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记

凡木之生,不材则已,材则为栋梁,为舟楫,为凡什器。

树之乎廊庙,泛之乎江湖,陈之乎五都之市,尽其用而无憾,谓之曰幸可也。

其次不为人用,而产于山林,植于园囿。

华以春,实以秋,荣悴开谢以其时。

不尽其用,而且遂其生,谓之曰幸,亦可也。

其下薪之,槱之,斩之,艾之,萌蘖之生,又从而践踏之。

彼其机既欲遂而不能,而其气脉脉绵绵,又若续而不绝。

雨旸所被,暵湿所薰,朽败之余,于是乎蒸出而为芝菌。

人见芝菌之生,则啧啧夸曰瑞物。

呜呼!

物诚瑞矣,而以木言之,其幸也与?

其亦至不幸也与?

道光四年,予迁居城北老浮桥,庭有楙树,前主人断之。

明年,有芝生于根,一本九茎,五色具备。

予观之,而窃有感焉。

《诗》曰:“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楙树者,木瓜也。

彼风咏于风,人知为材木,而前主人者,遏其机,沮其气,使之处乎至不幸,芝之生岂偶然也?

今吾家于此,而芝适生,见者因贺为吾瑞。

吾之瑞曷为乎来哉?

为我告诸公曰:凡天下遇材木者,幸蚤爱惜焉,毋使不幸而至于芝生也,是则可贺焉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凡树木的生长,不成材则罢,成材就做成栋梁,做成舟楫,做成普通的日用杂物。树木种在廊庙,出现在江河湖边,树立在五都市场,都能尽其用而不留遗憾,这就称之为有幸。其它的不被人所用,而生长在山林,种植于园囿的,在春天开花,在秋天结果,按照时令的变化而变化。不能尽用其才,而姑且满足它的生长,说有幸,亦是可以的。可是比这种情况还不如的,就作为柴来烧,以及做积存备用的木柴而被砍伐,斩割了发芽的生机,又从而去践踏它。那些机会以后想要实现也是不可能的,而它的生气却是绵绵延续而不绝;下雨出太阳时所遭受的,干湿气味所侵蚀的,在它将要朽败之余,在树木的枝干上就生出众多的灵芝菌菇。人看见灵芝菌菇的生长,就啧啧夸赞为“祥瑞之物”。呜呼!这祥瑞之物的确是祥瑞的,但是从树木来说,那是它的有幸呢?大概甚至也是它的不幸吧?道光四年,我迁居到城北的老浮桥,庭院有棵楙树,前主人砍断了它。第二年,就有灵芝在根部生出,一支主根九枝茎,灵芝的五色具备。我看了,就私下有感慨了。《诗经》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楙树也称木瓜。人们知道这是材木,但是前主人却遏制它的生机,阻断它的生气,使它处于不幸的境地,那么灵芝的生出难道是偶然的吗?今天我家住在此地,而灵芝恰好生出来,看见的人于是就祝贺我是祥瑞的。我的祥瑞是为何而来的呢?为此,我告诉各位:凡是天下遇到可作材的树木,希望能早早地爱惜它,不要使它遭到不幸而到灵芝生长的地步,这是可以祝贺的啊。


注释

不材:不成材。凡什器:普通的日用杂物。廊庙:庙堂,朝廷。且:姑且。遂:成,满足。薪之:做柴烧。槱(yóu)之:做积存备用的木柴。艾(yì)之:割掉。“艾”通“刈”。萌蘖:发芽。机:生机。气:生气。雨旸(yáng):《尚书·洪范》:“曰雨曰旸。”孔安国注:“雨以润物,旸以干物。”旸,出太阳。被:加。暵(hàn)湿所薰:干湿气味的熏染。暵,干。薰,同“熏”,侵蚀。蒸:通“烝”,众多。瑞物:迷信的人以灵芝为祥瑞之物。楙(mào)树:果树名,一名木瓜。语见《诗经·卫风·木瓜》。琼琚(jū):玉佩。遏其机:抑止它的生机。沮其气:终止它的生气。曷为乎来哉:为何而来呢?意即不可能晚来。曷,何。


简介

《灵芝记》是清代文学家管同创作的一篇寓言式的杂记散文。这篇散文通过对灵芝的述说,寄寓了作者对人才问题的看法。作者一反人们对灵芝的习惯看法,其笔下的灵芝不再是什么“瑞”物,而是“材”之“至不幸”的结果,从而呼吁天下的人们一定要爱惜材木,“毋使不幸而至于芝生”。文章见解新奇,意瘟深远,别具一格。


赏析

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教授漆绪邦《中国散文通史》:“该文寓意含蓄深远,颇能表现管同文章的风骨,姚鼐称赞其文有古人‘雄直’之气,此文亦可约略见之。”安徽省作协会员杨怀志《清代文坛盟主桐城派》:“这篇寓言体小品,构思奇特,含蓄深远,引人深思。”



记寻大龙湫瀑布

〔方苞〕 〔清〕

八月望前一日,入雁荡,按图记以求名迹,则芜没者十之七矣。

访于众僧,咸曰:“其始辟者皆畸人也。

庸者继之,或摽田宅以便其私,不则苦幽寂去而之他,故蹊径可寻者希。

”过华严寺,鲍甥率众登,探石龙鼻流处,余止山下。

或曰:龙湫尚可至也。

遂宿能仁寺。

诘旦,舆者同声以险远辞。

余曰:“姑往焉,俟不可即而去之,何伤?

”沿涧行三里而近,绝无险艰。

至龙湫庵,僧他出。

憔者指道所由,又前半里许,蔓草被径,舆者曰:“此中皆毒蛇狸虫,遭之,重则死,轻则伤。

”怅然而返,则老僧在门。

问故,笑曰:“安有行二千里,相距咫尺,至崖而反者?

吾为子先路。

”持小竿,仆李吉随之,经蒙茸则手披足踏。

舆者坦步里许,径少窄,委舆于地,曰:“过此则山势陡仄,决不能前矣。

”僧曰:“子毋惑,帷余足迹是瞻。

”鲍甥牵引,越数十步,则蔓草渐稀,道坦平,望见瀑布。

又前,列坐岩下,移时乃归。

舆者安坐于草间,并作乡语怨詈老僧曰::“彼自耀其明,而征吾辈之诳,必众辱之。

” 嗟乎!

先王之道之榛芜久矣。

众皆以远迹为难,而不知苟有识道者为之先,实近且易也。

孔、孟、程、朱皆因于众厮舆,而时君不寤,岂不惜哉!

夫舆者之诳,即暴于过客,不能谴呵而创惩之也,而怀怒蓄怨至此。

况小人毒正,侧目于君子之道以为不利于其私者哉!

此严光、管宁之俦所以匿迹销声而不敢以身试也。

送姚姬传南归序

〔刘大櫆〕 〔清〕

古之贤人,其所以得之于天者独全,故生而向学。

不待壮而其道已成。

既老而后从事,则虽其极日夜之勤劬,亦将徒劳而鲜获。

姚君姬传,甫弱冠而堂已无所不窥,余甚畏之。

姬传,余友季和之子,其世父则南青也。

忆少时与南青游,南青年才二十,姬传之尊府方垂髫未娶太夫人仁恭有礼余至其家则太夫人必命酒饮至夜分乃罢。

其后余漂流在外,倏忽三十年,归与姬传相见,则姬传之齿,已过其尊府与余游之岁矣。

明年,余以经学应举,复至京师。

无何,则闻姬传已举于乡而来,犹未娶也。

读其所为诗赋古文,殆欲压余辈而上之,姬传之显名当世,固可前知。

独余之穷如曩时,而学殖将落,对姬传不能不慨然而叹也。

昔王丈成公童子时,其父携至京师,诸贵人见之,谓宜以第一流自待。

文成问何为第一流,诸贵人皆曰:“射策甲科,为显官。

”文成莞尔而笑,“恐第一流当为圣贤。

”诸贵人乃皆大惭。

今天既赋姬传以不世之才,而姬传又深有志于古人之不朽,其射策甲科为显官,不足为姬传道。

即其区区以文章名于后世,亦非余之所望于姬传。

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以尧舜为不足为,谓之悖天,有能为尧舜之资而自谓不能,谓之漫天。

若夫拥旄仗钺,立功青海万里之外,此英雄豪杰之所为,而余以为抑其次也。

姬传试于礼部,不售而归,遂书之以为姬传赠。

钵山余霞阁记

〔梅曾亮〕 〔清〕

江宁城,山得其半。

便于人而适于野者,惟西城钵山,吾友陶子静偕群弟读书所也。

因山之高下为屋,而阁于其岭。

曰“余霞”,因所见而名之也。

俯视,花木皆环拱升降。

草径曲折可念。

行人若飞鸟度柯叶上。

西面城,淮水萦之。

江自西而东,青黄分明,界画天地。

又若大圆镜,平置林表,莫愁湖也。

其东南万屋沉沉,炊烟如人立,各有所企,微风绕之,左引右挹,绵绵缗缗,上浮市声,近寂而远闻。

甲戌春,子静觞同人于其上,众景毕观,高言愈张。

子静曰:“文章之事,如山出云,江河之下水,非凿石而引之,决版而导之者也,故善为文者有所待。

”曾亮曰:“文在天地,如云物烟景焉,一俯仰之间,而遁乎万里之外,故善为文者,无失其机。

”管君异之曰:“陶子之论高矣,后说者,如斯阁亦有当焉。

”遂之为书记。

余霞阁记

〔管同〕 〔清〕

府之胜萃于城西,由四望矶迤而稍南,有冈隆然而复起,俗名曰钵山。

钵山者,江 山环翼之区也。

而朱氏始居之。

无轩亭可憩息。

山之侧有庵,曰四松,其后有栋宇,极幽。

其前 有古木丛篁,极茂翳。

憩息之佳所也。

而其境止于山椒,又不得登陟而见江 山之美。

吾乡陶君叔侄兄弟,率好学,乐山林,厌家宅之喧阗也。

购是地而改筑之,以为闲暇读书之所。

由庵之后,造曲径以登。

径止为平台。

由台而上,建阁三楹,殿以书室。

室之后,则仍为平台而加高焉。

由之可以登四望。

桐城姚郎中为命名余霞之阁。

钵山与四松各擅一美,不可兼并。

自余霞之阁成,而登陟憩息者,始两得而无遗憾。

凡人多为私谋今陶君筑室不于家而置诸僧舍示其可共诸人而己之不欲专据也而或者疑其非计是府也六代之故都也专据者安在哉?

儒者立志,视天下若吾家。

一楼阁也,諰諰然必专据而无同人之志,彼其读书亦可以睹矣。

而岂达陶君之志也哉!

步蟾宫

〔奕绘〕 〔清〕

宵来月色凉如许,银汉上、参差牛女。

松梢藤蔓碍清阴,照不见、幽人来去。

沾衣露似溟蒙雨,濯魂魄、身轻欲举。

清风无价满千墀,步阶下、冷然自取。

类型

朝代

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