高皇帝曰:‘时可矣。

’高皇帝曰:‘待之,圣人当起东南间。

’不一年,陈胜吴广发矣。

高皇始于丰沛,一倡天下不期而响应者不可胜数也。

此所谓蹈瑕候间,因秦之亡而动者也。

百姓原之,若旱之望雨,故起于行陈之中而立为天子,功高三王,德传无穷。

今大王见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

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复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消铜以为钱,东煮海水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以为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国富民众。

行珠玉金帛赂诸侯宗室大臣,独窦氏不与。

计定谋成,举兵而西。

破于大梁,败于狐父,奔走而东,至于丹徒,越人禽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

夫以吴越之众不能成功者何?

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

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有万倍于秦之时,原大王从臣之计。

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

臣闻微子过故国而悲,于是作麦秀之歌,是痛纣之不用王子比干也。

故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

是纣先自绝于天下久矣,非死之日而天下去之。

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

”于是气怨结而不扬,涕满匡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

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

又怨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而淮南独二子,一为太子,建父独不得为侯。

建阴结交,欲告败太子,以其父代之。

太子知之,数捕系而榜笞建。

建具知太子之谋欲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庄芷以元朔六年上书于天子曰:“毒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

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迁常疾害建。

建父不害无罪,擅数捕系,欲杀之。

今建在,可徵问,具知淮南阴事。

”书闻,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

是时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乃深购淮南事于弘,弘乃疑淮南有畔逆计谋,深穷治其狱。

河南治建,辞引淮南太子及党与。

淮南王患之,欲发,问伍被曰:“汉廷治乱?

”伍被曰:“天下治。

”王意不说,谓伍被曰:“公何以言天下治也?

”被曰:“被窃观朝廷之政,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皆得其理,上之举错遵古之道,风俗纪纲未有所缺也。

重装富贾,周流天下,道无不通,故交易之道行。

南越宾服,羌僰入献,东瓯入降,广长榆,开朔方,匈奴折翅伤翼,失援不振。

虽未及古太平之时,然犹为治也。

”王怒,被谢死罪。

王又谓被曰:“山东即有兵,汉必使大将军将而制山东,公以为大将军何如人也?

”被曰:“被所善者黄义,从大将军击匈奴,还,告被曰:‘大将军遇士大夫有礼,于士卒有恩,众皆乐为之用。

骑上下山若蜚,材幹绝人。

’被以为材能如此,数将习兵,未易当也。

及谒者曹梁使长安来,言大将军号令明,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

休舍,穿井未通,须士卒尽得水,乃敢饮。

军罢,卒尽已度河,乃度。

皇太后所赐金帛,尽以赐军吏。

虽古名将弗过也。

”王默然。

淮南王见建已徵治,恐国阴事且觉,欲发,被又以为难,乃复问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也?

”被曰:“以为非也。

吴王至富贵也,举事不当,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类。

臣闻吴王悔之甚。

原王孰虑之,无为吴王之所悔。

”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

且吴何知反,汉将一日过成皋者四十馀人。

今我令楼缓先要成皋之口,周被下颍川兵塞轘辕、伊阙之道,陈定发南阳兵守武关。

河南太守独有雒阳耳,何足忧。

然此北尚有临晋关、河东、上党与河内、赵国。

人言曰‘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

据三川之险,招山东之兵,举事如此,公以为何如?

”被曰:“臣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王曰:“左吴、赵贤、朱骄如皆以为有福,什事九成,公独以为有祸无福,何也?

”被曰:“大王之群臣近幸素能使众者,皆前系诏狱,馀无可用者。

”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聚,起于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

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馀万,非直适戍之众,釠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

”被曰:“往者秦为无道,残贼天下。

兴万乘之驾,作阿房之宫,收太半之赋,发闾左之戍,父不宁子,兄不便弟,政苛刑峻,天下熬然若焦,民皆引领而望,倾耳而听,悲号仰天,叩心而怨上,故陈胜大呼,天下响应。

当今陛下临制天下,一齐海内,泛爱蒸庶,布德施惠。

口虽未言,声疾雷霆,令虽未出,化驰如神,心有所怀,威动万里,下之应上,犹影响也。

而大将军材能不特章邯、杨熊也。

大王以陈胜、吴广谕之,被以为过矣。

”王曰:“苟如公言,不可徼幸邪?

”被曰:“被有愚计。

”王曰:“柰何?

”被曰:“当今诸侯无异心,百姓无怨气。

朔方之郡田地广,水草美,民徙者不足以实其地。

臣之愚计,可伪为丞相御史请书,徙郡国豪桀任侠及有耐罪以上,赦令除其罪,产五十万以上者,皆徙其家属朔方之郡,益发甲卒,急其会日。

又伪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诏狱书,诸侯太子幸臣。

如此则民怨,诸侯惧,即使辩武随而说之,傥可徼幸什得一乎?

”王曰:“此可也。

虽然,吾以为不至若此。

”于是王乃令官奴入宫,作皇帝玺,丞相、御史、大将军、军吏、中二千石、都官令、丞印,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汉使节法冠,欲如伍被计。

使人伪得罪而西,事大将军、丞相。

一日发兵,使人即刺杀大将军青,而说丞相下之,如发蒙耳。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

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

伪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杀之。

计未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

乃使人至庐江、会稽为求盗,未发。

王问伍被曰:“吾举兵西乡,诸侯必有应我者。

即无应,柰何?

”被曰:“南收衡山以击庐江,有寻阳之船,守下雉之城,结九江之浦,绝豫章之口,强弩临江而守,以禁南郡之下,东收江都、会稽,南通劲越,屈彊江淮间,犹可得延岁月之寿。

”王曰:“善,无以易此。

急则走越耳。

” 于是廷尉以王孙建辞连淮南王太子迁闻。

上遣廷尉监因拜淮南中尉,逮捕太子。

至淮南,淮南王闻,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

召相,相至。

内史以出为解。

中尉曰:“臣受诏使,不得见王。

”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

王犹豫,计未决。

太子念所坐者谋刺汉中尉,所与谋者已死,以为口绝,乃谓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今无足与举事者。

王以非时发,恐无功,臣原会逮。

”王亦偷欲休,即许太子。

太子即自刭,不殊。

伍被自诣吏,因告与淮南王谋反,反踪迹具如此。

吏因捕太子、王后,围王宫,尽求捕王所与谋反宾客在国中者,索得反具以闻。

上下公卿治,所连引与淮南王谋反列侯二千石豪杰数千人,皆以罪轻重受诛。

衡山王赐,淮南王弟也,当坐收,有司请逮捕衡山王。

天子曰:“诸侯各以其国为本,不当相坐。

与诸侯王列侯会肄丞相诸侯议。

”赵王彭祖、列侯臣让等四十三人议,皆曰:“淮南王安甚大逆无道,谋反明白,当伏诛。

”胶西王臣端议曰:“淮南王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荧惑百姓,倍畔宗庙,妄作妖言。

春秋曰‘臣无将,将而诛’。

安罪重于将,谋反形已定。

臣端所见其书节印图及他逆无道事验明白,甚大逆无道,当伏其法。

而论国吏二百石以上及比者,宗室近幸臣不在法中者,不能相教,当皆免官削爵为士伍,毋得宦为吏。

其非吏,他赎死金二斤八两。

以章臣安之罪,使天下明知臣子之道,毋敢复有邪僻倍畔之意。

”丞相弘、廷尉汤等以闻,天子使宗正以符节治王。

未至,淮南王安自刭杀。

王后荼、太子迁诸所与谋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辞多引汉之美,欲勿诛。

廷尉汤曰:“被首为王画反谋,被罪无赦。

”遂诛被。

国除为九江郡。

衡山王赐,王后乘舒生子三人,长男爽为太子,次男孝,次女无采。

又姬徐来生子男女四人,美人厥姬生子二人。

衡山王、淮南王兄弟相责望礼节,间不相能。

衡山王闻淮南王作为畔逆反具,亦心结宾客以应之,恐为所并。

元光六年,衡山王入朝,其谒者卫庆有方术,欲上书事天子,王怒,故劾庆死罪,彊榜服之。

衡山内史以为非是,却其狱。

王使人上书告内史,内史治,言王不直。

王又数侵夺人田,坏人冢以为田。

有司请逮治衡山王。

天子不许,为置吏二百石以上。

衡山王以此恚,与奚慈、张广昌谋,求能为兵法候星气者,日夜从容王密谋反事。

王后乘舒死,立徐来为王后。

厥姬俱幸。

两人相妒,厥姬乃恶王后徐来于太子曰:“徐来使婢蛊道杀太子母。

”太子心怨徐来。

徐来兄至衡山,太子与饮,以刃刺伤王后兄。

王后怨怒,数毁恶太子于王。

太子女弟无采,嫁弃归,与奴奸,又与客奸。

太子数让无采,无采怒,不与太子通。

王后闻之,即善遇无采。

无采及中兄孝少失母,附王后,王后以计爱之,与共毁太子,王以故数击笞太子。

元朔四年中,人有贼伤王后假母者,王疑太子使人伤之,笞太子。

后王病,太子时称病不侍。

孝、王后、无采恶太子:“太子实不病,自言病,有喜色。

”王大怒,欲废太子,立其弟孝。

王后知王决废太子,又欲并废孝。

王后有侍者,善舞,王幸之,王后欲令侍者与孝乱以污之,欲并废兄弟而立其子广代太子。

太子爽知之,念后数恶己无已时,欲与乱以止其口。

王后饮,太子前为寿,因据王后股,求与王后卧。

王后怒,以告王。

王乃召,欲缚而笞之。

太子知王常欲废己立其弟孝,乃谓王曰:“孝与王御者奸,无采与奴奸,王彊食,请上书。

”即倍王去。

王使人止之,莫能禁,乃自驾追捕太子。

太子妄恶言,王械系太子宫中。

孝日益亲幸。

王奇孝材能,乃佩之王印,号曰将军,令居外宅,多给金钱,招致宾客。

宾客来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计,日夜从容劝之。

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救赫、陈喜作輣车镞矢,刻天子玺,将相军吏印。

王日夜求壮士如周丘等,数称引吴楚反时计画,以约束。

衡山王非敢效淮南王求即天子位,畏淮南起并其国,以为淮南已西,发兵定江淮之间而有之,望如是。

元朔五年秋,衡山王当朝,过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语,除前却,约束反具。

衡山王即上书谢病,上赐书不朝。

元朔六年中,衡山王使人上书请废太子爽,立孝为太子。

爽闻,即使所善白嬴之长安上书,言孝作輣车镞矢,与王御者奸,欲以败孝。

白嬴至长安,未及上书,吏捕嬴,以淮南事系。

王闻爽使白嬴上书,恐言国阴事,即上书反告太子爽所为不道弃市罪事。

事下沛郡治。

元年冬,有司公卿下沛郡求捕所与淮南谋反者未得,得陈喜于衡山王子孝家。

吏劾孝首匿喜。

孝以为陈喜雅数与王计谋反,恐其发之,闻律先自告除其罪,又疑太子使白嬴上书发其事,即先自告,告所与谋反者救赫、陈喜等。

廷尉治验,公卿请逮捕衡山王治之。

天子曰:“勿捕。

”遣中尉安、大行息即问王,王具以情实对。

吏皆围王宫而守之。

中尉大行还,以闻,公卿请遣宗正、大行与沛郡杂治王。

王闻,即自刭杀。

孝先自告反,除其罪。

坐与王御婢奸,弃市。

王后徐来亦坐蛊杀前王后乘舒,及太子爽坐王告不孝,皆弃市。

诸与衡山王谋反者皆族。

国除为衡山郡。

太史公曰:诗之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信哉是言也。

淮南、衡山亲为骨肉,疆土千里,列为诸侯,不务遵蕃臣职以承辅天子,而专挟邪僻之计,谋为畔逆,仍父子再亡国,各不终其身,为天下笑。

此非独王过也,亦其俗薄,臣下渐靡使然也。

夫荆楚僄勇轻悍,好作乱,乃自古记之矣。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