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三十世家·郑世家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

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

封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

幽王以为司徒。

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间,人便思之。

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襃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

于是桓公问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

”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

”公曰:“何以?

”对曰:“地近虢(guó)、郐(kuài),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

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

公诚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

”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

”对曰:“昔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于周未有兴者,楚其后也。

周衰,楚必兴。

兴,非郑之利也。

”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

”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久居。

”公曰:“周衰,何国兴者?

”对曰:“齐、秦、晋、楚乎?

夫齐,姜姓,伯夷之后也,伯夷佐尧典礼。

秦,嬴姓,伯翳之后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

及楚之先,皆尝有功于天下。

而周武王克纣后,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

”桓公曰:“善。

”于是卒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郐果献十邑,竟国之。

二岁,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并杀桓公。

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

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

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

二十七年,武公疾。

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听。

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封弟段于京,号太叔。

祭(zhài)仲曰:“京大于国,非所以封庶也。

”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

”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

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

庄公发兵伐段,段走。

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

鄢溃,段出奔共。

于是庄公迁其母武姜于城颍,誓言曰:“不至黄泉,毋相见也。

”居岁余,已悔思母。

颍谷之考叔有献于公,公赐食。

考叔曰:“臣有母,请君食赐臣母。

”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奈何?

”考叔曰:“穿地至黄泉,则相见矣。

”于是遂从之,见母。

二十四年,宋穆公卒,公子冯奔郑。

郑侵周地,取禾。

二十五年,卫州吁弑其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

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

桓王怒其取禾,弗礼也。

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bē

g)、许田。

三十三年,宋杀孔父。

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

庄公与祭仲、高渠弥发兵自救,王师大败。

祝聸射中王臂。

祝聸请从之,郑伯止之,曰:“犯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

”乃止。

夜令祭仲问王疾。

三十八年,北戎伐齐,齐使求救,郑遣太子忽将兵救齐。

齐僖(xī)公欲妻之,忽谢曰:“我小国,非齐敌也。

”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曰:“君多内宠,太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

”所谓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wěi)也。

四十三年,郑庄公卒。

初,祭仲甚有宠于庄公,庄公使为卿。

公使娶邓女,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公。

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厉公突。

雍氏有宠于宋。

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

”亦执突以求赂焉。

祭仲许宋,与宋盟。

以突归,立之。

昭公忽闻祭仲以宋要立其弟突,九月丁亥,忽出奔卫。

己亥,突至郑,立,是为厉公。

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

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

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

”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

”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于市。

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

”夏,厉公出居边邑栎。

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

秋,郑厉公突因栎人杀其大夫单伯,遂居之。

诸侯闻厉公出奔,伐郑,弗克而去。

宋颇予厉公兵,自守于栎,郑以故亦不伐栎。

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之,庄公弗听,卒用渠弥为卿。

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猎,射杀昭公于野。

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弟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谥号。

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于首止,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从,祭仲称疾不行。

所以然者,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尝会斗,相仇,及会诸侯,祭仲请子亹无行。

子亹曰:“齐彊,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

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

”卒行。

于是祭仲恐齐并杀之,故称疾。

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

高渠弥亡归,归与祭仲谋,召子亹弟公子婴于陈而立之,是为郑子。

是岁,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

郑子八年,齐人管至父等作乱,弑其君襄公。

十二年,宋人长万弑其君湣公。

郑祭仲死。

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栎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要以求入。

假曰:“舍我,我为君杀郑子而入君。

”厉公与盟,乃舍之。

六月甲子,假杀郑子及其二子而迎厉公突,突自栎复入即位。

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

居六年,厉公果复入。

入而让其伯父原曰:“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

”原曰:“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

原知罪矣。

”遂自杀。

厉公于是谓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

”遂诛之。

假曰:“重德不报,诚然哉!

” 厉公突后元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燕、卫与周惠王弟穨伐王,王出奔温,立弟穨为王。

六年,惠王告急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穨,弗胜,于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

七年春,郑厉公与虢叔袭杀王子穨而入惠王于周。

秋,厉公卒,子文公踕(jié)立。

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

文公十七年,齐桓公以兵破蔡,遂伐楚,至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jí),梦天与之兰,曰:“余为伯鯈(tiáo)。

余,尔祖也。

以是为而子,兰有国香。

”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兰为符。

遂生子,名曰兰。

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

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穷而过君,不可无礼。

”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

”詹曰:“君如弗礼,遂杀之。

弗杀,使即反国,为郑忧矣。

”文公弗听。

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

秋,郑入滑,滑听命,已而反与卫,于是郑伐滑。

周襄王使伯馃请滑。

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馃。

王怒,与翟人伐郑,弗克。

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郑,郑文公居王于氾。

三十八年,晋文公入襄王成周。

四十一年,助楚击晋。

自晋文公之过无礼,故背晋助楚。

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

初,郑文公有三夫人,宠子五人,皆以罪蚤死。

公怒,溉逐群公子。

子兰奔晋,从晋文公围郑。

时兰事晋文公甚谨,爱幸之,乃私于晋,以求入郑为太子。

晋于是欲得叔詹为僇。

郑文公恐,不敢谓叔詹言。

詹闻,言于郑君曰:“臣谓君,君不听臣,晋卒为患。

然晋所以围郑,以詹,詹死而赦郑国,詹之原也。

”乃自杀。

郑人以詹尸与晋。

晋文公曰:“必欲一见郑君,辱之而去。

”郑人患之,乃使人私于秦曰:“破郑益晋,非秦之利也。

”秦兵罢。

晋文公欲入兰为太子,以告郑。

郑大夫石癸曰:“吾闻姞姓乃后稷之元妃,其后当有兴者。

子兰母,其后也。

且夫人子尽已死,余庶子无如兰贤。

今围急,晋以为请,利孰大焉!

”遂许晋,与盟,而卒立子兰为太子,晋兵乃罢去。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兰立,是为穆公。

穆公元年春,秦穆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诈以十二牛劳军,故秦兵不至而还,晋败之于崤。

初,往年郑文公之卒也,郑司城缯贺以郑情卖之,秦兵故来。

三年,郑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于汪。

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

二十一年,与宋华元伐郑。

华元杀羊食士,不与其御羊斟,怒以驰郑,郑囚华元。

宋赎华元,元亦亡去。

晋使赵穿以兵伐郑。

二十二年,郑穆公卒,子夷立,是为灵公。

灵公元年春,楚献鼋于灵公。

子家、子公将朝灵公,子公之食指动,谓子家曰:“佗日指动,必食异物。

”及入,见灵公进鼋羹,子公笑曰:“果然!

”灵公问其笑故,具告灵公。

灵公召之,独弗予羹。

子公怒,染其指,尝之而出。

公怒,欲杀子公。

子公与子家谋先。

夏,弑灵公。

郑人欲立灵公弟去疾,去疾让曰:“必以贤,则去疾不肖。

必以顺,则公子坚长。

”坚者,灵公庶弟,去疾之兄也。

于是乃立子坚,是为襄公。

襄公立,将尽去穆氏。

穆氏者,杀灵公、子公之族家也。

去疾曰:“必去穆氏,我将去之。

”乃止。

皆以为大夫。

襄公元年,楚怒郑受宋赂纵华元,伐郑。

郑背楚,与晋亲。

五年,楚复伐郑,晋来救之。

六年,子家卒,国人复逐其族,以其弑灵公也。

七年,郑与晋盟鄢陵。

八年,楚庄王以郑与晋盟,来伐,围郑三月,郑以城降楚。

楚王入自皇门,郑襄公肉袒掔羊以迎,曰:“孤不能事边邑,使君王怀怒以及弊邑,孤之罪也。

敢不惟命是听。

君王迁之江南,及以赐诸侯,亦惟命是听。

若君王不忘厉、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绝其社稷,锡不毛之地,使复得改事君王,孤之原也,然非所敢望也。

敢布腹心,惟命是听。

”庄王为却三十里而后舍。

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

今得国舍之,何如?

”庄王曰:“所为伐,伐不服也。

今已服,尚何求乎?

”卒去。

晋闻楚之伐郑,发兵救郑。

其来持两端,故迟,比至河,楚兵已去。

晋将率或欲渡,或欲还,卒渡河。

庄王闻,还击晋。

郑反助楚,大破晋军于河上。

十年,晋来伐郑,以其反晋而亲楚也。

十一年,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

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晋君曰:“天方开楚,未可伐也。

”乃求壮士得霍人解扬,字子虎,诓楚,令宋毋降。

过郑,郑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楚。

楚王厚赐与约,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乃许。

于是楚登解扬楼车,令呼宋。

遂负楚约而致其晋君命曰:“晋方悉国兵以救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兵今至矣!

”楚庄王大怒,将杀之。

解扬曰:“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

受吾君命以出,有死无陨。

”庄王曰:“若之许我,已而背之,其信安在?

”解扬曰:“所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也。

”将死,顾谓楚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得死者!

”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于是赦解扬使归。

晋爵之为上卿。

十八年,襄公卒,子悼公晞(mì)立。

悼公元年,鄦公恶郑于楚,悼公使弟睔于楚自讼。

讼不直,楚囚睔。

于是郑悼公来与晋平,遂亲。

睔私于楚子反,子反言归睔于郑。

二年,楚伐郑,晋兵来救。

是岁,悼公卒,立其弟睔(gǔ

),是为成公。

成公三年,楚共王曰:“郑成公孤有德焉”,使人来与盟。

成公私与盟。

秋,成公朝晋,晋曰“郑私平于楚”,执之。

使栾书伐郑。

四年春,郑患晋围,公子如乃立成公庶兄繻(xū)为君。

其四月,晋闻郑立君,乃归成公。

郑人闻成公归,亦杀君繻,迎成公。

晋兵去。

十年,背晋盟,盟于楚。

晋厉公怒,发兵伐郑。

楚共王救郑。

晋楚战鄢陵,楚兵败,晋射伤楚共王目,俱罢而去。

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于洧(wěi)上。

郑城守,晋亦去。

十四年,成公卒,子恽立。

是为僖公。

僖公五年,郑相子驷朝僖公,僖公不礼。

子驷怒,使厨人药杀僖公,赴诸侯曰“僖公暴病卒”。

立僖公子嘉,嘉时年五岁,是为简公。

简公元年,诸公子谋欲诛相子驷,子驷觉之,反尽诛诸公子。

二年,晋伐郑,郑与盟,晋去。

冬,又与楚盟。

子驷畏诛,故两亲晋、楚。

三年,相子驷欲自立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杀相子驷而代之。

子孔又欲自立。

子产曰:“子驷为不可,诛之,今又效之,是乱无时息也。

”于是子孔从之而相郑简公。

四年,晋怒郑与楚盟,伐郑,郑与盟。

楚共王救郑,败晋兵。

简公欲与晋平,楚又囚郑使者。

十二年,简公怒相子孔专国权,诛之,而以子产为卿。

十九年,简公如晋请卫君还,而封子产以六邑。

子产让,受其三邑。

二十二年,吴使延陵季子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难将至,政将及子。

子为政,必以礼。

不然,郑将败。

”子产厚遇季子。

二十三年,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

公子或谏曰:“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

”乃止。

二十五年,郑使子产于晋,问平公疾。

平公曰:“卜而曰实沈、台骀为祟,史官莫知,敢问?

”对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旷林,不相能也,日操干戈以相征伐。

后帝弗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

迁实沈于大夏,主参(shē

),唐人是因,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

当武王邑姜方娠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乃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孙。

’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

及成王灭唐而国大叔焉。

故参为晋星。

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

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

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太原。

帝用嘉之,国之汾川。

沈、姒、蓐、黄实守其祀。

今晋主汾川而灭之。

由是观之,则台骀,汾、洮神也。

然是二者不害君身。

山川之神,则水旱之菑禜之。

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不时禜之。

若君疾,饮食哀乐女色所生也。

”平公及叔乡曰:“善,博物君子也!

”厚为之礼于子产。

二十七年夏,郑简公朝晋。

冬,畏楚灵王之彊,又朝楚,子产从。

二十八年,郑君病,使子产会诸侯,与楚灵王盟于申,诛齐庆封。

三十六年,简公卒,子定公宁立。

秋,定公朝晋昭公。

定公元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而自立,为平王。

欲行德诸侯。

归灵王所侵郑地于郑。

四年,晋昭公卒,其六卿彊,公室卑。

子产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

” 六年,郑火,公欲禳之。

子产曰:“不如修德。

” 八年,楚太子建来奔。

十年,太子建与晋谋袭郑。

郑杀建,建子胜奔吴。

十一年,定公如晋。

晋与郑谋,诛周乱臣,入敬王于周。

十三年,定公卒,子献公虿(chài)立。

献公十三年卒,子声公胜立。

当是时,晋六卿彊,侵夺郑,郑遂弱。

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

子产者,郑成公少子也。

为人仁爱人,事君忠厚。

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

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

” 八年,晋范、中行氏反晋,告急于郑,郑救之。

晋伐郑,败郑军于铁。

十四年,宋景公灭曹。

二十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常相于齐。

二十二年,楚惠王灭陈。

孔子卒。

三十六年,晋知伯伐郑,取九邑。

三十七年,声公卒,子哀公易立。

哀公八年,郑人弑哀公而立声公弟丑,是为共公。

共公三年,三晋灭知伯。

三十一年,共公卒,子幽公已立。

幽公元年,韩武子伐郑,杀幽公。

郑人立幽公弟骀,是为繻公。

繻公十五年,韩景侯伐郑,取雍丘。

郑城京。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于负黍。

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

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

二十五年,郑君杀其相子阳。

二十七,子阳之党共弑繻公骀而立幽公弟乙为君,是为郑君。

郑君乙立二年,郑负黍反,复归韩。

十一年,韩伐郑,取阳城。

二十一年,韩哀侯灭郑,并其国。

太史公曰:语有之,“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

甫瑕虽以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此与晋之里克何异?

守节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齐。

变所从来,亦多故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译文

郑桓公友是周厉王的小儿子,周宣王的弟弟。宣王即位二十二年,友才被封到郑地。封了三十三年,百姓都喜爱他。幽王任命他为司徒。他使周朝百姓和睦相处,百姓都十分高兴,黄河、洛水流域的人们都思念他。在他做司徒一年的时候,因为幽王宠爱褒姒,朝迁政事废弃不顾,问题积重难返,有些诸侯背叛了幽王,于是桓公询问太史伯说:“王室灾难深重,我怎么才能死里逃生呢?”太史伯回答说:“只有洛水东、黄河南可以安居。”桓公问:“为什么?”太史伯回答说:“那一带邻近虢国、郐国、虢国、郐国的国君既贪婪又喜好占小便宜,百姓不顺从他们。现在,您是司徒,百姓都热爱您,您如真的请求住在那一带,虢国、郐国国君看到您正当权,会很容易地分给您土地。您如真的住在那一带,虢国、郐国的百姓都是您的百姓了。”桓公:“我想到南边的长江流域住,怎么样?”太史回答说:“过去祝融替高辛氏掌管火,功劳甚大,但他的后代在周朝也没有兴盛起来,楚国就是他的后代。周王室衰弱,楚国一定兴盛。楚国如果兴盛,对郑国绝对没有好处。”桓公说;“我想住在西方,怎么样?”太史伯回答说:“那里的百姓既贪婪又好利,难以久居。”桓公说:“周王室衰弱,哪国将兴盛呢?”太史伯回答说:“齐、秦、晋、楚吧?齐国,姓姜,是伯夷的后代,伯夷曾辅助尧掌管仪制度。秦国,姓嬴,是伯翳的后代,伯翳曾辅助舜使很多部落顺服。至于楚国祖先,也都曾为天下人建立了功业。周武王战胜纣王后,成王把唐封给叔虞,那里山川险阻,凭这些有德的后代与衰弱的周室并存,晋国也一定能兴盛了。”桓公说:“好吧。”于是急速向幽王请示,把他的百姓迁移到洛水东部,虢、郐国国君果然向他贡献出十座城邑,他终于建立了郑国。前771年(二年),犬戎在骊山下杀死了幽王,也杀死了桓公。郑人拥立桓公的儿子掘突,这是武公。武公于前761年(十年),娶了申侯的女儿做夫人,叫武姜。武姜生下太子寤生,生时是难产,等到生下后,夫人不喜欢寤生。后来武姜又生下小儿子叔段,生段时是顺产,夫人十分喜爱叔段。前744年(二十七年),武公生病了,夫人向武公请求,想立段为太子,武公未答应。当年,武公逝世了,寤生即位,这是庄公。庄公于前743年(元年),把他的弟弟叔段封到京城,号称太叔。祭仲说:“京城大于国都,不可以封给弟弟。”庄公说:“武姜想这样,我不敢反对。”叔段到了京,整顿军备,与他的母亲武姜阴谋袭击郑都。前722年(二十二年),叔段果然袭击了郑都,武姜做内应。庄公派军攻打叔段,段逃跑公又攻打京城,京城的人们都背叛了叔段,叔段面对无奈逃跑到鄢。鄢邑的百姓溃逃了。叔段不得已逃亡到共国。于是庄公把他的母亲武姜迁徙到城颍,发誓说:“不到黄泉,不与她见面。”过了一年多,庄公又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很想念母亲。颍谷的考叔向庄公献礼,庄公赐给她食物。考叔说:“我有老母,请您把食物赐给我的母亲吧。”庄公说:“我很思念我的母亲,但又厌恶违背誓言,怎么办呢?”考叔说:“控条地道到有泉水处,你们母子就可见面了。”于是庄公依照他的办法,终于见到母亲。前720年(二十四年),宋穆公逝世,公子冯(píng)逃到郑国。郑国侵夺周室田地,攫取了田里的庄稼。前719年(二十五年),卫国州吁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桓公即位,与宋国联合讨伐郑国,因为郑国接纳了公子冯的缘故。前717年(二十七年),郑君才朝拜周桓王,桓王对郑攫取庄稼一事很生气,没有按礼仪对待他。前715年(二十九年),庄公生气周桓王没有礼遇自己,故意用祊与鲁国交换了靠近许国的鲁国的田地。前711年(三十三年)宋国杀死了孔父。前707年(三十七年),庄公不朝拜周桓王,桓王率领陈、蔡、虢、卫国讨伐郑国。庄公和祭仲、高渠弥出兵迎击,大败桓王的军队,祝聸射中了桓王的手臂。祝聸请求继续追击桓王,郑庄公阻止他说:“侵犯长者尚且要遭到责难,何况欺辱天子呢?”于是祝聸才停止追击。庄公深夜派祭仲询问桓王的箭伤。前706年(三十八年),北戎讨伐齐国,齐国派使者向郑国求援,郑国派太子忽领军救援齐国。齐僖公想把女儿嫁给太子忽。忽辞谢说:“我国是个小国,不宜和齐大国相匹配。”当时,祭仲与太子在一起,规劝太子答应娶亲,说:“我们郑国国君有很多宠爱的姬妾,太子得不到太国的援助将不能即位,三位公子都可以成为国君。”祭仲所说的三位公子,有太子忽,及他的弟弟突,小弟弟子亹。前701年(四十三年),郑庄公逝世。当初,祭仲很受庄公宠信,庄公让他作上卿,庄公让祭仲为自己迎娶了邓国美女,生下了太子忽,所以祭仲立忽为君,这是昭公。庄公又曾娶宋国的雍氏女子,生下厉公突。雍氏女子很受国君宠爱。宋庄公听说祭仲拥立忽,就派人把祭仲骗来逮捕了他,威胁他说:“不立突为君,将处死你。”宋国君也逮捕了突求取贿赂。祭仲答应了宋国,并与宋国君盟誓。他准备带着突回国,拥立突为国君。昭公忽听说祭仲因宋国的要挟拥立自己的弟弟突为国君,九月丁亥日,忽逃到了卫国。己亥日,突来到郑都即位,这是厉公。前697年(厉公四年),祭仲专权。厉公提心此事,暗中让祭仲的女婿纠杀死祭仲。雍纠的妻子是祭仲的女儿,她知道此事后,问母亲:“父亲与丈夫哪一位更亲。”母亲说:“父亲只有一个,丈夫却可以有很多选择的!”祭仲女就把此事告诉了祭仲,祭仲反而杀死了雍纠,并暴尸于闹市上。厉公对祭仲无可奈何,对雍纠却很生气,说:“与妇人商量,死本来就活该了。”夏季,厉公被赶到边界的栎邑居住。祭仲迎来了昭公忽,六月乙亥日,忽又回到郑都即位了。秋季,郑厉公依靠邑的人杀死了栎邑大夫单伯,于是就定居在栎邑。诸侯们听说厉公逃跑了,就讨伐郑国,但没有战胜郑国就离去了。宋国赠给厉公很多军队,让他在栎邑坚守防备,郑国因此也不再讨伐邑。前695年(昭公二年),从昭公做太子时,父亲庄公就想拜高渠弥为上卿,太子忽厌恶高渠弥,庄公不听忽的意见,终于让渠弥做了卿。等到昭公即位,渠弥担心昭公杀害自己,冬季十月辛卯日,渠弥与昭公出外打猎,在郊野射杀了昭公。祭仲与渠弥不敢接纳厉公,便改立昭公的弟弟子亹做国君,就称子亹,他没有谥号。前694年(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在首止会合诸侯,郑子亹赴会,高渠弥辅佐,跟从子亹前往,祭仲借口有病没去。祭仲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齐襄公做公子时,子亹曾经与他相斗过,双方结仇,等到诸侯相会时,祭仲请求子亹不要去。子亹说:“齐国强大,厉公又住在栎,假使我不去,齐就会率领诸侯攻打我,并让厉公回到国都。我不如前往,去了为什么一定受辱呢,而且,又为何一定落到象你所设想的那步田地呢!”子亹终于前往了。祭仲担心齐国会杀死子亹及随从,所以声称有病。子亹到了首止,也未向齐侯道歉,齐侯十分生气,就设下伏兵杀死了子亹。高渠弥逃回了郑国,与祭仲商议,把子亹的弟弟公子婴从陈国叫来拥立成国君,这是郑子。这一年,齐襄公让公子彭生趁鲁公酒醉摧折其肋骨杀死了鲁桓公。前686年(郑子八年),齐国管至父等人作乱,杀死了自己的国君襄公。前682年(十二年),宋国人长万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湣公。这年,郑国祭仲去世了。前680年(十四年),从前随郑厉公突逃亡在栎邑的人派人诱骗动持了大夫甫假,要挟甫帮助厉公回国都复位。甫假说:“赦免我,我替你杀死郑子让你回到国都。”厉公与他订立盟约后,才释放了他。六月甲子日,甫假杀死了郑子和他的两个儿子,并迎来厉公突,突从栎又回来即位。当初,在郑都南门城内有一条蛇与城外一条蛇争斗,城内的蛇死去。过了六年,厉公果然又回来了。厉公回到郑都后就责备自己的伯父原说:“我失去了国家到都外居住,伯父却无意接纳我,也太过分了。”原说:“事奉国君不能有二心,这是做人臣的本分。我知道罪过了。”说完竟自杀身亡。厉公于是又对甫假说:“你事奉国君有二心。”于是杀死了他。临死甫假后悔地说:“对郑子的大德不去报答而有此下场,实在是应该啊!”前679年,即厉公突复位后元年,齐桓公开始称霸。前675年(五年),燕国、卫国与周惠王的弟弟颓一起讨伐周惠王,惠王逃到温,弟弟颓即位为周王。前674年(六年),惠王向郑国告急,厉公率军攻打周王子颓,未打胜,于是厉公与周惠王一起撤回郑国,惠王住在栎。前673年(七年)的春天,郑厉公与虢叔共同袭击杀死了王子颓,护送惠王到周都。秋季,厉公逝世,儿子文公踕即位。厉公刚刚即位四年,就逃到栎居住,在栎住了十七年,又回到郑都,在位七年,与逃亡的时间加在一起总共二十八年。前656年(文公十七年),齐桓公率军打败了蔡国,于是攻打楚国,一直打到召陵。前649年(二十四年),文公有一个名叫燕姞的贱妾,梦到天帝给她一株兰草说:“我是伯鯈。我是你的祖先。用这株兰草做你的儿子,兰草有浓烈醇正的香气。”燕姞把此梦告诉文公,文公便与她同房了。并赠送她兰草作为凭证。于是燕姞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兰。前637年(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路过郑国,郑文公没有礼待他。文公的弟弟叔詹说:“重耳是贤人,又与咱们同姓,受穷困经过您处,您不能对他无礼。”文公说:“诸侯中逃亡的公子路过此处的有很多,怎么都能按礼招待他们呢!”叔詹说:“您如果不礼待他,就杀死他,不杀,他假使返回国内,就是郑国的忧患了。”文公不听从叔詹的意见。前636年(三十七年)的春天,晋公子重耳返回晋国,即位了,这就是晋文公。秋季,郑国攻入滑国,滑国唯郑命是听,不久,滑国又亲附卫国,于是郑国又攻打滑国。周襄王让伯服替滑国说情,郑文公怨恨惠王曾逃到栎,是文公的父亲厉公护送惠王回朝复位的,但惠王却没有赏赐厉公爵位俸禄,又怨恨襄王亲附卫国,滑国,所以文公不听从襄王为滑国的说情反而囚禁了伯服。襄王十分生气,联合翟人攻打郑国,没有获胜。冬季,翟人攻打周襄王,襄王逃到郑国,郑文公让襄王住在池(fàn)。前635年(三十八年),晋文公把周襄王送回成周。前632年(四十一年),郑国帮助楚国攻击晋国。因晋文公当年路过郑,郑对他无礼,所以郑国背叛晋国帮助楚国。前630年(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同包围郑都,讨伐郑君帮助楚国攻打晋国,以及文公路过郑君的无礼罪行。当初,郑文公有三位夫人,五个宠爱的儿子,都因罪早死。郑文公厌恶子瑕,赶走了各位公子。子兰逃到晋国,跟从晋文公包围郑都。当时子兰事奉晋文公很恭敬,晋文公十分宠幸他。他在晋暗中活动,借机要求回郑做太子。晋国这时想得到叔詹并杀死他。郑文公很害怕,不敢对叔詹说,叔詹听到这个情况,告诉郑君说:“我曾对您说,要杀死重耳,您却不听从我的意见,晋国终于成为我国的忧患了。可是晋国之所以包围郑都就是因为我,我死了而能赦免郑国,这是我的心愿。”于是叔詹自杀了。郑人把叔詹尸首送给晋国。晋文公说:“一定想见一下郑君,污辱他后再离去。”郑人担心这件事,就派人私下对秦国说:“打败了郑国对晋国有好处,并非对秦国有利。”秦军听后才撤军。晋文公送子兰到郑国做太子,借机通报了郑国。郑国大夫石癸说:“我听说姓姞的女儿是后稷的元配,她的后裔应当有兴发的,子兰的母亲就是他的后裔。况且夫人的儿子都已不在世了,剩下的儿子没有比得上兰贤能的。现在晋国包围郑都很急迫,晋国替子兰请求回郑,没有比这个条件更好的了!”于是郑国答应了晋国,与晋国订立盟约,终于立子兰为太子,晋军才撤走。前628年(四十五年),郑文公逝世了,子兰即位,这是穆公。前627年(穆公元年)的春天,秦穆公派三位将军率军想攻打郑国,到了滑国,遇上郑国商人弦高,弦高诈称奉郑君之命用十二头牛犒劳秦劳,所以秦军没再继续进军就回国了,晋军在崤打败秦军。当初,郑文公逝世后,郑国都城的卫戍官缯贺把郑国的内情出卖给秦国,所以秦军才来攻打郑国。前625年(三年),郑国派军跟从晋国攻打秦国,在汪打败秦军。楚国太子商臣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成王即位。前607年(二十一年),楚国与宋国华元攻打郑国。华元宰羊犒劳士兵,却未给自己的驾车者羊斟肉食,羊斟恼怒把车赶到郑国,郑国囚禁了华元,宋国用重金赎回华元而华元早已逃走。晋国让赵穿率军攻打郑国。前606年(二十二年),郑穆公逝世,儿子夷即位,这是灵公。前605年(灵公元年)的春天,楚国献给灵公鼋。子家、子公将要朝拜灵公,子公的食指颤动了一下,对子家说:“我的手指曾动过,一定要吃珍异食物了。”等到入宫后,见到灵公进食鼋汤,子公笑道:“果然如此。”灵公问子公为何笑,子公把以上情况告诉了灵公。灵公叫他过去,却唯独没把汤给他喝,子公很生气,手指在汤里沾了一下尝了尝就出了宫。灵公很生气,想杀死子公。子公与子家商义先下手。夏季,他们杀死了灵公。郑人想立灵公的弟弟去疾,去疾谦让说:“一定让贤能的人即位,而我去疾无才能;一定按长少顺序即位,那么公子坚比我年长。”坚是灵公的弟弟,去疾的哥哥。于是就立了子坚为君,这是襄公。襄公即位后,将要把穆氏家族斩尽杀绝。穆氏是杀死灵公的子公的家族。去疾说:“一定要杀死穆氏家族,我也将要离开郑国了。”襄公这才停止。并任命穆氏都为大夫。前604年(襄公元年),楚国生气郑国接受了宋国贿赂释放了华元,攻打郑国。郑国背叛楚国,与晋国亲近。前600年(五年),楚国又攻打郑国,晋国来救助郑国。前599年(六年),子家去世,郑都的人们又赶出了子家家族,因为他杀死了灵公。前598年(七年),郑国与晋国在鄢陵结盟。前597年(八年),楚庄王因为郑国与晋国结盟,来讨伐郑国,包围郑都三个月,郑国献出国都投降了楚国。楚王从皇门入了城,郑襄公脱去上衣露出胳膊手牵着羊迎接楚王说:“我不能在边城事奉您,让您生气地来到我国国都,这是我的罪过。我不敢唯命是听。你把我流放到江南,把郑赐给诸侯,我也唯命是听。如果君王没有忘记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郑武公,可怜他们,不忍心断绝他们的祭礼,您就给我不毛之地,使我又能够事奉你,这是我的愿望,可是我不是敢有所希望。我只不过冒昧地表露我的真心,对您将唯命是听。”庄王为些让军队退却三十里后驻扎下来。楚国大臣们说:“我们千里迢迢人郢来到这里,官兵们也长久地劳苦了。现在已经打下的国家又放弃,为什么?”庄王说:“我们之所以讨伐,是讨伐不驯服的国君。今天人家已经服服贴贴了,还有什么要求的呢?”楚军终于撤去。晋国听说楚国攻打郑国,派军救援。晋军出发时,晋国意见不统一,犹不决所以来迟了,等到到了黄河,楚军已经离去。晋国将帅有的想渡河追击,有的想班师回国,但终于渡过黄河。庄王听说后,反转身攻击晋军。郑国反而帮助楚国,在黄河上把晋军打得大败。前595年(十年),晋国又来攻打郑国,因为它反对晋却亲近楚国。前594年(十一年),楚庄王讨伐宋国,宋国向晋国告急。晋景公想派军救助宋国,伯宗进谏晋君说:“上天正兴助楚国,不能攻打楚。”晋国于是找到一位壮士是霍国人解扬,字子虎。晋国让解扬欺骗楚国,让宋国不要投降,解扬路过郑国,郑国和楚国关系亲密,就逮捕解扬献给楚国。楚王赏赐给解扬一份厚礼并与他立约,让他说反话,叫宋国赶快投降,楚王多次要挟解扬,解扬才勉强答应。于是楚王让解扬登上观望敌军的巢车,让他向宋军喊话。但解扬竟违背与楚人的相约,传达了晋君给他的命令,大声喊:“晋国正聚集全国的军队来援救宋国,宋国虽然形势紧迫,但千不要投降楚国,晋军马上就要赶到了!”楚王一听非常生气,将要杀死解扬。解扬说:“国君以制定命令为本分,臣民以执行命令为讲信用。我接受我国国君的命令出国办事,宁死也不以让君命受损。”庄王说:“那么,你已经答应了我,尔后又背叛,你的信用在哪儿呢?”解扬说:“我所以答应您,就是想用来完成我国国君的命令。”解扬将要受刑时,回头对楚军说:“做人臣的不要忘记竭尽忠诚尔后去死!”楚王的弟弟们都进谏楚王赦免解扬,于是楚王赦免了他,让他回晋国。晋国授予他上卿。前587年(十八年),襄公逝世,儿子悼公晞即位。前586年(悼公元年),许灵公到楚国中伤郑国,悼公便让弟弟睔去楚自我申辩。申辩不成功,楚国囚禁了睔。于是郑悼公来晋讲和两国言归于好。与楚国子反有交情,子反说情把睔放回郑国。前585年(二年),楚国攻打郑国,晋军来救助。当年,悼公逝世,郑国立悼公的弟弟睔,这是成公。前582年(成公三年),楚共王说:“对郑成以来说,我是有恩德的。”便派人来郑与成公订立盟约。成公暗中与楚国结盟了。秋季,成公朝拜晋国,晋说:“郑国暗中与楚讲和了”,逮捕了成公。并派栾书攻打郑国。前581年(四年)的春季,郑国担心晋国来包围,公子如便立成公的哥哥繻做国君。当年四月,晋国听说郑国又立了新君,就让成公回国了。郑人听说成公回国,又杀死了繻迎接成公。晋军撤去。前575年(十年),郑国背叛了与晋国的盟约,与楚国结了盟。晋厉公很生气,派军攻打郑国。楚共王救助了郑国。晋楚在鄢陵交战,楚军失败了,晋军射伤楚共王的眼睛,双方才停战离去。前572年(十三年),晋悼公攻打郑国,驻军在洧上。郑军据城守卫,晋军也离去了。前571年(十四年),成公逝世,儿子挥即位,这是僖公。前566年(僖公五年),郑国国相子驷朝拜僖公,僖公没有礼遇他。子驷十分生气,让厨师用毒药杀死了僖公,向诸侯们报丧说“僖公患了急证病故。”立僖公儿子嘉,嘉当年五岁,这是简公。前565年(简公元年),公子们商议想杀死国相子驷,子驷发觉了,反而把公子们全部杀死了。前564年(二年),晋国讨伐郑国,郑国与晋国结为盟好,晋国才离去。冬季,郑国又与楚国订立盟约。子驷被杀,所以又亲近晋又亲近楚。前563年(三年),宰相子驷想自己立为国君,公子子孔派尉止杀死了宰相子驷代替了他。子孔又想自立为国君。子产说:“子驷自立是不行的,所以你杀了他,今天你又仿效他,这样,内乱就没有平息的那一天了。”于是子孔听从了子产的意见,仍然只做了郑简公的国相。前562年(四年),晋国生气郑国与楚国订立盟约,攻打郑国,郑国又与晋国结盟。楚共王救援郑国,打败了晋军。简公想和晋国讲和,楚国又囚禁了郑国使者。前554年(十二年),简公对国相子孔专揽大权很愤慨,杀死了子孔,让子产做上卿。前547年(十九年),简公到晋,给卫君说情让他回国,并把六个邑封给子产。子产辞让,只接受了三个邑。前544年(二十二年),吴国派延陵季子到郑国,延陵季子与子产一见如故,对子产说:“郑国执政的人多邪行,灾难将要降临,大权将落到你手中。你如果当政,一定按仪治国;否则,郑国将惨败。”子产厚遇了季子。前543年(二十三年),各位公子竞争宠爱互相残杀,又想杀死子产。有的公子进谏说:“子产是仁爱之人,郑之所以能生存就是因为子产,千万不要杀死他!”公子们才罢手。前541年(二十五年),郑国派子产到晋国,询问平公的病情。平公问:“我占卜后说是实沈、台骀作崇,史官不了解他们的来历,冒昧地请问他们是什么神?”子产回答说:“高辛氏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阏伯,二子叫实沈,两人住在大森林里,互相不容,每天拿着干戈互相征伐,尧帝不喜欢他们,于是让伯迁到商丘住,主持祭祀辰星,商人因此沿袭下来,所以辰星称为商星,尧帝让实沈到大夏住,主持祭祀参星,唐人因此沿袭下来,服侍夏朝、商朝,唐的末世君主叫唐叔虞。当武王夫人邑姜正怀大叔时,曾梦见天帝对夫人说:“我让你的儿子叫虞,就把唐封给他,委托他祭祀参星,在那里繁育后代。”等到大叔生出后,手掌心的纹理象“虞”字,于是用虞命名了。等到周成王灭亡了唐后,就把唐封给了大叔。所以参星是晋国的星宿。从这了解到,实沈是参星神。过去金天氏有个叫昧的后裔,做水官长,生了允格、台骀。台骀能继承前辈的官职,很好地疏通了汾水、洮水,给大泽修筑堤防,住在太原。颛(zhuān)顼(xū)帝因此嘉奖了他,把汾水封给他。沈、姒、蓐、黄国实际掌管着他的祭祀。现在,晋国统治了汾水流域,灭亡了这一带的国家。从这里看,台骀是汾水、洮水神。可是,这两位神灵都不会危害您的身体,对于山河神,在发生水旱灾时应祭祀,对于日月星辰神,在雪霜风雨不按时令来到时应祭祀;您有病,那是饮食哀乐女色所造成的。”平公及叔向到子产这番议论后称赞说:“对,您真不愧为知识渊博的君子!”送给子产丰厚的礼物。前539年(二十七年)的夏天,郑简公去朝拜晋君。冬季,郑国怕楚灵王强大,又朝拜楚国,子产都跟从了。前538年(二十八年),郑君生病,派子产会见诸侯,与楚灵王在申订立盟约,楚王杀死了齐国庆封。前530年(三十六年),简公逝世了,儿子定公宁即位。秋季,定公朝拜了晋昭公。前529年(定公元年),楚国公子弃疾杀死了国君灵王自立为君,这是平王。平王想在诸侯中做仁义道德之事,把灵王侵占郑国的土地都还给了郑国。前526年(四年),晋昭公逝世了,晋国的六卿强盛起来,国家力量减弱了。子产对韩宣子说:“执掌政权一定凭仁义道德,不要忘记政权巩固的原因。”前524年(六年),郑国发生火灾,定公想祭祷消灾。子产说:“不如修行德政。”前522年(八年),楚国太子建逃到郑国。前520年(十年),太子建与晋国商议袭击郑国。郑国杀死了太子建,太子建的儿子逃到吴国。前519年(十一年),定公到了晋国。晋与郑商议,杀死周王室作乱的臣子,送敬王回周。前517年(十三年),定公逝世了,儿子献公虿即位。前510年(献公十三年)逝世,儿子声公胜即位。正在这时候,晋国六卿强盛了,侵夺郑国领土,郑于是衰落了。前496年(声公五年),郑国相子产逝世,郑人都哭泣,悲悼他如同悲悼自己的亲人。子产是郑成公的小儿子。为人仁慈关怀别人,事奉君王忠诚老实。孔子曾经路过郑国,与子产亲如兄弟。听到子产死去,孔子悲哭道:“子产的仁爱,真是古代的遗风啊!”前493年(八年),晋国的范氏、中行氏反叛晋国,晋向郑国告急,郑国救助他们。晋国因而攻打郑国,在铁把郑军打得大败。前487年(十四年),宋景公亡了曹国。前481年(二十年),齐国田常杀死了自己的国君简公,田常做了齐国国相。前479年(二十二年),楚惠王灭亡了陈国。孔子逝世了。前465年(三十六年),晋国知伯讨伐郑国,攻取了九个城邑。前464年(三十七年),声公逝世了,儿子哀公即位。前455年(哀公八年),郑人杀死了哀公立了声公的弟弟丑为国君,这是共公。前452年(共公三年),三晋消灭了知伯。前424年(三十一年),共公逝世了,儿子幽公即位。前423年(幽公元年),韩武子讨伐郑国,杀死了幽公。郑人立了幽公的弟弟骀为国君,这是繻公。前408年(繻公十五年),韩景侯讨伐郑国,攻取了雍丘。郑国修筑了京城。前407年(十六年),郑国讨伐韩国,在负黍打败了韩军。前403年(二十年),韩、赵、魏成为诸侯国。前400年(二十三年),郑国包围了韩国的阳翟。前398年(二十五年),繻公杀死了国相阳。二十七年(前396年),子阳的党羽一起杀死了繻公骀,立了幽公的弟弟乙为国君,这是郑君乙。郑君乙即位两年,被郑国占领的负黍的人反叛,使负黍回归韩国。前385年(十一年),韩国讨伐郑国,夺下了阳城。前375年(二十一年),韩哀侯灭亡了郑国,吞并了郑国。太史公说:有句俗话说:“用权势和利害使关系密切的,权势利害终止了,关系就疏远了。”这句话说得是甫瑕。甫瑕虽然靠劫持杀死了郑子接纳厉公回国,但厉公终于背叛了他并杀死了,与晋国的里克有什么区别呢?象荀息那样坚守节操,即使死了也不能保住奚齐。所以说,变乱的产生,原因也是很多的呀!


简介

《郑世家》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创作的一篇文言文,收录于《史记》中。该文向人们介绍了先秦时期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郑国的艰难曲折的发展历程。



史记·三十世家·赵世家

〔司马迁〕 〔汉〕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

至中衍,为帝大戊御。

其后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后为秦。

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季胜生孟增。

孟增幸于周成王,是为宅皋狼。

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

造父幸于周缪王。

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

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

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

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

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

奄父生叔带。

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

霍公求饹齐。

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

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

晋献公赐赵夙耿。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

共孟生赵衰,字子馀。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

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

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

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

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

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

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

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适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

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

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

雍时在秦,使使迎之。

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适子而更求君?

”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于秦者。

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

赵盾骤谏,灵公弗听。

及食熊蹯,胹不熟,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

灵公由此惧,欲杀盾。

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

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

赵盾复反,任国政。

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

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

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

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

已而笑,拊手且歌。

盾卜之,兆绝而后好。

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

至孙,赵将世益衰。

”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

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

请诛之。

”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

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

妄诛谓之乱。

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

”屠岸贾不听。

韩厥告赵朔趣亡。

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

”韩厥许诺,称疾不出。

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

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

”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

即女也,吾徐死耳。

”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

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

夫人置儿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

即不灭,若无声。

”及索,儿竟无声。

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柰何?

”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

”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

”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

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

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

”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

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

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

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

”抱儿呼曰:“天乎天乎!

赵氏孤儿何罪?

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

”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

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

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

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

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

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

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

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

唯君图之。

”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

”韩厥具以实告。

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

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

赵孤名曰武。

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

非然,孰敢作难!

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后。

今君有命,群臣之原也。

”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

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

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

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

”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原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

”程婴曰:“不可。

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

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

”遂自杀。

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郤。

栾书畏及,乃遂弑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

晋由此大夫稍强。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

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

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

”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

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于晋,晏婴与晋叔向语。

婴曰:“齐之政后卒归田氏。

”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

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

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

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

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

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

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

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

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

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

其后将霸,未老而死。

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

”’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

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肴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

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

” 居二日半,简子寤。

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

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

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

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

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

’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

今余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

’”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

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

当道者曰:“吾欲有谒于主君。

”从者以闻。

简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见子晣也。

”当道者曰:“屏左右,原有谒。

”简子屏人。

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

”简子曰:“然,有之。

子之见我,我何为?

”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

”简子曰:“是,且何也?

”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

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

”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

”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皆子姓也。

”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

夫儿何谓以赐翟犬?

”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

翟犬者,代之先也。

主君之子且必有代。

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于翟。

”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

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

”遂不见。

简子书藏之府。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

子卿曰:“无为将军者。

”简子曰:“赵氏其灭乎?

”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

”简子召子毋恤。

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

”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

”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

”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

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先得者赏。

”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

毋恤还,曰:“已得符矣。

”简子曰:“奏之。

”毋恤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

”简子于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

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

”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

赵鞅捕午,囚之晋阳。

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

”遂杀午。

赵稷、涉宾以邯郸反。

晋君使籍秦围邯郸。

荀寅、范吉射索隐范氏,晋大夫隰叔之子,士蔿之后。

蔿生成伯缺,缺生武子会,会生文叔燮,燮生宣叔丐,丐生献子鞅,鞅生吉射。

与午善,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

十月,范、中行氏伐赵鞅,鞅奔晋阳,晋人围之。

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

”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

荀栎”言于晋侯曰:“君命大臣,始乱者死。

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

”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

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

丁未,二子奔朝歌。

韩、魏以赵氏为请。

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

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

晋国有法,始乱者死。

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

”赵鞅患之。

安于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

”遂自杀。

赵氏以告知伯,然后赵氏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畔”。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

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

简子曰:“大夫无罪。

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是以忧也。

”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

明年,卫灵公卒。

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

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

赵竟有邯郸、柏人。

范、中行馀邑入于晋。

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

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

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

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

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

毋恤群臣请死之。

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卼。

”然亦愠知伯。

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

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

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

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

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

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

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

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

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

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

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

四卿恐,遂共攻出公。

出公奔齐,道死。

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

知伯益骄。

请地韩、魏,韩、魏与之。

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

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

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

与原过竹二节,莫通。

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

”原过既至,以告襄子。

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

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

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

至于后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皞,大膺大胸,修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

”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馀,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

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

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

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

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

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

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

”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

”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

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后娶空同氏,生五子。

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

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

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于代,一年卒。

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

十三年,城平邑。

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

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

”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

”烈侯曰:“然。

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

”公仲曰:“诺。

”不与。

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

公仲曰:“求,未有可者。

”有顷,烈侯复问。

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

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

今公仲相赵,于今四年,亦有进士乎?

”公仲曰:“未也。

”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

”公仲乃进三人。

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

”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

”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

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

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

所与无不充,君说。

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

”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

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

是岁,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

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

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

四年,魏败我兔台。

筑刚平以侵卫。

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

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蒲。

八年,拔魏黄城。

九年,伐齐。

齐伐燕,赵救燕。

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

伐中山,又战于中人。

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

二年六月,雨雪。

三年,太戊午为相。

伐卫,取乡邑七十三。

魏败我蔺。

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

五年,伐齐于鄄。

魏败我怀。

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

六年,中山筑长城。

伐魏,败狝泽,围魏惠王。

七年,侵齐,至长城。

与韩攻周。

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

九年,与齐战阿下。

十年,攻卫,取甄。

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

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

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

魏败我浍,取皮牢。

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

十四年,与韩攻秦。

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

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

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

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

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

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

秦攻我蔺。

二十五年,成侯卒。

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

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

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

四年,朝天子。

六年,攻齐,拔高唐。

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

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昂。

赵伐魏。

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

十五年,起寿陵。

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于鹿门,大戊午扣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

”肃侯下车谢。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

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

二十二年,张仪相秦。

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

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

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

子武灵王立。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

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

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

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

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

四年,与韩会于区鼠。

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

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

”令国人谓已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

齐败我观泽。

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

齐破燕。

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

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

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

楚、魏王来,过邯郸。

十四年,赵何攻魏。

十六年,秦惠王卒。

王游大陵。

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

命乎命乎,曾无我嬴!

”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

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

孟姚也。

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

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

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

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

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籓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

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

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

吾欲胡服。

”楼缓曰:“善。

”群臣皆不欲。

于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

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

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于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

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

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

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

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柰何?

”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

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

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

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

”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

狂夫之乐,智者哀焉。

愚者所笑,贤者察焉。

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

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

”于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

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

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

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

制国有常,利民为本。

从政有经,令行为上。

明德先论于贱,而行政先信于贵。

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

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

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

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原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

使緤谒之叔,请服焉。

”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

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

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

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

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原王图之也。

”使者以报。

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

礼者,所以便事也。

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

夫剪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

黑齿雕题,却冠秫绌,大吴之国也。

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

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

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

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

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于山谷之便乎?

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

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

穷乡多异,曲学多辩。

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

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

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

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

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

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

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

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

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

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

”公字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

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

”再拜稽首。

乃赐胡服。

明日,服而朝。

于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

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

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

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

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

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

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

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

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

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

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

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

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

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

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

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

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

子不及也。

”遂胡服招骑射。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

西略胡地,至榆中。

林胡王献马。

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

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二十一年,攻中山。

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

牛剪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

赵与之陉,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

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

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

二十三年,攻中山。

二十五年,惠后卒。

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

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

王庙见礼毕,出临朝。

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

是为惠文王。

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

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

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

审问之,乃主父也。

秦人大惊。

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

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

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

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

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

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

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徼幸。

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

以吾观之,必不久矣。

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

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

子奚不称疾毋出,传政于公子成?

毋为怨府,毋为祸梯。

”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

’义再拜受命而籍之。

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

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

变负之臣,不容于刑。

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

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

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

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

”李兑曰:“诺,子勉之矣!

吾见子已今年耳。

”涕泣而出。

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

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

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

谗臣在中,主之蠹也。

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

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

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

盗贼出入不可不备。

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

”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

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

见其长子章劚然也,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

肥义先入,杀之。

高信即与王战。

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

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

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主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

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

”乃遂围主父。

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

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馀而饿死沙丘宫。

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

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

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五年,与燕鄚、易。

八年,城南行唐。

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

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

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

秦取梗阳。

十二年,赵梁将攻齐。

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

公主死。

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

与秦会中阳。

十五年,燕昭王来见。

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

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

甘露降,时雨至,年谷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

怨毒积怒,非素深于齐也。

秦赵与国,以强征兵于韩,秦诚爱赵乎?

其实憎齐乎?

物之甚者,贤主察之。

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

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

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

恐天下亟反也,故征兵于韩以威之。

声以德与国,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

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

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

亡韩,秦独擅之。

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

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

”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

秦之上郡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

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

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

原王孰虑之。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

天下属行,以谋王也。

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

五国三分王之地,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反巠分、先俞于赵。

齐之事王,宜为上佼,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

原王孰计之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

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

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于王也。

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

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

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

十八年,秦拔我石城。

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

大潦,漳水出。

魏厓来相赵。

十九年,秦取我二城。

赵与魏伯阳。

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

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

二十二年,大疫。

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

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

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

又攻安阳,取之。

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

与魏共击秦。

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

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

封赵豹为平阳君。

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

罢城北九门大城。

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

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

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

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

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

”太后不肯,大臣强谏。

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龙言原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

入,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

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原望见太后。

”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耳。

”曰:“食得毋衰乎?

”曰:“恃粥耳。

”曰:“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于身也。

”太后曰:“老妇不能。

”太后不和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原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

”太后曰:“敬诺。

年几何矣?

”对曰:“十五岁矣。

虽少,原及未填沟壑而托之。

”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

”对曰:“甚于妇人。

”太后笑曰:“妇人异甚。

”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

”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

”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

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

”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曰:“无有。

”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

”曰:“老妇不闻也。

”曰:“此其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

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

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

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

”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于予乎?

”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

又攻韩注人,拔之。

二年,惠文后卒。

田单为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

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

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

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

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

有城市邑十七,原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

”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

”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

”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

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

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小弱顾能得之于强大乎?

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

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上乘倍战者,裂上国之地,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

”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

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

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

”王曰:“善。

”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

”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

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义二矣。

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

”赵遂发兵取上党。

廉颇将军军长平。

七月,廉颇免而赵括代将。

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馀万皆阬之。

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

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

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

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秦围邯郸乃解。

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

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

太子死。

而秦攻西周,拔之。

徒父祺出。

十一年,城元氏,县上原。

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

十二年,邯郸廥烧。

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

燕王令丞相栗腹约欢,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

”王召昌国君乐间而问之。

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

”王曰:“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

”对曰:“不可。

”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

”对曰:“不可。

”燕王大怒。

群臣皆以为可。

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

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间。

十六年,廉颇围燕。

以乐乘为武襄君。

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

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

十九年,赵与燕易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

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

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

廉颇将,攻繁阳,取之。

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

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

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

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

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

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

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

春平君者言行信于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

”文信侯曰:“善。

”因遣之。

城韩皋。

三年,庞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

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不拔。

移攻齐,取饶安。

五年,傅抵将,居平邑。

庆舍将东阳河外师,守河梁。

六年,封长安君以饶。

魏与赵邺。

九年,赵攻燕,取狸阳城。

兵未罢,秦攻邺,拔之。

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幽缪王迁元年,城柏人。

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却之。

封牧为武安君。

四年,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却之。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

六年,大饥,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

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

李牧诛,司马尚免,赵怱及齐将颜聚代之。

赵怱军破,颜聚亡去。

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

悼襄王废适子嘉而立迁。

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

”岂不缪哉!

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史记·三十世家·魏世家

〔司马迁〕 〔汉〕

魏之先,毕公高之后也。

毕公高与周同姓。

武王之伐纣,而高封于毕,于是为毕姓。

其后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

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

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

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

魏,大名也。

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

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

”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

辛廖占之,曰:“吉。

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晋乱。

而毕万之世弥大,从其国名为魏氏。

生武子。

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

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

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后封,列为大夫,治于魏。

生悼子。

魏悼子徙治霍。

生魏绛。

魏绛事晋悼公。

悼公三年,会诸侯。

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僇辱杨干。

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

”将诛魏绛。

或说悼公,悼公止。

卒任魏绛政,使和戎、翟,戎、翟亲附。

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

」赐之乐,三让,然后受之。

徙治安邑。

魏绛卒,谥为昭子。

生魏嬴。

嬴生魏献子。

献子事晋昭公。

昭公卒而六卿彊,公室卑。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魏献子为国政。

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

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并为晋卿。

其后十四岁而孔子相鲁。

后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而与韩、魏共攻范、中行氏。

魏献子生魏侈。

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桓子之孙曰文侯都。

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

与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王同时。

六年,城少梁。

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

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

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引车避,下谒。

田子方不为礼。

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

且贫贱者骄人乎?

”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

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

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屣然,柰何其同之哉!

”子击不怿而去。

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

二十五年,子击生子罃。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

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

任西门豹守邺,而河内称治。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

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

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

”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

”李克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

”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

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

”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

”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子?

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

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

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

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

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

臣何以负于魏成子!

”李克曰:“且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

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

克对曰:‘君不察故也。

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

’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

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

魏成子以食禄千钟,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

此三人者,君皆师之。

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

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

”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

三十二年,伐郑。

城酸枣。

败秦于注。

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

三十六年,秦侵我阴晋。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

是岁,文侯卒,子击立,是为武侯。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公子朔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二年,城安邑、王垣。

七年,伐齐,至桑丘。

九年,翟败我于浍。

使吴起伐齐,至灵丘。

齐威王初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后。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

十五年,败赵北蔺。

十六年,伐楚,取鲁阳。

武侯卒,子罃立,是为惠王。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

公孙颀自宋入赵,自赵入韩,谓韩懿侯曰:“魏罃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君亦闻之乎?

今魏罃得王错,挟上党,固半国也。

因而除之,破魏必矣,不可失也。

”懿侯说,乃与赵成侯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

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

”韩曰:“不可。

杀魏君,人必曰暴。

割地而退,人必曰贪。

不如两分之。

魏分为两,不彊于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

”赵不听。

韩不说,以其少卒夜去。

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

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矣。

故曰“君终无适子,其国可破也”。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

三年,齐败我观。

五年,与韩会宅阳。

城武堵。

为秦所败。

六年,伐取宋仪台。

九年,伐败韩于浍。

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取庞。

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十年,伐取赵皮牢。

彗星见。

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

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

十六年,与秦孝公会(社)平。

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

围赵邯郸。

十八年,拔邯郸。

赵请救于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

筑长城,塞固阳。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

二十一年,与秦会彤。

赵成侯卒。

二十八年,齐威王卒。

中山君相魏。

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

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

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

过外黄,外黄徐子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术。

”太子曰:“可得闻乎?

”客曰:“固愿效之。

”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

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

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

”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

”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

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

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

”太子因欲还,其御曰:“将出而还,与北同。

”太子果与齐人战,败于马陵。

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

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于是徙治大梁。

以公子赫为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魏怒,不入。

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平阿南。

惠王数被于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

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

梁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不远千里,辱幸至獘邑之廷,将何利吾国?

”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

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

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

”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

是岁,惠王卒,子襄王立。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

追尊父惠王为王。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

予秦河西之地。

六年,与秦会应。

秦取我汾阴、皮氏、焦。

魏伐楚,败之陉山。

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

秦降我蒲阳。

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

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啮桑。

十三年,张仪相魏。

魏有女子化为丈夫。

秦取我曲沃、平周。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

张仪复归秦。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不胜而去。

二年,齐败我观津。

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门。

六年,秦(求)立公子政为太子。

与秦会临晋。

七年,攻齐。

与秦伐燕。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

卫君患之。

如耳约斩赵,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

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于秦。

与其以秦醳卫,不如以魏醳卫,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可乎?

”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

”如耳见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卫之德魏必终无穷。

”成陵君曰:“诺。

”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于卫。

卫故周室之别也,其称小国,多宝器。

今国迫于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醳卫不以王为主,故宝器虽出必不入于王也。

臣窃料之,先言醳卫者必受卫者也。

”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

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

张仪、魏章皆归于魏。

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薛公。

楚相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

”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

”代曰:“请为君北,必相之。

”昭鱼曰:“柰何?

”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

”昭鱼曰:“柰何?

”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

’代曰:‘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

张仪相,必右秦而左魏。

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

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

梁王,长主也,必不便也。

’王曰:‘然则寡人孰相?

’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

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

以魏之彊,而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

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

’”遂北见梁王,以此告之。

太子果相魏。

十年,张仪死。

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

十二年,太子朝于秦。

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

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

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

十七年,与秦会临晋。

秦予我蒲反。

十八年,与秦伐楚。

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秦军函谷。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

哀王卒,子昭王立。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

二年,与秦战,我不利。

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

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

芒卯以诈重。

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

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愍王为东帝,月馀,皆复称王归帝。

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

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愍王出亡。

燕独入临菑。

与秦王会西周。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

兵到大梁,去。

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两城。

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

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

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我将芒卯。

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以和。

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

今王使欲地者制玺,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

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王曰:“是则然也。

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

”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矣。

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 九年,秦拔我怀。

十年,秦太子外质于魏死。

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彊?

”对曰:“不如始彊。

”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

”对曰:“不如。

”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彊韩、魏以攻秦,犹无柰寡人何也。

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柰寡人何亦明矣。

”左右皆曰:“甚然。

”中旗冯琴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

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彊,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

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

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

’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

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于车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

今秦兵虽彊,不能过知氏。

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

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愿王之勿易也!

”于是秦王恐。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

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馀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

”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

唐雎到,入见秦王。

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

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

”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

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彊足以为与也。

今齐、楚之兵已合于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

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

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彊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

”于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

魏氏复定。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

”魏王曰:“诺。

”使吏捕之,围而未杀。

痤因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

有如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柰何?

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后杀痤。

”魏王曰:“善。

”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柰何?

”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

无忌谓魏王曰: 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

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

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

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

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

此于亲戚若此,而况于仇雠之国乎?

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

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强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

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邺,王以为安乎?

王欲得故地,今负强秦之亲,王以为利乎?

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后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

是何也?

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彊赵,是复阏与之事,秦必不为也。

若道河内,倍邺、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

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

而攻冥阸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

若道河外,倍大梁,右(蔡左)、召陵,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

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

夫韩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

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垝津以临河内,河内共、汲必危。

有郑地,得垣雍,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

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于秦,秦之欲诛之久矣。

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国无害(已)?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

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闲之。

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

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

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

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于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闲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

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识亡不听,投质于赵,请为天下雁行顿刃,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

是故臣愿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赵)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

此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而又与强秦邻之祸也。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

通韩上党于共、甯,使道安成,出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

今有其赋,足以富国。

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

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

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赵得全。

无忌因留赵。

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

魏太子增质于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

或为增谓秦王曰:“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

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

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

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于齐、韩。

”秦乃止增。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愍王。

信陵君无忌卒。

景愍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

二年,秦拔我朝歌。

卫徙野王。

三年,秦拔我汲。

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

十五年,景愍王卒,子王假立。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太史公曰:吾适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

”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

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

史记·三十世家·韩世家

〔司马迁〕 〔汉〕

韩之先与周同姓,姓姬氏。

其后苗裔事晋,得封于韩原,曰韩武子。

武子后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

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

韩厥止贾,贾不听。

厥告赵朔令亡。

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

”韩厥许之。

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

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

景公十一年,厥与郤克将兵八百乘伐齐,败齐顷公于鞍,获逢丑父。

于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

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后无祀,以感景公。

景公问曰:“尚有世乎?

”厥于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氏祀。

晋悼公之七年,韩献子老。

献子卒,子宣子代。

宣字徙居州。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韩、魏、赵矣。

”晋顷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县。

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子侵伐范、中行氏。

宣子卒,子贞子代立。

贞子徙居平阳。

贞子卒,子简子代。

简子卒,子庄子代。

庄子卒,子康子代。

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知伯,分其地,地益大,大于诸侯。

康子卒,子武子代。

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

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

二年,郑败我负黍。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

九年,郑围我阳翟。

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

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

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

是岁魏文侯卒。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

伐宋,到彭城,执宋君。

七年,伐齐,至桑丘。

郑反晋。

九年,伐齐,至灵丘。

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

二年,灭郑,因徙都郑。

六年,韩严弑其君哀侯。

而子懿侯立。

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

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

九年,魏败我浍。

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昭侯元年,秦败我西山。

二年,宋取我黄池。

魏取朱。

六年,伐东周,取陵观、邢丘。

八年,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

十一年,昭侯如秦。

二十二年,申不害死。

二十四年,秦来拔我宜阳。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

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

何也?

不时。

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

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

往年秦拔宜阳,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谓‘时绌举赢’。

”二十六年,高门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门。

子宣惠王立。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

八年,魏败我将韩举。

十一年,君号为王。

与赵会区鼠。

十四,秦伐败我鄢。

十六年,秦败我修鱼,虏得韩将宧、申差于浊泽。

韩氏急,公仲谓韩王曰:“与国非可恃也。

今秦之欲伐楚久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于秦,赂以一名都,具甲,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

”韩王曰:“善。

”乃警公仲之行,将西购于秦。

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

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

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

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使信王之救己也。

纵韩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必不为雁行以来,是秦韩不和也,兵虽至,楚不大病也。

为能听我绝和于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

韩之南交楚,必轻秦。

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

”楚王曰:“善。

”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

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

谓韩王曰:“不谷国虽小,已悉发之矣。

原大国遂肆志于秦,不谷将以楚殉韩。

”韩王闻之大说,乃止公仲之行。

公仲曰:“不可。

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

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强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

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

已有伐形,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

且王已使人报于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

夫轻欺强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

”韩王不听,遂绝于秦。

秦因大怒,益甲伐韩,大战,楚救不至韩。

十九年,大破我岸门。

太子仓质于秦以和。

二十一年,与秦共攻楚,败楚将屈丐,斩首八万于丹阳。

”是岁,宣惠王卒,太子仓立,是为襄王。

襄王四年,与秦武王会临晋。

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阳。

五年,秦拔我宜阳,斩首六万。

秦武王卒。

六年,秦复与我武遂。

九年,秦复取我武遂。

十年,太子婴朝秦而归。

十一年,秦伐我,取穰。

与秦伐楚,败楚将唐眛。

十二年,太子婴死。

公子咎、公子虮虱争为太子。

时虮虱质于楚。

苏代谓韩咎曰:“虮虱亡在楚,楚王欲内之甚。

今楚兵十馀万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筑万室之都雍氏之旁,韩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将矣。

公因以韩楚之兵奉虮虱而内之,其听公必矣,必以楚韩封公也。

”韩咎从其计。

楚围雍氏,韩求救于秦。

秦未为发,使公孙昧入韩。

公仲曰:“子以秦为且救韩乎?

”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南郑、蓝田,出兵于楚以待公’,殆不合矣。

”公仲曰:“子以为果乎?

”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智。

”楚威王攻梁也,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魏,魏折而入于楚,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

不如出兵以到之,魏楚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

’今其状阳言与韩,其实阴善楚。

公待秦而到,必轻与楚战。

楚阴得秦之不用也,必易与公相支也。

公战而胜楚,遂与公乘楚,施三川而归。

公战不胜楚,楚塞三川守之,公不能救也。

窃为公患之。

司马庚三反于郢,甘茂与昭鱼遇于商于,其言收玺,实类有约也。

”公仲恐,曰:“然则柰何?

”曰:“公必先韩而后秦,先身而后张仪。

公不如亟以国合于齐楚,齐楚必委国于公。

公之所恶者张仪也,其实犹不无秦也。

”于是楚解雍氏围。

苏代又谓秦太后弟琇戎曰:“公叔伯婴恐秦楚之内虮虱也,公何不为韩求质子于楚?

楚王听入质子于韩,则公叔伯婴知秦楚之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于秦楚。

秦楚挟韩以窘魏,魏氏不敢合于齐,是齐孤也。

公又为秦求质子于楚,楚不听,怨结于韩。

韩挟齐魏以围楚,楚必重公。

公挟秦楚之重以积德于韩,公叔伯婴必以国待公。

”于是虮虱竟不得归韩。

韩立咎为太子。

齐、魏王来。

十四年,与齐、魏王共击秦,至函谷而军焉。

十六年,秦与我河外及武遂。

襄王卒,太子咎立,是为釐王。

釐王三年,使公孙喜率周、魏攻秦。

秦败我二十四万,虏喜伊阙。

五年,秦拔我宛。

六年,与秦武遂地二百里。

十年,秦败我师于夏山。

十二年,与秦昭王会西周而佐秦攻齐。

齐败,湣王出亡。

十四年,与秦会两周间。

二十一年,使暴烝救魏,为秦所败,烝走开封。

二十三年,赵、魏攻我华阳。

韩告急于秦,秦不救。

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原公虽病,为一宿之行。

”陈筮见穰侯。

穰侯曰:“事急乎?

故使公来。

”陈筮曰:“未急也。

”穰侯怒曰:“是可以为公之主使乎?

夫冠盖相望,告敝邑甚急,公来言未急,何也?

”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佗从,以未急,故复来耳。

”穰侯曰:“公无见王,请今发兵救韩。

”八日而至,败赵、魏于华阳之下。

是岁,釐王卒,子桓惠王立。

桓惠王元年,伐燕。

九年,秦拔我陉,城汾旁。

十年,秦击我于太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

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馀万于长平。

十七年,秦拔我阳城、负黍。

二十二年,秦昭王卒。

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

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

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

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

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颍州郡。

韩遂亡。

太史公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

韩氏之功,于晋未睹其大者也。

然与赵、魏终为诸侯十馀世,宜乎哉!

韩氏之先,实宗周武。

事微国小,春秋无语。

后裔事晋,韩原是处。

赵孤克立,智伯可取。

既徙平阳,又侵负黍。

景赵俱侯,惠又僭主。

秦败修鱼,魏会区鼠。

韩非虽使,不禁狼虎。

史记·三十世家·越王勾践世家

〔司马迁〕 〔汉〕

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

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

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

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

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

允常卒,子勾践立,是为越王。

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

越王勾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刭。

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败于槜李,射伤吴王阖庐,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 三年,勾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

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

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

”越王曰:“吾已决之矣。

”遂兴师。

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

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

吴王追而围之。

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奈何?

”蠡对曰:“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

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

”勾践曰:“诺。

”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勾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勾践请为臣,妻为妾。

”吴王将许之。

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

”种还,以报勾践。

勾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

种止勾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

”于是勾践乃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

嚭受,乃见大夫种于吴王。

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勾践之罪,尽入其宝器。

不幸不赦,勾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

”嚭因说吴王曰:“越以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

”吴王将许之。

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后必悔之。

勾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将为乱。

”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

勾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于此乎?

”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王霸。

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 吴既赦越,越王勾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

曰:“女忘会稽之耻邪?

”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

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

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

”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于吴。

二岁而吴归蠡。

勾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报吴。

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缮饰备利,吴必惧,惧则难必至。

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

今天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

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

吴之志广,必轻战。

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憋,可克也。

”勾践曰:“善。

” 居二年,吴王将伐齐。

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勾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

此人不死,必为国患。

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癣也。

愿王释齐先越。

”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

让子胥。

子胥曰:“王毋喜!

”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

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

”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

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

”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因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

王前欲伐齐,员强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

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

”与逢同共谋,谗之王。

王始不从,乃使子胥于齐,闻其托子于鲍氏,五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

”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

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吴国半与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

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

”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

”于是吴任嚭政。

居三年,勾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

”对曰:“未可”。

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

勾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

乃发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

吴师败,遂杀吴太子。

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秘之。

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

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

其后四年,越复伐吴。

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

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

吴王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

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唯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

”勾践不忍,欲许之。

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

今天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

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

谋之二十二年,一旦而弃之,可乎?

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厄乎?

”勾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

”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政于执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

”吴使者泣而去。

勾践怜之,乃使入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

”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

”遂自杀。

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

”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

勾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

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命为伯。

勾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

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

子何不去?

”种见书,称病不朝。

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

”种遂自杀。

勾践卒,子王鼫与立。

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

王不寿卒,子王翁立。

王翁卒,子王翳立。

王翳卒,子王之侯立。

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

王无彊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彊。

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

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

韩、魏固不攻楚。

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

魏亦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

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于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

所重于得晋者何也?

”越王曰:“所求于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攻城围邑乎?

原魏以聚大梁之下,原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于、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

则齐、秦、韩、魏得志于楚也,是二晋不战分地,不耕而获之。

不此之为,而顿刃于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计,柰何其以此王也!

”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

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

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

王所待于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

今楚众已分,何待于晋?

”越王曰:“柰何?

”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于中,以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

且王之所求者,斗晋楚也。

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

此时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

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

竟泽陵,楚之材也。

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

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

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

故原大王之转攻楚也。

” 于是越遂释齐而伐楚。

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于徐州。

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

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

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

东越,闽君,皆其后也。

范蠡事越王勾践,既苦身戮力,与勾践深谋二十馀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勾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

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勾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

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

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

”勾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

不然,将加诛于子。

”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

”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

于是勾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

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

齐人闻其贤,以为相。

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

久受尊名,不祥。

”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

于是自谓陶朱公。

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

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

天下称陶朱公。

朱公居陶,生少子。

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于楚。

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

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告其少子往视之。

乃装黄金千溢,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

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

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遗少弟,是吾不肖。

”欲自杀。

其母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柰何?

”朱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

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

”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

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

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

即弟出,勿问所以然。

”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

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

及朱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

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

有如病不宿诫,后复归,勿动。

”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

庄生间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于楚”。

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柰何?

”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

”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

”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

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

”曰:“何以也?

”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

昨暮王使使封之。

”朱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

庄生惊曰:“若不去邪?

”长男曰:“固未也。

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

”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

”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庄生羞为儿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

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国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

”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柰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

”令论杀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

朱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

至,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

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

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

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

前日吾所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

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悲者。

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故范蠡三徙,成名于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

卒老死于陶,故世传曰陶朱公。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

及苗裔勾践,苦身焦思,终灭彊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

勾践可不谓贤哉!

盖有禹之遗烈焉。

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

臣主若此,欲毋显得乎!

越祖少康,至于允常。

其子始霸,与吴争彊。

槜李之役,阖闾见伤。

会稽之耻,勾践欲当。

种诱以利,蠡悉其良。

折节下士,致胆思尝。

卒复雠寇,遂殄大邦。

后不量力,灭于无彊。

史记·三十世家·楚世家

〔司马迁〕 〔汉〕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

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

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

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

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

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

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

其长一曰昆吾。

二曰参胡。

三曰彭祖。

四曰会人。

五曰曹姓。

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

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

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

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

其后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

鬻熊子事文王,蚤卒。

其子曰熊丽。

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

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亶,熊亶生熊胜。

熊胜以弟熊杨为后。

熊杨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年。

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

熊渠甚得江汉闲民和,乃兴兵伐庸、杨虿,至于鄂。

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

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后为熊毋康,毋康蚤死。

熊渠卒,子熊挚红立。

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曰熊延。

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

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

熊严十年,卒。

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

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

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

仲雪死。

叔堪亡,避难于濮。

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

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

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

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

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

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

蚡冒十七年,卒。

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国晋孝侯。

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

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

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

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

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

随曰:“我无罪。

”楚曰:“我蛮夷也。

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

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

”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

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

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

”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

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

楚怒,以随背己,伐随。

武王卒师中而兵罢。

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邓侯不许也。

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

楚彊,陵江汉闲小国,小国皆畏之。

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

十三年,卒,子熊艰立,是为庄敖。

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

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

”于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

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

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乃释之。

二十二年,伐黄。

二十六年,灭英。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

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

”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

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

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而厚送之于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谷,置齐桓公子雍焉。

齐桓公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

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夏,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

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天之所开,不可当。

”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

晋果败子玉于城濮。

成王怒,诛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

子上曰:“君之齿未也,而又多内宠,绌乃乱也。

楚国之举常在少者。

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不可立也。

”王不听,立之。

后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

商臣闻而未审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

”崇曰:“飨王之宠姬江芈而勿敬也。

”商臣从之。

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

”商臣告潘崇曰:“信矣。

”崇曰:“能事之乎?

”曰:“不能。

”“能亡去乎?

”曰:“不能。

”“能行大事乎?

”曰:“能。

”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

成王请食熊蹯而死,不听。

丁未,成王自绞杀。

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宫予潘崇,使为太师,掌国事。

穆王三年,灭江。

四年,灭六、蓼。

六、蓼,皋陶之后。

八年,伐陈。

十二年,卒。

子庄王侣立。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

”伍举入谏。

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闲。

伍举曰:“愿有进隐。

”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

”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

三年不鸣,鸣将惊人。

举退矣,吾知之矣。

”居数月,淫益甚。

大夫苏从乃入谏。

王曰:“若不闻令乎?

”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

”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

是岁灭庸。

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八年,伐陆浑戎,遂至洛,观兵于周郊。

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

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

”庄王曰:“子无阻九鼎!

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

”王孙满曰:“呜呼!

君王其忘之乎?

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

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

殷纣暴虐,鼎迁于周。

德之休明,虽小必重。

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

昔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周德虽衰,天命未改。

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楚王乃归。

九年,相若敖氏。

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王击灭若敖氏之族。

十三年,灭舒。

十六年,伐陈,杀夏徵舒。

徵舒弑其君,故诛之也。

已破陈,即县之。

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

王问,对曰:“鄙语曰,牵牛径人田,田主取其牛。

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

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

”庄王乃复国陈后。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

入自皇门,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

敢不惟命是听!

宾之南海,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

若君不忘厉、宣、桓、武,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

敢布腹心。

”楚群臣曰:“王勿许。

”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

”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

潘尪入盟,子良出质。

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遂至衡雍而归。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

围宋五月,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

宋华元出告以情。

庄王曰:“君子哉!

”遂罢兵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共王十六年,晋伐郑。

郑告急,共王救郑。

与晋兵战鄢陵,晋败楚,射中共王目。

共王召将军子反。

子反嗜酒,从者竖阳谷进酒醉。

王怒,射杀子反,遂罢兵归。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

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员立,是为郏敖。

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皙、弃疾。

郏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主兵事。

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

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弑之,遂杀其子莫及平夏。

使使赴于郑。

伍举问曰:“谁为后?

”对曰:“寡大夫围。

”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

”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

诸侯皆会楚于申。

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丰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

”灵王曰:“用桓公。

”时郑子产在焉。

于是晋、宋、鲁、卫不往。

灵王已盟,有骄色。

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

纣为黎山之会,东夷叛之。

幽王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

君其慎终!

” 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

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

以封徇,曰:“无效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诸大夫!

”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

”于是灵王使疾杀之。

七年,就章华台,下令内亡人实之。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

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

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

灵王次于乾豀以待之。

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

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

”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

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

齐,王舅也。

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

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

”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

”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

”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

”对曰:“畏哉!

”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豀,不能去也。

国人苦役。

初,灵王会兵于申,僇越大夫常寿过,杀蔡大夫观起。

起子从亡在吴,乃劝吴王伐楚,为闲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为吴闲。

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

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于邓。

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皙为令尹,弃疾为司马。

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乾豀,令楚众曰:「国有王矣。

先归,复爵邑田室。

后者迁之。

」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

”侍者曰:“甚是。

”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

”右尹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

”王曰:“众怒不可犯。

”曰:“且入大县而乞师于诸侯。

”王曰:“皆叛矣。

”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

”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

”于是王乘舟将欲入鄢。

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灵王于是独傍偟山中,野人莫敢入王。

王行遇其故鋗人,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

”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闲王从王者,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

”王因枕其股而卧。

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

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

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诛,恩孰大焉!

”乃求王,遇王饥于釐泽,奉之以归。

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并葬之。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

”王曰:“余不忍。

”从曰:“人将忍王。

”王不听,乃去。

弃疾归。

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

”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

”国人愈惊。

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晳曰:“王至矣!

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

君蚤自图,无取辱焉。

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

”初王及子晳遂自杀。

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平王以诈弑两王而自立,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

复陈蔡之地而立其后如故,归郑之侵地。

存恤国中,修政教。

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

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

”欲为卜尹,王许之。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适立,乃望祭群神,请神决之,使主社稷,而阴与巴姬埋璧于室内,召五公子斋而入。

康王跨之,灵王肘加之,子比、子皙皆远之。

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

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

围为灵王,及身而弑。

子比为王十馀日,子皙不得立,又俱诛。

四子皆绝无后。

唯独弃疾后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

”对曰:“不就。

”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为不就?

”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

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

有人无主,二也。

有主无谋,三也。

有谋而无民,四也。

有民而无德,五也。

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

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

无衅而动,可谓无谋矣。

为羁终世,可谓无民矣。

亡无爱徵,可谓无德矣。

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难以弑君,谁能济之!

有楚国者,其弃疾乎?

君陈、蔡,方城外属焉。

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

先神命之,国民信之。

芈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

子比之官,则右尹也。

数其贵宠,则庶子也。

以神所命,则又远之。

民无怀焉,将何以立?

”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

”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釐公。

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有高、国以为内主。

从善如流,施惠不倦。

有国,不亦宜乎?

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

好学不倦。

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犫、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郄、狐、先以为内主。

亡十九年,守志弥笃。

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

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

子比无施于民,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

归楚,楚不迎。

何以有国?

棺颖裙?

恢昭桑?

淞咂?

玻?

缡逑蜓砸病?

平王二年,使费无忌如秦为太子建取妇。

妇好,来,未至,无忌先归,说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为太子更求。

”平王听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

更为太子娶。

是时伍奢为太子太傅,无忌为少傅。

无忌无宠于太子,常谗恶太子建。

建时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无宠于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

无忌又日夜谗太子建于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无望于王,王少自备焉。

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

”平王召其傅伍奢责之。

伍奢知无忌谗,乃曰:“王柰何以小臣疏骨肉?

”无忌曰:“今不制,后悔也。

”于是王遂囚伍奢。

乃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欲诛之。

太子闻之,亡奔宋。

无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杀者为楚国患。

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

”于是王使使谓奢:“能致二子则生,不能将死。

”奢曰:“尚至,胥不至。

”王曰:“何也?

”奢曰:“尚之为人,廉,死节,慈孝而仁,闻召而免父,必至,不顾其死。

胥之为人,智而好谋,勇而矜功,知来必死,必不来。

然为楚国忧者必此子。

”于是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尔父。

”伍尚谓伍胥曰:“闻父免而莫奔,不孝也。

父戮莫报,无谋也。

度能任事,知也。

子其行矣,我其归死。

”伍尚遂归。

伍胥弯弓属矢,出见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为?

”将射,使者还走,遂出奔吴。

伍奢闻之,曰:“胥亡,楚国危哉。

”楚人遂杀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开吴。

吴使公子光伐楚,遂败陈、蔡,取太子建母而去。

楚恐,城郢。

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

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钟离。

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

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钟离、居巢。

楚乃恐而城郢。

十三年,平王卒。

将军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

”欲立令尹子西。

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义。

子西曰:“国有常法,更立则乱,言之则致诛。

”乃立太子珍,是为昭王。

昭王元年,楚众不说费无忌,以其谗亡太子建,杀伍奢子父与郄宛。

宛之宗姓伯氏子及子胥皆奔吴,吴兵数侵楚,楚人怨无忌甚。

楚令尹子常诛无忌以说众,众乃喜。

四年,吴三公子奔楚,楚封之以捍吴。

五年,吴伐取楚之六、潜。

七年,楚使子常伐吴,吴大败楚于豫章。

十年冬,吴王阖闾、伍子胥、伯与唐、蔡俱伐楚,楚大败,吴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

吴兵之来,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夹汉水阵。

吴伐败子常,子常亡奔郑。

楚兵走,吴乘胜逐之,五战及郢。

己卯,昭王出奔。

庚辰,吴人入郢。

昭王亡也至云梦。

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

王走郧。

郧公之弟怀曰:“平王杀吾父,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

”郧公止之,然恐其弑昭王,乃与王出奔随。

吴王闻昭王往,即进击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封于江汉之闲者,楚尽灭之。

”欲杀昭王。

王从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为王,谓随人曰:“以我予吴。

”随人卜予吴,不吉,乃谢吴王曰:“昭王亡,不在随。

”吴请入自索之,随不听,吴亦罢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鲍胥请救于秦。

秦以车五百乘救楚,楚亦收馀散兵,与秦击吴。

十一年六月,败吴于稷。

会吴王弟夫概见吴王兵伤败,乃亡归,自立为王。

阖闾闻之,引兵去楚,归击夫概。

夫概败,奔楚,楚封之堂溪,号为堂溪氏。

楚昭王灭唐九月,归入郢。

十二年,吴复伐楚,取番。

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鲁。

二十年,楚灭顿,灭胡。

二十一年,吴王阖闾伐越。

越王句践射伤吴王,遂死。

吴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吴伐陈,楚昭王救之,军城父。

十月,昭王病于军中,有赤云如鸟,夹日而蜚。

昭王问周太史,太史曰:「是害于楚王,然可移于将相。

」将相闻是言,乃请自以身祷于神。

昭王曰:「将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祸,庸去是身乎!

」弗听。

卜而河为祟,大夫请祷\河。

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而河非所获罪也。

」止不许。

孔子在陈,闻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

其不失国,宜哉!

」 昭王病甚,乃召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国之师,今乃得以天寿终,孤之幸也。

」让其弟公子申为王,不可。

又让次弟公子结,亦不可。

乃又让次弟公子闾,五让,乃后许为王。

将战,庚寅,昭王卒于军中。

子闾曰:「王病甚,舍其子让群臣,臣所以许王,以广王意也。

今君王卒,臣岂敢忘君王之意乎?

鼓擞胱游鳌郁肽盶,伏师闭涂,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为惠王。

然后罢兵归,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于吴,以为巢大夫,号曰白公。

白公好兵而下士,欲报仇。

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

初,白公父建亡在郑,郑杀之,白公亡走吴,子西复召之,故以此怨郑,欲伐之。

子西许而未为发兵。

八年,晋伐郑,郑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郑,受赂而去。

白公胜怒,乃遂与勇力死士石乞等袭杀令尹子西、子綦于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弑之。

惠王从者屈固负王亡走昭王夫人宫。

白公自立为王。

月馀,会叶公来救楚,楚惠王之徒与共攻白公,杀之。

惠王乃复位。

是岁也,灭陈而县之。

十三年,吴王夫差彊,陵齐、晋,来伐楚。

十六年,越灭吴。

四十二年,楚灭蔡。

四十四年,楚灭杞。

与秦平。

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

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简王中立。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

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

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子悼王熊疑立。

悼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

四年,楚伐周。

郑杀子阳。

九年,伐韩,取负黍。

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

楚厚赂秦,与之平。

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肃王臧立。

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

于是楚为捍关以距之。

十年,魏取我鲁阳。

十一年,肃王卒,无子,立其弟熊良夫,是为宣王。

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

秦始复彊,而三晋益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彊。

三十年,秦封卫鞅于商,南侵楚。

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于秦惠王。

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威王伐齐,败之于徐州,而令齐必逐田婴。

田婴恐,张丑伪谓楚王曰:「王所以战胜于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

盼子者,有功于国,而百姓为之用。

婴子弗善而用申纪。

申纪者,大臣不附,百姓不为用,故王胜之也。

今王逐婴子,婴子逐,盼子必用矣。

复搏其士卒以与王遇,必不便于王矣。

」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

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

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于襄陵,得八邑。

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

陈轸适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柰何?

」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

」即往见昭阳军中,曰:「愿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之?

」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珪。

」陈轸曰:「其有贵于此者乎?

」昭阳曰:「令尹。

」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此国冠之上。

臣请得譬之。

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遍,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

』一人曰:『吾蛇先成。

』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

』及其为之足,而后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

』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

今又移兵而攻齐,攻齐胜之,官爵不加于此。

攻之不胜,身死爵夺,有毁于楚:此为蛇为足之说也。

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此持满之术也。

」昭阳曰:「善。

」引兵而去。

燕、韩君初称王。

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啮桑。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楚怀王为从长。

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后。

十二年,齐愍王伐败赵、魏军,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所甚愿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

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

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

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仪西取故秦所分楚商于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则齐弱矣。

是北弱齐,西德于秦,私商于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

」怀王大悦,乃置相玺于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于之地」。

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

怀王曰:「何故?

」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

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

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

且先出地而后绝齐,则秦计不为。

先绝齐而后责地,则必见欺于张仪。

见欺于张仪,则王必怨之。

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

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

臣故吊。

」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

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

」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

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于秦。

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子何不受地?

从某至某,广袤六里。

」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不闻六里。

」即以归报怀王。

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

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

不如因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取偿于齐也,吾国尚可全。

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

」楚王不听,遂绝和于秦,发兵西攻秦。

秦亦发兵击之。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虏我大将军屈丐、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馀人,遂取汉中之郡。

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战于蓝田,大败楚军。

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于邓。

楚闻,乃引兵归。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

楚王曰:「愿得张仪,不愿得地。

」张仪闻之,请之楚。

秦王曰:「楚且甘心于子,柰何?

」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于楚王幸姬郑袖,袖所言无不从者。

且仪以前使负楚以商于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臣非面自谢楚不解。

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

诚杀仪以便国,臣之愿也。

」仪遂使楚。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

仪私于靳尚,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

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

」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

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

夫人不若言而出之。

」郑袖卒言张仪于王而出之。

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

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谏王曰:「何不诛张仪?

」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

是岁,秦惠王卒。

二十年,齐愍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

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

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

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则燕、赵亦宜事秦。

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

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于天下?

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

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

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彊百万也。

且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

今乃欲先事秦!

愿大王孰计之。

」 楚王业已欲和于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

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

昭雎曰:「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刷耻。

必且取地于秦,而后足以刷耻于诸侯。

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

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

不然,秦攻三川,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

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

韩已得武遂于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

齐之所信于韩者,以韩公子眛为齐相也。

韩已得武遂于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

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

」于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

秦昭王初立,乃厚赂于楚。

楚往迎妇。

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

秦复与楚上庸。

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伐楚。

楚使太子入质于秦而请救。

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

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眛,取我重丘而去。

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

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于齐以求平。

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

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欢也。

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

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

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

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

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

敢以闻下执事。

」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

欲往,恐见欺。

无往,恐秦怒。

昭雎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

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

」怀王子子兰劝王行,曰:「柰何绝秦之欢心!

」于是往会秦昭王。

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

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蕃臣,不与亢礼。

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

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

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

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彊要我以地!

」不复许秦。

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

」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

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

」乃诈赴于齐,齐愍王谓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

」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

」或曰:「不然。

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

」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

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

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

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闲道走赵以求归。

赵主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

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

怀王遂发病。

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

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

诸侯由是不直秦。

秦楚绝。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于伊阙,大胜,斩首二十四万。

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

愿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

」楚顷襄王患之,乃谋复与秦平。

七年,楚迎妇于秦,秦楚复平。

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

月馀,复归帝为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结和亲。

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

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

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顷襄王闻,召而问之。

对曰:「小臣之好射鶀雁,罗鸗,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

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

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战国。

故秦、魏、燕、赵者,鶀雁也。

齐、鲁、韩、卫者,青首也。

驺、费、郯、邳者,罗鸗也。

外其馀则不足射者。

见鸟六双,以王何取?

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

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

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其获非特凫雁之实也。

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

还射圉之东,解魏左肘而外击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

且魏断二臂,颠越矣。

膺击郯国,大梁可得而有也。

王綪缴兰台,饮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

若王之于弋诚好而不厌,则出宝弓,碆新缴,射噣鸟于东海,还盖长城以为防,朝射东莒,夕发浿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

西结境于赵而北达于燕,三国布鹤,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

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

若夫泗上十二诸侯,左萦而右拂之,可一旦而尽也。

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

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则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

王出宝弓,碆新缴,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可得而一也。

劳民休众,南面称王矣。

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击韩魏,垂头中国,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鹤,方三千里,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

」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

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怨莫大焉。

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白公、子胥是也。

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

」于是顷襄王遣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

秦闻之,发兵来伐楚。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

周王赧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

夫弑共主,臣世君,大国不亲。

以众胁寡,小国不附。

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

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

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

」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

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

」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

夫一周为二十晋,公之所知也。

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于晋之城下,锐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

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

夫怨结两周以塞驺鲁之心,交绝于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

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

何以知其然也?

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

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

虽无攻之,名为弑君。

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

是何也?

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

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雠楚也。

臣请譬之。

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犹攻之也。

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于虎矣。

裂楚之地,足以肥国。

诎楚之名,足以尊主。

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贪而何?

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

」于是楚计辍不行。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

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我西陵。

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

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于陈城。

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

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

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于秦。

楚使左徒侍太子于秦。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

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为考烈王。

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号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

是时楚益弱。

六年,秦围邯郸,赵告急楚,楚遣将军景阳救赵。

七年,至新中。

秦兵去。

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

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

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

楚东徙都寿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

李园杀春申君。

幽王三年,秦、魏伐楚。

秦相吕不韦卒。

九年,秦灭韩。

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是为哀王。

哀王立二月馀,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

是岁,秦虏赵王迁。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

二年,秦使将军伐楚,大破楚军,亡十馀城。

三年,秦灭魏。

四年,秦将王剪破我军于蕲,而杀将军项燕。

五年,秦将王剪、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郡云。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

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

操行之不得,悲夫!

势之于人也,可不慎与?

弃疾以乱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几再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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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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