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九·唐纪五

起重光大荒落三月,尽十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中◎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三月,庚申,以靺鞨渠帅突地稽为燕州总管。

太子建成获稽胡千馀人,释其酋帅数十人,授以官爵,使还,招其馀党,刘屳成亦降。

建成诈称增置州县,筑城邑,命降胡年二十以上皆集,以兵围而杀之,死者六千馀人。

屳成觉变,亡奔梁师都。

行军总管刘世让攻窦建德黄州,拔之。

洺州严备,世让不得进。

会突厥将入寇,上召世让还。

窦建德所署普乐令平恩程名振来降,上遥除名振永宁令,使将兵徇河北。

名振夜袭鄴,俘其男女千馀人。

去鄴八十里,阅妇人乳有湩者九十馀人,悉纵遣之。

鄴人感其仁,为之饭僧。

突厥颉利可汗承父兄之资,士马雄盛,有凭陵中国之志。

妻隋义成公主,公主从弟善经,避乱在突厥,与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说颉利曰:“昔启民为兄弟所逼,脱身奔隋。

赖文皇帝之力,有此土宇,子孙享之。

今唐天子非文皇帝子孙,可汗宜奉杨政道以伐之,以报文皇帝之德。

”颉利然之。

上以中国未宁,待突厥甚厚,而颉利求请无厌,言辞骄慢。

甲戌,突厥寇汾阴。

唐兵围洛阳,掘堑筑垒而守之。

城中乏食,绢一匹直粟三升,布一匹直盐一升,服饰珍玩,贱如土芥。

民食草根木叶皆尽,相与澄取浮泥,投米屑作饼食之,皆病,身肿脚弱,死者相枕倚于道。

皇泰主之迁民入宫城也,凡三万家,至是无三千家。

虽贵为公卿,糠核不充,尚书郎以下,亲自负戴,往往馁死。

窦建德使其将范愿守曹州,悉发孟海公、徐圆朗之众,西救洛阳。

至滑州,王世充行台仆射韩洪开门纳之。

己卯,军于酸枣。

壬午,突厥寇石州,刺史王集击却之。

窦建德陷管州,杀刺史郭士安。

又陷荥阳、阳翟等县,水陆并进,泛舟运粮,溯河西上。

王世充之弟徐州行台世辩遣其将郭士衡,将兵数千会之,合十馀万,号三十万,军于成皋之东原,筑宫板渚,遣使与王世充相闻。

先是,建德遗秦王世民书,请退军潼关,返郑侵地,复修前好。

世民集将佐议之,皆请避其锋,郭孝恪曰:“世充穷蹙,垂将面缚,建德远来助之,此天意欲两亡之也。

宜据武牢之险以拒之,伺间而动,破之必矣。

”记室薛收曰:“世充保据东都,府库充实,所将之兵,皆江、淮精锐,即日之患,但乏粮食耳。

以是之故,为我所持,求战不得,守则难久。

建德亲帅大众,远来赴援,亦当极其精锐,致死于我。

若纵之至此,两寇合从,转河北之粟以馈洛阳,则战争方始,偃兵无日,混一之期,殊未有涯也。

今宜分兵守洛阳,深沟高垒,世充出兵,慎勿与战,大王亲帅骁锐,先据成皋,厉兵训士,以待其至,以逸待劳,决可克也。

建德既破,世充自下,不过二旬,两主就缚矣。

”世民善之。

收,道衡之子也。

萧瑀、屈突通、封德彝皆曰:“吾兵疲老,世充凭守坚城,未易猝拔,建德席胜而来,锋锐气盛。

吾腹背受敌,非完策也,不若退保新安,以承其弊。

”世民曰:“世充兵摧食尽,上下离心,不烦力攻,可以坐克。

建德新破海公,将骄卒惰,吾据武牢,扼其咽喉。

彼若冒险争锋,吾取之甚易。

若狐疑不战,旬月之间,世充自溃。

城破兵强,气势自倍,一举两克,在此行矣。

若不速进,贼入武牢,诸城新附,必不能守。

两贼并力,其势必强,何弊之承?

吾计决矣!

”通等又请解围据险以观其变,世民不许。

中分麾下,使通等副齐王元吉围守东都,世民将骁勇三千五百人东趣武牢。

时正昼出兵,历北邙,抵河阳,趋巩而去。

王世充登城望见,莫之测也,竟不敢出。

癸未,世民入武牢。

甲申,将骁骑五百,出武牢东二十馀里,觇建德之营。

缘道分留从骑,使李世勣、程知节、秦叔宝分将之,伏于道旁,才馀四骑,与之偕进。

世民谓尉迟敬德曰:“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又曰:“贼见我而还,上策也。

”去建德营三里所,建德游兵遇之,以为斥候也。

世民大呼曰:“我秦王也。

”引弓射之,毙其一将。

建德军中大惊,出五六千骑逐之。

从者咸失色,世民曰:“汝弟前行,吾自与敬德为殿。

”于是按辔徐行,追骑将至,则引弓射之,辄毙一人。

追者惧而止,止而复来,如是再三,每来必有毙者,世民前后射杀数人,敬德杀十许人,追者不敢复逼。

世民逡巡稍却以诱之,入于伏内,世勣等奋击,大破之,斩首三百馀级,获其骁将殷秋、石瓚以归。

乃为书报建德,谕以“赵魏之地,久为我有,为足下所侵夺。

但以淮安见礼,公主得归,故相与坦怀释怨。

世充顷与足下修好,已尝反覆,今亡在朝夕,更饰辞相诱,足下乃以三军之众,仰哺他人,千金之资,坐供外费,良非上策。

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郊劳未通,能无怀愧!

故抑止锋锐,冀闻择善。

若不获命,恐虽悔难追。

” 立秦王世民之子泰为卫王。

夏,四月,己丑,丰州总管张长逊入朝。

时言事者多云,长逊久居丰州,为突厥所厚,非国家之利。

长逊闻之,请入朝,上许之。

会太子建成北伐稽胡,长逊帅所部会之,因入朝,拜右武候将军。

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轨帅巴、蜀兵来会秦王击王世充,以长逊检校益州行台右仆射。

己亥,突厥颉利可汗寇雁门,李大恩击走之。

壬寅,王世充骑将杨公卿、单雄信引兵出战,齐王元吉击之,不利,行军总管卢君谔战死。

太子还长安。

王世充平州刺史周仲隐以城来降。

戊申,突厥寇并州。

初,处罗可汗与刘武周相表里,寇并州。

上遣太常卿郑元璹往谕以祸福,处罗不从。

未几,处罗遇疾卒,国人疑元璹毒之,留不遣。

上又遣汉阳公瓖赂颉利可汗以金帛,颉利欲令瑰拜,瑰不从,亦留之。

又留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

上怒,亦留其使者。

瑰,孝恭之弟也。

甲寅,封皇子元方为周王,元礼为郑王,元嘉为宋王,元则为荆王,元茂为越王。

窦建德迫于武牢不得进,留屯累月,战数不利,将士思归。

丁巳,秦王世民遣王君廓将轻骑千馀抄其粮运,又破之,获其大将军张青特。

凌敬言于建德曰:“大王悉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使重将守之,更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趣蒲津,如此有三利:一则蹈无人之境,取胜可以万全。

二则拓地收众,形势益强。

三则关中震骇,郑围自解。

为今之策,无以易此。

”建德将从之,而王世充遣使告急相继于道,王琬、长孙安世朝夕涕泣,请救洛阳,又阴以金玉啖建德诸将,以挠其谋。

诸将皆曰:“凌敬书生,安知战事,其言岂可用也!

”建德乃谢敬曰:“今众心甚锐,天赞我也,因之决战,必将大捷,不得从公言。

”敬固争之,建德怒,令扶出。

其妻曹氏谓建德曰:“祭酒之言不可违也。

今大王自滏口乘唐国之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又因突厥西抄关中,唐必还师自救,郑围何忧不解!

若顿兵于此,老师费财,欲求成功,在于何日?

”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

吾来救郑,郑今倒悬,亡在朝夕,吾乃舍之而去,是畏敌而弃信也,不可。

” 谍者告曰:“建德伺唐军刍尽,牧马于河北,将袭武牢。

”五月,戊午,秦王世民北济河,南临广武,察敌形势,因留马千馀匹,牧于河渚以诱之,夕还武牢。

己未,建德果悉众而至,自板渚出牛口置陈,北距大河,西薄汜水,南属鹊山,亘二十里,鼓行而进。

诸将皆惧,世民将数骑升高丘以望之,谓诸将曰:“贼起山东,未尝见大敌,今度险而嚣,是无纪律,逼城而陈,有轻我心。

我按甲不出,彼勇气自衰,陈久卒饥,势将自退,追而击之,无不克者。

与公等约,甫过日中,必破之矣!

”建德意轻唐军,遣三百骑涉汜水,距唐营一里所止。

遣使与世民相闻曰:“请选锐士数百与之剧。

”世民遣王君廓将长槊二百以应之,相与交战,乍进乍退,两无胜负,各引还。

王琬乘隋炀帝马,铠仗甚鲜,迥出陈前以夸众。

世民曰:“彼所乘真良马也!

”尉迟敬德请往取之,世民止之曰:“岂可以一马丧猛士?

”敬德不从,与高甑生、梁建方三骑直入其陈,擒琬,引其马以归,众无敢当者。

世民使召河北马,待其至,乃出战。

建德列陈,自辰至午,士卒饥倦,皆坐列,又争饮水,逡巡欲退。

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经建德陈西,驰而南上,戒之曰:“贼若不动,尔宜引归,动则引兵东出。

”士及至陈前,陈果动,世民曰:“可击矣!

”时河渚马亦至,乃命出战。

世民帅轻骑先进,大军继之,东涉汜水,直薄其陈。

建德群臣方朝谒,唐骑猝来,朝臣趋就建德,建德召骑兵使拒唐兵,骑兵阻朝臣不得过,建德挥朝臣令却,进退之间,唐兵已至,建德窘迫,退依东陂。

窦抗引兵击之,战小不利。

世民帅骑赴之,所向皆靡。

淮阳王道玄挺身陷陈,直出其后,复突陈而归,再入再出,飞矢集其身如胃毛,勇气不衰,射人,皆应弦而仆。

世民给以副马,使从己。

于是诸军大战,尘埃涨天。

世民帅史大柰、程知节、秦叔宝、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陈后,张唐旗帜,建德将士顾见之,大溃。

追奔三十里,斩首三千馀级。

建德中槊,窜匿于牛口渚。

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逐之,建德坠马,士让援槊欲刺之,建德曰:“勿杀我,我夏王也,能富贵汝。

”武威下擒之,载以从马,来见世民。

世民让之曰:“我自讨王世充,何预汝事,而来越境,犯我兵锋!

”建德曰:“今不自来,恐烦远取。

”建德将士皆溃去,所俘获五万人,世民即日散遣之,使还乡里。

封德彝入贺,世民笑曰:“不用公言,得有今日。

智者千虑,不免一失乎!

”德彝甚惭。

建德妻曹氏与左仆射齐善行将数百骑遁归洺州。

甲子,世充偃师、巩县皆降。

乙丑,以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为山东道抚慰大使。

世充将王德仁弃故洛阳城而遁,亚将赵季卿以城降。

秦王世民囚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郭士衡等至洛阳城下,以示世充。

世充与建德语而泣,仍遣安世等入城言败状。

世充召诸将议突围,南走襄阳,诸将皆曰:“吾所恃者夏王,夏王今已为擒,虽得出,终必无成。

”丙寅,世充素服帅其太子、郡臣、二千馀人诣军门降。

世民礼接之,世充俯伏流汗。

世民曰:“卿常以童子见处,今见童子,何恭之甚邪?

”世充顿首谢罪。

于是部分诸军,先入洛阳,分守市肆,禁止侵掠,无敢犯者。

丁卯,世民入宫城,命记室房玄龄先入中书、门下省收隋图籍制诏,已为世充所毁,无所获。

命萧瑀、窦轨等封府库,收其金帛,班赐将士。

收世充之党罪尤大者段达、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杨汪、孟孝义、单雄信、杨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睿、张童儿、王德仁、硃粲、郭善才等十馀人斩于洛水之上。

初,李世勣与单雄信友善,誓同生死。

及洛阳平,世勣言雄信骁健绝伦,请尽输己之官爵以赎之,世民不许。

世勣固请不能得,涕泣而退。

雄信曰:“我固知汝不办事!

”世勣曰:“吾不惜馀生,与兄俱死。

但既以此身许国,事无两遂。

且吾死之后,谁复视兄之妻子乎?

”乃割股肉以啖雄信,曰:“使此肉随兄为土,庶几犹不负昔誓也!

”士民疾硃粲残忍,竞投瓦砾击其尸,须臾如冢。

囚韦节、杨续、长孙安世等十馀人送长安。

士民无罪为世充所囚者,皆释之,所杀者祭而诔之。

初,秦王府属杜如晦叔父淹事王世充。

淹素与如晦兄弟不协,谮如晦兄杀之,又囚其弟楚客,饿几死,楚客终无怨色。

及洛阳平,淹当死,楚客涕泣请如晦救之,如晦不从。

楚客曰:“曩者叔已杀兄,今兄又杀叔,一门之内,自相残而尽,岂不痛哉!

”欲自刭,如晦乃为之请于世民,淹得免死。

秦王世民坐阊阖门,苏威请见,称老病不能拜。

世民遣人数之曰:“公隋室宰相,危不能扶,使君弑国亡。

见李密、王世充皆拜伏舞蹈。

今既老病,无劳相见。

”及至长安,又请见,不许。

既老且贫,无复官爵,卒于家,年八十二。

秦王世民观隋宫殿,叹曰:“逞侈心,穷人欲,无亡得乎!

”命撤端门楼,焚乾阳殿,毁则天门及阙。

废诸道场,城中僧尼,留有名德者各三十人,馀皆返初。

前真定令周法明,法尚之弟也,隋末结客,袭据黄梅,遣族子孝节攻蕲春,兄子绍则攻安陆,子绍德攻沔阳,皆拔之。

庚午,以四郡来降。

壬申,齐善行以洺、相、魏等州来降。

时建德馀众走至洺州,欲立建德养子为主,征兵以拒唐。

又欲剽掠居民,还向海隅为盗。

善行独以为不可,曰:“隋末丧乱,故吾属相聚草野,苟求生耳。

以夏王之英武,平定河朔,士马精强,一朝为擒,易如反掌,岂非天命有所属,非人力所能争邪!

今丧败如此,守亦无成,逃亦不免。

等为亡国,岂可复遗毒于民!

不若委心请命于唐。

必欲得缯帛者,当尽散府库之物,勿复残民也!

”于是运府库之帛数十万段,置万春宫东街,以散将卒,凡三昼夜乃毕。

仍布兵守坊巷,得物者即出,无得更入人家。

士卒散尽,然后与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帅其百官奉建德妻曹氏及传国八玺,并破宇文化及所得珍宝,请降于唐。

上以善行为秦王左二护军,仍厚赐之。

初,窦建德之诛宇文化及也,隋南阳公主有子曰禅师,建德虎贲郎将於士澄问之曰:“化及大逆,兄弟之子皆当从坐,若不能舍禅师,当相为留之。

”公主泣曰:“虎贲既隋室贵臣,兹事何须见问!

”建德竟杀之。

公主寻请为尼。

及建德败,公主将归长安,与宇文士及遇于洛阳,士及请与相见,公主不可。

士及立于户外,请复为夫妇。

公主曰:“我与君仇家,今所以不手刃君者,但谋逆之日,察君不预知耳。

”诃令速去。

士及固请,公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见也!

”士及知不可屈,乃拜辞而去。

乙亥,以周法明为黄州总管。

戊寅,王世充徐州行台杞王世辩以徐、宋等三十八州诣河南道安抚大使任襄请降。

世充故地悉平。

窦建德博州刺史冯士羡复推淮安王神通为慰抚山东使,徇下三十馀州。

建德之地悉平。

己卯,代州总管李大恩击苑君璋,破之。

突厥寇边,长平靖王叔良督五将击之,叔良中流矢。

师旋,六月,戊子,卒于道。

戊戌,孟海公馀党蒋善合以郓州,孟啖鬼以曹州来降。

啖鬼,海公之从兄也。

庚子,营州人石世则执总管晋文衍,举州叛,奉靺鞨突地稽为主。

黄州总管周法明攻萧铣安州,拔之,获其总管马贵迁。

乙巳,以右骁卫将军盛彦师为宋州总管,安抚河南。

乙卯,海州贼帅臧君相以五州来降,拜海州总管。

秋,七月,庚申,王世充行台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卢行褒、右仆射苏世长以襄州来降。

上与行褒、世长皆有旧,先是,屡以书招之,行褒辄杀使者。

既至长安,上诛行褒而责世长。

世长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陛下既得之矣,岂可复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乎!

”上笑而释之,以为谏议大夫。

尝从校猎高陵,大获禽兽,上顾群臣曰:“今日畋,乐乎?

”世长对曰:“陛下游猎,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足为乐!

”上变色,既而笑曰:“狂态复发邪?

”对曰:“于臣则狂,于陛下甚忠。

”尝侍宴披香殿,酒酣,谓上曰:“此殿炀帝之所为邪?

”上曰:“卿谏似直而实多诈,岂不知此殿朕所为,而谓之炀帝乎?

”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其华侈如倾宫、鹿台,非兴王之所为故也。

若陛下为之,诚非所宜。

臣昔侍陛下于武功,见所居宅仅庇风雨,当时亦以为足。

今因隋之宫室,已极侈矣,而又增之,将何以矫其失乎?

”上深然之。

甲子,秦王世民至长安。

世民被黄金甲,齐王元吉、李世勣等二十五将从其后,铁骑万匹,甲士三万人,前后部鼓吹,俘王世充、窦建德及隋乘舆、御物献于太庙,行饮至之礼以飨之。

乙丑,高句丽王建武遣使入贡。

建武,元之弟也。

上见王世充而数之,世充曰:“臣罪固当诛,然秦王许臣不死。

”丙寅,诏赦世充为庶人,与兄弟子侄徙处蜀。

斩窦建德于市。

丁卯,以天下略定,大赦。

百姓给复一年。

陕、鼎、函、虢、虞、芮六州,转输劳费,幽州管内,久隔寇戎,并给复二年。

律、令、格、式,且用开皇旧制。

赦令既下,而王、窦馀党尚有远徙者,治书侍御史孙伏伽上言:“兵、食可去,信不可去,陛下已赦而复徙之,是自违本心,使臣民何所凭依?

且世充尚蒙宽宥,况于馀党,所宜纵释。

”上从之。

王世充以防夫未备,置雍州廨舍。

独孤机之子定州刺史修德帅兄弟至其所,矫称敕呼郑王。

世充与兄世恽趋出,修德等杀之。

诏免修德官。

其馀兄弟子侄等,于道亦以谋反诛。

隋末钱币滥薄,至裁皮糊纸为之,民间不胜其弊。

至是,初行开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参,积十钱重一两,轻重大小最为折衷,远近便之。

命给事中欧阳询撰其文并书,回环可读。

以屈突通为陕东道大行台右仆射,镇洛阳。

以淮阳王道玄为洛州总管,李世勣父盖竟无恙而还,诏复其官爵。

窦轨还益州。

轨将兵征讨,或经旬月不解甲。

性严酷,将佐有犯,无贵贱立斩之,鞭挞吏民,常流血满庭,所部重足屏息。

癸酉,置钱监于洛、并、幽、益等诸州,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赐三炉,裴寂赐一炉,听铸钱。

自馀敢盗铸者,身死,家口配没。

河北既平,上以陈君宾为洺州刺史。

将军秦武通等将兵屯洺州,欲使分镇东方诸州。

又以郑善果等为慰抚大使,就洺州选补山东州县官。

窦建德之败也,其诸将多盗匿库物,及居闾里,暴横为民患,唐官吏以法绳之,或加捶挞,建德故将皆惊惧不安。

高雅贤、王小胡家在洺州,欲窃其家以逃,官吏捕之,雅贤等亡命至贝州。

会上征建德故将范愿、董康买、曹湛及雅贤等,于是愿等相谓曰:“王世充以洛阳降唐,其将相大臣段达、单雄信等皆夷灭。

吾属至长安,必不免矣。

吾属自十年以来,身经百战,当死久矣,今何惜馀生,不以之立事。

且夏王得淮安王,遇以客礼,唐得夏王即杀之。

吾属皆为夏王所厚,今不为之报仇,将无以见天下之士!

”乃谋作乱,卜之,以刘氏为主吉,因相与之漳南,见建德故将刘雅,以其谋告之。

雅曰:“天下适安定,吾将老于耕桑,不愿复起兵!

”众怒,且恐泄其谋,遂杀之。

故汉东公刘黑闼,时屏居漳南,诸将往诣之,告以其谋,黑闼欣然从之。

黑闼方种蔬,即杀耕牛,与之共饮食定计,聚众得百人。

甲戌,袭漳南县据之。

是时,诸道有事则置行台尚书省,无事则罢之。

朝廷闻黑闼作乱,乃置山东道行台于洺州,魏、冀、定、沧并置总管府。

丁丑,以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台右仆射。

辛巳,褒州道安抚使郭行方攻萧铣鄀州,拔之。

孟海公与窦建德同伏诛,戴州刺史孟敢鬼不自安,挟海公之子义以曹、戴二州反,以禹城令蒋善合为腹心。

善合与其左右同谋斩之。

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丁亥,命太子安抚北边。

丁酉,刘黑闼陷鄃县,魏州刺史权威、贝州刺史戴元祥与战,皆败死,黑闼悉收其馀众及器械。

窦建德旧党稍稍出归之,众至二千人,为坛于漳南,祭建德,告以举兵之意,自称大将军。

诏发关中步骑三千,使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蓝田李玄通击之。

又诏幽州总管李艺引兵会击黑闼。

癸卯,突厥寇代州,总管李大恩遣行军总管王孝基拒之,举军皆没。

甲辰,进围崞县。

乙巳,王孝基自突厥逃归,李大恩众少,据城自守,突厥不敢逼,月馀引去。

上以南方寇盗尚多,丙午,以左武候将军张镇周为淮南道行军总管,大将军陈智略为岭南道行军总管,镇抚之。

丁未,刘黑闼陷历亭,执屯卫将军王行敏,使之拜,不可,遂杀之。

初,洛阳既平,徐圆朗请降,拜兗州总管,封鲁郡公。

刘黑闼作乱,阴与圆朗通谋。

上使葛公盛彦师安集河南,行至任城。

辛亥,圆朗执彦师,举兵反。

黑闼以圆朗为大行台元帅,兗、郓、陈、杞、伊、洛、曹、戴等八州豪右皆应之。

圆朗厚礼彦师,使作书与其弟,令举虞城降。

彦师为书曰:“吾奉使无状,为贼所擒,为臣不忠,誓之以死。

汝善侍老母,勿以吾为念。

”圆朗初色动,而彦师自若。

圆朗乃笑曰:“盛将军有壮节,不可杀也。

”待之如旧。

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瑰行至宋州,属圆朗反,副使柳浚劝瑰退保汴州,瑰笑曰:“柳以何怯也!

”圆朗又攻陷楚丘,引兵将围虞城,瑰遣部将崔枢、张公谨自鄢陵帅诸州豪右质子百馀人守虞城。

濬曰:“枢与公谨皆王世充将,诸州质子父兄皆反,恐必为变。

”瑰不应。

枢至虞城,分质子使与土人合队共守城。

贼稍近,质子有叛者,枢斩其队帅。

于是诸队帅皆惧,各杀其质子,枢不禁,枭其首于门外,遣使白瑰。

瑰阳怒曰:“吾所以使与质子俱者,欲招其父兄耳,何罪而杀之!

”退谓濬曰:“吾固知崔枢能办此也。

县人既杀质子,与贼深仇,吾何患乎!

”贼攻虞城,果不克而去。

初,窦建德以鄱阳崔元逊为深州刺史,及刘黑闼反,元逊与其党数十人谋于野,伏甲士于车中,以禾覆其上,诈为农人,直入听事,自禾中呼噪而出,执刺史裴晞杀之,传首黑闼。

九月,乙卯,文登贼帅淳于难请降。

置登州,以难为刺史。

突厥寇并州。

遣左屯卫大将军窦琮等击之。

戊午,突厥寇原州。

遣行军总管尉迟敬德等击之。

辛酉,徐圆朗自称鲁王。

隋末,歙州贼帅汪华据黟、歙等五州,有众一万,自称吴王。

甲子,遣使来降。

拜歙州总管。

隋末,弋阳卢祖尚纠合壮士以卫乡里,部分严整,群盗畏之。

及炀帝遇弑,乡人奉之为光州刺史。

时年十九,奉表于皇泰主。

及王世充自立,祖尚来降。

丙子,以祖尚为光州总管。

己卯,诏括天下户口。

徐圆朗寇济州,治中吴亻及论击走之。

癸未,诏以太常乐工皆前代因罪配没,子孙相承,多历年所,良可哀愍。

宜并蠲除为民,且令执事,若仕宦入流,勿更追集。

甲申,灵州总管杨师道击突厥,破之。

师道,恭仁之弟也。

诏发巴、蜀兵,以赵郡王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李靖摄行军长史,统十二总管,自夔州顺流东下。

以庐江王瑗为荆郢道行军元帅,出襄州道,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黄州总管周法明出夏口道,以击萧铣。

是月,孝恭发夔州。

时峡江方涨,诸将请俟水落进军,李靖曰:“兵贵神速。

今吾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江涨,倏忽抵其城下,掩其不备,此必有擒。

不可失也!

”孝恭从之。

淮安王神通将关内兵至冀州,与李艺兵合。

又发邢、洺、相、魏、恒、赵等州兵合五万馀人,与刘黑闼战于饶阳城南,布陈十馀里。

黑闼众少,依堤单行而陈以当之。

会风雪,神通乘风击之,既而风返,神通大败,士马军资失亡三分之二。

李艺居西偏,击高雅贤,破之,逐奔数里,闻大军不利,退保稾城。

黑闼就击之,艺亦败,薛万均、万彻皆为所虏,截发驱之。

万均兄弟亡归,艺引兵归幽州。

黑闼兵势大振。

上以秦王世民功大,前代官皆不足以称之,特置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

冬,十月,以世民为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二万户,仍开天策府,置官属,以齐王元吉为司空。

世民以海内浸平,乃开馆于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出教以王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勖、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宇、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更日直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

世民朝谒公事之暇,辄至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

又使库直阎立本图像,褚亮为赞,号十八学士。

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洲”。

允恭,大宝之弟子。

元敬,收之从子。

相时,师古之弟。

立本,毘之子也。

初,杜如晦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俄迁陕州长史。

时府僚多补外官,世民患之。

房玄龄曰:“馀人不足惜,至于杜如晦,王佐之才,大王欲经营四方,非如晦不可。

”世民惊曰:“微公言,几失之。

”即奏为府属。

与玄龄常从世民征伐,参谋帷幄,军中多事,如晦剖决如流。

世民每破军克城,诸将佐争取宝货,玄龄独收采人物,致之幕府。

又将佐有勇略者,玄龄必与之深相结,使为世民尽死力。

世民每令玄龄入奏事,上叹曰:“玄龄为吾儿陈事,虽隔千里,皆如面谈。

”李玄道尝事李密,为记室,密败,官属为王世充所虏,惧死,皆达曙不寐。

独玄道起居自若,曰:“死生有命,非忧可免!

”众服其识量。

庚寅,刘黑闼陷瀛州,杀刺史卢士睿。

观州人执刺史雷德备,以城降之。

辛卯,萧铣鄂州刺史雷长颖以鲁山来降。

赵郡王孝恭帅战舰二千馀艘东下,萧铣以江水方涨,殊不为备。

孝恭等拔其荆门、宜都二镇,进至夷陵。

铣将文士弘将精兵数万屯清江,癸巳,孝恭击走之,获战舰三百馀艘,杀溺死者万计。

追奔至百里洲,士弘收兵复战,又败之,进入北江。

铣江州总管盖彦举以五州来降。

毛州刺史赵元恺,性严急,下不堪命。

丁卯,州民董灯明等作乱,杀元恺以应刘黑闼。

盛彦师自徐圆朗所逃归。

王薄因说青、莱、密诸州,皆下之。

萧铣之罢兵营农也,才留宿卫数千人,闻唐兵至,文士弘败,大惧,仓猝征兵,皆在江、岭之外,道涂阻远,不能遽集,乃悉见兵出拒战。

孝恭将击之,李靖止之曰:“彼救败之师,策非素立,势不能久,不若且泊南岸,缓之一日,彼必分其兵,或留拒我,或归自守。

兵分势弱,我乘其懈而击之,蔑不胜矣。

今若急之,彼则并力死战,楚兵剽锐,未易当也。

”孝恭不从,留靖守营,自帅锐师出战,果败走,趣南岸。

铣众委舟收掠军资,人皆负重,靖见其众乱,纵兵奋击,大破之,乘胜直抵江陵,入其外郭。

又攻水城,拔之,大获舟舰,李靖使孝恭尽散之江中。

诸将皆曰:“破敌所获,当藉其用,奈何弃以资敌?

”靖曰:“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距洞庭。

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吾表里受敌,进退不获,虽有舟楫,将安用之?

今弃舟舰,使塞江而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

”铣援兵见舟舰,果疑不进。

其交州总管丘和、长史高士廉、司马杜之松等将朝江陵,闻铣败,悉诣孝恭降。

孝恭勒兵围江陵,铣内外阻绝,问策于中书侍郎岑文本,文本劝铣降。

铣乃谓群下曰:“天不祚梁,不可复支矣。

若必待力屈,则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一人之故,陷百姓于涂炭乎!

”乙巳,铣以太牢告于太庙,下令开门出降,守城者皆哭。

铣帅群臣缌缞布帻诣军门,曰:“当死者唯铣耳,百姓无罪,愿不杀掠。

”孝恭入据其城,诸将欲大掠,岑文本说孝恭曰:“江南之民,自隋末以来,困于虐政,重以群雄虎争,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跂踵延颈以望真主,是以萧氏君臣、江陵父老决计归命,庶几有所息肩。

今若纵兵俘掠,使士民失望,恐自此以南,无复向化之心矣!

”孝恭称善,遽禁止之。

诸将又言:“梁之将帅与官军拒斗死者,其罪既深,请籍没其家,以赏将士。

”李靖曰:“王者之师,宜使义声先路。

彼为其主斗死,乃忠臣也,岂可同叛逆之科籍其家乎!

”于是城中安堵,秋毫无犯。

南方州县闻之,皆望风款附。

铣降数日,援兵至者十馀万,闻江陵不守,皆释甲而降。

孝恭送铣于长安,上数之。

铣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铣无天命,故至此。

若以为罪,无所逃死!

”竟斩于都市。

诏以孝恭为荆州总管。

李靖为上柱国,赐爵永康县公,仍使之安抚岭南,得承制拜授。

先是,铣遣黄门侍郎江陵刘洎略地岭表,得五十馀城,未还而铣败,洎以所得城来降。

除南康州都督府长史。

戊申,徐圆朗昌州治中刘善行以须昌来降。

庚戌,诏陕东道大行台尚书省自令、仆至郎中、主事,品秩皆与京师同,而员数差少,山东行台及总管府、诸州并隶焉。

其益州、襄州、山东、淮南、河北等道令、仆以下,各降京师一等,员数又减焉。

行台尚书令得承制补署。

其秦王、齐王府官之外,各置左右六护军府,及左右亲事帐内府。

闰月,乙卯,上幸稷州。

己未,幸武功旧墅。

壬戌,猎于好畤。

乙丑,猎于九嵕。

丁卯,猎于仲山。

戊辰,猎于清水谷,遂幸三原。

辛未,幸周氏陂。

壬申,还长安。

十一月,甲申,上祀圜丘。

杜伏威使其将王雄诞击李子通,子通以精兵守独松岭。

雄诞遣其裨将陈当将千馀人,乘高据险以逼之,多张旗帜,夜则缚炬火于树,布满山泽。

子通惧,烧营走保杭州。

雄诞追击之,又败之于城下。

庚寅,子通穷蹙请降。

伏威执子通并其左仆射乐伯通送长安。

上释之。

先是,汪华据黟、歙,称王十馀年。

雄诞还军击之,华拒之于新安洞口,甲兵甚锐。

雄诞伏精兵于山谷,帅羸弱数千犯其陈,战才合,阳不胜,走还营。

华进攻之,不能克,会日暮,引还,伏兵已据其洞口,华不得入,窘迫请降。

闻人遂安据昆山,无民属,伏威使雄诞击之。

雄诞以昆山险隘,难以力胜,乃单骑造其城下,陈国威灵,示以祸福。

遂安感悦,帅诸将出降。

于是伏威尽有淮南、江东之地,南至岭,东距海。

雄诞以功除歙州总管,赐爵宜春郡公。

壬辰,林州总管刘旻击刘屳成,大破之。

屳成仅以身免,部落皆降。

李靖度岭,遣使分道招抚诸州,所至皆下。

萧铣桂州总管李袭志帅所部诸州来降,赵郡王孝恭即以袭志为桂州总管,明年入朝。

以李靖为岭南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引兵下九十六州,得户六十馀万。

壬寅,刘黑闼陷定州,执总管李玄通,黑闼爱其才,欲以为大将,玄通不可。

故吏有以酒肉馈之者,玄通曰:“诸君哀吾幽辱,幸以酒肉来相开慰,当为诸君一醉。

”酒酣,谓守者曰:“吾能剑舞,愿假吾刀。

”守者与之,玄通舞竟,太息曰:“大丈夫受国厚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世间哉!

”即引刀自刺,溃腹而死。

上闻,为之流涕,拜其子伏护为大将。

庚戌,杞人周文举杀刺史王文矩,以城应徐圆朗。

幽州大饥,高开道许以粟赈之。

李艺遣老弱诣开道就食,开道皆厚遇之。

艺喜,于是发民三千人,车数百乘,驴马千馀匹,往受粟。

开道悉留之,告绝于艺。

复称燕王,北连突厥,南与刘黑闼相结,引兵攻易州,不克,大掠而去。

又遣其将谢稜诈降于艺,请兵授接,艺出兵应之。

将至怀戎,稜袭击破之。

开道与突厥连兵数入为寇,恒、定、幽、易咸被其患。

十二月,乙卯,刘黑闼陷冀州,杀刺史麹稜。

黑闼既破淮安王神通,移书赵、魏,故窦建德将卒争杀唐官吏以应黑闼。

庚申,遣右屯卫大将军义安王孝常将兵讨黑闼。

黑闼将兵数万进逼宗城,黎州总管李世勣先屯宗城,弃城走保洺州。

甲子,黑闼追击世勣等,破之,杀步卒五千人,世勣仅以身免。

丙寅,洺州土豪翻城应黑闼。

黑闼筑坛于城东南,告天及祭窦建德而后入。

后旬日,引兵攻拔相州,执刺史房晃,右武卫将军张士贵溃围走。

黑闼南取黎、卫二州,半岁之间,尽复建德旧境。

又遣使北连突厥,颉利可汗遣俟斤宋邪那帅胡骑从之。

右武卫将军秦武通、洺州刺史陈君宾、永宁令程名振皆自河北遁归长安。

丁卯,命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讨黑闼。

昆弥遣使内附。

昆弥,即汉之昆明也。

巂州治中吉驻纬通南宁,至其国说之,遂来降。

己巳,刘黑闼陷邢州、赵州。

庚午,陷魏州,杀总管潘道毅。

辛未,陷莘州。

壬申,徙宋王元嘉为徐王。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唐纪六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阏逢涒滩五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下◎武德五年壬午,公元六二二年春,正月,刘黑闼自称汉东王,改元天造,定都洺州。

以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

征王琮为中书令,刘斌为中书侍郎。

窦建德时文武悉复本位。

其设法行政,悉师建德,而攻战勇决过之。

丙戌,同安贼帅殷恭邃以舒州来降。

丁亥,济州别驾刘伯通执刺史窦务本,以州附徐圆朗。

庚寅,东盐州治中王才艺杀刺史田华,以城应刘黑闼。

秦王世民军至获嘉,刘黑闼弃相州,退保洺州。

丙申,世民复取相州,进军肥乡,列营洺水之上以逼之。

萧铣既败,散兵多归林士弘,军势复振。

己酉,岭南俚帅杨世略以循、潮二州来降。

唐使者王义童下泉、睦、建三州。

幽州总管李艺将所部兵数万会秦王世民讨刘黑闼,黑闼闻之,留兵万人,使范愿守洺州,自将兵拒艺。

夜,宿沙河,程名振载鼓六十具,于城西二里堤上急击之,城中地皆震动。

范愿惊惧,驰告黑闼。

黑闼遽还,遣其弟十善与行台张君立将兵一万击艺于鼓城。

壬子,战于徐河,十善、君立大败,所失亡八千人。

洺水人李去惑据城来降,秦王世民遣彭公王君廓将千五百骑赴之,入城共守。

二月,刘黑闼引兵还攻洺水,癸亥,行至列人,秦王世民使秦叔宝邀击破之。

豫章贼帅张善安以虔、吉等五州来降,拜洪州总管。

戊辰,金乡人阳孝诚叛徐圆朗,以城来降。

己巳,秦王世民复取邢州。

辛未,并州人冯伯让以城来降。

丙子,李艺取刘黑闼定、栾、廉、赵四州,获黑闼尚书刘希道,引兵与秦王世民会洺州。

刘黑闼攻洺水甚急。

城四旁皆有水,广五十馀步,黑闼于城东北筑二甬道以攻之。

世民三引兵救之,黑闼拒之,不得进。

世民恐王君廓不能守,召诸将谋之,李世勣曰:“若甬道达城下,城必不守。

”行军总管郯勇公罗士信请代君廓守之。

世民乃登城西南高冢,以旗招君廓,君廓帅其徒力战,溃围而出。

士信帅左右二百人乘之入城,代君廓固守。

黑闼昼夜急攻,会大雪,救兵不得往,凡八日,丁丑,城陷。

黑闼素闻其勇,欲生之,士信词色不屈,乃杀之,时年二十。

戊寅,汴州总管王要汉攻徐圆朗杞州,拔之,获其将周文举。

庚辰,延州道行军总管段德操击梁师都石堡城,师都自将救之。

德操与战,大破之,师都以十六骑遁去。

上益其兵,使乘胜进攻夏州,克其东城,师都以数百人保西城。

会突厥救至,诏德操引还。

辛巳,秦王世民拔洺水。

三月,世民与李艺营于洺水之南,分兵屯水北。

黑闼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应,别遣奇兵绝其粮道。

壬辰,黑闼以高雅贤为左仆射,军中高会。

李世勣引兵逼其营,雅贤乘醉,单骑逐之,世勣部将潘毛刺之坠马。

左右继至,扶归,未至营而卒。

甲午,诸将复往逼其营,潘毛为王小胡所擒。

黑闼运粮于冀、贝、沧、瀛诸州,水陆俱进,程名振以千馀人邀之,沉其舟,焚其车。

宋州总管盛彦师帅齐州总管王薄攻须昌,征军粮于潭州。

刺史李义满与薄有隙,闭仓不与。

及须昌降,彦师收义满,系齐州狱,诏释之。

使者未至,义满忧愤,死狱中。

薄还,过潭州,戊戌夜,义满兄子武意执薄,杀之。

彦师亦坐死。

上遣使赂突厥颉利可汗,且许结婚。

颉利乃遣汉阳公瑰、郑元璹、长孙顺德等还,庚子,复遣使来修好,上亦遣其使者特勒热寒、阿史那德等还。

并州总管刘世让屯雁门,颉利与高开道、苑君璋合众攻之,月馀,乃退。

甲辰,以隋交趾太守丘和为交州总管。

和遣司马高士廉奉表请入朝,诏许之,遣其子师利迎之。

秦王世民与刘黑闼相持六十馀日。

黑闼潜师袭李世勣营,世民引兵掩其后以救之,为黑闼所围。

尉迟敬德帅壮士犯围而入,世民与略阳公道宗乘之得出。

道宗,帝之从子也。

世民度黑闼粮尽,必来决战,乃使人堰洺水上流,谓守吏曰:“待我与贼战,乃决之。

”丁未,黑闼帅步骑二万南度洺水,压唐营而陈。

世民自将精骑击其骑兵,破之,乘胜蹂其步兵。

黑闼帅众殊死战,自午至昏,战数合,黑闼势不能支。

王小胡谓黑闼曰:“智力尽矣,宜早亡去。

”遂与黑闼先遁,馀众不知,犹格战。

守吏决堰,洺水大至,深丈馀,黑闼众大溃,斩首万馀级,溺死数千人,黑闼与范愿等二百骑奔突厥,山东悉平。

高开道寇易州,杀刺史慕容孝幹。

夏,四月,己未,隋鸿胪卿宁长真以宁越、郁林之地请降于李靖,交、爱之道始通。

以长真为钦州总管。

以夔州总管赵郡王孝恭为荆州总管。

徐圆朗闻刘黑闼败,大惧,不知所出。

河间人刘复礼说圆朗曰:“有刘世彻者,其人才略不世出,名高东夏,且有非常之相,真帝王之器。

将军若自立,恐终无成。

若迎世彻而奉之,天下指挥可定。

”圆朗然之,使复礼迎世彻于浚仪。

或说圆朗曰:“将军为人所惑,欲迎刘世彻而奉之,世彻若得志,将军岂有全地乎!

仆不敢远引前古,将军独不见翟让之于李密乎?

”圆朗复以为然。

世彻至,已有众数千人,顿于城外,以待圆朗出迎。

圆朗不出,使人召之。

世彻知事变,欲亡走,恐不免,乃入谒。

圆朗悉夺其兵,以为司马,使徇谯、杞二州。

东人素闻其名,所向皆下,圆朗遂杀之。

秦王世民自河北引兵将击圆朗,会上召之,使驰传入朝,乃以兵属齐王元吉。

庚申,世民至长安,上迎之于长乐。

世民具陈取圆朗形势,上复遣之诣黎阳,会大军趋济阴。

丁卯,废山东行台。

壬申,代州总管定襄王李大恩为突厥所杀。

先是,大恩奏称突厥饥馑,马邑可取,诏殿内少监独孤晟将兵与大恩共击苑郡璋,期以二月会马邑。

失期不至,大恩不能独进,顿兵新城。

颉利可汗遣数万骑与刘黑闼共围大恩,上遣右骁卫大将军李高迁救之。

未至,大恩粮尽,夜遁,突厥邀之,众溃而死,上惜之。

独孤晟坐减死徙边。

丙子,行台民部尚书史万宝攻徐圆朗陈州,拔之。

戊寅,广州贼帅邓文进、隋合浦太守宁宣、日南太守李晙并来降。

五月,庚寅,瓜州士豪王幹斩贺拔行威以降,瓜州平。

突厥寇欣州,李高迁击破之。

六月,辛亥,刘黑闼引突厥寇山东,诏燕郡王李艺击之。

癸丑,吐谷浑寇洮、旭、叠三州,岷州总管李长卿击破之。

乙卯,遣淮安王神通击徐圆朗。

丁卯,刘黑闼引突厥寇定州。

秋,七月,甲申,为秦王世民营弘义宫,使居之。

世民击徐圆朗,下十馀城,声震淮、泗,杜伏威惧,请入朝。

世民以淮、济之间略定,使淮安王神通、行军总管任瑰、李世勣攻圆朗。

乙酉,班师。

丁亥,杜伏威入朝,延升御榻,拜太子太保,仍兼行台尚书令,留长安,位在齐王元吉上,以宠异之。

以阚稜为左领军将军。

李子通谓乐伯通曰:“伏威既来,江东未定,我往收旧兵,可以立大功。

”遂相与亡至蓝田关,为吏所获,俱伏诛。

刘黑闼至定州,其故将曹湛、董康买亡命在鲜虞,复聚兵应之。

甲午,以淮阳王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以讨之。

丙申,迁州人邓士政执刺史李敬昂以反。

丁酉,隋汉阳太守冯盎承李靖檄,帅所部来降,以其地为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以盎为高州总管,封耿国公。

先是,或说盎曰:“唐始定中原,未能及远,公所领二十馀州地,已广于赵佗,宜自称南越王。

”盎曰:“吾家居此五世矣,为牧伯者不出吾门,富贵极矣。

常惧不克负荷,为先人羞,敢效赵佗自王一方乎!

”遂来降。

于是岭南悉平。

八月,辛亥,以洺、荆、交、并、幽五州为大总管府。

改葬隋炀帝于扬州雷塘。

甲戌,吐谷浑寇岷州,败总管李长卿。

诏益州行台右仆射窦轨、渭州刺史且洛生救之。

乙卯,突厥颉利可汗寇边,遣左武卫将军段德操、云州总管李子和将兵拒之。

子和本姓郭,以讨刘黑闼有功,赐姓。

丙辰,颉利十五万骑入雁门,己未,寇并州,别遣兵寇原州。

庚申,命太子出幽州道,秦王世民出秦州道以御之。

李子和趋云中,掩击可汗,段德操趋夏州,邀其归路。

辛酉,上谓群臣曰:“突厥入寇而复求和,和与战孰利?

”太常卿郑元璹曰:“战则怨深,不如和利。

”中书令封德彝曰:“突厥恃犬羊之众,有轻中国之意,若不战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将复来。

臣愚以为不如击之,既胜而后与和,则恩威兼著矣。

”上从之。

己巳,并州大总管襄邑王神符破突厥于汾东。

汾州刺史萧顗破突厥,斩首五千馀级。

吐谷浑陷洮州,遣武州刺史贺拔亮御之。

丙子,突厥寇廉州。

戊寅,陷大震关。

上遣郑元璹诣颉利。

是时,突厥精骑数十万,自介休至晋州,数百里间,填溢山谷。

元璹见颉利,责以负约,与相辨诘,颉利颇惭。

元璹因说颉利曰:“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虽得唐地,不能居也。

今虏掠所得,皆入国人,于可汗何有?

不如旋师,复修和亲,可无跋涉之劳,坐受金币,又皆入可汗府库,孰与弃昆弟积年之欢,而结子孙无穷之怨乎!

”颉利悦,引兵还。

元璹自义宁以来,五使突厥,几死者数焉。

九月,癸巳,交州刺史权士通、弘州总管宇文歆、灵州总管杨师道击突厥于三观山,破之。

乙未,太子班师。

丙申,宇文歆邀突厥于崇岗镇,大破之,斩首千馀级。

壬寅,定州总管双士洛等击突厥于恒山之南,丙午,领军将军安兴贵击突厥于甘州,皆破之。

刘黑闼陷瀛州,杀刺史马匡武。

盐州人马君德以城叛附黑闼。

高开道寇蠡州。

冬,十月,己酉,诏齐王元吉讨刘黑闼于山东。

壬子,以元吉为领军大将军、并州大总管。

癸丑,贝州刺史许善护与黑闼弟十善战于鄃县,善护全军皆没。

甲寅,右武候将军桑显和击黑闼于晏城,破之。

观州刺史刘会以城叛附黑闼。

契丹寇北平。

甲子,以秦王世民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

乙丑,行军总管淮阳壮王道玄与刘黑闼战于下博,军败,为黑闼所杀。

时道玄将兵三万,与副将史万宝不协。

道玄帅轻骑先出犯陈,使万宝将大军继之。

万宝拥兵不进,谓所亲曰:“我奉手敕云,淮阳小儿,军事皆委老夫。

今王轻脱妄进,若与之俱,必同败没,不如以王饵贼,王败,贼必争进,我坚陈以待之,破之必矣。

”由是道玄独进败没。

万宝勒兵将战,士卒皆无斗志,军遂大溃,万宝逃归。

道玄数从秦王世民征伐,死时年十九,世民深惜之,谓人曰:“道玄常从吾征伐,见吾深入贼陈,心慕效之,以至于此。

”为之流涕。

世民自起兵以来,前后数十战,常身先士卒,轻骑深入,虽屡危殆而未尝为矢刃所伤。

林士弘遣其弟鄱阳王药师攻循州,刺史杨略与战,斩之,其将王戎以南昌州降。

士弘惧,己巳,请降。

寻复走保安成山洞,袁州人相聚应之。

洪州总管若干则遣兵击破之。

会士弘死,其众遂散。

淮阳王道玄之败也,山东震骇,洺州总管庐江王瑗弃城西走,州县皆叛附于刘黑闼,旬日间,黑闼尽复故地,乙亥,进据洺州。

十一月,庚辰,沧州刺史程大买为黑闼所迫,弃城走。

齐王元吉畏黑闼兵强,不敢进。

上之起兵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上谓世民曰:“若事成,则天下皆汝所致,当以汝为太子。

”世民拜且辞。

及为唐王,将佐亦请以世民为世子,上将立之,世民固辞而止。

太子建成,性宽简,喜酒色游畋。

齐王元吉,多过失。

皆无宠于上。

世民功名日盛,上常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内不自安,乃与元吉协谋,共倾世民,各引树党友。

上晚年多内宠,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竞交结诸长子以自固。

建成与元吉曲意事诸妃嫔,谄谀赂遗,无所不至,以求媚于上。

或言蒸于张婕妤、尹德妃,宫禁深秘,莫能明也。

是时,东宫、诸王公、妃主之家及后宫亲戚横长安中,恣为非法,有司不敢诘。

世民居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后院,与上台、东宫昼夜通行,无复禁限。

太子、二王出入上台,皆乘马、携弓刀杂物,相遇如家人礼。

太子令、秦、齐王教与诏敕并行,有司莫知所从,唯据得之先后为定。

世民独不奉事诸妃嫔,诸妃嫔争誉建成、元吉而短世民。

世民平洛阳,上使贵妃等数人诣洛阳选阅隋宫人及收府库珍物。

贵妃等私从世民求宝货及为其亲属求官,世民曰:“宝货皆已籍奏,官当授贤才有功者。

”皆不许,由是益怨。

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给田数十顷。

张婕妤之父因婕妤求之于上,上手敕赐之,神通以教给在先,不与。

婕妤诉于上曰:“敕赐妾父田,秦王夺之以与神通。

”上遂发怒,责世民曰:“我手敕不如汝教邪!

”他日,谓左仆射裴寂曰:“此儿久典兵在外,为书生所教,非复昔日子也。

”尹德妃父阿鼠骄横,秦王府属杜如晦过其门,阿鼠家童数人曳如晦坠马,殴之,折一指,曰:“汝何人,敢过我门而不下马!

”阿鼠恐世民诉于上,先使德妃奏云:“秦王左右陵暴妾家。

”上复怒责世民曰:“我妃嫔家犹为汝左右所陵,况小民乎!

”世民深自辩析,上终不信。

世民每侍宴宫中,对诸妃嫔,思太穆皇后早终,不得见上有天下,或歔欷流涕,上顾之不乐。

诸妃嫔因密共谮世民曰:“海内幸无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娱乐,而秦王每独涕泣,正是憎疾妾等。

陛下万岁后,妾母子必不为秦王所容,无孑遗矣!

”因相与泣,且曰:“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属之,必能保全。

”上为之怆然。

由是无易太子意,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亲矣。

太子中允王珪、洗马魏征说太子曰:“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

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

今刘黑闼散亡之馀,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宜自击之以取功名,因结纳山东豪杰,庶可自安。

”太子乃请行于上,上许之。

珪,頍之兄子也。

甲申,诏太子建成将兵讨黑闼,其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并受建成处分,得以便宜从事。

乙酉,封宗室略阳公道宗等十八人为郡王。

道宗,道玄从父弟也,为灵州总管,梁师都遣弟洛儿引突厥数万围之,道宗乘间出击,大破之。

突厥与师都连结,遣其郁射设入居故五原,道宗逐出之,斥地千馀里。

上以道宗武干如魏任城王彰,乃立为任城郡王。

丙申,上幸宜州。

己亥,齐王元吉遣兵击刘十善于魏州,破之。

癸卯,上校猎于富平。

刘黑闼拥兵而南,自相州以北州县皆附之,唯魏州总管田留安勒兵拒守。

黑闼攻之,不下,引兵南拔元城,复还攻之。

十二月,庚戌,立宗室孝友等八人为郡王。

孝友,神通之子也。

丙辰,上校猎于华池。

戊午,刘黑闼陷恒州,杀刺史王公政。

庚申,车驾至长安。

癸亥,幽州大总管李艺复廉、定二州。

甲子,田留安击刘黑闼,破之,获其莘州刺史孟柱,降将卒六千人。

是时,山东豪杰多杀长吏以应黑闼,上下相猜,人益离怨。

留安待吏民独坦然无疑,白事者无问亲疏,皆听直入卧内,每谓吏民曰:“吾与尔曹俱为国御贼,固宜同心协力,必欲弃顺从逆者,但自斩吾首去。

”吏民皆相戒曰:“田公推至诚以待人,当共竭死力报之,必不可负。

”有苑竹林者,本黑闼之党,潜有异志。

留安知之,不发其事,引置左右,委以管钥。

竹林感激,遂更归心,卒收其用。

以功进封道国公。

乙丑,并州刺史成仁重击范愿,破之。

刘黑闼攻魏州未下,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大军至昌乐,黑闼引兵拒之,再陈,皆不战而罢。

魏征言于太子曰:“前破黑闼,其将帅皆悬名处死,妻子系虏。

故齐王之来,虽有诏书赦其党与之罪,皆莫之信。

今宜悉解其囚俘,慰谕遣之,则可坐视其离散矣!

”太子从之。

黑闼食尽,众多亡,或缚其渠帅以降。

黑闼恐城中兵出,与大军表里击之,遂夜遁。

至馆陶,永济桥未成,不得度。

壬申,太子、齐王以大军至,黑闼使王小胡背水而陈,自视作桥成,即过桥西,众遂大溃,舍仗来降。

大军度桥追黑闼,度者才千馀骑,桥坏,由是黑闼得与数百骑亡去。

上以隋末战士多没于高丽,是岁,赐高丽王建武书,使悉遣还。

亦使州县索高丽人在中土者,遣归其国。

建武奉诏,遣还中国民前后以万数。

◎武德六年癸未,公元六二三年春,正月,己卯,刘黑闼所署饶州刺史诸葛德威执黑闼,举城降。

时太子遣骑将刘弘基追黑闼,黑闼为官军所迫,奔走不得休息,至饶阳,从者才百馀人,馁甚。

德威出迎,延黑闼入城,黑闼不可。

德威涕泣固请,黑闼乃从之。

至城旁市中憩止,德威馈之食。

食未毕,德威勒兵执之,送诣太子,并其弟十善斩于洺州。

黑闼临刑叹曰:“我幸在家鉏菜,为高雅贤罪所误至此!

” 壬午,巂州人王摩沙举兵,自称元帅,改元进通。

遣骠骑将军卫彦讨之。

庚子,以吴王杜伏威为太保。

二月,庚戌,上幸骊山温汤。

甲寅,还宫。

平阳昭公主薨。

戊午,葬公主。

诏加前后部鼓吹、班剑四十人,武贲甲卒。

太常奏:“礼,妇人无鼓吹。

”上曰:“鼓吹,军乐也。

公主亲执金鼓,兴义兵以辅成大业,岂与常妇人比乎!

” 丙寅,徐圆朗穷蹙,与数骑弃城走,为野人所杀,其地悉平。

林邑王梵志遣使入贡。

初,隋人破林邑,分其地为三郡。

及中原丧乱,林邑复国,至是始入贡。

幽州总管李艺请入朝。

庚午,以艺为左翊卫大将军。

废参旗等十二军。

三月,癸未,高开道掠文安、鲁城,骠骑将军平善政邀击,破之。

庚子,梁师都将贺遂、索同以所部十二州来降。

乙巳,前洪州总管张善安反,遣舒州总管张镇周等击之。

夏,四月,吐谷浑寇芳州,刺史房当树奔松州。

张善安陷孙州,执总管王戎而去。

乙丑,鄜州道行军总管段德操击梁师都,至夏州,俘其民畜而还。

丙寅,吐谷浑寇洮、岷二州。

丁卯,南州刺史庞孝恭、南越州民宁道明、高州首领冯暄俱反,陷南越州,进攻姜州。

合州刺史宁纯引兵救之。

壬申,立皇子元轨为蜀王、凤为豳王、元庆为汉王。

癸酉,以裴寂为左仆射,萧瑀为右仆射,杨恭仁为吏部尚书兼中书令,封德彝为中书令。

五月,庚辰,遣岐州刺史柴绍救岷州。

庚寅,吐谷浑及党项寇河州,刺史卢士良击破之。

丙申,梁师都将辛獠儿引突厥寇林州。

戊戌,苑君彰将高满政寇代州,骠骑将军李宝言击走之。

癸卯,高开道引奚骑寇幽州,长史王诜击破之。

刘黑闼之叛也,突地稽引兵助唐,徙其部落于幽州之昌平城。

高开道引突厥寇幽州,突地稽将兵邀击,破之。

六月,戊午,高满政以马邑来降。

先是,前并州总管刘世让除广州总管,将之官,上问以备边之策,世让对曰:“突厥比数为寇,良以马邑为之中顿故也。

请以勇将戍崞城,多贮金帛,募有降者厚赏之,数出骑兵掠其城下,蹂其禾稼,败其生业,不出岁馀,彼无所食,必降矣。

”上然其计,曰:“非公,谁为勇将!

”即命世让戍崞城,马邑病之。

是时,马邑人多不愿属突厥,上复遣人招谕苑君璋。

高满政说君璋尽杀突厥戍兵降唐,君璋不从。

满政因众心所欲,夜袭君璋,君璋觉之,亡奔突厥,满政杀君璋之子及突厥戍兵二百人而降。

壬戌,梁师都以突厥寇匡州。

丁卯,苑君璋与突厥吐屯设寇马邑,高满政与战,破之。

以满政为朔州总管,封荣国公。

瓜州总管贺若怀广按部至沙州,值州人张护、李通反,怀广以数百人保子城。

凉州总管杨恭仁遣兵救之,为护等所败。

癸酉,柴绍与吐谷浑战,为其所围,虏乘高射之,矢下如雨。

绍遣人弹胡琵琶,二女子对舞。

虏怪之,驻弓矢相与聚观,绍察其无备,潜遣精骑出虏陈后,击之,虏众大溃。

秋,七月,丙子,苑君璋以突厥寇马邑,右武候大将军李高迁及高满政御之,战于腊河谷,破之。

张护、李通杀贺若怀广,立汝州别驾窦伏明为主,进逼瓜州。

长史赵孝伦击却之。

高开道掠赤岸镇及灵寿、九门、行唐三县而去。

丁丑,岗州刺史冯士翙据新会反,广州总管刘感讨降之,使复其位。

辛巳,高开道所部弘阳、统汉二镇来降。

癸未,突厥寇原州。

乙酉,寇朔州。

李高迁为虏所败,行军总管尉迟敬德将兵救之。

巳亥,遣太子将兵屯北边,秦王世民屯并州,以备突厥。

八月,甲辰,突厥寇真州,又寇马邑。

壬子,淮南道行台仆射辅公祏反。

初,杜伏威与公祏相友善,公祏年长,伏威兄事之,军中谓之伯父,畏敬与伏威等。

伏威浸忌之,乃署其养子阚棱为左将军,王雄诞为右将军,潜夺其兵权。

公祏知之,怏怏不平,与其故人左游仙阳为学道辟谷以自晦。

及伏威入朝,留公祏守丹杨,令雄诞典兵为之副,阴谓雄诞曰:“吾至长安,苟不失职,勿令公祏为变。

”伏威既行,左游仙说公祏谋反。

而雄诞握兵,公祏不得发。

乃诈称得伏威书,疑雄诞有贰心,雄诞闻之不悦,称疾不视事。

公祏因夺其兵,使其党西门君仪谕以反计。

雄诞始寤而悔之,曰:“今天下方平定,吴王又在京师,大唐兵威,所向无敌,奈何无故自求族灭乎!

雄诞有死而已,不敢闻命。

今从公为逆,不过延百日之命耳,大丈夫安能爱斯须之死,而自陷于不义乎!

”公祏知不可屈,缢杀之。

雄诞善抚士卒,得其死力,又约束严整,每破城邑,秋毫无犯。

死之日,江南军中及民间皆为之流涕。

公祏又诈称伏威不得还江南,贻书令其起兵,大修铠仗,运粮储。

寻称帝于丹杨,国号宋,修陈故宫室而居之。

署置百官,以左游仙为兵部尚书、东南道大使、越州总管,与张善安连兵,以善安为西南道大行台。

己未,突厥寇原州。

乙丑,诏襄州道行台仆射赵郡王孝恭以舟师趣江州,岭南道大使李靖以交、广、泉、桂之众趣宣州,怀州总管黄君汉出谯、亳,齐州总管李世勣出淮、泗,以讨辅公祏。

孝恭将发,与诸将宴集,命取水,忽变为血,在坐皆失色,孝恭举止自若,曰:“此乃公祏授首之征也!

”饮而尽之,众皆悦服。

丙寅,吐谷浑内附。

辛未,突厥陷原州之善和镇。

癸酉,又寇渭州。

高开道以奚侵幽州,州兵击却之。

九月,丙子,太子班师。

戊子,辅公祏遣其将徐绍宗寇海州,陈政通寇寿阳。

邛州獠反,遣沛公郑元璹讨之。

庚寅,突厥寇幽州。

壬辰,诏以秦王世民为江州道行军元帅。

乙未,窦伏明以沙州降。

高昌王麹伯雅卒,子文泰立。

丙申,渝州人张大智反,刺史薛敬仁弃城走。

壬寅,高开道引突厥二万骑寇幽州。

突厥恶弘农公刘世让为己患,遣其臣曹般陁来,言世让与可汗通谋,欲为乱,上信之。

冬,十月,丙午,杀世让,籍其家。

秦王世民犹在并州,己未,诏世民引军还。

上幸华阴。

张大智侵涪州,刺史田世康等讨之,大智以众降。

初,上遣右武候大将军李高迁助朔州总管高满政守马邑,苑君璋引突厥万馀骑至城下,满政击破之。

颉利可汗怒,大发兵攻马邑。

高迁惧,帅所部二千人斩关宵遁,虏邀之,失亡者半。

颉利自帅众攻城,满政出兵御之,或一日战十馀合。

上命行军总管刘世让救之,至松子岭,不敢进,还保崞城。

会颉利遣使求婚,上曰:“释马邑之围,乃可议婚。

”颉利欲解兵,义成公主固请攻之。

颉利以高开道善为攻具,召开道,与之攻马邑甚急。

颉利诱满政使降,满政骂之。

粮且尽,救兵未至,满政欲溃围走朔州,右虞候杜士远以虏兵盛,恐不免,壬戌,杀满政降于突厥,苑君璋复杀城中豪杰与满政同谋者三十馀人。

上以满政子玄积为上柱国,袭爵。

丁卯,突厥复请和亲,以马邑归唐。

上以将军秦武通为朔州总管。

突厥数为边患,并州大总管府长史窦静表请于太原置屯田,以省馈运。

议者以为烦扰,不许。

静切论不已,敕征静入朝,使与裴寂、萧瑀、封德彝相论难于上前,寂等不能屈,乃从静议,岁收数千斛,上善之,命检校并州大总管。

静,抗之子也。

十一月,辛巳,秦王世民复请增置屯田于并州之境,从之。

黄州总管周法明将兵击辅公祏,张善安据夏口,拒之。

法明屯荆口镇,壬午,法明登战舰饮酒,善安遣刺客数人诈乘鱼鲽而至,见者不以为虞,遂杀法明而去。

甲申,舒州总管张镇周等击辅公祏将陈当世于猷州之黄沙,大破之。

丁亥,上校猎于华阴。

己丑,迎劳秦王世民于忠武顿。

十二月,癸卯,安抚使李大亮诱张善安,执之。

大亮击善安于洪州,与善安隔水而陈,遥相与语。

大亮谕以祸福,善安曰:“善安初无反心,正为将士所误。

欲降又恐不免。

”大亮曰:“张总管有降心,则与我一家耳。

”因单骑渡水入其陈,与善安执手共语,示无猜间。

善安大悦,遂许之降。

既而善安将数十骑诣大亮营,大亮止其骑于门外,引善安入,与语,久之,善安辞去,大亮命武士执之,从骑皆走。

善安营中闻之,大怒,悉众而来,将攻大亮。

大亮使人谕之曰:“吾不留总管。

总管赤心归国,谓我曰:‘若还营,恐将士或有异同,为其所制。

’故自留不去耳,卿辈何怒于我!

”其党复大骂曰:“张总管卖我以自媚于人。

”遂皆溃去。

大亮追击,多所虏获。

送善安于长安,善安自称不与辅公祏交通,上赦其罪,善遇之。

及公祏败,得所与往还书,乃杀之。

甲寅,车驾至长安。

己巳,突厥寇定州,州兵击走之。

庚申,白简、白狗羌并遣使入贡。

◎武德七年甲申,公元六二四年春,正月,依周、齐旧制,每州置大中正一人,掌知州内人物,品量望第,以本州门望高者领之,无品秩。

壬午,赵郡王孝恭击辅公祏别将于枞阳,破之。

庚寅,邹州人邓同颖杀刺史李士衡反。

丙申,以白狗等羌地置维、恭二州。

二月,辛丑,辅公祏遣兵围猷州,刺史左难当婴城自守。

安抚使李大亮引兵击公祏,破之。

赵郡王孝恭攻公祏鹊头镇,拔之。

丁未,高丽王建武遣使来请班历。

遣使册建武为辽东郡王、高丽王。

以百济王夫馀璋为带方郡王,新罗王金真平为乐浪郡王。

始州獠反,遣行台仆射窦轨讨之。

己酉,诏:“诸州有明一经以上未仕者,咸以名闻。

州县及乡皆置学。

” 壬子,行军副总管权文诞破辅公祏之党于猷州,拔其枚洄等四镇。

丁巳,上幸国子学,释奠。

诏诸王公子弟各就学。

戊午,改大总管为大都督府。

己未,高开道将张金树杀开道来降。

开道见天下皆定,欲降,自以数反覆,不敢。

且恃突厥之众,遂无降意。

其将卒皆山东人,思乡里,咸有离心。

开道选勇敢士数百,谓之假子,常直阁内,使金树领之。

故刘黑闼将张君立亡在开道所,与金树密谋取开道。

金树遣其党数人入阁内,与假子游戏,向夕,潜断其弓弦,藏刀槊于床下,合暝,抱之趋出,金树帅其党大噪,攻开道阁,假子将御之,而弓弦皆绝,刀槊已失,争出降。

君立亦举火于外与相应,内外惶扰。

开道知不免,乃擐甲持兵坐堂上,与妻妾奏乐酣饮,众惮其勇,不敢逼。

天且明,开道缢妻妾及诸子,乃自杀。

金树陈兵,悉收假子斩之,并杀君立,死者五百馀人。

遣使来降,诏以其地置妫州。

壬戌,以金树为北燕州都督。

戊辰,洋、集二州獠反,陷隆州晋城。

是月,太保吴王杜伏威薨。

辅公祏之反也,诈称伏威之命以绐其众。

及公祏平,赵郡王孝恭不知其诈,以状闻。

诏追除伏威名,籍没其妻子。

及太宗即位,知其冤,赦之,复其官爵。

三月,初定令,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次尚书、门下、中书、秘书、殿中、内侍为六省,次御史台,次太常至太府为九寺,次将作监,次国子学,次天策上将府,次左、右卫至左、右领卫为十四卫。

东宫置三师、三少、詹事及两坊、三寺、十率府。

王、公置府佐、国官,公主置邑司,并为京职事官。

州、县、镇、戌为外职事官。

自开府议同三司至将仕郎二十八队,为文散官。

骠骑大将军至陪戎副尉三十一阶,为武散官。

上柱国至武骑尉十二等,为勋官。

丙戌,赵郡王孝恭破辅公祏于芜湖,拔梁山等三镇。

辛卯,安抚使任瑰拔扬子城,广陵城主龙龛降。

丁酉,突厥寇原州。

戊戌,赵郡王孝恭克丹杨。

先是,辅公祏遣其将冯慧亮、陈当世将舟师三万屯博望山,陈正通、徐绍宗将步骑二万屯青林山,仍于梁山连铁锁以断江路,筑却月城,延袤十馀里,又结垒江西以拒官军。

孝恭与李靖帅舟师次舒州,李世勣帅步卒一万渡淮,拔寿阳,次硖石。

慧亮等坚壁不战,孝恭遣奇兵绝其粮道,慧亮等军乏食,夜,遣兵薄孝恭营,孝恭安卧不动。

孝恭集诸将议军事,皆曰:“慧亮等拥强兵,据水陆之险,攻之不可猝拔,不如直指丹杨,掩其巢穴。

丹杨既溃,慧亮等自降矣!

”孝恭将从其议,李靖曰:“公祏精兵虽在此水陆二军,然后自将亦为不少,今博望诸栅尚不能拔,公祏保据石头,岂易取哉!

进攻丹杨,旬月不下,慧亮等蹑吾后,腹背受敌,此危道也。

慧亮、正通皆百战馀贼,其心非不欲战,正以公祏立计使之持重,欲以老我师耳。

我今攻其城以挑之,一举可破也!

”孝恭然之,使羸兵先攻贼垒而勒精兵结陈以待之。

攻垒者不胜而走,贼出兵追之,行数里,遇大军,与战,大破之。

阚稜免胄谓贼众曰:“汝曹不识我邪?

何敢来与我战!

”贼众多稜故部曲,皆无斗志,或有拜者,由是遂败。

孝恭、靖乘胜逐北,转战百馀里,博山、青林两戍皆溃,慧亮、正通等遁归,杀伤及溺死者万馀人。

李靖兵先至丹杨,公祏大惧,拥兵数万,弃城东走,欲就左游仙于会稽,李世勣追之。

公祏至句容,从兵能属者才五百人,夜,宿常州,其将吴骚等谋执之。

公祏觉之,弃妻子,独将腹心数十人,斩关走。

至武康,为野人所攻,西门君仪战死。

执公祏,送丹杨枭首,分捕馀党,悉诛之,江南皆平。

己亥,以孝恭为东南道行台右仆射,李靖为兵部尚书。

顷之,废行台,以孝恭为杨州大都督,靖为府长史。

上深美靖功,曰:“靖,萧、辅之膏肓也。

” 阚稜功多,颇自矜伐。

公祏诬稜与己通谋。

会赵郡王孝恭籍没贼党田宅,稜及杜伏威、王雄诞田宅在贼境者,孝恭并籍没之。

稜自诉理,忤孝恭,孝恭怒,以谋反诛之。

夏,四月,庚子朔,赦天下。

是日,颁新律令,比开皇旧制增新格五十三条。

初定均田租、庸、调法:丁、中之民,给田一顷,笃疾减什之六,寡妻妾减七。

皆以什之二为世业,八为口分。

每丁岁入租粟二石。

调随土地所宜,绫、绢、絁、布。

岁役二旬。

不役则收其佣,日三尺。

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调。

三旬,租、调俱免。

水旱虫霜为灾,什损四以上免租,损六以上免调,损七已上课役俱免。

凡民赀业分九等。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四邻为保。

在城邑者为坊,田野者为村。

食禄之家,无得与民争利。

工商杂类,无预士伍。

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为丁,六十为老。

岁造计帐,三年造户籍。

丁未,党项寇松州。

庚申,通事舍人李凤起击万州反獠,平之。

五月,辛未,突厥寇朔州。

甲戌,羌与吐谷浑同寇松州。

遣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轨自翼州道,扶州刺史蒋善合自芳州道击之。

丙戌,作仁智宫于宜君。

丁亥,窦轨破反獠于方山,俘二万馀口。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一·唐纪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涒滩六月,尽柔兆阉茂八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七年甲申,公元六二四年六月,辛丑,上幸仁智宫避暑。

辛亥,泷州、扶州獠作乱,遣南尹州都督李光度等击平之。

丙辰,吐谷浑寇扶州,刺史蒋善合击走之。

壬戌,庆州都督杨文幹反。

初,齐王元吉劝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当为兄手刃之!

”世民从上幸元吉第,元吉伏护军宇文宝于寝内,欲刺世民。

建成性颇仁厚,遽止之。

元吉愠曰:“为兄计耳,于我何有!

” 建成擅募长安及四方骁勇二千馀人为东宫卫士,分屯左、右长林,号长林兵。

又密使右虞侯率可达志从燕王李艺发幽州突骑三百,置宫东诸坊,欲以补东宫长上,为人所告。

上召建成责之,流可达志于巂州。

杨文幹尝宿卫东宫,建成与之亲厚,私使募壮士送长安。

上将幸仁智宫,命建成居守,世民、元吉皆从。

建成使元吉就图世民,曰:“安危之计,决在今岁!

”又使郎将尔硃焕、校尉桥公山以甲遗文幹。

二人至幽州,上变,告太子使文幹举兵,使表里相应。

又有宁州人杜凤举亦诣宫言状。

上怒,托他事,手诏召建成,令诣行在。

建成惧,不敢赴。

太子舍人徐师谟劝之据城举兵。

詹事主簿赵弘智劝之贬损车服,屏从者,诣上谢罪,建成乃诣仁智宫。

未至六十里,悉留其官属于毛鸿宾堡,以十馀骑往见上,叩头谢罪,奋身自掷,几至于绝。

上怒不解,是夜,置之幕下,饲以麦饭,使殿中监陈福防守,遣司农卿宇文颖驰召文幹。

颖至庆州,以情告之,文幹遂举兵反。

上遣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与灵州都督杨师道击之。

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谋之,世民曰:“文幹竖子,敢为狂逆,计府僚已应擒戮。

若不尔,正应遣一将讨之耳。

”上曰:“不然。

文幹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

汝宜自行,还,立汝为太子。

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

蜀兵脆弱,它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

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 上以仁智宫在山中,恐盗兵猝发,夜,帅宿卫南出山外,行数十里,东宫官属将卒继至者,皆令三十人为队,分兵围守之。

明日,复还仁智宫。

世民既行,元吉与妃嫔更迭为建成请,封德彝复为之营解于外,上意遂变,复遣建成还京师居守。

惟责以兄弟不睦,归罪于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天策兵曹参军杜淹,并流于巂州。

挺,冲之子也。

初,洛阳既平,杜淹久不得调,欲求事建成。

房玄龄以淹多狡数,恐其教导建成,益为世民不利,乃言于世民,引入天策府。

突厥寇代州之武周城,州兵击破之。

秋,七月,己巳,苑君璋以突厥寇朔州,总管秦武通击却之。

杨文幹袭陷宁州,驱掠吏民出据百家堡。

秦王世民军至宁州,其党皆溃。

癸酉,文幹为其麾下所杀,传首京师。

获宇文颖,诛之。

丁丑,梁师都行台白伏愿来降。

戊寅,突厥寇原州。

遣宁州刺史鹿大师救之,又遣杨师道趋大木根山,邀其归路。

庚辰,突厥寇陇州。

遣护军尉迟敬德击之。

吐谷浑寇岷州。

辛巳,吐谷浑、党项寇松州。

癸未,突厥寇阴盘。

甲申,扶州刺史蒋善合击吐谷浑于松州赤磨镇,破之。

己丑,突厥吐利设与苑君璋寇并州。

甲子,车驾还京师。

或说上曰:“突厥所以屡寇关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长安故也。

若焚长安而不都,则胡寇自息矣。

”上以为然,遣中书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邓,行可居之地,将徒都之。

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裴寂皆赞成其策,萧瑀等虽知其不可,而不敢谏。

秦王世民谏曰:“戎狄为患,自古有之。

陛下以圣武龙兴,光宅中夏,精兵百万,所征无敌,奈何以胡寇扰边,遽迁都以避之,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乎!

彼霍去病汉廷一将,犹志灭匈奴。

况臣忝备籓维,愿假数年之期,请系颉利之颈,致之阙下。

若其不效,迁都未晚。

”上曰:“善。

”建成曰:“昔樊哙欲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无似之!

”世民曰:“形势各异,用兵不同,樊哙小竖,何足道乎!

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虚言也!

”上乃止。

建成与妃嫔因共谮世民曰:“突厥虽屡为边患,得赂则退。

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内欲总兵权,成其篡夺之谋耳!

” 上校猎城南,太子、秦、齐王皆从,上命三子驰射角胜。

建成有胡马,肥壮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马甚骏,能超数丈涧。

弟善骑,试乘之。

”世民乘以逐鹿,马蹶,世民跃立于数步之外,马起,复乘之,如是者三,顾谓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见杀,死生有命,庸何伤乎!

”建成闻之,因令妃嫔谮之于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

”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然后召世民入,责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

汝求之一何急邪!

”世民免冠顿首,请下法司案验。

上怒不解,会有司奏突厥入寇,上乃改容,劳勉世民,命之冠带,与谋突厥。

闰月,己未,诏世民、元吉将兵出幽州以御突厥,上饯之于兰池。

上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

初,隋末,京兆韦仁寿为蜀郡司法书佐,所论囚至市,犹西向为仁寿礼佛,然后死。

唐兴,爨弘达帅西南夷内附,朝廷遣使抚之,类皆贪纵,远民患之,有叛者。

仁寿时为巂州都督长史,上闻其名,命检校南宁州都督,寄治越巂,使之岁一至其地慰抚之。

仁寿性宽厚,有识度,既受命,将兵五百人至西洱河,周历数千里,蛮、夷豪帅皆望风归附,来见仁寿。

仁寿承制置七州、十五县,各以其豪帅为刺史、县令,法令清肃,蛮、夷悦服。

将还,豪帅皆曰:“天子遣公都督南宁,何为遽去?

”仁寿以城池未立为辞。

蛮、夷即相帅为仁寿筑城,立廨舍,旬日而就。

仁寿乃曰:“吾受诏但令巡抚,不敢擅留。

”蛮、夷号泣送之,因各遣子弟入贡。

壬戌,仁寿还朝,上大悦,命仁寿徙镇南宁,以兵戍之。

苑君璋引突厥寇朔州。

八月,戊辰,突厥寇原州。

己巳,吐谷浑寇鄯州。

壬申,突厥寇欣州,丙子,寇并州。

京师戒严。

戊寅,寇绥州,刺史刘大俱击却之。

是时,颉利、突利二可汗举国入寇,连营南上,秦王世民引兵拒之。

会关中久雨,粮运阻绝,士卒疲于征役,器械顿弊,朝廷及军中咸以为忧。

世民与虏遇于幽州,勒兵将战。

己卯,可汗帅万馀骑奄至城西,陈于五陇阪,将士震恐。

世民谓元吉曰:“今虏骑凭陵,不可示之以怯,当与之一战,汝能与我俱乎?

”元吉惧曰:“虏形势如此,奈何轻出?

万一失利,悔可及乎!

”世民曰:“汝不敢出,吾当独往。

汝留此观之。

”世民乃帅骑驰诣虏陈,告之曰:“国家与可汗和亲,何为负约,深入我地!

我秦王也,可汗能斗,独出与我斗。

若以众来,我直以此百骑相当耳!

”颉利不之测,笑而不应。

世民又前,遣骑告突利曰:“尔往与我盟,有急相救。

今乃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也!

”突利亦不应。

世民又前,将渡沟水,颉利见世民轻出,又闻香火之言,疑突利与世民有谋,乃遣止世民曰:“王不须渡,我无他意,更欲与王申固盟约耳。

”乃引兵稍却。

是后霖雨益甚,世民谓诸将曰:“虏所恃者弓矢耳,今积雨弥时,筋胶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飞鸟之折翼。

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劳,此而不乘,将复何待!

”乃潜师夜出,冒雨而进,突厥大惊。

世民又遣说突利以利害,突利悦,听命。

颉利欲战,突利不可,乃遣突利与其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来见世民,请和亲,世民许之。

思摩,颉利之从叔也。

突利因自托于世民,请结为兄弟。

世民亦以恩意抚之,与盟而去。

庚寅,岐州刺史柴绍破突厥于杜阳谷。

壬申,突厥阿史那思摩入见,上引升御榻,慰劳之。

思摩貌类胡,不类突厥,故处罗疑其非阿史那种,历处罗、颉利世,常为夹毕特勒,终不得典兵为设。

既入朝,赐爵和顺王。

丁酉,遣左仆射裴寂使于突厥。

九月,癸卯,日南人姜子路反,交州都督王志远击破之。

癸卯,突厥寇绥州,都督刘大俱击破之,获特勒三人。

冬,十月,己巳,突厥寇甘州。

辛未,上校猎于鄠之南山。

癸酉,幸终南。

吐谷浑及羌人寇叠州,陷合川。

丙子,上幸楼观,谒老子祠。

癸未,以太牢祭隋文帝陵。

十一月,丁卯,上幸龙跃宫。

庚午,还宫。

太子詹事裴矩权检校侍中。

◎武德八年乙酉,公元六二五年春,正月,丙辰,以寿州都督张镇周为舒州都督。

镇周以舒州本其乡里,到州,就故宅多市酒肴,召亲戚故人,与之酣宴,散发箕距,如为布衣时,凡十日。

既而分赠金帛,泣与之别,曰:“今日张镇周犹得与故人欢饮,明日之后,则舒州都督治百姓耳,君民礼隔,不复得为交游。

”自是亲戚故人犯法,一无所纵,境内肃然。

丁巳,遣右武卫将军段德操徇夏州地。

吐谷浑寇叠州。

是月,突厥、吐谷浑各请互市,诏皆许之。

先是,中国丧乱,民乏耕牛,至是资于戎狄,杂畜被野。

夏,四月,乙亥,党项寇渭州。

甲申,上幸鄠县,校猎于甘谷,营太和宫于终南山。

丙戌,还宫。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请婚,上谓裴矩曰:“西突厥道远,缓急不能相助,今求婚,何如?

”对曰:“今北寇方强,为国家今日计,且当远交而近攻,臣谓宜许其婚以威颉利。

俟数年之后,中国完实,足抗北夷,然后徐思其宜。

”上从之。

遣高平王道立至其国,统叶护大喜。

道立,上之从子也。

初,上以天下大定,罢十二军。

既而突厥为寇不已,辛亥,复置十二军,以太常卿窦诞等为将军,简练士马,议大举击突厥。

甲寅,凉州胡睦伽陀引突厥袭都督府,入子城。

长史刘君杰击破之。

六月,甲子,上幸太和宫。

丙子,遣燕郡王李艺屯华亭县及弹筝峡,水部郎中姜行本断石岭道以备突厥。

丙戌,颉利可汗寇灵州。

丁亥,以右卫大将军张瑾为行军总管以御之,以中书侍郎温彦博为长史。

先是,上与突厥书用敌国礼,秋,七月,甲辰,上谓侍臣曰:“突厥贪婪无厌,朕将征之,自今勿复为书,皆用诏敕。

” 丙午,车驾还宫。

己酉,突厥颉利可汗寇相州。

睦伽陀攻武兴。

丙辰,代州都督蔺謩与突厥战于新城,不利。

复命行军总管张瑾屯石岭,李高迁趋大谷以御之。

丁巳,命秦王出屯蒲州以备突厥。

八月,壬戌,突厥逾石岭,寇并州。

癸亥,寇灵州。

丁卯,寇潞、沁、韩三州。

左武候大将军安修仁击睦伽陀于且渠川,破之。

诏安州大都督李靖出潞州道,行军总客任瑰屯太行,以御突厥。

颉利可汗将兵十馀万大掠朔州。

壬申,并州道行军总管张瑾与突厥战于太谷,全军皆没,瑾脱身奔李靖。

行军长史温彦博为虏所执,虏以彦博职在机近,问以国家兵粮虚实,彦博不对,虏迁之阴山。

庚辰,突厥寇灵武。

甲申,灵州都督任城王道宗击破之。

丙戌,突厥寇绥州。

丁亥,颉利可汗遣使请和而退。

九月,癸巳,突厥没贺咄设陷并州一县。

丙申,代州都督蔺謩击破之。

癸卯,初令太府检校诸州权量。

丙午,右领军将军王君廓破突厥于幽州,俘斩二千馀人。

突厥寇蔺州。

冬,十月,壬申,吐谷浑寇叠州,遣扶州刺史蒋善合救之。

戊寅,突厥寇鄯州,遣霍公柴绍救之。

十一月,辛卯朔,上幸宜州。

权检校侍中裴矩罢判黄门侍郎。

戊戌,突厥寇彭州。

庚子,以天策司马宇文士及权检校侍中。

辛丑,徙蜀王元轨为吴王,汉王元庆为陈王。

癸卯,加秦王世民中书令,齐王元吉侍中。

丙午,吐谷浑寇岷州。

戊申,眉州山獠反。

十二月,辛酉,上还至京师。

庚辰,上校猎于鸣犊泉。

辛巳,还宫。

以襄邑王神符检校扬州大都督。

始自丹杨徙州府及居民于江北。

◎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春,正月,己亥,诏太常少卿祖孝孙等更定雅乐。

甲寅,以左仆射裴寂为司空,日遣员外郎一个更直其第。

二月,庚申,以齐王元吉为司徒。

丙子,初令州县祀社稷,又令士民里闬相从立社。

各申祈报,用洽乡党之欢。

戊寅,上祀社稷。

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将军杨毛击之。

三月,庚寅,上幸昆明池。

壬辰,还宫。

癸巳,吐谷浑、党项寇岷州。

戊戌,益州道行台尚书郭行方击眉州叛獠,破之。

壬寅,梁师都寇边,陷静难镇。

丙午,上幸周氏陂。

辛亥,突厥寇灵州。

乙卯,车驾还宫。

癸丑,南海公欧阳胤奉使在突厥,帅其徒五十人谋掩袭可汗牙帐。

事泄,突厥囚之。

丁巳,突厥寇凉州,都督长乐王幼良击走之。

戊午,郭行方击叛獠于洪、雅二州,大破之,俘男女五千口。

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

庚午,寇原州。

癸酉,寇泾州。

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与突厥颉利可汗战于灵州之硖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

太史令傅奕上疏请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远。

汉译胡书,恣其假托。

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

伪启三涂,谬张六道,恐忄曷愚夫,诈欺庸品。

乃追忏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

布施万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

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惮科禁,轻犯宪章。

有造为恶逆,身坠刑网,方乃狱中礼佛,规免其罪。

且生死寿夭,由于自然。

刑德威福,关之人主。

贫富贵贱,功业所招。

而愚僧矫诈,皆云由佛。

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力,其为害政,良可悲矣!

降自羲、农,至于有汉,皆无佛法,君明臣忠,祚长年久。

汉明帝始立胡神,西域桑门自传其法。

西晋以上,国有严科,不许中国之人辄行髡发之事。

洎于苻、石,羌、胡乱华,主庸臣佞,政虐祚短,梁武、齐襄,足为明镜。

今天下僧尼,数盈十万,剪刻缯彩,装束泥人,竞为厌魅,迷惑万姓。

请令匹配,即成十成馀户,产育男女,十年长养,一纪教训,可以足兵。

四海免蚕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则妖惑之风自革,淳朴之化还兴。

窃见齐朝章仇子佗表言:‘僧尼徒众,糜损国家,寺塔奢侈,虚费金帛。

’为诸僧附会宰相,对朝谗毁,诸尼依托妃、主,潜行谤讟,子佗竟被囚执,刑于都市。

及周武平齐,制封其墓。

臣虽不敏,窃慕其踪。

” 上诏百官议其事,唯太仆卿张道源称奕言合理。

萧瑀曰:“佛,圣人也,而奕非之。

非圣人者无法,当治其罪。

”奕曰:“人之大伦,莫如君父。

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

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

非孝者无亲,瑀之谓矣!

”瑀不能对,但合手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

” 上亦恶沙门、道士苟避征徭,不守戒律,皆如奕言。

又寺观邻接廛邸,混杂屠沽。

辛巳,下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练行者,迁居大寺观,给其衣食,无令阙乏。

庸猥粗秽者,悉令罢道,勒还乡里。

京师留寺三所,观二所,诸州各留一所,馀皆罢之。

傅奕性谨密,既职在占候,杜绝交游,所奏灾异,悉焚其稿,人无知者。

癸未,突厥寇西会州。

五月,戊子,虔州胡成郎等杀长史,叛归梁师都。

都督刘旻追斩之。

壬辰,党项寇廓州。

戊戌,突厥寇秦州。

壬寅,越州人卢南反,杀刺史宁道明。

丙午,吐谷浑、党项寇河州。

突厥寇兰州。

丙辰,遣平道将军柴绍将兵击胡。

六月,丁巳,太白经天。

秦王世民既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有隙,以洛阳形胜之地,恐一朝有变,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洛阳,遣秦府车骑将军荥阳张亮将左右王保等千馀人之洛阳,阴结纳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

元吉告亮谋不轨,下吏考验。

亮终无言,乃释之,使还洛阳。

建成夜召世民,饮酒而鸩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

上幸西宫,问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饮,自今无得复夜饮!

”因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

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

且建成年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

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还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王之。

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

”世民涕泣,辞以不欲远离膝下。

上曰:“天下一家,东、西两都,道路甚迩。

吾思汝即往,毋烦悲也。

”将行,建成、元吉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有土地甲兵,不可复制。

不如留之长安,则一匹夫耳,取之易矣。

”乃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

”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说上。

上意遂移,事复中止。

建成、元吉与后宫日夜谮诉世民于上,上信之,将罪世民。

陈叔达谏曰:“秦王有大功于天下,不可黜也。

且性刚烈,若加挫抑,恐不胜忧愤,或有不测之疾,陛下悔之何及!

”上乃止。

元吉密请杀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著,何以为辞!

”元吉曰:“秦王初平东都,顾望不还,散钱帛以树私恩,又违敕命,非反而何!

但应速杀,何患无辞!

”上不应。

秦府僚属皆忧惧不知所出。

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谓比部郎中长孙无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乃实社稷之忧。

莫若劝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

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

”无忌曰:“吾怀此久矣,不敢发口。

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谨当白之。

”乃入言世民。

世民召玄龄谋之,玄龄曰:“大王功盖天地,当承大业。

今日忧危,乃天赞也,愿大王勿疑!

”乃与府属杜如晦共劝世民诛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骁将,欲诱之使为己用,密以金银器一车赠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并以书招之曰:“愿迂长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

”敬德辞曰:“敬德,蓬户甕牖之人,遭隋末乱离,久沦逆地,罪不容诛。

秦王赐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当杀身以为报。

于殿下无功,不敢谬当重赐。

若私交殿下,乃是贰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

”建成怒,遂与之绝。

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知公不移。

相遗但受,何所嫌也!

且得以知其阴计,岂非良策!

不然,祸将及公。

”既而元吉使壮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开重门,安卧不动,刺客屡至其庭,终不敢入。

元吉乃谮敬德于上,下诏狱讯治,将杀之。

世民固请,得免。

又谮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出为康州刺史。

知节谓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

知节以死不去,愿早决计。

”又以金帛诱右二护军段志玄,志玄不从。

建成谓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耳。

”皆谮之于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长孙无忌尚在府中,与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车骑将军三水侯君集及尉迟敬德等,日夜劝世民诛建成、元吉。

世民犹豫未决,问于灵州大都督李靖,靖辞。

问于行军总管李世勣,世勣辞。

世民由是重二人。

会突厥郁射设将数万骑屯河南,入塞,围乌城,建成荐元吉代世民督诸军北征。

上从之,命元吉督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救乌城。

元吉请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统军秦叔宝等与之偕行,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以益元吉军。

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语齐王:‘今汝得秦王骁将精兵,拥数万之众,吾与秦王饯汝于昆明池,使壮士拉杀之于幕下,奏云暴卒,主上宜无不信。

吾当使人进说,令授吾国事。

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

’”世民以咥言告长孙无忌等,无忌等劝世民先事图之。

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

吾诚知祸在朝夕,欲俟其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

”敬德曰:“人情谁不爱其死!

今众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

祸机垂发,而王犹晏然不以为忧,大王纵自轻,如宗庙社稷何!

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

”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事今败矣。

敬德等必不为王有,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不能复事大王矣!

”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弃,公更图之。

”敬德曰:“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

临难不决,非勇也。

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馀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 世民访之府僚,皆曰:“齐王凶戾,终不肯事其兄。

比闻护军薛实尝谓齐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终主唐祀。

’齐王喜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

’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

乱心无厌,何所不为!

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复唐有。

以大王之贤,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

”世民犹未决,众曰:“大王以舜为何如人?

”曰:“圣人也。

”众曰:“使舜浚井不出,则为井中之泥。

涂廪不下,则为廪上之灰,安能泽被天下,法施后世乎!

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故也。

”世民命卜之,幕僚张公谨自外来,取龟投地,曰:“卜以决疑。

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

卜而不吉,庸得已乎!

”于是定计。

世民令无忌密召房玄龄等,曰:“敕旨不听复事王。

今若私谒,必坐死,不敢奉教。

”世民怒,谓敬德曰:“玄龄、如晦岂叛我邪!

”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观之,若无来心,可断其首以来。

”敬德往,与无忌共谕之曰:“王已决计,公宜速入共谋之。

吾属四人,不可群行道中。

”乃令玄龄、如晦著道士服,与无忌俱入,敬德自它道亦至。

己未,太白复经天。

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上以其状授世民。

于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且曰:“臣于兄弟无丝毫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

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

”上省之,愕然,报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

” 庚申,世民帅长孙无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门。

张婕妤窃知世民表意,驰语建成。

建成召元吉谋之,元吉曰:“宜勒宫府兵,托疾不朝,以观形势。

”建成曰:“兵备已严,当与弟入参,自问消息。

”乃俱入,趣玄武门。

上时已召裴寂、萧瑀、陈叔达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

世民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杀之。

尉迟敬德将七十骑继至,左右射元吉坠马。

世民马逸入林下,为木枝所絓,坠不能起。

元吉遽至,夺弓将扼之,敬德跃马叱之。

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杀之。

翊卫车骑将军冯翊冯立闻建成死,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

”乃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谢叔方帅东宫、齐府精兵二千驰趣玄武门。

张公谨多力,独闭关以拒之,不得入。

云麾将军敬君弘掌宿卫后,屯玄武门,挺身出战,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观变,俟兵集,成列而战,未晚也。

”君弘不从,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皆死之。

君弘,显俊之曾孙也。

守门兵与万彻等力战良久,万彻鼓噪欲攻秦府,将士大惧。

尉迟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宫府兵遂溃,万彻与数十骑亡入终南山。

冯立既杀敬君弘,谓其徒曰:“亦足以少报太子矣!

”遂解兵,逃于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迟敬德入宿卫,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

上大惊,问曰:“今日乱者谁邪?

卿来此何为?

”对曰:“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

”上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

”萧瑀、陈叔达曰:“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

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事矣。

”上曰:“善!

此吾之夙心也。

”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战犹未已,敬德请降手敕,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上从之。

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自东上阁门出宣敕,众然后定。

上又使黄门侍郎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卒,皆罢散。

上乃召世民,抚之曰:“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

”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建成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元吉子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鸾、普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皆坐诛,仍绝属籍。

初,建成许元吉以正位之后,立为太弟,故元吉为之尽死。

诸将欲尽诛建成、元吉左右百馀人,籍没其家,尉迟敬德固争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诛。

若及支党,非所以求安也。

”乃止。

是日,下诏赦天下。

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馀党与,一无所问。

其僧、尼、道士、女冠并宜仍旧。

国家庶事,皆取秦王处分。

辛酉,冯立、谢叔方皆自出。

薛万彻亡匿,世民屡使谕之,乃出。

世民曰:“此皆忠于所事,义士也。

”释之。

癸亥,立世民为皇太子。

又诏:“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 臣光曰:立嫡以长,礼之正也。

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

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

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

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

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

夫创业垂统之君,子孙之所仪刑也,彼中、明、肃、代之传继,得非有所指拟以为口实乎!

戊辰,以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知节为右卫率,虞世南为中舍人,褚亮为舍人,姚思廉为洗马。

悉以齐王国司金帛什器赐敬德。

初,洗马魏征常劝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败,世民召征谓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

”众为之危惧,征举止自若,对曰:“先太子早从征言,必无今日之祸。

”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礼之,引为詹事主簿。

亦召王珪、韦挺于巂州,皆以为谏议大夫。

世民命纵禁苑鹰犬,罢四方贡献,听百官各陈治道,政令简肃,中外大悦。

以屈突通为陕东大行台左仆射,镇洛阳。

益州行台仆射窦轨与行台尚书韦云起、郭行方不协。

云起弟庆俭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轨诬云起与建成同反,收斩之。

行方惧,逃奔京师,轨追之,不及。

吐谷浑寇岷州。

突厥寇陇州。

辛未,寇谓州。

遣右卫大将军柴绍击之。

废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

壬申,上以手诏赐裴寂等曰:“朕当加尊号为太上皇。

” 辛巳,幽州大都督庐江王瑗反,右领军将军王君廓杀之,传首。

初,上以瑗懦怯非将帅才,使君廓佐之。

君廓故群盗,勇悍险诈,瑗推心倚伏之,许为昏姻。

太子建成谋害秦王,密与瑗相结。

建成死,诏遣通事舍人崔敦礼驰驿召瑗。

瑗心不自安,谋于君廓。

君廓欲取瑗以为功,乃说曰:“大王若入,必无全理。

今拥兵为数万,奈何受单使之召,自投罔罟乎!

”因相与泣。

瑗曰:“我今以命托公,举事决矣。

”乃劫敦礼,问以京师机事。

敦礼不屈,瑗囚之,发驿征兵,且召燕州剌史王诜赴蓟,与之计事。

兵曹参军王利涉说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机柄,宜早除去,以王诜代之。

”瑗不能决。

君廓知之,往见诜,诜方沐,握发而出,君廓手斩之,持其首告众曰:“李瑗与王诜同反,囚执敕使,擅自征兵。

今诜已诛,独有李瑗,无能为也。

汝宁随瑗族灭乎,欲从我以取富贵乎?

”众皆曰:“愿从公讨贼。

”君廓乃帅其麾下千馀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觉。

君廓入狱出敦礼,瑗始知之,遽帅左右数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于门外。

君廓谓瑗众曰:“李瑗为逆,汝何为随之入汤火乎!

”众皆弃兵而溃。

唯瑗独存,骂君廓曰:“小人卖我,行自及矣!

”遂执瑗,缢之。

壬午,以王君廓为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赐之。

敦礼,仲方之孙也。

乙酉,罢天策府。

秋,七月,己丑,柴绍破突厥于秦州,斩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馀级。

以秦府护军秦叔宝为左卫大将军,又以程知节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为右武候大将军。

壬辰,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萧瑀为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

癸巳,以宇文士及为中书令,封德彝为右仆射。

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为御史大夫,中书舍人颜师古、刘林甫为中书侍郎,左卫副率侯君集为左卫将军,左虞候段志玄为骁卫将军,副护军薛万彻为右领军将军,右内副率张公谨为右武候将军,右监门率长孙安业为右监门将军,右内副率李客师为领左右军将军。

安业,无忌之兄。

客师,靖之弟也。

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之党散亡在民间,虽更赦令,犹不自安,徼幸者争告捕以邀赏。

谏议大夫王珪以启太子。

丙子,太子下令:“六月四日已前事连东宫及齐王,十七日前连李瑗者,并不得相告言,违者反坐。

” 丁酉,遣谏议大夫魏征宣慰山东,听以便宜从事。

征至磁州,遇州县锢送前太子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师行诣京师,征曰:“吾受命之日,前宫、齐府左右皆赦不问。

今复送师行等,则谁不自疑!

虽遣使者,人谁信之!

吾不可以顾身嫌,不为国虑。

且既蒙国士之遇,敢不以国士报之乎!

”遂皆解纵之。

太子闻之,甚喜。

右卫率府铠曹参军唐临出为万泉丞,县有系囚十许人,会春雨,临纵之,使归耕种,皆如期而返。

临,令则之弟子也。

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请和。

壬戌,吐谷浑遣使请和。

癸亥,诏传位于太子。

太子固辞,不许。

甲子,太宗即皇帝位于东宫显德殿,赦天下。

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免租调二年,自馀给复一年。

癸未,诏以“宫女众多,幽閟可愍,宜简出之,各归亲戚,任其适人。

” 初,稽胡酋长刘屳成帅众降梁师都,师都信谗杀之,由是所部猜惧,多来降者。

师都浸衰弱,乃朝于突厥,为之画策,劝令入寇。

于是颉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馀万骑寇泾州,进至武功,京师戒严。

丙子,立妃长孙氏为皇后。

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法。

上为秦王,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有隙,后奉事高祖,承顺妃嫔,弥缝其阙,甚有内助。

及正位中宫,务崇节俭,服御取给而已。

上深重之,尝与之议赏罚,后辞曰:“‘牝鸡之晨,唯家之索’,妾妇人,安敢豫闻政事!

”固问之,终不对。

己卯,突厥进寇高陵。

辛巳,泾州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与突厥战于泾阳,大破之,获其俟斤阿史德乌没啜,斩首千馀级。

癸未,颉利可汗进至渭水便桥之北,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见,以观虚实。

思力盛称“颉利、突利二可汗将兵百万,今至矣。

”上让之曰:“吾与汝可汗面结和亲,赠遗金帛,前后无算。

汝可汗自负盟约,引兵深入,于我无愧?

汝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强盛?

我今先斩汝矣!

”思力惧而请命。

萧瑀、封德彝请礼遣之。

上曰:“我今遣还,虏谓我畏之,愈肆凭陵。

”乃囚思力于门下省。

上自出玄武门,与高士廉、房玄龄等立骑径诣渭水上,与颉利隔水而语,责以负约。

突厥大惊,皆下马罗拜。

俄而诸军继至,旌甲蔽野,颉利见执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轻出,军容甚盛,有惧色。

上麾诸军使却而布陈,独留与颉利语。

萧瑀以上轻敌,叩马固谏,上曰:“吾筹之已熟,非卿所知。

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直抵郊甸者,以我国内有难,朕新即位,谓我不能抗御故也。

我若示之心弱,闭门拒守,虏必放兵大掠,不可复制。

故朕轻骑独出,示若轻之。

又震曜军容,使之必战。

出虏不意,使之失图。

虏入我地既深,必有惧心,故与战则克,与和则固矣。

制服突厥,在此一举,卿第观之!

”是日,颉利来请和,诏许之。

上即日还宫。

乙酉,又幸城西,斩白马,与颉利盟于便桥之上。

突厥引兵退。

萧瑀请于上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战,陛下不许,臣等亦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策安在?

”上曰:“吾观突厥之众虽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贿是求,当其请和之时,可汗独在水西,达官皆来谒我,我若醉而缚之,因袭击其众,势如拉朽。

又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归,仗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覆之如反掌耳。

所以不战者,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

一与虏战,所损甚多。

虏结怨既深,惧而修备,则吾未可以得志矣。

故卷甲韬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志意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伺衅,一举可灭也。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矣。

卿知之乎?

”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二·唐纪八

〔司马光〕 〔宋〕

起柔兆阉茂九月,尽著雍困敦七月,凡二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九月,突厥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口。

上不受,但诏归所掠中国户口,征温彦博还朝。

丁未,上引诸卫将卒习射于显德殿庭,谕之曰:“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境少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御。

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无事,则为汝师,突厥入寇,则为汝将,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

”于是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庭,上亲临试,中多者赏以弓、刀、帛,其将帅亦加上考。

群臣多谏曰:“于律,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绞。

今使卑碎之人张弓挟矢于轩陛之侧,陛下亲在其间,万一有狂夫窃发,出于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韩州刺史封同人诈乘驿马入朝切谏。

上皆不听,曰:“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

”由是人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

上尝言:“吾自少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陈,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弱。

彼乘吾弱,逐奔不过数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陈后反击之,无不溃败,所以取胜,多在此也。

” 己酉,上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宜各自言。

”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

淮安王神通曰:“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窃不服。

”上曰:“义旗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

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

刘黑闼再合馀烬,叔父望风奔北。

玄龄等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

叔父,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勋臣同赏耳!

”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虽淮安王尚无所私,吾侪何敢不安其分。

”遂皆悦服。

房玄龄尝言:“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

今除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

’”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

朕与卿辈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

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

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

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 诏:“民间不得妄立妖祠。

自非卜筮正术,其馀杂占,悉从禁绝。

” 上于弘文殿聚四部书二十馀万卷,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

又取三品已上子孙充弘文馆学生。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诏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王,谥曰隐。

齐王元吉为剌王,以礼改葬。

葬日,上哭之于宜秋门,甚哀。

魏征、王珪表请陪送至墓所,上许之,命宫府旧僚皆送葬。

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为太子,生八年矣。

庚辰,初定功臣实封有差。

初,萧瑀荐封德彝于上皇,上皇以为中书令。

及上即位,瑀为左仆射,德彝为右仆射。

议事已定,德彝数反之于上前,由是有隙。

时房玄龄、杜如晦新用事,皆疏瑀而亲德彝,瑀不能平,遂上封事论之,辞指寥落,由是忤旨。

猁瑀与陈叔达忿争于上前,庚辰,瑀、叔达皆坐不敬,免官。

甲申,民部尚书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践者,请户给绢一匹。

”上曰:“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乎!

”于是计口为率。

初,上皇欲强宗室以镇天下,故皇再从、三从弟及兄弟之下,虽童孺皆为王,王者数十人。

上从容问群臣:“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

”封德彝对曰:“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为王,自馀非有大功,无为王者。

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两汉以来未有如今之多者。

爵命既崇,多给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

”上曰:“然。

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

”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为县公,惟有功者数人不降。

丙午,上与群臣论止盗。

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

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主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

”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

上又尝谓侍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

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

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

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

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反,请发兵讨之。

上曰:“獠依阻山林,时出鼠窃,乃其常俗。

牧守苟能抚以恩信,自然帅服,安可轻动干戈,渔猎其民,比之禽兽,岂为民父母之意邪!

”竟不许。

上谓裴寂曰:“比多上书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寝。

公辈亦当恪勤职业,副朕此意。

” 上厉精求治,数引魏征入卧内,访以得失。

征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

上遣使点兵,封德彝奏:“中男虽未十八,其躯干壮大者,亦可并点。

”上从之。

敕出,魏征固执以为不可,不肯署敕,至于数四。

上怒,召而让之曰:“中男壮大者,乃奸民诈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执至此!

”对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众多。

陛下取其壮健,以道御之,足以无敌于天下,何必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

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欺诈。

’今即位未几,失信者数矣!

”上愕然曰:“朕何为失信?

”对曰:“陛下初即位,下诏云:‘逋负官物,悉令蠲免。

’有司以为负秦府国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

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

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

’既而继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

’散还之后,方复更征,百姓固已不能无怪。

今既征得物,复点为兵,何谓来年为始乎!

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者在于守宰,居常简阅,咸以委之。

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以诚信为治乎!

”上悦曰:“向者朕以卿固执,疑卿不达政事,今卿论国家大体,诚尽其精要。

夫号令不信,则民不知所从,天下何由而治乎?

朕过深矣!

”乃不点中男,赐征金甕一。

上闻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名,召见,问以政道,对曰:“隋主好自专庶务,不任群臣。

群臣恐惧,唯知禀受奉行而已,莫之敢违。

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借使得失相半,乖谬已多,下谀上蔽,不亡何待!

陛下诚能谨择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败以施刑赏,何忧不治!

又,臣观隋末乱离,其欲争天下者不过十馀人而已,其馀皆保乡党、全妻子,以待有道而归之耳。

乃知百姓好乱者亦鲜,但人主不能安之耳。

”上善其言,擢为侍御史。

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又曰:“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

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

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

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

”又曰:“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

”上嘉之,赐以束帛,除大理丞。

上召傅奕,赐之食,谓曰:“汝前所奏,几为吾祸。

然凡有天变,卿宜尽言皆如此,勿以前事为惩也。

”上尝谓奕曰:“佛之为教,玄妙可师,卿何独不悟其理?

”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彼土。

中国邪僻之人,取庄、老玄谈,饰以妖幻之语,用欺愚俗。

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鄙不学也。

”上颇然之。

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

有司门令史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

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上悦,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倘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

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

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

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是岁,进皇子长沙郡王恪为汉王,宜阳郡王祐为楚王。

新罗、百济、高丽三国有宿仇,迭相攻击。

上遣国子助教硃子奢往谕指,三国皆上表谢罪。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上◎贞观元年丁亥,公元六二七年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陈乐》。

上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由兹而成,不敢忘本。

”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岂文德之足比!

”上曰:“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

卿谓文不及武,斯言过矣。

”德彝顿首谢。

己亥,制:“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皆命谏官随之,有失辄谏。

” 上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与学士、法官更议定律令,宽绞刑五十条为断右趾,上犹嫌其惨,曰:“肉刑废已久,宜有以易之。

”蜀王法曹参军裴弘献请改为加役流,流三千里,居作三年。

诏从之。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为大理少卿。

上以选人多诈冒资廕,敕令自首,不首者死。

未几,有诈冒事觉者,上欲杀之。

胄奏:“据法应流。

”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

”对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

陛下忿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而既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

”上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

”胄前后犯颜执法,言如涌泉,上皆从之,天下无冤狱。

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

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

”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

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

”德彝惭而退。

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司检校。

”上以问封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

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

若遍历诸司,搜括疵颣,太为烦碎。

”淹默然。

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

”对曰:“天下之务,当尽至公,善则从之。

德彝所言,真得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

”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

”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受人馈绢,事觉,上曰:“顺德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贪冒如是乎!

”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匹。

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德枉法受财,罪不可赦,奈何复赐之绢?

”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

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

” 辛丑,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据泾州反。

艺之初入朝也,恃功骄倨,秦王左右至其营,艺无故殴之。

上皇怒,收艺系狱,既而释之。

上即位,艺内不自安。

曹州妖巫李五戒谓艺曰:“王贵色已发!

”劝之反。

艺乃诈称奉密敕,勒兵入朝。

遂引兵至幽州,幽州治中赵慈皓驰出谒之,艺入据幽州。

诏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为行军总管以讨之。

赵慈皓闻官军将至,密与统军杨岌图之,事泄,艺囚慈皓。

岌在城外觉变,勒兵攻之,艺众溃,弃妻子,将奔突厥。

至乌氏,左右斩之,传首长安。

弟寿,为利州都督,亦坐诛。

初,隋末丧乱,豪杰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

唐兴,相帅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

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

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一曰关内,二曰河南,三曰河东,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陇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剑南,十曰岭南。

三月,癸巳,皇后帅内外命妇亲蚕。

闰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壬申,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

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

’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

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

”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凉州都督长乐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馀人,皆无赖子弟,侵暴百姓。

又与羌、胡互市。

或告幼良有异志,上遣中书令宇文士及驰驿代之,并按其事。

左右惧,谋劫幼良入北虏,又欲杀士及据有河西。

复有告其谋者,夏,四月,癸巳,赐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帅众来降。

初,君璋引突厥陷马邑,杀高满政,退保恒安。

其众皆中国人,多弃君璋来降。

君璋惧,亦降,请捍北边以赎罪,上皇许之。

君璋请约契,上皇雁门人元普赐之金券。

颉利可汗复遣人招之,君璋犹豫未决,恒安人郭子威说君璋以“恒安地险城坚,突厥方强,且当倚之以观变,未可束手于人。

”君璋乃执元普送突厥,复与之合,数与突厥入寇。

至是,见颉利政乱,知其不足恃,遂帅众来降。

上以君璋为隰州都督、芮国公。

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

”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

”上曰:“君,源也。

臣,流也。

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

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

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

卿策虽善,朕不取也。

” 六月,辛巳,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壬辰,复以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

戊申,上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

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

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

”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周得天下,增修仁义。

秦得天下,益尚诈力。

此修短之所以殊也。

盖取之或可以逆得,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

”瑀谢不及。

山东大旱,诏所在赈恤,无出今年租赋。

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

无忌与上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礼遇群臣莫及,欲用为宰相者数矣。

文德皇后固请曰:“妾备位椒房,家之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复执国政。

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

”上不听,卒用之。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质略。

颉利可汗得华人赵德言,委用之。

德言专其威福,多变更旧俗,政令烦苛,国人始不悦。

颉利又好信任诸胡而疏突厥,胡人贪冒,多反覆,兵革岁动。

会大雪,深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民皆冻馁。

颉利用度不给,重敛诸部,由是内外离怨,诸部多叛,兵浸弱。

言事者多请击之,上以问萧瑀、长孙无忌曰:“颉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

今击之,则新与之盟。

不击,恐失机会。

如何而可?

”瑀请击之。

无忌对曰:“虏不犯塞而弃信劳民,非王者之师也。

”上乃止。

上问公卿以享国久长之策,萧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长,秦孤立而速亡。

”上以为然,于是始有封建之议。

黄门侍郎王珪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寝而不言。

上闻之,八月,戊戌,出士廉为安州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辛酉,中书令宇文士及罢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豫朝政。

他官参豫政事自此始。

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可。

臣亲见之。

”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

”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

”上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

既立其朝,何得不谏?

卿仕隋,容可云位卑。

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

”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

”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应亡国。

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

”淹不能对。

上曰:“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

”对曰:“愿尽死。

”上笑。

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谋叛,道死。

君廓在州,骄纵多不法,征入朝。

长史李玄道,房玄龄从甥也,凭君廓附书,君廓私发之,不识草书,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杀驿吏而逃。

将奔突厥,为野人所杀。

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迭相攻击,久未入朝,诸州奏称盎反,前后以十数。

上命将军蔺謩等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

魏征谏曰:“中国初定,岭南瘴疠险远,不可以宿大兵。

且盎反状未成,未宜动众。

”上曰:“告者道路不绝,何云反状未成?

”对曰:“盎若反,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

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

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朝。

若遣信臣示以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

”上乃罢兵。

冬,十月,乙酉,遣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节慰谕之,盎遣其子智戴随使者入朝。

上曰:“魏征令我发一介之使,而岭表遂安,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

”赐征绢五百匹。

十二月,壬午,左仆射萧瑀坐事免。

戊申,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等谋反,伏诛。

孝常因入朝,留京师,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互说符命,谋以宿卫兵作乱。

安业,皇后之异母兄也,嗜酒无赖。

父晟卒,弟无忌及后并幼,安业斥还舅氏。

及上即位,后不以旧怨为意,恩礼甚厚。

及反事觉,后涕泣为之固请曰:“安业罪诚当万死。

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

今置以极刑,人必谓妾所为,恐亦为圣朝之累。

”由是得减死,流巂州。

或告右丞魏征私其亲戚,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

彦博言于上曰:“征不存形迹,远避嫌疑,心虽无私,亦有可责。

”上令彦博让征,且曰:“自今宜存形迹。

”它日,征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

若上下但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诏。

”上瞿然曰:“吾已悔之。

”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

”上曰:“忠、良有以异乎?

”对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

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

”上悦,赐绢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举措。

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

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

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

苟其君愎谏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

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诛。

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毋尽言!

” 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职,追入宿卫。

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兵之外皆无可信者乎!

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德于天下也。

” 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同利故也。

秦始皇营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

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

朕欲营一殿,材用已具,鉴秦而止。

王公已下,宜体朕此意。

”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

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

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

炀帝之世,内外庶官,务相顺从,当是之时,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

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虽其间万一有得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

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雷同也!

” 上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

”侍臣曰:“有之。

”上曰:“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

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

”魏征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

’亦犹是也。

”上曰:“然。

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

” 青州有谋反者,州县逮捕支党,收系满狱,诏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师覆按之。

仁师至,悉脱去杻械,与饮食汤沐,宽慰之,止坐其魁首十馀人,馀皆释之。

还报,敕使将往决之。

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谁不贪生,恐见徒侣得免,未肯甘心,深为足下忧之。

”仁师曰:“凡治狱当以平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知其冤而不为伸邪!

万一暗短,误有所纵,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

”伏伽惭而退。

及敕使至,更讯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无枉滥,请速就死。

”无一人异辞者。

上好骑射,孙伏伽谏,以为:“天子居则九门,行则警跸,非欲苟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

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诸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

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臣窃为陛下不取。

”上悦。

未几,以伏伽为谏议大夫。

隋世选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罢,人患其期促。

至是,吏部侍郎观城刘林甫奏四时听选,随阙注拟,人以为便。

唐初,士大夫以乱离之后,不乐仕进,官员不充。

省符下诸州差人赴选,州府及诏使多以赤牒补官。

至是尽省之,勒赴省选,集者七千馀人,林甫随才铨叙,各得其所,时人称之。

诏以关中米贵,始分人于洛州选。

上谓房玄龄曰:“官在得人,不在员多。

”命玄龄并省,留文武总六百四十三员。

隋秘书监晋陵刘子翼,有学行,性刚直,朋友有过,常面责之。

李百药常称:“刘四虽复骂人,人终不恨。

”是岁,有诏征之,辞以母老,不至。

鄃令裴仁轨私役门夫,上怒,欲斩之。

殿中侍御史长安李乾祐谏曰:“法者,陛下所与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独有也。

今仁轨坐轻罪而抵极刑,臣恐人无所措手足。

”上悦,免仁轨死,以乾祐为侍御史。

上尝语及关中、山东人,意有同异。

殿中侍御史义丰张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

恐示人以隘。

”上善其言,厚赐之。

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预议。

初,突厥既强,敕勒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等十五部,皆居碛北,风俗大抵与突厥同。

薛延陀于诸部为最强。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方强,敕勒诸部皆臣之。

曷萨那征税无度,诸部皆怨。

曷萨那诛其渠帅百馀人,敕勒相帅叛之,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于山北。

又以薛延陀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

及射匮可汗兵复振,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

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者,东属始毕可汗。

统叶护可汗势衰,乙失钵之孙夷男帅其部落七万馀家,附于颉利可汗。

颉利政乱,薛延陀与回纥、拔野古等相帅叛之。

颉利遣其兄子欲谷设将十万骑讨之,回纥酋长菩萨将五千骑,与战于马鬣山,大破之。

欲谷设走,菩萨追至天山,部众多为所虏,回纥由是大振。

薛延陀又破其四设,颉利不能制。

颉利益衰,国人离散。

会大雪,平地数尺,羊马多死,民大饥,颉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扬言会猎,实设备焉。

鸿胪卿郑元璹使突厥还。

言于上曰:“戎狄兴衰,专以羊马为侯。

今突厥民饥畜瘦,此将亡之兆也,不过三年。

”上然之。

群臣多劝上乘间击突厥,上曰:“新与人盟而背之,不信。

利人之灾,不仁。

乘人之危以取胜,不武。

纵使其种落尽叛,六畜无馀,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后讨之。

”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道立来,献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以迎公主。

颉利不欲中国与之和亲,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护曰:“汝迎唐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过。

”统叶护患之,未成昏。

◎贞观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春,正月,辛亥,右仆射长孙无忌罢。

时有密表称无忌权宠过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于卿洞然无疑,若各怀所闻而不言,则君臣之意有不通。

”又召百官谓之曰:“朕诸子皆幼,视无忌如子,非他人所能间也。

”无忌自惧满盈,固求逊位,皇后又力为之请,上乃许之,以为开府仪同三司。

置六司侍郎,副六尚书。

并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癸丑,吐谷浑寇岷州,都督李道彦击走之。

丁巳,徙汉王恪为蜀王,卫王泰为越王,楚王祐为燕王。

上问魏征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

”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

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

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

梁武帝偏信硃异,以取台城之辱。

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

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

”上曰:“善!

”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开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许赈给,而令百姓就食山东,比至末年,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

炀帝恃其富饶,侈心无厌,卒亡天下。

但使仓廪之积足以备凶年,其馀何用哉!

” 二月,上谓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无所畏惮。

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监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

”魏征曰:“此诚致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

” 上谓房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

昔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亮卒而立、严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

又高颎为隋相,公平识治体,隋之兴亡,系颎之存没。

朕既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贤相也。

” 三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壬子,大理少卿胡演进每月囚帐。

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书、门下四品已上及尚书议之,庶无冤滥。

既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郑善果,上谓胡演曰:“善果虽复有罪,官品不卑,岂可使与诸囚为伍。

自今三品以上犯罪,不须引过,听于朝堂俟进止。

” 关内旱饥,民多卖子以接衣食。

己巳,诏出御府金帛为赎之,归其父母。

庚午,诏以去岁霖雨,今兹旱、蝗,赦天下。

诏书略曰:“若使年谷丰稔,天下又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会所在有雨,民大悦。

夏,四月,己卯,诏以“隋末乱离,因之饥馑,暴骸满野,伤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瘗。

” 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东偏,奚、等数十部多叛突厥来降,颉利可汗以其失众责之。

及薛延陀、回纥等败欲谷设,颉利遣突利讨之,突利兵又败,轻骑奔还。

颉利怒,拘之十馀日而挞之,突利由是怨,阴欲叛颉利。

颉利数征兵于突利,突利不与,表请入朝。

上谓侍臣曰:“向者突厥之强,控弦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恣,以失其民。

今自请入朝,非困穷,肯如是乎!

朕闻之,且喜且惧。

何则?

突厥衰则边境安矣,故喜。

然朕或失道,它日亦将如突厥,能无惧乎!

卿曹宜不惜苦谏,以辅朕之不逮也。

”颉利发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来求救。

上谋于大臣曰:“朕与突利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

然颉利亦与之有盟,奈何?

”兵部尚书杜如晦曰:“戎狄无信,终当负约,今不因其乱而取之,后悔无及。

夫取乱侮亡,古之道也。

” 丙申,契丹酋长帅其部落来降。

颉利遣使请以梁师都易契丹,上谓使者曰:“契丹与突厥异类,今来归附,何故索之!

师都中国之人,盗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兴兵致讨,辄来救之,彼如鱼游釜中,何患不为我有!

借使不得,亦终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

” 先是,上知突厥政乱,不能庇梁师都,以书谕之,师都不从。

上遣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图之,旻等数遣轻骑践其禾稼,多纵反间,离其君臣,其国渐虚,降者相属。

其名将李正宝等谋执师都,事泄,来奔,由是上下益相疑。

旻等知可取,上表请兵。

上遣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均击之,又遣旻等据朔方东城以逼之。

师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刘兰成偃旗卧鼓不出。

师都宵遁,兰成追击,破之。

突厥大发兵救师都,柴绍等未至朔方数十里,与突厥遇,奋击,大破之,遂围朔方。

突厥不敢救,城中食尽。

壬寅,师都从父弟洛仁杀师都,以城降,以其地为夏州。

太常少卿祖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吴、楚,周、齐之音多胡、夷,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

诏协律郎张文收与孝孙同修定。

六月,乙酉,孝孙等奏新乐。

上曰:“礼乐者,盖圣人缘情以设教耳,治之隆替,岂由于此?

”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乐也!

”上曰:“不然。

夫乐能感人,故乐者闻之则喜,忧者闻之则悲,悲喜在人心,非由乐也。

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故闻乐而悲耳。

今二曲具存,朕为公奏之,公岂悲乎?

”右丞魏征曰:“古人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乐诚在人和,不在声音也。

” 臣光曰:“臣闻垂能目制方圆,心度曲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规矩而已矣。

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礼乐而已矣。

礼者,圣人之所履也。

乐者,圣人之所乐也。

圣人履中正而乐和平,又思与四海共之,百世传之,于是乎作礼乐焉。

故工人执垂之规矩而施之器,是亦垂之功已。

王者执五帝、三王之礼乐而施之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

五帝、三王,其违世已久,后之人见其礼知其所履,闻其乐知其所乐,炳然若犹存于世焉。

此非礼乐之功邪?

夫礼乐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

容声者,末也。

二者不可偏废。

先王守礼乐之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礼乐之文,未尝须臾远于身。

兴于闺门,著于朝廷,被于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至于饮食起居,未尝不在礼乐之中。

如此数十百年,然后治化周浃,凤凰来仪也。

苟无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移风易俗,诚亦难矣。

是以汉武帝置协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诏。

王莽建羲和,考律吕,非不精也,不能救渐台之祸。

晋武制笛尺,调金石,非不详也,不能弭平阳之灾。

梁武帝立四器、调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

然则韶、夏、濩、武之音,具存于世,苟其馀不足以称之,曾不能化一夫,况四海乎!

是犹执垂之规矩而无工与材,坐而待器之成,终不可得也。

况齐、陈淫昏之主,亡国之音,暂奏于庭,乌能变一世之哀乐乎!

而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于乐,何发言之易而果于非圣人也如此?

夫礼非威仪之谓也,然无威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

乐非声音之谓也,然无声音则乐不可得而见矣。

譬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谓之山则不可,然土石皆去,山于何在哉!

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

”奈何以齐、陈之音不验于今世,而谓乐无益于治乱,何异睹拳石而轻泰山乎!

必若所言,则是五帝、三五之作乐皆妄也。

”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惜哉!

戊子,上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

”魏征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

炀帝恃其俊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

”上曰:“前事不远,吾属之师也!

” 畿内有蝗。

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

”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

”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

”遂吞之。

是岁,蝗不为灾。

上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

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

”给事中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言失,臣必书之,岂徒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

”上悦,赐帛二百段。

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

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

此深足为戒。

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有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

” 以辰州刺史裴虔通,隋炀帝故人,特蒙宠任,而身为弑逆,虽时移事变,屡更赦令,幸免族夷,不可犹使牧民,乃下诏除名,流驩州。

虔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启大唐”,自以为功,颇有觖望之色。

及得罪,怨愤而死。

秋,七月,诏宇文化及之党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都督长史唐奉义、隋武牙郎将元礼并除名徙边。

上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一岁再赦,善人暗哑。

’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故也!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三·唐纪九

〔司马光〕 〔宋〕

起著雍困敦九月,尽重光单阏,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贞观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

上曰:“比见群臣屡上表贺祥瑞,夫家给人足而无瑞,不害为尧、舜。

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为桀、纣。

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

”丁未,诏:“自今大瑞听表闻,自外诸瑞,申所司而已。

”尝有白鹊构巢于寝殿槐上,合欢如腰鼓,左右称贺。

上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

瑞在得贤,此何足贺!

”命毁其巢,纵鹊于野外。

天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上言:“往年虽出宫人,窃闻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无用者尚多,岂惟虚费衣食,且阴气郁积,亦足致旱。

”上曰:“妇人幽闭深宫,诚为可愍。

洒扫之馀,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

”于是遣尚书左丞戴胄、给事中洹水杜正伦于掖庭西门简出之,前后所出三千馀人。

己未,突厥寇边。

朝臣或请修古长城,发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灾异相仍,颉利不惧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

朕方为公扫清沙漠,安用劳民远修障塞乎!

” 壬申,以前司农卿窦静为夏州都督。

静在司农,少卿赵元楷善聚敛,静鄙之,对官属大言曰:“隋炀帝奢侈重敛,司农非公不可。

今天子节俭爱民,公何所用哉!

”元楷大惭。

上问王珪曰:“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何也?

”对曰:“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用经术士,故风俗淳厚。

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

”上然之。

冬,十月,御史大夫参预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

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须卿镇抚。

”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辞以旧疾。

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犹敦然诺,奈何既许朕而复悔之!

”祖尚固辞。

戊子,上复引见,谕之,祖尚固执不可。

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

”命斩于朝堂,寻悔之。

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何如人?

”魏征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从之。

有前青州长史魏恺使于梁还,除光州长史,不肯行,杨遵彦奏之。

文宣怒,召而责之。

恺曰:‘文宣顾谓遵彦曰:‘其言有理,卿赦之。

’此其所长也。

”上曰:“然。

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

”命复其官廕。

征状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

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上亦为之霁威。

尝谒告上冢,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

”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

”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征来,匿怀中。

征奏事固久不已,鹞竟死怀中。

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十二月,壬午,以黄门侍郎王珪为守侍中。

上尝闲居,与珪语,有美人侍侧,上指示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之。

”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纳之为是邪,非邪?

”上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何问是非!

”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弃其所言之人,管仲以为无异于郭公。

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

”上悦,即出之,还其亲族。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音乐,不称旨,上责之。

温彦博、王珪谏曰:“孝孙雅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

”上怒曰:“朕置卿等于腹心,当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为孝孙游说邪?

”彦博拜谢。

珪不拜,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邪!

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

”上默然而罢。

明日,上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温彦博、王珪、至今悔之。

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

” 上曰:“为朕养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

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

”乃命内外五品已上,各举堪为县令者,以名闻。

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

夫谋反不能独为,必与人共之,何患不发,何必使奴告邪!

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斩之。

”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

伯父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毘可汗。

国人不服,弩矢毕部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可。

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之祸,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为乙毘钵罗肆叶护可汗,与莫贺咄相攻,连兵不息,俱遣使来请婚。

上不许,曰:“汝国方乱,君臣未定,何得言婚!

”且谕以各守部分,勿复相攻。

于是西域诸国及敕勒先役属西突厥者皆叛之。

突厥北边诸姓多叛颉利可汗归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为可汗,夷男不敢当。

上方图颉利,遣游击将军乔师望间道赍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毘伽可汗,赐以鼓纛。

夷男大喜,遣使入贡,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下,东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

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诸部落皆属焉。

◎贞观三年己丑、公元六二九年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庙。

癸亥,耕藉于东郊。

沙门法雅坐妖言诛。

司空裴寂尝闻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还乡里。

寂请留京师,上数之曰:“计公勋庸,安得至此!

直以恩泽为群臣第一。

武德之际货赂公行,纪纲紊乱,皆公之由也,但以故旧不忍尽法。

得归守坟墓,幸已多矣!

”寂遂归蒲州。

未几,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闻,当死。

流静州。

会山羌作乱,或言劫寂为主。

上曰:“寂当死,我生之,必不然也。

”俄闻寂帅家僮破贼。

上思其佐命之功,征入朝,会卒。

二月,戊寅,以房玄龄为左仆射,杜如晦为右仆射,以尚书右丞魏征守秘书监,参预朝政。

三月,己酉,上录系囚。

有刘恭者,颈有“胜”文,自云“当胜天下”,坐是系狱。

上曰:“若天将兴之,非朕所能除。

若无天命,‘胜’文何为!

”乃释之。

丁巳,上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

比闻听受辞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

”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

” 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惟恐一物失所。

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

与杜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

至于台阁规模,皆二人所定。

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

”及如晦至,卒用玄龄之策。

盖玄龄善谋,如晦能断故也。

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者,推房、杜焉。

玄龄虽蒙宠待,或以事被谴,辄累日诣朝堂,稽颡请罪,恐惧若无所容。

玄龄监修国史,上语之曰:“比见《汉书》载《子虚》、《上林赋》,浮华无用。

其上书论事,词理切直者,朕从与不从,皆当载之。

” 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义宫,更名大安宫。

上始御太极殿,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

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

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

”房玄龄等皆顿首谢。

故事:凡军国大事,则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

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

上始申明旧制,由是鲜有败事。

茌平人马周,客游长安,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

六月,壬午,以旱,诏文武官极言得失。

何武人不学,不知所言,周代之陈便宜二十馀条。

上怪其能,以问何,对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为臣具草耳。

”上即召之。

未至,遣使督促者数辈。

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寻除监察御史,奉使称旨。

上以常何为知人,赐绢三百匹。

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丙子,薛延陀毘伽可汗遣其弟统特勒入贡,上赐以宝刀及宝鞭,谓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斩之,小罪者鞭之。

”夷男甚喜。

突厥颉利可汗大惧,始遣使称臣,请尚公主,修婿礼。

代州都督张公谨上言突厥可取之状,以为:“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

薛延陀等诸部皆叛,二也。

突利、拓设、欲谷设皆得罪,无所自容,三也。

塞北霜早,糇粮乏绝,四也。

颉利疏其族类,亲委诸胡,胡人反覆,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华人入北,其众甚多,比闻所在啸聚,保据山险,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

”上以颉利可汗既请和亲,复援梁师都,丁亥,命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讨之,以张公谨为副。

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帅三千骑来降。

戊午,拔野古、仆骨、同罗、奚酋长并帅众来降。

冬,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肃州刺史公孙武达、甘州刺史成仁重与战,破之,捕虏千馀口。

上遣使至凉州,都督李大亮有佳鹰,使者讽大亮使献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游而使者求鹰。

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

如其自擅,乃是使非其人。

”癸卯,上谓侍臣曰:“李大亮可谓忠直。

”手诏褒美,赐以胡瓶及荀悦《汉纪》。

庚申,以并州都督李世勣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众合十馀万,皆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击突厥。

乙丑,任城王道宗击突厥于灵州,破之。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常痛心。

今单于稽颡,庶几可雪前耻。

” 壬午,靺鞨遣使入贡,上曰:“靺鞨远来,盖突厥已服之故也。

昔人谓御戎无上策,朕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岂非上策乎!

” 癸未,右仆射杜如晦以疾逊位,上许之。

乙酉,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

’何谓也?

”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亦然。

帝王内蕴神明,外当玄默,故《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

’若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则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

”上深善其言。

庚寅,突厥郁射设帅所部来降。

闰月,丁未,东谢酋长谢元深、南谢酋长谢强来朝。

诸谢皆南蛮别种,在黔州之西。

诏以东谢为应州、南谢为庄州,隶黔州都督。

是时远方诸国来朝贡者甚众,服装诡异,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图写以示后,作《王会图》,从之。

乙丑,牂柯酋长谢能羽及充州蛮入贡,诏以牂柯为牂州。

党顷酋长细封步赖来降,以其地为轨州。

各以其酋长为刺史。

党项地亘三千里,姓别为部,不相统壹,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旁当氏、米擒氏、拓跋氏,皆大姓也。

步赖既为唐所礼,馀部相继来降,以其地为崌、奉、岩、远四州。

是岁,户部奏:中国人自塞外归,及四夷前后降附者,男子一百二十馀万口。

房玄龄、珪掌内外官考,治书侍御史万年权万纪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

魏征谏曰:“玄龄、珪皆朝廷旧臣,素以忠直为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间能无一二人不当!

察其情,终非阿私。

若推得其事,则皆不可信,岂得复当重任!

且万纪比来恒在考堂,曾无驳正。

及身不得考,乃始陈论。

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诚徇国也。

使推之得实,未足裨益朝廷。

若其本虚,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

臣所爱者治体,非敢苟私二臣。

”上乃释不问。

濮州刺史庞相寿坐贪污解任,自陈尝在秦王幕府。

上怜之,欲听还旧任。

魏征谏曰:“秦府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是使为善者惧。

”上欣然纳之,谓相寿曰:“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

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

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

”赐帛遣之。

相寿流涕而去。

◎贞观四年庚寅,公元六三零年春,正月,李靖帅骁骑三千自马邑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破之。

突厥颉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惊曰:“唐不倾国而来,靖何敢孤军至此!

”其从一日数惊,乃徙牙于碛口。

靖复遣谍离其心腹,颉利所亲康苏密以隋萧后及炀帝之孙政道来降。

乙亥,至京师。

先是,有降胡言“中国人或潜通书启于萧后者”。

至是,中书舍人杨文瓘请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强,愚民无知,或有斯事。

今天下已安,既往之罪,何须问也!

” 李世勣出云中,与突厥战于白道,大破之。

二月,己亥,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李靖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阴山。

先是,颉利既败,窜于铁山,馀众尚数万。

遣执失思力入见,谢罪,请举国内附,身自入朝。

上遣鸿胪卿唐俭等慰抚之,又诏李靖将兵迎颉利。

颉利外为卑辞,内实犹豫,欲俟草青马肥,亡入漠北。

靖引兵与李世勣会白道,相与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阻且远,追之难及。

今诏使至彼,虏必自宽,若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往袭之,不战可擒矣。

”以其谋告张公谨,公谨曰:“诏书已许其降,使者在彼,奈何击之!

”靖曰:“此韩信所以破齐也。

唐俭辈何足惜!

”遂勒兵夜发,世勣继之,军至阴山,遇突厥千馀帐,俘以随军。

颉利见使者,大喜,意自安。

靖使武邑苏定方帅二百骑为前锋,乘雾而行,去牙帐七里,虏乃觉之。

颉利乘千里马先走,靖军至,虏众遂溃。

唐俭脱身得归。

靖斩首万馀级,俘男女十馀万,获杂畜数十万,杀隋义成公主,擒其子叠罗施。

颉利帅万馀人欲度碛,李世勣军于碛口,颉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长皆帅众降,世勣虏五万馀口而还。

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露布以闻。

丙午,上还宫。

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

以御史大夫温彦博为中书令,守侍中王珪为侍中。

守户部尚书戴胄为户部尚书,参预朝政。

太常少卿萧瑀为御史大夫,与宰臣参议朝政。

三月,戊辰,以突厥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为右武修大将军。

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上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

”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

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庚午,突厥思结俟斤帅众四万来降。

丙子,以突利可汗为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

初,始毕可汗以启民母弟苏尼失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西北。

及颉利政乱,苏尼失所部独不携贰。

突利之来奔也,颉利立之为小可汗。

及颉利败走,往依之,将奔吐谷浑。

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苏尼失执送颉利。

颉利以数骑夜走,匿于荒谷。

苏尼失惧,驰追获之。

庚辰,行军副总管张宝相帅众奄至沙钵罗营,俘颉利送京师,苏尼失举众来降,漠南之地遂空。

蔡成公杜如晦疾笃,上遣太子问疾,又自临视之。

甲申,薨。

上每得佳物,辄思如晦,遣使赐其家。

久之,语及如晦,必流涕,谓房玄龄曰:“公与如晦同佐朕,今独见公,不见如晦矣!

” 突厥颉利可汗至长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顺天楼,盛陈文物,引见颉利,数之曰:“汝藉父兄之业,纵淫虐以取亡,罪一也。

数与我盟而背之,二也。

恃强好战,暴骨如莽,三也。

蹂我稼穑,掠我子女,四也。

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迁延不来,五也。

然自便桥以来,不复大入为寇,以是得不死耳。

”颉利哭谢而退。

诏馆于太仆,厚廪食之。

上皇闻擒颉利,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

今我子能灭突厥,吾托付得人,复何忧哉!

”上皇召上与贵臣十馀人及诸王、妃、主置酒凌烟阁,酒酣,上皇自弹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为寿,逮夜而罢。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万口,诏群臣议区处之宜。

朝士多言:“北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兗、豫之间,分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胡虏为农民,永空塞北之地。

”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突厥、铁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请皆置之河北。

分立酋长,领其部落,则永永无患矣。

”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其种类区分,各有酋帅。

今宜因其离散,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不相臣属。

纵欲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

国分则弱而易制,势敌则难相吞灭,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国。

仍请于定襄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

”夏州都督窦静以为:“戎狄之性,有如禽兽,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义教,况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

置之中国,有损无益,恐一旦变生,犯我王略。

莫若因其破亡之馀,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可使常为籓臣,永保边塞。

”温彦博以为:“徙于兗、豫之间,则乖违物性,非所以存养之也。

请准汉建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扞蔽,策之善者也。

”魏征以为:“突厥世为寇盗,百姓之仇也。

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尽杀,宜纵之使还故土,不可留之中国。

夫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固其常性。

今降者众近十万,数年之后,蕃息倍多,必为腹心之疾,不可悔也。

晋初诸胡与民杂居中国,郭钦、江统,皆劝武帝驱出塞外以绝乱阶,武帝不从。

后二十馀年,伊、洛之间,遂为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鉴也!

”彦博曰:“王者之于万物。

天覆地载,靡有所遗。

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

孔子曰:‘有教无类。

’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义,数年之后,悉为吾民。

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上卒用彦博策,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

分突利故所统之地,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

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众。

五月,辛未,以突利为顺州都督,使帅其部落之官。

上戒之曰:“尔祖启民挺身奔隋,隋立以为大可汗,奄有北荒,尔父始毕反为隋患。

天道不容,故使尔今日乱亡如此。

我所以不立尔为可汗者,惩启民前事故也。

今命尔为都督,尔宜善守国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国久安,亦使尔宗族永全也!

” 壬申,以阿史那苏尼失为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为怀化郡王。

颉利之亡也,诸部落酋长皆弃颉利来降,独思摩随之,竟与颉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将军,寻以为北开州都督,使统颉利旧众。

丁丑,以右武卫大将军史大奈为丰州都督,其馀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馀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辛巳,诏:“自今讼者,有经尚书省判不服,听于东宫上启,委太子裁决。

若仍不服,然后闻奏。

” 丁亥,御史大夫萧瑀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帐,御军无法,突厥珍物,虏掠俱尽,请付法司推科。

上特敕勿劾。

及靖入见,上大加责让,靖顿首谢。

久之,上乃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致戮。

朕则不然,录公之功,赦公之罪。

”加靖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户。

未几,上谓靖曰:“前有人谗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为怀。

”复赐绢二千匹。

林邑献火珠,有司以其表辞不顺,请讨之,上曰:“好战者亡,如隋炀帝、颉利可汗,皆耳目所亲见也。

小国胜之不武,况未可必乎!

语言之间,何足介意!

”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苏尼失为北宁州都督,以中郎将史善应为北抚州都督。

壬寅,以右骁卫将军康苏密为北安州都督。

乙卯,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

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

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

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

臣见隋氏初营宫室,近山无大木,皆致之远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为轮,则戛摩火出,乃铸铁为毂,行一二里,铁彀辄破,别使数百人赍铁彀随而易之,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计一柱之费,已用数十万功,则其馀可知矣。

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

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

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

”上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

”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

”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

”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

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

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

”仍赐玄素彩二百匹。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乙丑,上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

”对曰:“文帝勤于为治,每临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

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

”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

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

事皆自决,不任群臣。

天下至广,一日万机,虽复劳神苦形,岂能一一中理!

群臣既知主意,唯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

朕则不然。

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

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

”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 癸酉,以前太子少保李纲为太子少师,以兼御史大夫萧瑀为太子少傅。

李纲有足疾,上赐以步舆,使之乘至阁下,数引入禁中,问以政事。

每至东宫,太子亲拜之。

太子每视事,上令纲与房玄龄侍坐。

先是,萧瑀与宰相参议朝政,瑀气刚而辞辩,房玄龄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龄、魏征、温彦博尝有微过,瑀劾奏之,上竟不问。

瑀由此怏怏自失,遂罢御史大夫,为太子少傅,不复预闻朝政。

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诏以凉州都督李大亮为西北道安抚大使,于碛口贮粮,来者赈给,使者招慰,相望于道。

大亮上言:“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

臣远考秦、汉,近观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

今招致西突厥,但见劳费,未见其益。

况河西州县萧条,突厥微弱以来,始得耕获。

今又供亿此役,民将不堪,不若且罢招慰为便。

伊吾之地,率皆沙碛,其人或自立君长,求称臣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籓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

”上从之。

八月,丙午,诏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服青。

妇人从其夫色。

” 甲寅,诏以兵部尚书李靖为右仆射。

靖性沈厚,每与时宰参议,恂恂似不能言。

突厥既亡,营州都督薛万淑遣契丹酋长贪没折说谕东北诸夷,奚、■、室韦等十馀部皆内附。

万淑,万均之兄也。

戊午,突厥欲谷设来降。

欲谷设,突利之弟也。

颉利败,欲谷设奔高昌,闻突利为唐所礼,遂来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

隋末,伊吾内属,置伊吾郡。

隋乱,臣于突厥。

颉利既灭,举其属七城来降,因以其地置伊西州。

思结部落饥贫,朔州刺史新丰张俭招集之,其不来者,仍居碛北,亲属私相往还,俭亦不禁。

及俭徙胜州都督,州司奏思结将叛,诏俭往察之。

俭单骑入其部落说谕,徙之代州,即以俭检校代州都督,思结卒无叛者。

俭因劝之营田,岁大稔。

俭恐虏蓄积多,有异志,奏请和籴以充边储。

部落喜,营田转力,而边备实焉。

丙子,开南蛮地置费州、夷州。

己卯,上幸陇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为兵部尚书,参议朝政。

甲子,车驾还京师,上读《明堂针炙书》,云:“人五藏之系,咸附于背。

”戊寅,诏自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猎于鹿苑。

乙巳,还宫。

甲寅,高昌王麹文泰入朝。

西域诸国咸欲因文泰使入贡,上遣文泰之臣厌怛纥干往迎之。

魏征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

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来,所过劳费已甚,今借使十国入贡,其徒旅不减千人。

边民荒耗,将不胜其弊。

若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矣,倘以宾客遇之,非中国之利也。

”时厌怛纥干已行,上遽令止之。

诸宰相侍宴,上谓王珪曰:“卿识鉴精通,复善谈论,玄龄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

”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

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

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

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

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己任,臣不如魏征。

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

”上深以为然,众亦服其确论。

上之初即位也,尝与群臣语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

”魏征对曰:“不然。

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

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

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

”上深然之。

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

魏征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

”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黄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汤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

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

”上卒从征言。

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

二年,天下蝗。

三年,大水。

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

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

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

上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上书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

’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

’唯魏征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

’朕用其言。

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

”征再拜谢曰:“突厥破灭,海内康宁,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

”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 房玄龄奏:“阅府库甲兵,远胜隋世。

”上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

然炀帝甲兵岂不足邪!

卒亡天下。

若公等尽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也。

” 上谓秘书监萧璟曰:“卿在隋世数见皇后乎?

”对曰:“彼儿女且不得见,臣何人,得见之?

”魏征曰:“臣闻炀帝不信齐王,恒有中使察之,闻其宴饮,则曰‘彼营何事得遂而喜!

’闻其忧悴,则曰‘彼有他念故尔。

’父子之间且犹如是,况他人乎!

”上笑曰:“朕今视杨政道,胜炀帝之于齐王远矣。

”璟,瑀之兄也。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既先可汗之子,为众所附,莫贺咄可汗所部酋长多归之,肆叶护引兵击莫贺咄,莫贺咄兵败,逃于金山,为泥熟设所杀,诸部共推肆叶护为大可汗。

◎贞观五年辛卯,公元六三一年春,正月,诏僧、尼、道士致拜父母。

癸酉,上大猎于昆明池,四夷君长咸从。

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群臣。

丙子,还宫,亲献禽于大安宫。

癸未,朝集使赵郡王孝恭等上表,以四夷咸服,请封禅。

上手诏不许。

” 有司上言皇太子当冠,用二月吉,请追兵备仪仗。

上曰:“东作方兴,宜改用十月。

”少傅萧瑀奏:“据阴阳书不若二月。

”上曰:“吉凶在人。

若动依阴阳,不顾礼义,吉可得乎!

循正而行,自与吉会。

农时最急,不可失也。

” 二月,甲辰,诏:“诸州有京观处,无问新旧,宜悉刬削,加土为坟,掩蔽枯朽,勿令暴露。

” 己酉,封皇弟元裕为郐王,元名为谯王,灵夔为魏王,元祥为许王,元晓为密王。

庚戌,封皇子愔为梁王,恽为郯王,贞为汉王,治为晋王,慎为申王,嚣为江王,简为代王。

夏,四月,壬辰,代王简薨。

壬寅,灵州斛薛叛,任城王道宗等追击,破之。

隋末,中国人多没于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赎之。

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八万口。

六月,甲寅,太子少师新昌贞公李纲薨。

初,周齐王宪女,孀居无子,纲赡恤甚厚。

纲薨,其女以父礼丧之。

秋,八月,甲辰,遣使诣高丽,收隋氏战亡骸骨,葬而祭之。

河内人李好德得心疾,妄为妖言,诏按其事。

大理丞张蕴古奏:“好德被疾有征,法不当坐。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奏:“蕴古贯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为其刺史,情在阿纵,按事不实。

”上怒,命斩之于市,既而悔之,因诏:“自今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

” 权万纪与侍御史李仁发,俱以告讦有宠于上,由是诸大臣数被谴怒。

魏征谏曰:“万纪等小人,不识大体,以讦为直,以谗为忠。

陛下非不知其无堪,盖取其无所避忌,欲以警策群臣耳。

而万纪等挟恩依势,逞其奸谋,凡所弹射,皆非有罪。

陛下纵未能举善以厉俗,奈何昵奸以自损乎!

”上默然,赐绢五百匹。

久之,万纪等奸状自露,皆得罪。

九月,上修仁寿宫,更命曰九成宫。

又将修洛阳宫,民部尚书戴胄表谏,以“乱离甫尔,百姓凋弊,帑藏空虚,若营造不已,公私劳费,殆不能堪!

”上嘉之曰:“戴胄于我非亲,但以忠直体国,知无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

”久之,竟命将作大匠窦璡修洛阳宫,璡凿池筑山,雕饰华靡。

上遽命毁之,免璡官。

冬,十月,丙午,上逐兔于后苑,左领军将军执失思力谏曰:“天命陛下为华、夷父母,奈何自轻!

”上又将逐鹿,思力脱巾解带,跪而固谏,上为之止。

初,上令群臣议封建,魏征议以为:“若封建诸侯,则卿大夫咸资俸禄,必致厚敛。

又,京畿赋税不多,所资畿外,若尽以封国邑,经费顿阙。

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内地,难以奔赴。

”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运祚修短,定命自天,尧、舜大圣,守之而不能固。

汉、魏微贱,拒之而不能却。

今使勋戚子孙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后,将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

”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不若分王诸子,勿令过大,间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使各守其境,协力同心,足扶京室。

为置官寮,皆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具为条式。

一定此制,万代无虞。

”十一月,丙辰,诏:“皇家宗室及勋贤之臣,宜令作镇籓部,贻厥子孙,非有大故,无或黜免,所司明为条列,定等级以闻。

” 丁巳,林邑献五色鹦鹉,丁卯,新罗献美女二人。

魏征以为不宜受。

上喜曰:“林邑鹦鹉犹能自言苦寒,思归其国,况二女远别亲戚乎!

”并鹦鹉,各付使者而归之。

倭国遣使入贡,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节往抚之。

表仁与其王争礼,不宣命而还。

丙子,上礼圜丘。

十二月,太仆寺丞李世南开党项之地十六州、四十七县。

上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盖欲思之详熟故也。

而有司须臾之间,三覆已讫。

又,古刑人,君为之彻乐减膳。

朕庭无常设之乐,然常为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

又,百司断狱,唯据律文,虽情在可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

”丁亥,制:“决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

行刑之日,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

皆令门下覆视。

有据法当死而情可矜者,录状以闻。

”由是全活甚众。

其五覆奏者,以决前一二日,至决日又三覆奏。

唯犯恶逆者一覆奏而已。

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彟等复上表请封禅,不许。

壬寅,上幸骊山温汤。

戊申,还宫。

上谓执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

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

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

”康国求内附。

上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而糜弊百姓。

今康国内附,傥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

师行万里,岂不疲劳!

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

”遂不受。

谓侍臣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尤宜将护,倘遽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

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惧不终,故欲数闻卿辈谏争也。

”魏征曰:“内外治安,臣不以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 上尝与侍臣论狱,魏征曰:“炀帝时尝有盗发,帝令于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讯取服,凡二千馀人,帝悉令斩之。

大理丞张元济怪其多,试寻其状,内五人尝为盗,馀皆平民。

竟不敢执奏,尽杀之。

”上曰:“此岂唯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

君臣如此,何得不亡?

公等宜戒之!

” 是岁,高州总管冯盎入朝。

未几,罗窦诸洞獠反,敕盎帅部落二万,为诸军前锋。

獠数万人,屯据险要,诸军不得进。

盎持弩谓左右曰:“尽吾此矢,足知胜负矣。

”连发七矢,中七人。

獠皆走,因纵兵乘之,斩首千馀级。

上美其功,前后赏赐,不可胜数。

盎所居地方二千里,奴婢万馀人,珍货充积。

然为治勤明,所部爱之。

新罗王真平卒,无嗣,国人立其女善德为王。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唐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

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

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

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

”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征独以为不可。

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

”曰:“高矣。

”“德未厚邪?

”曰:“厚矣。

”“中国未安邪?

”曰:“安矣。

”“四夷未服邪?

”曰:“服矣。

”“年谷未丰邪?

”曰:“丰矣。

”“符瑞未至邪?

”曰:“至矣。

”然则何为不可封禅?

”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

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

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

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

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

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

”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

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

”赐思廉绢五十匹。

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

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

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

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馀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

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

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京处,温清之礼,窃所未安。

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

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臣窃耻之。

”上深纳之。

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

魏征谏曰。

“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

’皆令半楚、淮阳。

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

”上然其言,入告皇后。

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征,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

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

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也。

”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

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

”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

”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

”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

后曰:“妾闻主明臣直。

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

”上乃悦。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

明日,上出次发哀。

有司奏,辰日忌哭。

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

”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

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

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

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

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

上从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

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

肆叶护性猜狠,信谗。

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

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

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

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

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

“王珪、魏征,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

”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

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

”魏征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

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

”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

”对曰:“昔舜戒郡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

’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

”上大笑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

”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 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

朕何敢拟上古!

但比近世差胜耳。

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

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

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 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臣宴,赋诗。

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

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

”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

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

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

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

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

”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

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

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

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

颉利辞,不愿往。

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

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

”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

” 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

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

”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

”魏征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

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

”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 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

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

是岁,党项等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

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

夫事无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

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

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

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 上谓魏征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

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

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

”对曰:“然。

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

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贞观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

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

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

”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

”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

”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

庚寅,以秘书监魏征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

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

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

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

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 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

九月,山东、河南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

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

”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

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

如其有才,虽仇不弃,魏征等是也。

今日之举,非私亲也。

”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

丙辰,校猎少陵原。

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

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

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

”上皇大悦。

殿上皆呼万岁。

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

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

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

卿等不可不极谏。

”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

纶使先造傀儡。

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

”乃削纶阶。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

上问魏征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

”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

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

”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

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贞观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

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

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

李靖荐魏征。

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

”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滞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

”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

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

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

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

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

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

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

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

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

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甲子,上还京师。

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

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

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它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

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

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

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

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

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

靖闻之,请行。

上大悦。

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

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

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征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

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

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

”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

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

爽亦自陈,何也?

”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

”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

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 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

收地租,厚敛。

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

”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

”欲治其谤讪之罪。

魏征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

’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

”上曰:“朕罪斯人,则谁复敢言?

”乃赐绢二十匹。

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

”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

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

”书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贞观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

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上谓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

譬如馋人自敢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

然二主孰为优劣?

”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

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

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 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

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

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

”侯君集曰:“不然。

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

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

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

此而不乘,后必悔之。

”李靖从之。

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

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

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原。

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馀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

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

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

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

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

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

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

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

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

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

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

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

”自选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

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

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

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

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子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它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

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

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

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

国人立顺为可汗。

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

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

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

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

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

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

”期限既促,功不能及。

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

昔张释之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

’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

’其言深切,诚合至理。

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

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其中无金玉邪!

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

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

”疏奏,不报。

世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馀年。

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

”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

房玄龄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

”从之。

辛亥,诏:“国初草创,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

”谏议大夫硃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

于是增修太庙,祔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

房玄龄等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

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

上从之。

党项寇叠州。

李靖之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乡导。

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

今诸军苟无异心,我请供其资粮。

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

”诸将与之盟而遣之。

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

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道彦不得进。

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

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

乙卯,道彦、兴皆坐减死徙边。

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己功。

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均,诸将救止之。

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必多。

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

”上善之而止。

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之。

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

八月,庚辰,甑生坐减死徙边。

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

”上曰:“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

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

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

”李靖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

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哀毁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

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庙号高祖。

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

十一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

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寝庙庆在京师,汉世郡国立庙,非礼。

”乃止。

戊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

上曰:“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

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

”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又谓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过。

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

”瑀再拜谢。

魏征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向不遇圣明,求免难矣!

” 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

弗许。

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下所杀。

子燕王诺曷钵立。

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

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

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贞观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

辛丑,以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

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闻。

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

诸设或鄙其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苟丰,于我足矣。

”诸设惭服。

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馀众走保西陲。

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

社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馀万,自称答布可汗。

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

”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镇抚。

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故地。

”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馀日。

会咥利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

薛延陀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馀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

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

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夔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督。

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行都督事。

上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

三月,丁酉,吐谷浑王诺曷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

并从之。

丁未,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诸王之籓,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

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

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

”因流涕呜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征屡以目疾求为散官,上不得已,以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

其禄赐、吏卒并同职事。

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

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壶之中,刑无枉滥。

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收养之,慈爱逾于所生。

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宫中无不爱戴。

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

后不许,曰:“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

” 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

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

”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

”由是疾遂甚。

太子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

”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

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

如其不然,妄求何益!

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

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

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

”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

及疾笃,与上诀。

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上曰:“玄龄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

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足矣。

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

仍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

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

”因取衣中毒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耳。

”己卯,崩于立政殿。

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

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

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

”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

”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

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

帝夜使宫官至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

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

”使者曰:“此有手敕。

”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

”竟留使者至明。

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

” 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

’朕之本志,亦复如此。

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

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馀人,数十日而毕。

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

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 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征同登,使视之。

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

”上指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

”上泣,为之毁观。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贡。

硃俱波在葱岭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里。

甘棠在大海南。

上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

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

”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

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

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

”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

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

在礼,臣、子一也。

《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

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

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

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

”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

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

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 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

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

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

”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

”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

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

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

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

”是日。

黜万纪,使还家。

是岁,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

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隶诸卫及东宫六率。

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

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

五十人为队,队有正。

十人为火,火有长。

每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

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

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馀为步兵。

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直市之。

凡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远疏、近数,皆一月而更。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

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

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 上作飞山宫。

庚子,特进魏征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

陛下拨乱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

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廕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

祖孙有廕,而止应配流。

据礼论情,深为未惬。

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

”从之。

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

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徙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

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条。

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

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

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

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

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

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

”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

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

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

陛下倘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

”上悦,从之。

由是断狱平允。

上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欲奢靡。

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阳宫。

上至显仁宫,官吏以缺储偫,有被谴者。

魏征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

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

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

”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

”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

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庚子,上宴洛阳宫西宛,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 房玄龄、魏征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

丙午,诏行之。

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事我。

”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

子敬直尚南平公主。

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

”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弁},行盥馈之礼。

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

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征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

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

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

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八·唐纪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单阏十一月,尽重光大荒落二月,凡一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上 ◎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 十一月,己卯,刘武周寇浩州。

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

时河东州县,俘掠之馀,未有仓廪,人情恇扰,聚入城堡,征敛无所得,军中乏食。

世民发教谕民,民闻世民为帅而来,莫不归附,自近及远,至者日多,然后渐收其粮食,军食以充。

乃休兵秣马,唯令偏裨乘间抄掠,大军坚壁不战,由是贼势日衰。

世民尝自帅轻骑觇敌,骑皆四散,世民独与一甲士登丘而寝。

俄而贼兵四合,初不之觉,会有蛇逐鼠,触甲士之面,甲士惊寤,遂白世民,俱上马,驰百馀步,为贼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贼骑乃退。

李世勣欲归唐,恐祸及其父,谋于郭孝恪。

孝恪曰:“吾新事窦氏,动则见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后可图也。

”世勣从之。

袭王世充获嘉,破之,多所俘获,以献建德,建德由是亲之。

初,漳南人刘黑闼,少骁勇狡狯,与窦建德善,后为群盗,转事郝孝德、李密、王世充。

世充以为骑将,每见世充所为,窃笑之。

世充使黑闼守新乡,李世勣击虏之,献于建德。

建德署为将军,赐爵汉东公,常使将奇兵东西掩袭,或潜入敌境觇视虚实。

黑闼往往乘间奋击,克获而还。

十二月,庚申,上猎于华山。

于筠说永安王孝基急攻吕崇茂,独孤怀恩请先成攻具,然后进,孝基从之。

崇茂求救于宋金刚,金刚遣其将善阳尉迟敬德、寻相将兵奄至夏县。

孝基表里受敌,军遂大败,孝基、怀恩、筠、唐俭及行军总管刘世让皆为所虏。

敬德名恭,以字行。

上征裴寂入朝,责其败军,下吏,既而释之,宠待弥厚。

尉迟敬德、寻相将还浍州,秦王世民遣兵部尚书殷开山、总管秦叔宝等邀之于美良川,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顷之,敬德、寻相潜引精骑援王行本于蒲坂,世民自将步骑三千,从间道夜趋安邑,邀击,大破之,敬德、相仅以身免,悉俘其众,复归柏壁。

诸将咸请与宋金刚战,世民曰:“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

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擀蔽。

金刚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

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

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

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 永安壮王孝基谋逃归,刘武周杀之。

李世勣复遣人说窦建德曰:“曹、戴二州,户口完实,孟海公窃有其地,与郑人外合内离。

若以大军临之,指期可取。

既得海公,以临徐、兗,河南可不战而定也。

”建德以为然,欲自将徇河南,先遣其行台曹旦等将兵五万济河,世勣引兵三千会之。

◎武德三年庚辰,公元九二零年 春,正月,将军秦武通攻王行本于蒲坂。

行本出战而败,粮尽援绝,欲突围走,无随之者,戊寅,开门出降。

辛巳,上幸蒲州,斩行本。

秦王世民轻骑谒上于蒲州。

宋金刚围绛州。

癸巳,上还长安。

李世勣谋俟窦建德至河南,掩袭其营,杀之,冀得其父并建德土地以归唐。

会建德妻产,久之不至。

曹旦,建德之妻兄也,在河南,多所侵扰,诸贼羁属者皆怨之。

贼帅魏郡李文相,号李商胡,聚众五千馀人,据孟津中氵单。

母霍氏,亦善骑射,自称霍总管。

世勣结商胡为昆弟,入拜商胡之母。

母泣谓世勣曰:“窦氏无道,如何事之!

”世勣曰:“母无忧,不过一月,当杀之,相与归唐耳!

”世勣辞去,母谓商胡曰:“东海公许我共图此贼,事久变生,何必待其来,不如速决。

”是夜,商胡召曹旦偏裨二十三人,饮之酒,尽杀之。

旦别将高雅贤、阮君明尚在河北未济,商胡以巨舟四艘济河北之兵三百人,至中流,悉杀之。

有兽医游水得免,至南岸,告曹旦,旦严警为备。

商胡既举事,始遣人告李世勣。

世勣与曹旦连营,郭孝恪劝世勣袭旦,世勣未决,闻旦已有备,遂与孝恪帅数十骑来奔。

商胡复引精兵二千北袭阮君明,破之。

高雅贤收众去,商胡追之,不及而还。

建德群臣请诛李盖,建德曰:“世勣,唐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

”遂赦之。

甲午,世勣、孝恪至长安。

曹旦遂取济州,复还洺州。

二月,庚子,上幸华阴。

刘武周遣兵寇潞州,陷长子、壶关。

潞州刺史郭子武不能御,上以将军河东王行敏助之。

行敏与子武不叶,或言子武将叛,行敏斩子武以徇。

乙巳,武周复遣兵寇潞州,行敏击破之。

壬子,开州蛮酋冉肇则陷通州。

甲寅,遣将军桑显和等攻吕崇茂于夏县。

初,工部尚书独孤怀恩攻蒲坂,久不下,失亡多,上数以敕书诮让之,怀恩由是怨望。

上尝戏谓怀恩曰:“姑之子皆已为天子,次应至舅之子乎?

”怀恩亦颇以此自负,或时扼腕曰:“我家岂女独贵乎?

”遂与麾下元君宝谋反。

会怀恩、君宝与唐俭皆没于尉迟敬德,君宝谓俭曰:“独孤尚书近谋大事,若能早决,岂有此辱哉!

”及秦王世民败敬德于美良川,怀恩逃归,上复使之将兵攻蒲坂。

君宝又谓俭曰:“独孤尚书遂拔难得还,复在蒲坂,可谓王者不死!

”俭恐怀恩遂成其谋,乃说尉迟敬德,请使刘世让还与唐连和,敬德从之,遂以怀恩反状闻。

时王行本已降,怀恩入据其城,上方济河幸怀恩营,已登舟矣,世让适至。

上大惊曰:“吾得免,岂非天也!

”乃使召怀恩,怀恩未知事露,轻舟来至。

即执以属吏,分捕党与。

甲寅,诛怀恩及其党。

窦建德攻李商胡,杀之。

建德洺州劝课农桑,境内无盗,商旅野宿。

突厥处罗可汗迎杨政道,立为隋王。

中国士民在北者,处罗悉以配之,有众万人。

置百官,皆依隋制,居于定襄。

三月,乙丑,刘武周遣其将张万岁寇浩州,李仲文击走之,俘斩数千人。

改纳言为侍中,内史令为中书令,给事郎为给事中。

甲戌,以内史侍郎卦德彝为中书令。

王世充将帅、州县来降者,时月相继。

世充乃峻其法,一人亡叛,举家无少长就戮,父子、兄弟、夫妇许相告而免之。

又使五家为保,有举家亡者,四邻不觉,皆坐诛。

杀人益多而亡者益甚,至于樵采之人,出入皆有限数。

公私愁窘,人不聊生。

又以宫城为大狱,意所忌者,并其家属收系宫中。

诸将出讨,亦质其家属于宫中,禁止者常不减万口,馁死者日有数十。

世充又以台省官为司、郑、管、原、伊、殷、梁、凑、嵩、谷、怀、德等十二州营田使,丞、郎得为此行者,喜若登仙。

甲申,行军副总管张伦败刘武周于浩州,俘斩千馀人。

西河公张纶、真乡公李仲文引兵临石州,刘季真惧而诈降。

乙酉,以季真为石州总管,赐姓李氏,封彭山郡王。

蛮酋冉肇则寇信州,赵郡公孝恭与战,不利。

李靖将兵八百,袭击,斩之,俘五千馀人。

己丑,复开、通二州。

孝恭又击萧铣东平王阇提,斩之。

夏,四月,丙申,上祠华山。

壬寅,还长安。

置益州道行台,以益、利、会、鄜、泾、遂六总管隶焉。

刘武周数攻浩州,为李仲文所败。

宋金刚军中食尽。

丁未,金刚北走,秦王世民追之。

罗士信围慈涧,王世充使太子玄应救之,士信刺玄应坠马,人救之,得免。

壬子,以显州道行台杨士林为行台尚书令。

甲寅,加秦王世民益州道行台尚书令。

秦王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大破之,乘胜逐北,一昼夜行二百馀里,战数十合。

至高壁岭,总管刘弘基执辔谏曰:“大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

深入不已,不爱身乎!

且士卒饥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粮毕集,然后复进,未晚也。

”世民曰:“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

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必乘此势取之。

若更淹留,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

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遂策马而进,将士不敢复言饥。

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

夜,宿于雀鼠谷西原,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军中止有一羊,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

丙辰,陕州总管于筠自金刚所逃来。

世民引兵趣介休,金刚尚有众二万,戊午,出西门,背城布陈,南北七里。

世民遣总管李世勣等与战,小却,为贼所乘。

世民帅精骑击之,出其陈后,金刚大败,斩首三千级。

金刚轻骑走,世民追之数十里,至张难堡。

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据堡自守,世民免胄示之,堡中喜噪且泣。

左右告以王不食,献浊酒、脱粟饭。

尉迟敬德收馀众守介休,世民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谕之,敬德与寻相举介休及永安降。

世民得敬德,甚喜,以为右一府统军,使将其旧众八千,与诸营相参。

屈突通虑其变,骤以为言,世民不听。

刘武周闻金刚败,大惧,弃并州走突厥。

金刚收其馀众,欲复战,众莫肯从,亦与百馀骑走突厥。

世民至晋阳,武周所署仆射杨伏念以城降。

唐俭封府库以待世民,武周所得州县皆入于唐。

未几,金刚谋走上谷,突厥追获,腰斩之。

岚州总管刘六儿从宋金刚在介休,秦王世民擒斩之。

其兄季真,弃石州,奔刘武周将马邑高满政,满政杀之。

武周之南寇也,其内史令苑君璋谏曰:“唐主举一州之众,直取长安,所向无敌,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晋阳以南,道路险隘,县军深入,无继于后,君进战不利,何以自还!

不如北连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足为长策。

”武周不听,留君璋守朔州。

及败,泣谓君璋曰:“不用君言,以至于此。

”久之,武周谋亡归马邑,事泄,突厥杀之。

突厥又以君璋为大行台,统其馀众,仍令郁射设督兵助镇。

庚申,怀州总管黄君汉击王世充太子玄应于西济州,大破之。

熊州行军总管史万宝邀之于九曲,又破之。

辛酉,王世充陷邓州。

上闻并州平,大悦。

壬戌,宴群臣,赐缯帛,使自入御府,尽力取之。

复唐俭官爵,仍以为并州道安抚大使。

所籍独孤怀恩田宅资财,悉以赐之。

世民留李仲文镇并州,刘武周数遣兵入寇,仲文辄击破之,下城堡百馀所。

诏仲文检校并州总管。

五月,窦建德遣高士兴击李艺于幽州,不克,退军笼火城。

艺袭击,大破之,斩首五千级。

建德大将军王伏宝,勇略冠军中,诸将疾之,言其谋反,建德杀之,伏宝曰:“大王奈何听谗言,自斩左右手乎!

” 初,尉迟敬德将兵助吕崇茂守夏县,上潜遣使赦崇茂罪,拜夏州刺史,使图敬德,事泄,敬德杀之。

敬德去,崇茂馀党复据夏县拒守。

秦王世民引军自晋州还攻夏县,壬午,屠之。

辛卯,秦王世民至长安。

是月,突厥遣阿史那揭多献马千匹于王世充,且求婚。

世充以宗女妻之,并与之互市。

六月,壬辰,诏以和州总管、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楚王杜伏威为使持节、总管江淮以南诸军事、扬州刺史、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淮南道安抚使,进封吴王,赐姓李氏。

以辅公祏为行台左仆射,封舒国公。

丙午,立皇子元景为赵王,元昌为鲁王,元亨为鲁王。

显州行台尚书令楚公杨士林,虽受唐官爵,而北结王世充,南通萧铣。

诏庐江王瑗与安抚使李弘敏讨之。

兵未行,长史田瓚为士林所忌,甲寅,瓚杀士林,降于世充,世充以瓚为显州总管。

秦王世民之讨刘武周也,突厥处罗可汗遣其弟步利设帅二千骑助唐。

武周既败,是月,处罗至晋阳,总管李仲文不能制。

又留伦特勒,使将数百人,云助仲文镇守,自石岭以北,皆留兵戍之而去。

上议击王世充,世充闻之,选诸州镇骁勇皆集洛阳,置四镇将军,募人分守四城。

秋,七月,壬戌,诏秦王世民督诸军击世充。

陕东道行台屈突通二子在洛阳,上谓通曰:“今欲使卿东征,如卿二子何?

”通曰:“臣昔为俘囚,分当就死,陛下释缚,加以恩礼。

当是之时,臣心口相誓,期以更生馀年为陛下尽节,但恐不获死所耳。

今得备先驱,二儿何足顾乎!

”上叹曰:“徇义之士,一至此乎!

” 癸亥,突厥遣使潜诣王世充,潞州总管李袭誉邀击,败之,虏牛羊万计。

骠骑大将军可硃浑定远告:“并州总管李仲文与突厥通谋,欲俟洛阳兵交,引胡骑直入长安。

”甲戌,命皇太子镇蒲坂以备之,又遣礼部尚书唐俭安抚并州,暂废并州总管府,征仲文入朝。

壬午,秦王世民至新安。

王世充遣魏王弘烈镇襄阳,荆王行本镇虎牢,宋王泰镇怀州,齐王世恽检校南城,楚王世伟守宝城,太子玄应守东城,汉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道徇守曜仪城,世充自将战兵,左辅大将军杨公卿帅左龙骧二十八府骑兵,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帅内军二十八府步兵,左游击大将军跋野纲帅外军二十八府步兵,总三万人,以备唐。

弘烈、行本,世伟之子。

泰,世充之兄子也。

梁师都引突厥、稽胡兵入寇,行军总管段德操击破之,斩首千馀级。

罗士信将前锋围慈涧,王世充自将兵三万救之。

己丑,秦王世民将轻骑前觇世充,猝与之遇,众寡不敌,道路险扼,为世充所围。

世民左右驰射,皆应弦而毙,获其左建威将军燕琪,世充乃退。

世民还营,埃尘覆面,军不复识,欲拒之,世民免胄自言,乃得入。

旦日,帅步骑五万进军慈涧。

世充拔慈涧之戍,归于洛阳。

世民遣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南据龙门,将军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断其饷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回洛城。

大军屯于北邙,连营以逼之。

世充洧州长史繁水张公谨与刺史崔枢以州城来降。

八月,丁酉,南宁西爨蛮遣使入贡。

初,隋末蛮酋爨玩反,诛,诸子没为官奴,弃其地。

帝即位,以玩子弘达为昆州刺史,令持其父尸归葬。

益州刺史段纶因遣使招谕其部落,皆来降。

己亥,窦建德共州县令唐纲杀刺史,以州来降。

邓州土豪执王世充所署剌史来降。

癸卯,梁师都石堡留守张举帅千馀人来降。

甲辰,黄君汉遣校尉张夜叉以舟师袭回洛城,克之,获其将达奚善定,断河阳南桥而还,降其堡聚二十馀。

世充使太子玄应帅杨公卿等攻回洛,不克,乃筑月城于其西,留兵戍之。

世充陈于青城宫,秦王世民亦置陈当之。

世充隔水谓世民曰:“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忽举兵东来,何也?

”世民使宇文士及应之曰:“四海咸仰皇风,唯公独阻声教,为此而来!

”世充曰:“相与息兵讲好,不亦善乎!

”又应之曰:“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也!

”至暮,各引兵还。

上遣使与窦建德连和,建德遣同安长公主随使者俱还。

乙卯,刘德威袭怀州,入其外郭,下其堡聚。

九月,庚午,梁师都将刘旻以华池来降,以为林州总管。

癸酉,王世充显州总管田瓚以所部二十五州来降。

自是襄阳声问与世充绝。

史万宝进军甘泉宫。

丁丑,秦王世民遣右武卫将军王君廓攻轘辕,拔之。

王世充遣其将魏隐等击君廓,君廓伪遁,设伏,大破之,遂东徇地,至管城而还。

先是,王世充将郭士衡、许罗汉掠唐境,君廓以策击却之,诏劳之曰:“卿以十三人破贼一万,自古以少制众,未之有也。

” 世充尉州剌史时德睿帅所部杞、夏、陈、随、许、颍、尉七州来降。

秦王世民以便宜命州县官并依世充所署,无所变易,改尉州为南汴州,于是河南州县相继来降。

刘武周降将寻相等多叛去。

诸将疑尉迟敬德,囚之军中。

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书殷开山言于世民曰:“敬德骁勇绝伦,今既囚之,心必怨望,留之恐为后患,不如遂杀之。

”世民曰:“不然。

敬德若叛,岂在寻相之后邪!

”遽命释之,引入卧内,赐之金,曰:“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信谗言以害忠良,公宜体之。

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资,表一时共事之情也。

”辛巳,世民以五百骑行战地,登魏宣武陵。

王世充帅步骑万馀猝至,围之。

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世充兵稍却,敬德翼世民出围。

世民、敬德更帅骑兵还战,出入世充陈,往返无所碍。

屈突通引大兵继至,世充兵大败,仅以身免。

擒其冠军大将军陈智略,斩首千馀级,获排槊兵六千。

世民谓敬德曰:“公何相报之速也!

”赐敬德金银一箧,自是宠遇日隆。

敬德善避槊,每单骑入敌陈中,敌丛槊刺之,终莫能伤,又能夺敌槊返剌之。

齐王元吉以善马槊自负,闻敬德之能,请各去刃相与校胜负,敬德曰:“敬德谨当去之,王勿去也。

”既而元吉刺之,终不能中。

秦王世民问敬德曰:“避槊与夺槊,孰难?

”敬德曰:“夺槊难。

”乃命敬德夺元吉槊。

元吉操槊跃马,志在刺之,敬德须臾三夺其槊。

元吉虽面相叹异,内甚耻之。

叛胡陷岚州。

初,王世充以邴元真为滑州行台仆射。

濮州刺史杜才幹,李密故将也,恨元真叛密,诈以其众降之。

元真恃其官势,自往招慰,才幹出迎,延入就坐,执而数之曰:“汝本庸才,魏化置汝元僚,不建毫发之功,乃构滔天之祸,今来送死,是汝之分!

”遂斩之,遣人赍其首至黎阳祭密墓。

壬午,以濮州来降。

突厥莫贺咄设寇凉州,总管杨恭仁击之,为所败,掠男女数千人而去。

丙戌,以田瓚为显州总管,赐爵蔡国公。

冬,十月,甲午,王世充大将军张镇周来降。

甲辰,行军总管罗士信袭王世充硖石堡,拔之。

士信又围千金堡,堡中人骂之。

士信夜遣百馀人抱婴儿数十至堡下,使儿啼呼,诈云“从东都来归罗总管”。

既而相谓曰:“此千金堡也,吾属误矣。

”即去。

堡中以为士信已去,来者洛阳亡人,出兵追之。

士信伏兵于道,伺其门开,突入,屠之。

窦建德之围幽州也,李艺告急于高开道,开道帅二千骑救之,建德兵引去,开道因艺遣使来降。

戊申,以开道为蔚州总管,赐姓李氏,封北平郡王。

开道有矢镞在颊,召医出之,医曰:“镞深,不可出。

”开道怒,斩之。

别召一医,曰:“出之恐痛。

”又斩之。

更召一医,医曰:“可出。

”乃凿骨,置楔其间,骨裂寸馀,竟出其镞。

开道奏妓进膳不辍。

窦建德帅众二十万复攻幽州。

建德兵已攀堞,薛万均、薛万彻帅敢死士百人从地道出其背,掩击之,建德兵溃走,斩首千馀级。

李艺兵乘胜薄其营,建德陈于营中,填堑而出,奋击,大破之,建德逐北。

至其城下,攻之,不克而还。

李密之败也,杨庆归洛阳,复姓杨氏。

及王世充称帝,庆复姓郭氏,世充以为管州总管,妻以兄女。

秦王世民逼洛阳,庆潜遣人请降,世民遣总管李世勣将兵往据其城。

庆欲与其妻偕来,妻曰:“主上使妾侍巾栉者,欲结君之心也。

今君既辜付托,徇利求全,妾将如君何!

若至长安,则君家一婢耳,君何用为!

愿送至洛阳,君之惠也。

”庆不许。

庆出,妻谓侍者曰:“若唐遂胜郑,则吾家必灭。

郑若胜唐,则吾夫必死。

人生至此,何用生为!

”遂自杀。

庚戌,庆来降,复姓杨氏,拜上柱国、郇国公。

时世充太子玄应镇虎牢,军于宋、汴之间,闻之,引兵趣管城,李世勣击却之。

使郭孝恪为书说荣州刺史魏陆,陆密请降。

玄应遣大将军张志就陆征兵,丙辰,陆擒志等四将,举州来降。

阳城令王雄帅诸堡来降,秦王世民使李世勣引兵应之,以雄为嵩州刺史,嵩南之路始通。

魏陆使张志诈为玄应书,停其东道之兵,令其将张慈宝且还汴州,又密告汴州刺史王要汉使图慈宝,要汉斩慈宝以降。

玄应闻诸州皆叛,大惧,奔还洛阳。

诏以要汉为汴州总管,赐爵郳国公。

王弘烈据襄阳,上令金州总管府司马泾阳李大亮安抚樊、邓以图之。

十一月,庚申,大亮攻樊城镇,拔之,斩其将国大安,下其城栅十四。

萧铣性褊狭,多猜忌。

诸将恃功恣横,好专诛杀,铣患之,乃宣言罢兵营农,实欲夺诸将之权。

大司马董景珍弟为将军,怨望,谋作乱。

事泄,伏诛。

景珍时镇长沙,铣下诏赦之,召还江陵。

景珍惧,甲子,以长沙来降。

诏峡州刺史许绍出兵应之。

云州总管郭子和,先与突厥、梁师都相连结,既而袭师都宁朔城,克之。

又得突厥衅隙,遣使以闻,为突厥候骑所获。

处罗可汗大怒,囚其弟子升。

子和自以孤危,请帅其民南徙,诏以延州故城处之。

张举、刘旻之降也,梁师都大惧,遣其尚书陆季览说突厥处罗可汗曰:“比者中原丧乱,分为数国,势均力弱,故皆北面归附突厥。

今定杨可汗既亡,天下将悉为唐有。

师都不辞灰灭,亦恐次及可汗。

不若及其未定,南取中原,如魏道武所为,师都请为乡导。

”处罗从之,谋使莫贺咄设入自原州,泥步设与师都入自延州,处罗入自并州,突利可汗与奚、、契丹、靺鞨入自幽州,会窦建德之师自滏口西入,会于晋、绛。

莫贺咄者,处罗之弟咄苾也。

突利者,始毕之子什钵苾也。

处罗又欲取并州以居杨政道,其群臣多谏,处罗曰:“我父失国,赖隋得立,此恩不可忘!

”将出师而卒。

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之,更立莫贺咄设,号颉利可汗。

乙酉,颉利遣使告处罗之丧,上礼之如始毕之丧。

戊子,安抚大使李大亮取王世充沮、华二州。

是月,窦建德济河击孟海公。

初,王世充侵建德黎阳,建德袭破殷州以报之。

自是二国交恶,信使不通。

及唐兵逼洛阳,世充遣使求救于建德。

建德中书侍郎刘彬说建德曰。

“天下大乱,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

今唐举兵临郑,自秋涉冬,唐兵日增,郑地日蹙,唐强郑弱,势必不支。

郑亡,则夏不能独立矣。

不如解仇除忿,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

唐师既退,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师之老,天下可取也。

”建德从之,遣使诣世充,许以赴援。

又遣其礼部侍郎李大师等诣唐,请罢洛阳之兵,秦王世民留之,不答。

十二月,辛卯,王世充许、亳等十一州皆请降。

壬辰,燕郡王李艺又击窦建德军于笼火城,破之。

辛丑,王世充随州总管徐毅举州降。

癸卯,峡州剌史许绍攻萧铣荆门镇,拔之。

绍所部与梁、郑邻接,二境得绍士卒,皆杀之,绍得二境士卒,皆资给遣之。

敌人愧感,不复侵掠,境内以安。

萧铣遣其齐王张绣攻长沙,董景珍谓绣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杀韩信’,卿不见之乎?

何为相攻!

”绣不应,进兵围之。

景珍欲溃围走,为麾下所杀。

铣以绣为尚书令。

绣恃功骄横,铣又杀之。

由是功臣诸将皆有离心,兵势益弱。

王世充遣其兄子代王琬、长孙安世诣窦建德报聘,且乞师。

突厥伦特勒在并州,大为民患,并州总管刘世让设策擒之。

上闻之,甚喜。

张道源从窦建德在河南,密遣人诣长安,请出兵攻洺州以震山东。

丙午,诏世让为行军总管,使将兵出土门,趣洺州。

己酉,瓜州刺史贺拔行威执骠骑将军达奚暠,举兵反。

是岁,李子通渡江攻沈法兴,取京口。

法兴遣其仆射蒋元超拒之,战于庱亭,元超败死,法兴弃毘陵,奔吴郡。

于是丹杨、毘陵等郡皆降于子通。

子通以法兴府掾李百药为内史侍郎、国子祭酒。

杜伏威遣行台左仆射辅公祏将卒数千攻子通,以将军阚稜、王雄诞为副。

公祐渡江攻丹杨,克之,进屯溧水,子通帅众数万拒之。

公祐简精甲千人,执长刀为前锋。

又使千人踵其后,曰:“有退者即斩之。

”自帅馀众,复居其后。

子通为方陈而前,公祐前锋千人殊死战,公祐复张左右翼以击之,子通败走,公祐逐之,反为所败,还,闭壁不出。

王雄诞曰:“子通无壁垒,又狃于初胜,乘其无备击之,可破也。

”公祐不从。

雄诞以其私属数百人夜出击之,因风纵火,子通大败,降其卒数千人。

子通食尽,弃江都,保京口,江西之地尽入于伏威,伏威徙居丹杨。

子通复东走太湖,收合亡散,得二万人,袭沈法兴于吴郡,大破之。

法兴帅左右数百人弃城走,吴郡贼帅闻人遂安遣其将叶孝辩迎之,法兴中涂而悔,欲杀孝辩,更向会稽。

孝辩觉之,法兴窘迫,赴江溺死。

子通军势复振,帅其群臣徙都馀杭,尽收法兴之地,北自太湖,南至岭,东包会稽,西距宣城,皆有之。

广、新二州贼帅高法澄、沈宝彻杀隋官,据州,附于林士弘,汉阳太守冯盎击破之。

既而宝彻兄子智臣复聚兵于新州,盎引兵击之。

战始合,盎免胄大呼曰:“尔识我乎?

”贼多弃仗肉袒而拜,遂溃,擒宝彻、智臣等,岭外遂定。

窦建德行台尚书令恒山胡大恩请降。

◎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 春,正月,癸酉,以大恩为代州总管,封定襄郡王,赐姓李氏。

代州石岭之北,自刘武周之乱,寇盗充斥,大恩徙镇雁门,讨击,悉平之。

稽胡酋帅刘屳成部落数万,为边寇。

辛巳,诏太子建成统诸军讨之。

王世充梁州总管程嘉会以所部来降。

杜伏威遣其将陈正通、徐绍宗帅精兵二千,来会秦王世民击王世充,甲申,攻梁,克之。

丙戌,黔州刺史田世康攻萧铣五州、四镇,皆克之。

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皁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

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

行台仆射屈突通、赞皇公窦轨将兵按行营屯,猝与王世充遇,战不利。

秦王世民帅玄甲救之,世充大败,获其骑将葛彦璋,俘斩六千馀人,世充遁归。

李靖说赵郡王孝恭以取萧铣十策,孝恭上之。

二月,辛卯,改信州为夔州,以孝恭为总管,使大造舟舰,习水战。

以孝恭未更军旅,以靖为行军总管,兼孝恭长史,委以军事。

靖说孝恭悉召巴、蜀酋长子弟,量才授任,置之左右,外示引擢,实以为质。

王世充太子玄应将兵数千人,自虎牢运粮入洛阳,秦王世民遣将军李君羡邀击,大破之,玄应仅以身免。

世民使宇文士及奏请进围东都,上谓士及曰:“归语尔王:今取洛阳,止欲息兵。

克城之日,乘舆法物,图籍器械,非私家所须者,委汝收之。

其馀子女玉帛,并以分赐将士。

” 辛丑,世民移军青城宫,壁垒未立,王世充帅众二万自方诸门出,凭故马坊垣堑,临谷水以拒唐兵,诸将皆惧。

世民以精骑陈于北邙,登魏宣武陵以望之,谓左右曰:“贼势窘矣,悉众而出,徼幸一战,今日破之,后不敢复出矣!

”命屈突通帅步卒五千渡水击之,戒通曰:“兵交则纵烟。

”烟作,世民引骑南下,身先士卒,与通合势力战。

世民欲知世充陈厚薄,与精骑数十冲之,直出其背,众皆披靡,杀伤甚众。

既而限以长堤,与诸骑相失,将军丘行恭独从世民,世充数骑追及之,世民马中流矢而毙。

行恭回骑射追者,发无不中,追者不敢前。

乃下马以授世民,行恭于马前步执长刀,距跃大呼,斩数人,突陈而出,得入大军。

世充亦帅众殊死战,散而复合者数四,自辰至午,世充兵始退。

世民纵兵乘之,直抵城下,俘斩七千人,遂围之。

骠骑将军段志玄与世充兵力战,深入,马倒,为世充兵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奋,二人俱坠马。

志玄驰归,追者数百骑,不敢逼。

初,骠骑将军王怀文为唐军斥候,为世充所获,世充欲慰悦之,引置左右。

壬寅,世充出右掖门,临洛水为陈,怀文忽引槊刺世充,世充衷甲,槊折不能入,左右猝出不意,皆愕眙不知所为。

怀文走趣唐军,至写口,追获,杀之。

世充归,解去衷甲,袒示群臣曰:“怀文以槊刺我,卒不能伤,岂非天所命乎!

” 先是,御史大夫郑颋不乐仕世充,多称疾不预事,至是谓世充曰:“臣闻佛有金刚不坏身,陛下真是也!

臣实多幸,得生佛世,愿弃官削发为沙门,服勤精进,以资陛下之神武。

”世充曰:“国之大臣,声望素重,一旦入道,将骇物听。

俟兵革休息,当从公志。

”颋固请,不许。

退谓其妻曰:“吾束发从官,志慕名节,不幸遭遇乱世,流离至此,侧身猜忌之朝,累足危亡之地,智力浅薄,无以自全。

人生会当有死,早晚何殊?

姑从吾所好,死亦无憾!

”遂削发被僧服。

世充闻之,大怒曰:“尔以我为必败,欲苟免邪?

不诛之,何以制众!

”遂斩颋于市。

颋言笑自若,观者壮之。

诏赠王怀文上柱国、朔州刺史。

并州安抚使唐俭密奏:“真乡公李仲文与妖僧志觉有谋反语,又娶陶氏之女以应桃李之谣。

谄事可汗,甚得其意,可汗许立为南面可汗。

及在并州,赃贿狼藉。

”上命裴寂、陈叔达、萧瑀杂鞠之。

乙巳,仲文伏诛。

庚戌,王泰弃河阳走,其将赵夐等以城来降。

别将单雄信、裴孝达与总管王君廓相持于洛口,秦王世民帅步骑五千援之,至轘辕,雄信等遁去,君廓追败之。

壬子,延州总管段德操击刘屳成,破之,斩首千馀级。

乙卯,王世充怀州刺史陆善宗以城降。

秦王世民围洛阳宫城,城中守御甚严,大砲飞石重五十斤,掷二百步,八弓弩箭如车辐,镞如巨斧,射五百步。

世民四面攻之,昼夜不息,旬馀不克。

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辈,皆不果发而死。

唐将士皆疲弊思归,总管刘弘基等请班师。

世民曰:“今大举而来,当一劳永逸。

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唯洛阳孤城,势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弃之而去!

”乃下令军中曰:“洛阳未破,师必不还,敢言班师者斩!

”众乃不敢复言。

上闻之,亦密敕世民使还,世民表称洛阳必可克,又遣参谋军事封德彝入朝面论形势。

德彝言于上曰:“世充得地虽多,率皆羁属,号令所行,唯洛阳一城而已,智尽力穷,克在朝夕。

今若旋师,贼势复振,更相连接,后必难图!

”上乃从之。

世民遣世充书,谕以祸福。

世充不报。

戊午,王世充郑州司兵沈悦遣使诣左武候大将军李世勣请降。

左卫将军王群廓夜引兵袭虎牢,悦为内应,遂拔之,获其荆王行本及长史戴胄。

悦,君理之孙也。

窦建德克周桥,虏孟海公。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七·唐纪三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单阏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下◎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显官、名士为太尉府官属,杜淹、戴胄皆预焉。

胄,安阳人也。

隋将军王隆帅屯卫将军张镇周、都水少监苏世长等以山南兵始至东都。

王世充专总朝政,事无大小,悉关太尉府。

台省监署,莫不阒然。

世充立三牌于府门外,一求文学才识堪济时务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摧锋陷敌者,一求身有冤滞拥抑不申者。

于是上书陈事者日有数百,世充悉引见,躬自省览,殷勤慰谕,人人自喜,以为言听计从,然终无所施行。

下至士卒厮养,世充皆以甘言悦之,而实无恩施。

隋马军总管独孤武都为世充所亲任,其从弟司隶大夫机与虞部郎杨恭慎、前勃海郡主簿孙师孝、步兵总管刘孝元、李俭、崔孝仁谋召唐兵,使孝仁说武都曰:“王公徒为儿女之态以悦下愚,而鄙隘贪忍,不顾亲旧,岂能成大业哉!

图识之文,应归李氏,人皆知之。

唐起晋阳,奄有关内,兵不留行,英雄景附。

且坦怀待物,举善责功,不念旧恶,据胜势以争天下,谁能敌之!

吾属托身非所,坐待夷灭。

今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间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为内应,开门纳之,事无不集矣。

”武都从之。

事泄,世充皆杀之。

恭慎,达之子也。

癸卯,命秦王世民出镇长春宫。

宇文化及攻魏州总管元宝藏,四旬不克。

魏征往说之,丁未,宝藏举州来降。

戊午,淮安王神通击宇文化及于魏县,化及不能抗,东走聊城。

神通拔魏县,斩获二千余人,引兵追化及至聊城,围之。

甲子,以陈叔达为纳言。

丙寅,李密所置伊州刺史张善相来降。

硃粲有众二十万,剽掠汉、淮之间,迁徙无常,攻破州县,食其积粟未尽,复他适,将去,悉焚其余资。

又不务稼穑,民馁死者如积。

粲无可复掠,军中乏食,乃教士卒烹妇人、婴儿敢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何忧于馁!

”隋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谪官在南阳,粲初引为宾客,其后无食,阖家皆为所敢。

愍楚,之推之子也。

又税诸城堡细弱以供军食,诸城堡相帅叛之。

淮安土豪杨士林、田瓚起兵攻粲,诸州皆应之。

粲与战于淮源,大败,帅余众数千奔菊潭。

士林家世蛮酋,隋末,士林为鹰扬府校尉,杀郡官而据其郡。

既逐硃粲,己巳,帅汉东四郡遣使诣信州总管庐江王瑗请降,诏以为显州道行台。

士林以瓚为长史。

初,王世充既杀元、卢,虑人情未服,犹媚事皇泰主,礼甚谦敬。

又请为刘太后假子,尊号曰圣感皇太后。

既而渐骄横,尝赐食于禁中,还家大吐,疑遇毒,自是不复朝谒。

皇泰主知其终不为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内库彩物大造幡花。

又出诸服玩,令僧散施贫乏以求福。

世充使其党张绩、董浚守章善、显福二门,宫内杂物,毫厘不得出。

是月,世充使人献印及剑。

又言河水清,欲以耀众,为己符瑞云。

上遣金紫光禄大夫武功靳孝谟安集边郡,为梁师都所获。

孝谟骂之极口,师都杀之。

二月,诏追赐爵武昌县公,谥曰忠。

初定租、庸、调法,每丁租二石,绢二匹,绵三两。

自兹以外,不得横有调敛。

丙戌,诏:“诸宗姓居官者在同列之上,未仕者免其徭役。

每州置宗师一人以摄总,别为团伍。

” 张俟德至凉,李轨召其群臣廷议曰:“唐天子,吾之从兄,今已正位京邑。

一姓不可自争天下,吾欲去帝号,受其官爵,可乎?

”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称王称帝者,奚啻一人!

唐帝关中,凉帝河右,固不相妨。

且已为天子,奈何复自贬黜!

必欲以小事大,请依萧察事魏故事。

”轨从之。

戊戌,轨遣其尚书左丞邓晓入见,奉书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官爵。

帝怒,拘晓不遣,始议兴师讨之。

初,隋炀帝自征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以数千骑奔党项,炀帝立其质子顺为主,使统余众,不果入而还。

会中国丧乱,伏允复还收其故地。

上受禅,顺自江都还长安,上遣使与伏允连和,使击李轨,许以顺还之。

伏允喜,起兵击轨,数遣使入贡请顺,上遣之。

闰月,硃粲遣使请降,诏以粲为楚王,听自置官属,以便宜从事。

宇文化及以珍货诱海曲诸贼,贼帅王薄帅众从之,与共守聊城。

窦建德谓其群下曰:“吾为隋民,隋为吾君。

今宇文化及弑逆,乃吾仇也,吾不可以不讨!

”乃引兵趣聊城。

淮安王神通攻聊城,化及粮尽,请降,神通不许。

安抚副使崔世幹劝神通许之,神通曰:“军士暴露日久,贼食尽计穷,克在旦暮,吾当攻取以示国威,且散其玉帛以劳战士。

若受其降,将何以为军赏乎!

”世幹曰:“今建德方至,若化及未平,内外受敌,吾军必败。

夫不攻而下之,为功甚易,奈何贪其玉帛而不受乎!

”神通怒,囚世幹于军中。

既而宇文士及自济北馈之,化及军稍振,遂复拒战。

神通督兵攻之,贝州刺史赵君德攀堞先登,神通心害其功,收兵不战。

君德大诟而下,遂不克。

建德军且至,神通引兵退。

建德与化及连战,大破之,化及复保聊城。

建德纵兵四面急攻,王薄开门纳之。

建德入城,生擒化及,先谒隋萧皇后,语皆称臣,素服哭炀帝尽哀。

收传国玺及卤簿仪仗,抚存隋之百官,然后执逆党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集隋官而斩之,枭首军门之外。

以槛车载化及并二子承基、承趾至襄国,斩之。

化及且死,更无馀言,但云:“不负夏王!

” 建德每战胜克城,所得资财,悉以分将士,身无所取。

又不敢肉,常食蔬,茹粟饭。

妻曹氏,不衣纨绮,所役婢妾,才十许人。

及破化及,得隋宫人千数,即时散遣之。

以隋黄门侍郎裴矩为左仆射,掌选事,兵部侍郎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右司郎中柳调为左丞,虞世南为黄门侍郎,欧阳询为太常卿。

询,纥之子也。

自馀随才授职,委以政事。

其不愿留,欲诣关中及东都者,亦听之,仍给资粮,以兵援之出境。

隋骁果尚近万人,亦各纵遣,任其所之。

又与王世充结好,遣使奉表于隋皇泰主,皇泰主封为夏王。

建德起于群盗,虽建国,未有文物法度,裴矩为之定朝仪,制律令,建德甚悦,每从之咨访典礼。

甲辰,上考第群臣,以李纲、孙伏伽为第一。

因置酒高会,谓裴寂等曰:“隋氏以主骄臣谄亡天下,朕即位以来,每虚心求谏,然唯李纲差尽忠款,孙伏伽可谓诚直。

馀人犹踵敝风,俯眉而已,岂朕所望哉!

朕视卿如爱子,卿当视朕如慈父。

有怀必尽,勿自隐也。

”因命舍君臣之敬,极欢而罢。

遣前御史大夫段确使于硃粲。

初,上为隋殿内少监,宇文士及为尚辇奉御,上与之善。

士及从化及至黎阳,上手诏召之,士及潜遣家僮间道诣长安,又因使者献金环。

化及至魏县,兵势日蹙,士及劝之归唐,化及不从,内史令封德彝说士及于济北征督军粮以观其变。

化及称帝,立士及为蜀王。

化及死,士及与德彝自济北来降。

时士及妹为昭仪,由是授上仪同。

上以封德彝隋室旧臣,而谄巧不忠,深诮责之,罢遣就舍。

德彝以秘策干上,上悦,寻拜内史舍人,俄迁待郎。

甲寅,隋夷陵郡丞安陆许绍帅黔安、武陵、澧阳等诸郡来降。

绍幼与帝同学。

诏以绍为峡州刺史,赐爵安陆公。

丙辰,以徐世勣为黎州总管。

丁巳,骠骑将军张孝珉以劲卒百人袭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穀州。

世充以秦叔宝为龙骧大将军,程知节为将军,待之皆厚。

然二人疾世充多诈,知节谓叔宝曰:“王公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

”世充与唐兵战于九曲,叔宝、知节皆将兵在陈,与其徒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

公性猜忌,喜信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请从此辞。

”遂跃马来降,世充不敢逼。

上使事秦王世民,世民素闻其名,厚礼之,以叔宝为马军总管,知节为左三统军。

时世充骁将又有骠骑武安李君羡、征南将军临邑田留安,亦恶世充之为人,帅众来降。

世民引君羡置左右,以留安为右四统军。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于获嘉,厚德与其守将赵君颖逐殷州刺史段大师,以城来降。

以厚德为殷州刺史。

窦建德陷邢州,执总管陈君宾。

上遣殿内监窦诞、右卫将军宇文歆助并州总管齐王元吉守晋阳。

诞,抗之子也,尚帝女襄阳公主。

元吉性骄侈,奴客婢妾数百人,好使之被甲,戏为攻战,前后死伤甚众,元吉亦尝被伤。

其乳母陈善意苦谏,元吉醉,怒,命壮士殴杀之。

性好田猎,载罔罟三十余车,尝言:“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

”常与诞游猎,蹂践人禾稼。

又纵左右夺民物,当衢射人,观其避箭。

夜,开府门,宣淫他室。

百姓愤怨,歆屡谏不纳,乃表言其状。

壬戌,元吉坐免官。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内堡聚三十一所。

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廓侵陟州,李育德击走之,斩首千余级。

李厚德归省亲疾,使李育德守获嘉,世充并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战死。

己巳,李公逸以雍丘来降,拜杞州总管,以其族弟善行为杞州刺史。

隋吏部侍郎杨恭仁,从宇文化及至河北。

化及败,魏州总管元宝藏获之,己巳,送长安。

上与之有旧,拜黄门侍郎,寻以为凉州总管。

恭仁素习边事,晓羌、胡情伪,民夷悦服,自葱岭已东,并入朝贡。

突厥始毕可汗将其众渡河至夏州,梁师都发兵会之,以五百骑授刘武周,欲自句注入寇太原。

会始毕卒,子什钵苾幼,未可立,立其弟俟利弗设为处罗可汗。

处罗以什钵苾为尼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

先是,上遣右武候将军高静奉币使于始毕,至丰州,闻始毕卒,敕纳于所在之库。

突厥闻之,怒,欲入寇。

丰州总管张长逊遣高静以币出塞为朝廷致赙,突厥乃还。

三月,庚午,梁师都寇灵州,长史杨则击走之。

壬申,王世充寇穀州,刺史史万宝战不利。

庚辰,隋北海通守郑虔符、文登令方惠整及东海、齐郡、东平、任城、平陆、寿张、须昌贼帅王薄等并以其地来降。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

外示攻取,实召文武之附己者议受禅。

李世英深以为不可,曰:“四方所以奔驰归附东都者,以公能中兴隋室故也。

今九州之地,未清其一,遽正位号,恐远人皆思叛去矣!

”世充曰:“公言是也!

”长史韦节、杨续等曰:“隋氏数穷,在理昭然。

夫非常之事,固不可与常人议之。

”太史令乐德融曰:“昔岁长星出,乃除旧布新之征。

今岁星在角、亢。

亢,郑之分野。

若不亟顺天道,恐王气衰息。

”世充从之。

外兵曹参军戴胄言于世充曰:“君臣犹父子也,休戚同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国,则家国俱安矣。

”世充诡辞称善而遣之,世充议受九锡,胄复固谏,世充怒,出为郑州长史,使与兄子行本镇虎牢。

乃使段达等言于皇泰主,请加世充九锡。

皇泰主曰:“郑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来,未有殊绩,俟天下稍平,议之未晚。

”段达曰:“太尉欲之。

”皇泰主熟视达曰:“任公!

”辛巳,达等以皇泰主之诏,命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百揆,进爵郑王,加九锡,郑国置丞相以下官。

初,宇文化及以隋大理卿郑善果为民部尚书。

从至聊城,为化及督战,中流矢。

窦建德克聊城,王琮获善果,责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为弑君之贼效命,苦战伤痍至此乎!

”善果大惭,欲自杀,宋正本驰往救止之。

建德复不为礼,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之长安。

庚午,善果至,上优礼之,拜左庶子、检校内史待郎。

齐王元吉讽并州父老诣阙留己。

甲申,复以元吉为并州总管。

戊子,淮南五州皆遣使来降。

辛卯,刘武周寇并州。

壬辰,营州总管邓暠击高开道,败之。

甲午,王世充遣其将高毘寇义州。

东都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于王世充,言“相国当代隋为天子”。

世充大悦,以法嗣为谏议大夫。

世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而纵之。

有得鸟来献者,亦拜官爵。

于是段达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礼。

世充奉表三让,百官劝进,设位于都常。

纳言苏威年老,不任朝谒,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劝进,必冠威名。

及受殊礼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后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刘武周引突厥之众,军于黄蛇岭,兵锋甚盛。

齐王元吉使车骑将军张达以步卒百人尝寇。

达辞以兵少不可往,元吉强遣之,至则俱没。

达忿恨,庚子,引武周袭榆次,陷之。

散骑常侍段确,性嗜酒,奉诏慰劳硃粲于菊潭。

辛丑,乘醉侮粲曰:“闻卿好敢人,人作何味?

”粲曰:“敢醉人正如糟藏彘肉。

”确怒,骂曰:“狂贼入朝,为一头奴耳,复得敢人乎!

”粲于座收确及从者数十人,悉烹之,以敢左右。

遂屠菊潭,奔王世充,世充以为龙骧大将军。

王世充令长史韦节、杨续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颖达,造禅代仪,遣段达、云定兴等十余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遵唐、虞之迹。

”皇泰主敛膝据案,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应辄发。

必天命已改,何烦禅让!

公等或祖祢旧臣,或台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复何望!

”颜色凛冽,在廷者皆流汗。

退朝,泣对太后。

世充更使人谓之曰:“今海内未宁,须立长君,俟四方安集,当复子明辟,必如前誓。

”癸卯,世充称皇泰主命,禅位于郑。

遣其兄世恽幽皇泰主于含凉殿,虽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皇泰主皆不知也。

遣诸将引兵入清宫城,又遣术人以桃汤苇火祓除禁省。

隋将帅、郡县及贼帅前后继有降者,诏以王薄为齐州总管,伏德为济州总管,郑虔符为青州总管,綦公顺为淮州总管,王孝师为沧州总管。

甲辰,遣大理卿新乐郎楚之安抚山东,秘书监夏侯端安抚淮左。

乙巳,王世充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

丙午,大赦,改元开明。

丁未,隋御卫将军陈稜以江都来降。

以稜为扬州总管。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余兄弟宗族十九人皆为王。

奉皇泰主为潞国公。

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张仅为司空,杨续为纳言,韦节为内史,王隆为左仆射,韦霁为右仆射,齐王世恽为尚书令,杨汪为吏部尚书,杜淹为少吏部,郑颋为御史大夫。

世恽,世充之兄也。

又以国子助都吴人陆德明为汉王师,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礼。

德明耻之,故服巴豆散,卧称病,玄恕入跪床下,对之遗利,竟不与语。

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于阙下及玄武门等数处皆设榻,坐无常所,亲受章表。

或轻骑游历衢市,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

世充按辔徐行,语之曰:“昔时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

今世充非贪天位,但欲救恤时危,正如一州刺史,亲览庶务,当与士庶共评朝政,尚恐门有禁限,今于门外设坐听朝,宜各尽情。

”又令西朝堂纳冤抑,东朝堂纳直谏。

于是献策上书者日有数百,条疏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出。

窦建德闻王世充自立,乃绝之,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下书称诏,追谥隋炀帝为闵帝。

齐王暕之死也,有遣腹子政道,建德立以为郧公,然犹依倚突厥,以壮其兵势。

隋义成公主遣使迎萧皇后及南阳公主,建德遣千馀骑送之,又传宇文化及首以献义成公主。

丙辰,刘武周围并州,齐王元吉拒却之。

戊午,诏太常卿李仲文将兵救并州。

王世充将军丘怀义居门下内省。

召越王君度、汉王玄恕、将军郭士衡杂妓妾饮博,侍御史张蕴古弹之。

世充大怒,令散手执君度、玄恕,批其耳数十。

又命引入东上阁,仗之各数十。

怀义、士衡不问。

赏蕴古帛百段,迁太子舍人。

君度,世充之兄子也。

世充每听朝,殷勤诲谕,言词重复,千端万绪,侍卫之人不胜倦弊,百司奏事,疲于听受。

御史大夫苏良谏曰:“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计云尔即可,何烦许辞也!

”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终不能改也。

王世充数攻伊州,总管张善相拒之。

粮尽,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骂世充极口而死。

帝闻,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也!

”赐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义州,复寇西济州。

遣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将兵救之。

李轨将安修仁兄兴贵,仕长安,表请说轨,谕以祸福。

上曰:“轨阻兵恃险,连结吐谷浑、突厥,吾兴兵击之,尚恐不克,岂口舌所能下乎!

”兴贵曰:“臣家在凉州,奕世豪望,为民夷所附。

弟修仁为轨所信任,子弟在机近者以十数。

臣往说之,轨听臣固善,若其不听,图之肘腋,易矣!

”上乃遣之。

兴贵至武威,轨以为左右卫大将军。

兴贵乘间说轨曰:“凉地不过千里,土薄民贫。

今唐起太原,取函秦,宰制中原。

战必胜,攻必取,此殆天启,非人力也。

不若举河西归之,则窦融之功复见于今日矣!

”轨曰:“吾据山河之固,彼虽强大,若我何?

汝自唐来,为唐游说耳。

”兴贵谢曰:“臣闻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臣阖门受陛下荣禄,安肯附唐!

但欲效其愚虑,可否在陛下耳。

”于是退与修仁阴结诸胡起兵击轨,轨出战而败,婴城自守。

兴贵徇曰:“大唐遣我来诛李轨,敢助之者夷三族!

”城中人争出就兴贵。

轨计穷,与妻子登玉女台,置酒为别。

庚辰,兴贵执之以闻,河西悉平。

邓晓在长安,舞蹈称庆,上曰:“汝为人使臣,闻国亡,不戚而喜,以求媚于朕。

不忠于李轨,肯为朕用乎!

”遂废之终身。

轨至长安,并其子弟皆伏诛。

以安兴贵为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凉国公,赐帛万段,安修仁为左武候大将军、申国公。

隋末,离石胡刘龙儿拥兵数万,自号刘王,以其子季真为太子。

虎贲郎将梁德击斩龙儿。

至是,季真与弟六儿复举兵为乱,引刘武周之众攻陷石州,杀刺史王俭。

季真自称突利可汗,以六儿为拓定王。

六儿隋使请降,诏以为岚州总管。

壬午,以秦王世民为左武候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等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其太尉、尚书令、雍州牧、陕东道行台并如故。

遣黄门侍郎杨恭仁安抚河西。

丙戌,刘武周陷平遥。

癸巳,梁州总管、山东道安抚副使陈政为麾下所杀,携其首奔王世充。

政,茂之子也。

王世充以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有威名,忌之。

仁基父子知之,亦不自安,乃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长温、散骑常侍崔德本谋杀世充及其党,复尊立皇泰主。

事泄,皆夷三族。

齐王世恽言于世充曰:“儒童等谋反,正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

”世充从之,遣兄子唐王仁则及家奴梁百年鸩皇泰主。

皇泰主曰:“更为请太尉,以往者之言,未应至此。

”百年欲为启陈,世恽不许。

又请与皇太后辞决,亦不许。

乃布度焚香礼佛:“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

”饮药,不能绝,以帛缢杀之。

谥曰恭皇帝。

世充以其兄楚王世伟为太保,齐王世恽为太傅,领尚书令。

六月,庚子,窦建德陷沧州。

初,易州贼帅宋金刚,有众万余,与魏刀儿连结。

刀儿为窦建德所灭,金刚救之,战败,帅众四千西奔刘武周,武周闻其善用兵,得之,甚喜,号曰宋王,委以军事,中分家赀以遗之。

金刚亦深自结,出其故妻,纳武周之妹,因说武周图晋阳,南向争天下。

武周以金刚为西南道大行台,使将兵三万寇并州。

丁未,武周进逼介州,沙门道澄以佛幡缒之入城,遂陷介州。

诏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行军总管李仲文击之。

武周将黄子英往来雀鼠谷,数以轻兵挑战,兵才接,子英阳不胜而走,如是再三,宝宜、仲文悉众逐之,伏兵发,唐兵大败,宝谊、仲文皆为所虏。

既而俱逃归,上复使二人将兵击武周。

己酉,突厥遣使来告始毕可汗之丧,上举哀于长乐门,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

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吊处罗可汗,赙帛三万段。

上以刘武周入寇为忧,右仆射裴寂请自行。

癸亥,以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讨武周,听以便宜从事。

秋,七月,初置十二军,分关内诸府以隶焉,皆取天星为名,以车骑府统之。

每军将、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为之,督以耕战之务。

由是士马精强,所向无敌。

海岱贼帅徐圆朗以数州之地请降,拜兗州总管,封鲁国公。

王世充遣其将罗士信寇穀州,士信帅其众千余人来降。

先是,士信从李密击世充,兵败,为世充所得,世充厚礼之,与同寝食。

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士信耻之。

士信有骏马,世充兄子赵王道询欲之,不与,世充夺之以赐道询。

士信怒,故来降。

上闻其来,甚喜,遣使迎劳,赐帛五千段,禀食其所部,以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

世充左龙骧将军临泾席辩与同列杨虔安、李君义皆帅所部来降。

丙子,王世充遣其将郭士衡寇穀州,刺史任瑰大破之,俘斩且尽。

甲申,行军总管刘弘基遣其将种如愿袭王世充河阳城,毁其河桥而还。

乙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高昌王麹伯雅各遣使入贡。

初,西突厥曷娑那可汗入朝于隋,隋人留之,国人立其叔父,号射匮可汗。

射匮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拓地东至金山,西至海,遂与北突厥为敌,建庭于龟兹北三弥山。

射匮卒,弟统叶护立。

统叶护勇而有谋,北并铁勒,控弦数十万,据乌孙故地,又移庭于石国北千泉。

西域诸国皆臣之,叶护各遣吐屯监之,督其征赋。

辛卯,宋金刚寇浩州,浃旬而退。

八月,丁酉,酅公薨,谥曰隋恭帝。

无后,以族子行基嗣。

窦建德将兵十余万趣洺州,淮安王神通帅诸军退保相州。

己亥,建德兵至洺州城下。

丙午,将军秦武通军至洛阳,败王世充将葛彦璋。

丁未,窦建德陷洺州,总管袁子幹降之。

乙卯,引兵趣相州,淮安王神通闻之。

帅诸军就李世勣于黎阳。

梁师都与突厥命数千骑寇延州,行军总管段德操兵少不敌,闭壁不战,伺师都稍怠,九月,丙寅,遣副总管梁礼将兵击之。

师都与礼战方酣,德操以轻骑多张旗帜,掩击其后,师都军溃。

逐北二百余里,破其魏州,虏男女二千馀口。

德操,孝先之子也。

萧铣遣其将杨道生寇峡州,剌史许绍击破之。

铣又遣其将陈普环帅舟师上峡,规取巴、蜀。

绍遣其子智仁及录事参军李弘节等追至西陵,大破之,擒普环。

铣遣兵戍安蜀城及荆门城。

先是,上遣开府李靖诣夔州经略萧铣。

靖至峡州,阻铣兵,久不得进。

上怒其迟留,阴敕许绍斩之。

绍惜其才,为之奏请,获免。

己巳,窦建德陷相州,杀刺史吕珉。

民部尚书鲁公刘文静,自以才略功勋在裴寂之右,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

每廷议,寂有所是,文静必非之,数侵侮寂,由是有隙。

文静与弟通直散骑常侍文起饮,酒酣,怨望,拔刀击柱曰:“会当斩裴寂首!

”家数有妖,文起召巫于星下被发衔刀为厌胜。

文静有妾无宠,使其兄上变告之。

上以文静属吏,遣裴寂、萧瑀问状。

文静曰:“建义之初,忝为司马,计与长史位望略同。

今寂为仆射,据甲第。

臣官赏不异众人,东西征讨,老母留京师,风雨无所庇,实有觖望之心,因醉怨言,不能自保。

”上谓群臣曰:“观文静此言,反明白矣。

”李纲、萧瑀皆明其不反,秦王世民为之固请曰:“昔在晋阳,文静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

及克京城,任遇悬隔,令文静觖望则有之,非敢谋反。

”裴寂言于上曰:“文静才略实冠时人,性复粗险,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贻后患。

”上素亲寂,低回久之,卒用寂言。

辛未,文静及文起坐死,籍没其家。

沈法兴既克毘陵,谓江、淮之南指捴可定,自称梁王,都毘陵,改元延康,置百官。

性残忍,专尚威刑,将士小有过,即斩之,由是其下离怨。

时杜伏威据历阳,陈稜据江都,李子通据海陵,俱有窥江表之心。

法兴军数败。

会子通围稜于江都,稜送质求救于法兴及伏威,法兴使其子纶将兵数万,与伏威共救之。

伏威军清流,纶军扬子,相去数十里。

子通纳言毛文深献策,募江南人诈为纶兵,夜袭伏威营,伏威怒,复遣兵袭纶。

由是二人相疑,莫敢先进。

子通得尽锐攻江都,克之,稜奔伏威。

子通入江都,因纵击纶,大破之,伏威亦引去。

子通即皇帝位,国号吴,改元明政。

丹杨贼帅乐伯通帅众万馀降之,子通以为左仆射。

杜伏威请降。

丁丑,以伏威为淮南安抚大使、和州总管。

裴寂至介休,宋金刚据城拒之。

寂军于度索原,营中饮涧水,金刚绝之,士卒渴乏。

寂欲移营就水,金刚纵兵击之,寂军遂溃,失亡略尽,寂一日一夜驰至晋州。

先是,刘武周屡遣兵攻西河,浩州剌史刘赡拒之。

李仲文引兵就之,与共守西河。

及裴寂败,自晋州以北城镇俱没,唯西河独存。

姜宝谊复为金刚所虏,谋逃归,金刚杀之。

裴寂上表谢罪,上慰谕之,复使镇抚河东。

刘武周进逼并州,齐王元吉绐其司马刘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

”辛巳,元吉夜出兵,携其妻妾弃州奔还长安。

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晋阳土豪薛深以城纳武周。

上闻之,大怒,谓礼部尚书李纲曰:“元吉幼弱,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

晋阳强兵数万,食支十年,兴王之基,一旦弃之。

闻宇文歆首画此策,我当斩之!

”纲曰:“王年少骄逸,窦诞曾无规谏,又掩覆之,使士民愤怨,今日之败,诞之罪也。

歆谏,王不悛,寻皆闻奏,乃忠臣也,岂可杀哉!

”明日,上召纲入,升御座曰:“我得公,遂无滥刑。

元吉自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

”并诞赦之。

卫尉少卿刘政会在太原,为武周所虏,政会密遣人奉表论武周形势。

武周据太原,遣宋金刚攻晋州,拔之,虏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弘基逃归。

金刚进逼绛州,陷龙门。

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与北突厥有怨。

曷娑那在长安,北突厥遣使请杀之,上不许。

群臣皆曰:“保一人而失一国,后必为患!

”秦王世民曰:“人穷来归我,杀之不义。

”上迟回久之,不得己,丙戌,引曷娑那于内殿宴饮,既而送中书省,纵北突厥使者使杀之。

礼部尚书李纲领太子詹事,太子建成始甚礼之。

久之,太子渐昵近小人,疾秦王世民功高,颇相猜忌。

纲屡谏不听,乃乞骸骨。

上骂之曰:“卿为何潘仁长史,乃耻为朕尚书邪!

且方使卿辅导建成,而固求去,何也?

”纲顿首曰:“潘仁,贼也,每欲妄杀人,臣谏之即止。

为其长史,可以无愧。

陛下创业明主,臣不才,所言如水投石,言于太子亦然,臣何敢久污天台,辱东朝乎!

”上曰:“知公直士,勉留辅吾儿。

”戊子,以纲为太子少保,尚书、詹事如故。

纲复上书谏太子饮酒无节,及信谗慝,疏骨肉。

太子不怿,而所为如故。

纲郁郁不得志,是岁,固称老病辞职,诏解尚书,仍为少保。

淮安王神通使慰抚使张道源镇赵州。

庚寅,窦建德陷赵州,执总管张志昂及道源。

建德以二人及邢州刺史陈君宾不早下,欲杀之。

国子祭酒凌敬谏曰:“人臣各为其主用,彼坚守不下,乃忠臣也。

今大王杀之,何以励群下乎!

”建德怒曰:“吾至城下,彼犹不降,力屈就擒,何可舍也!

”敬曰:“今大王使大将高士兴拒罗艺于易水,艺才至,士兴即降,大王之意以为何如?

”建德乃悟,即命释之。

乙未,梁师都复寇延州,段德操击破之,斩首二千馀级,师都以百馀骑遁去。

德操以功拜柱国,赐爵平原郡公。

鄜州刺史鄜城壮公梁礼战没。

冬,十月,己亥,就加凉州总管杨恭仁纳言。

赐幽州总管燕公罗艺姓李氏,封燕郡王。

辛丑,李艺破窦建德于衡水。

癸卯,以左武候大将军庞玉为梁州总管。

时集州獠反,玉讨之,獠据险自守,军不得进,粮且尽。

熟獠与反者皆邻里亲党,争言贼不可击,请玉还。

玉扬言:“秋谷将熟,百姓毋得收刈,一切供军,非平贼吾不返。

”闻者大惧,曰:“大军不去,吾曹皆将馁死。

”其中壮士乃入贼营,与所亲潜谋,斩其渠帅而降,馀党皆散,玉追讨,悉平之。

刘武周将宋金刚进攻浍州,陷之,军势甚锐。

裴寂性怯,无将帅之略,唯发使骆驿,趣虞、泰二州收民入城堡,焚其积聚。

民惊扰悉怨,皆思为盗。

夏县民吕崇茂聚众自称魏王,以应武周,寂讨之,为所败。

诏永安王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等将兵讨之。

时王行本犹据蒲坂,未下,亦与武周相应,关中震骇。

上出手敕曰:“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

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

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

”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使击武周,乙卯,幸华阴,至长春宫以送之。

窦建德引兵趣卫州。

建德每行军,常为三道,辎重、细弱居中央,步骑夹左右,相去二里许。

建德以千骑前行,过黎阳三十里,李世勣遣骑将丘孝刚将二百骑侦之。

孝刚骁勇,善马槊,与建德遇,遂击之,建德败走。

右方兵救之,击斩孝刚。

建德怒,还攻黎阳,克之,虏淮安王神通、李世勣父盖、魏征及帝妹同安公主。

唯李世勣以数百骑走渡河,数日,以其父故,还诣建德降。

卫州闻黎阳陷,亦降。

建德以李世勣为左骁卫将军,使守黎阳,常以其父盖自随为质。

以魏征为起居舍人。

滑州刺史王轨奴杀轨,携其首诣建德降。

建德曰:“奴杀主大逆,吾何为受之!

”立命斩奴,返其首于滑州。

吏民感悦,即日请降。

于是其旁州县及徐圆朗等皆望风归附。

己未,建德还洺州,筑万春宫,徙都之。

置淮安王神通于下博,待以客礼。

行军总管罗士信帅勇士夜入洛阳外郭,纵火焚清化里而还。

壬戌,士信拔青城堡。

王世充自将兵徇地至滑台,临黎阳。

尉氏城主时德睿、汴州刺史王要汉、亳州刺史丁叔则遣使降之。

以德睿为尉州刺史。

要汉,伯当之兄也。

夏侯端至黎阳,李世勣发兵送之,自澶渊济河,传檄州县,东至于海,南至于淮,二十馀州,皆遣使来降。

行至谯州,会汴、亳降于王世充,还路遂绝。

端素得众心,所从二千人,虽粮尽不忍委去,端坐泽中,杀马以飨士,因歔欷谓曰:“卿等乡里皆已从贼,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见委。

我奉王命,不可从卿。

卿有妻子,无宜效我。

可斩吾首归贼,必获富贵。

”众皆流涕曰:“公于唐室非有亲属,直以忠义,志不图存。

某等虽贱,心亦人也,宁肯害公以求利乎!

”端曰:“卿不忍见杀,吾当自刎。

”众抱持之,乃复同进,潜行五日,馁死及为贼所击奔溃相失者太半,唯馀五十三人同走,采豆生食之。

端持节未尝离身,屡遣从者散,自求生,众又不可。

时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杞州刺史李公逸为唐坚守,遣兵迎端,馆给之。

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遗之,仍送除书,以端为淮南郡公、尚书少吏部。

端对使者焚书毁衣,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官乎!

汝欲吾往,唯可取吾首耳。

”因解节旄怀之,置刃于竿,自山中西走,无复蹊径,冒践荆棘,昼夜兼行,得达宜阳,从者附崖溺水,为虎狼所食,又丧其半。

其存者鬓发秃落,无复人状。

端诣阙见上,但谢无功,初不自言艰苦,上复以为秘书监。

郎楚之至山东,亦为窦建德所获,楚之不屈,竟得还。

王世充遣其从弟世辩以徐、亳之兵攻雍丘。

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贼境,不能救。

公逸乃留其属李善行守雍丘,身帅轻骑入朝,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

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

”公逸曰:“我于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郑。

”世充怒,斩之。

善行亦没。

上以公逸子为襄邑公。

甲子,上祠华山。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六·唐纪二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摄提格八月,尽十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中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八月,薛举遣其子仁果进围宁州,刺史胡演击却之。

郝瑗言于举曰:“今唐兵新破,关中骚动,宜乘胜直取长安。

”举然之,会有疾而止。

辛巳,举卒。

太子仁果立,居于折墌城,谥举曰武帝。

上欲与李轨共图秦、陇,遣使潜诣凉州,招抚之,与之书,谓之从弟。

轨大喜,遣其弟懋入贡。

上以懋为大将军,命鸿胪少卿张俟德册拜轨为凉州总管,封凉王。

初,朝廷以安阳令吕珉为相州刺史,更以相州刺史王德仁为岩州刺史。

德仁由是怨愤,甲申,诱山东大使宇文明达入林虑山而杀之,叛归王世充。

已丑,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击薛仁果。

丁酉,临洮等四郡来降。

隋江都太守陈稜求得炀帝之柩,取宇文化及所留辇辂鼓吹,粗备天子仪卫,改葬于江都宫西吴公台下,其王公以下,皆列瘗于帝茔之侧。

宇文化及之发江都也,以杜伏威为历阳太守。

伏威不受,仍上表于隋,皇泰主拜伏威为东道大总管,封楚王。

沈法兴亦上表于皇泰主。

自称大司马、录尚书事、天门公,承制置百官,以陈杲仁为司徒,孙士汉为司空,蒋元超为左仆射,殷芊为左丞,徐令言为右丞,刘子翼为选部侍郎,李百药为府椽。

百药,德林之子也。

九月,隋襄国通守陈君宾来降,拜邢州刺史。

君宾,伯山之子也。

虞州刺史韦义节攻隋河东通守尧君素,久不下,军数不利。

壬子,以工部尚书独孤怀恩代之。

初,李密既杀翟让,颇自骄矜,不恤士众。

仓粟虽多,无府库钱帛,战士有功,无以为赏。

又厚抚初附之人,众心颇怨。

徐世勣尝因宴会刺讥其短。

密不怿,使世勣出镇黎阳,虽名委任,实亦疏之。

密开洛口仓散米,无防守典当者,又无文券,取之者随意多少。

或离仓之后,力不能致,委弃衢路,自仓城至郭门,米厚数寸,为车马所轥践。

群盗来就食者并家属近百万口,无甕盎,织荆筐淘米,洛水两岸十里之间,望之皆如白沙。

密喜,谓贾闰甫曰:“此可谓足食矣!

”闰甫对曰:“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今民所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

而有司曾无爱吝,屑越如此!

窃恐一旦米尽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

”密谢之,即以闰甫判司仓参军事。

密以东都兵数败微弱,而将相自相屠灭,谓朝夕可平。

王世充既专大权,厚赏将士,缮治器械,亦阴图取密。

时隋军乏食,而密军少衣,世充请交易,密难之。

长史邴元真等各求私利,劝密许之。

先是,东都人归密者,日以百数。

既得食,降者益少,密悔而止。

密破宇文化及还,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

世充欲乘其弊击之,恐人心不壹,乃诈称左军卫士张永通三梦周公,令宣意于世充,当勒兵相助击贼。

乃为周公立庙,每出兵,辄先祈祷。

世充令巫宣言周公欲令仆射急讨李密,当有大功,不即兵皆疫死。

世充兵多楚人,信妖言,皆请战。

世充简练精锐得二万馀人,马二千馀匹,壬子,出师击密,旗幡之上皆书永通字,军容甚盛。

癸丑,至偃师,营于通济渠南,作三桥于渠上。

密留王伯当守金墉,自引精兵出偃师北,阻邙山以待之。

密召诸将会议,裴仁基曰:“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

世充还,我且按甲。

世充再出,我又逼之。

如此,则我有馀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

”密曰:“公言大善。

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

决计深入,二也。

食尽求战,三也。

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

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

”陈智略、樊文超、单雄信皆曰:“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

《兵法》曰‘倍则战’,况不啻倍哉!

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

及其锋而用之,可以得志。

”于是诸将喧然,欲战者什七八,密惑于众议而从之。

仁基苦争不得,击地叹曰:“公后必悔之!

”魏征言于长史郑颋曰:“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

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

”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

”征曰:“此乃奇策,何谓常谈!

”拂衣而起。

程知节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将外马军营于偃师城北。

世充遣数百骑渡通济渠攻雄信营,密遣裴行俨与知节助之。

行俨先驰赴敌,中流矢,附于地。

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

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追者,与行俨俱免。

会日暮,各敛兵还营。

密骁将孙长乐等十馀人皆被重创。

密新破宇文化及,有轻世充之心,不设壁垒。

世充夜遣二百馀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军士皆秣马蓐食。

甲寅旦,将战,世充誓众曰:“今日之战,非直争胜负。

死生之分,在此一举。

若其捷也,富贵固所不论。

若其不捷,必无一人获免。

所争者死,非独为国,各宜勉之!

”迟明,引兵薄密。

密出兵应之,未及成列,世充纵兵击之。

世充士卒皆江、淮剽勇,出入如飞。

世充先索得一人貌类密者,缚而匿之。

战方酣,使牵以过陈前,噪曰:“已获李密矣!

”士卒皆呼万岁。

其伏兵发,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纵火焚其庐舍。

密众大溃,其将张童仁、陈智略皆降,密与万馀人驰向洛口。

世充夜围偃师。

郑颋守偃师,其部下翻城纳世充。

初,世充家属在江都,随宇文化及至滑台,又随王轨入李密,密留于偃师,欲以招世充。

及偃师破,世充得其兄世伟、子玄应、虔恕、琼等,又获密将佐裴仁基、郑颋、祖君彦等数十人。

世充于是整兵向洛口,得邴元真妻子、郑虔象母及密诸将子弟,皆抚慰之,令潜呼其父兄。

初,邴元真为县吏,坐赃亡命,从翟让于瓦冈。

让以其尝为吏,使掌书记。

及密开幕府,妙选时英,让荐元真为长史。

密不得已用之,行军谋画,未尝参预。

密西拒世充,留元真守洛口仓。

元真性贪鄙,宇文温谓密曰:“不杀元真,必为公患。

”密不应。

元真知之,阴谋叛密。

杨庆闻之,以告密,密固疑焉。

至是,密将入洛口城,元真已遣人潜引世充矣。

密知而不发,因与众谋,待世充兵半济洛水,然后击之。

世充军至,密候骑不时觉,比将出战,世充军悉已济矣。

单雄信等又勒兵自据。

密自度不能支,帅麾下轻骑奔虎牢,元真遂以城降。

初,雄信骁捷,善用马槊,名冠诸军,军中号曰“飞将”。

彦藻以雄信轻于去就,劝密除之。

密爱其才,不忍也。

及密失利,雄信遂以所部降世充。

密将如黎阳,或曰:“杀翟让之际,徐世勣几死,今失利而就之,安可保乎!

”时王伯当弃金墉保河阳,密自虎牢归之,引诸将共议。

密欲南阻河,北守太行,东连黎阳,以图进取。

诸将皆曰:“今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停留,恐叛亡不日而尽。

又人情不愿,难以成功。

”密曰:“孤所恃者众也,众既不愿,孤道穷矣。

”欲自刎以谢众。

伯当抱密号绝,众皆悲泣,密复曰:“诸君幸不相弃,当共归关中。

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

”府掾柳燮曰:“明公与唐公同族,兼有畴昔之好。

虽不陪起兵,然阻东都,断隋归路,使唐公不战而据长安,此亦公之功也。

”众咸曰:“然。

”密又谓王伯当曰:“将军室家重大,岂复与孤俱行哉!

”伯当曰:“昔萧何尽帅子弟以从汉王,伯当恨不兄弟俱从,岂以公今日失利遂轻去就乎!

纵身分原野,亦所甘心!

”左右莫不感激,从密入关者凡二万人。

于是密之将帅、州县多降于隋。

硃粲亦遣使降隋,皇泰主以粲为楚王。

甲寅,秦州总管窦轨击薛仁果,不利。

骠骑将军刘感镇泾州,仁果围之。

城中粮尽,感杀所乘马以分将士,感一无所啖,唯煮马骨取汁和木屑食之。

城垂陷者数矣,会长平王叔良将士至泾州,仁果乃扬言食尽,引兵南去。

乙卯,又遣高墌人伪以城降。

叔良遣感帅众赴之,己未,至城下,扣城中人曰:“贼已去,可逾城入。

”感命烧其门,城上下水灌之。

感知其诈,遣步兵先还,自帅精兵为殿。

俄而城上举三烽,仁果兵自南原大下,战于百里细川,唐军大败,感为仁果所擒。

仁果复围泾州,令感语城中云:“援军已败,不如早降。

”感许之,至城下,大呼曰:“逆贼饥馁,亡在朝夕,秦王帅数十万众,四面俱集,城中勿优,勉之!

”仁果怒,执感,于城旁埋之至膝,驰骑射之。

至死,声色逾厉。

叔良婴城固守,仅能自全。

感,丰生之孙也。

庚申,陇州刺史陕人常达击薛仁果于宜禄川,斩首千余级。

上遣从子襄武公琛、太常卿郑元璹以女妓遗始毕可汗。

壬戌,始毕复遣骨咄禄特勒来。

癸亥,白马道士傅仁均造《戊寅历》成,奏上,行之。

薛仁果屡攻常达,不能克,乃遣其将仵士政以数百人诈降,达厚抚之。

乙丑,士政伺隙以其徒劫达,拥城中二千人降于仁果。

达见仁果,词色不屈,仁果壮而释之。

奴贼帅张贵谓达曰:“汝识我乎?

”达曰:“汝逃死奴贼耳!

”贵怒,欲杀之,人救之,获免。

辛未,追谥隋太上皇为炀帝。

宇文化及至魏县,张恺等谋去之。

事觉,化及杀之。

腹心稍尽,兵势日蹙,兄弟更无他计,但相聚酣宴,奏女乐。

化及醉,尤智及曰:“我初不知,由汝为计,强来立我。

今所向无成,士马日散,负弑君之名,天下所不容。

今者灭族,岂不由汝乎!

”持其两子而泣。

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赐尤,及其将败,乃欲归罪,何不杀我以降窦建德!

”数相斗阋,言无长幼。

醒而复饮,以此为恒。

其众多亡,化及自知必败,叹曰:“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

”于是鸩杀秦王浩,即皇帝位于魏县,国号许,改元天寿,署置百官。

冬,十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戊寅,宴突厥骨咄禄,引骨咄禄升御坐以宠之。

李密将至,上遣使迎劳,相望于道。

密大喜,谓其徒曰:“我拥众百万,一朝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此,遣使招之,亦当尽至。

比于窦融,功亦不细,岂不以一台司见处乎!

”己卯,至长安,有司供待稍薄,所部兵累日不得食,众心颇怨。

既而以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爵邢国公。

密既不满望,朝臣又多轻之,执政者或来求贿,意甚不平。

独上亲礼之,常呼为弟,以舅子独孤氏妻之。

庚辰,诏右翊卫大将军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安扶大使,山东诸军并受节度。

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副。

邓州刺史吕子臧与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破之。

子臧言于元规曰:“粲新败,上下危惧,请并力击之,一举可灭。

若复迁延,其徒稍集,力强食尽,致死于我,为患方深。

”元规不从。

子臧请独以所部兵击之,元规不许。

既而粲收集余众,兵复大振,自称楚帝于冠军,改元昌达,进攻邓州。

子臧抚膺谓元规曰:“老夫今坐公死矣!

”粲围南阳,会霖雨城坏,所亲劝子臧降。

子臧曰:“安有天子方伯降贼者乎!

”帅麾下赴敌而死。

俄而城陷,元规亦死。

癸未,王世充收李密美人珍宝及将卒十余万人还东都,陈于阙下。

乙酉,皇泰主大赦。

丙戌,以世充为太尉、尚书令,内外诸军事,仍使之开太尉府,备置官属,妙选人物。

世充以裴仁基父子骁勇,深礼之。

徐文远复入东都,见世充,必先拜。

或问曰:“君倨见李密而敬王公,何也?

”文远曰:“魏公,君子也,能容贤士。

王公,小人也,能杀故人,吾何敢不拜!

” 李密总管李育德以武陟来降,拜陟州刺史。

育德,谔之孙也。

其余将佐刘德威、贾闰甫、高季辅等,或以城邑,或帅众,相继来降。

初,北海贼帅綦公顺帅其徒三万攻郡城,已克其外郭,进攻子城。

城中食尽,公顺自谓克在旦夕,不为备。

明经刘兰成纠合城中骁健百余人袭击之,城中见兵继之,公顺大败,弃营走,郡城获全。

于是郡官及望族分城中民为六军,各将之,兰成亦将一军。

有宋书佐者,离间诸军曰:“兰成得众心,必为诸人不利,不如杀之。

”众不忍杀,但夺其兵以授宋书佐。

兰成恐终及祸,亡奔公顺。

公顺军中喜噪,欲奉以为主,固辞,乃以为长史,军事咸听焉。

居五十余日,兰成简军中骁健者百五十人,往抄北海。

距城四十里,留十人,使多芟草,分为百余积。

二十里,又留二十人,各执大旗。

五六里,又留三十人,伏险要。

兰成自将十人,夜,距城一里许潜伏。

余八十人分置便处,约闻鼓声即抄取人畜亟去,仍一时焚积草。

明晨,城中远望无烟尘,皆出樵牧。

日向中,兰成以十人直抵城门,城上钲鼓乱发。

伏兵四出,抄掠杂畜千余头及樵牧者而去。

兰成度抄者已远,徐步而还。

城中虽出兵,恐有伏兵,不敢急追。

又见前有旌旗、烟火,遂不敢进而还。

既而城中知兰成前者众少,悔不穷追。

居月余,兰成谋取郡城,更以二十人直抵城门。

城中人竞出逐之,行未十里,公顺将大军总至。

郡兵奔驰还城,公顺进兵围之,兰成一言招谕,城中人争出降。

兰成抚存老幼,礼遇郡官,见宋书佐,亦礼之如旧,仍资送出境,内外安堵。

时海陵贼帅臧君相闻公顺据北海,帅其众五万来争之。

公顺众少,闻之大惧。

兰成为公顺画策曰:“君相今去此尚远,必不为备,请将军倍道袭击其营。

”公顺从之,自将骁勇五千人,赍熟食,倍道袭之。

将至,兰成与敢死士二十人前行,距君相营五十里,见其抄者负担向营,兰成亦与其徒负担蔬米、烧器,诈为抄者,择空而行听察,得其号及主将姓名。

至暮,与贼比肩而入,负担巡营,知其虚实,得其更号。

乃于空地燃火营食,至三鼓,忽于主将幕前交刀乱下,杀百余人,贼众惊扰。

公顺兵亦至,急攻之,君相仅以身免,俘斩数千,收其资粮甲仗以还。

由是公顺党众大盛。

及李密据洛口,公顺以众附之,密败,亦来降。

隋末群盗起,冠军司兵李袭誉说西京留守阴世师遣兵据永丰仓,发粟以赈穷乏,出库物赏战士,移檄郡县,同心讨贼。

世师不能用。

乃求募兵山南,世师许之。

上克长安,自汉中召还,为太府少卿。

乙未,附袭誉籍于宗正。

袭誉,袭志之弟也。

丙申,硃粲寇淅州,遣太常卿郑元璹帅步骑一万击之。

是月,纳言窦抗罢为左武候大将军。

十一月,乙巳,凉王李轨即皇帝位,改元安乐。

戊申,王轨以滑州来降。

薛仁果之为太子也,与诸将多有隙。

及即位,众心猜惧。

郝瑗哭举得疾,遂不起,由是国势浸弱。

秦王世民至高墌,仁果使宗罗睺将兵拒之。

罗侯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出。

诸将咸请战,世民曰:“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恃胜而骄,有轻我心,宜闭垒以待之。

彼骄我奋,可一战而克也。

”乃令军中曰:“敢言战者斩!

”相持六十余日,仁果粮尽,其将梁胡郎等帅所部来降。

世民知仁果将士离心,命行军总管梁实营于浅水原以诱之。

罗侯大喜,尽锐攻之,梁实守险不出。

营中无水,人马不饮者数日。

罗侯攻之甚急。

世民度贼已疲,谓诸将曰:“可以战矣!

”迟明,使右武候大将军宠玉陈于浅水原。

罗侯并兵击之,玉战,几不能支,世民引大军自原北出其不意,罗侯引兵还战。

世民帅骁骑数十先陷陈,唐兵表里奋击,呼声动地。

罗侯士卒大溃,斩首数千级。

世民帅二千余骑追之,窦轨叩马苦谏曰:“仁果犹据坚城,虽破罗侯,未可轻进,请且按兵以观之。

”世民曰“吾虑之久矣,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舅勿复言!

”遂进。

仁果陈于城下,世民据泾水临之,仁果骁将浑幹等数人临陈来降。

仁果惧,引兵入城拒守。

日向暮,大军继至,遂围之。

夜半,守城者争自投下。

仁果计穷,己酉,出降。

得其精兵万馀人,男女五万口。

诸将皆贺,因问曰:“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轻骑直造城下,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

”世民曰:“罗侯所将皆陇外之人,将骁卒悍。

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

若缓之,则皆入城,仁果抚而用之,未易克也。

急之,则散归陇外。

折墌虚弱,仁果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

”众皆悦服。

世民所得降卒,悉使仁果兄弟及宗罗侯、翟长孙等将之,与之射猎,无所疑间。

贼畏威衔恩,皆愿效死。

世民闻褚亮名,求访,获之,礼遇甚厚,引为王府文学。

上遣使谓世民曰:“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其党以谢冤魂。

”李密谏曰:“薛举虐杀不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

怀服之民,不可不抚。

”乃命戮其谋首,余皆赦之。

上使李密迎秦王世民于豳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见上犹有傲色。

及见世民,不觉惊服,私谓殷开山曰:“真英主也!

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

” 诏以员外散骑常侍姜謩为秦州刺史,謩抚以恩信,盗贼悉归首,士民安之。

徐世勣据李密旧境,未有所属。

魏征随密至长安,乃自请安集山东,上以为秘书丞,乘传至黎阳,遗徐世勣书,劝之早降。

世勣遂决计西向,谓长史阳翟郭孝恪曰:“此众土地,皆魏公有也。

吾若上表献之,是利主之败,自为功以邀富贵也,吾实耻之。

今宜籍郡县户口士马之数以启魏公,使自献之。

”乃遣孝恪诣长安,又运粮以饷淮安王神通。

上闻世勣使者至,无表,止有启与密,甚怪之。

孝恪具言世勣意,上乃叹曰:“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

”赐姓李。

以孝恪为宋州刺史,使与世勣经营虎牢以东,所得州县,委之选补。

癸丑,独孤怀恩攻尧君素于蒲坂。

行军总管赵慈景尚帝女桂阳公主,为君素所擒,枭首城外,以示无降意。

癸亥,秦王世民至长安,斩薛仁果于市,上赐常达帛三百段。

赠刘感平原郡公,谥忠壮。

扑杀仵士政于殿庭。

以张贵尤淫暴,腰斩之。

上享劳将士,因谓群臣曰:“诸公共相翊戴以成帝业,若天下承平,可共保富贵。

使王世充得志,公等岂有种乎!

如薛仁果君臣,岂可不以为前鉴也!

”己巳,以刘文静为户部尚书,领陕东道行台左仆射,复殷开山爵位。

李密骄贵日久,又自负归国之功,朝廷待之不副本望,郁郁不乐。

尝遇大朝会,密为光禄卿,当进食,深以为耻。

退,以告左武卫大将军王伯当。

伯当心亦怏怏,因谓密曰:“天下事在公度内耳。

今东海公在黎阳,襄阳公在罗口,河南兵马,屈指可计,岂得久如此也!

”密大喜,乃献策于上曰:“臣虚蒙荣宠,安坐京师,曾无报效。

山东之众皆臣故时麾下,请往收而抚之。

凭藉国威,取王世充如拾地芥耳!

”上闻密故将士多不附世充,亦欲遣密往收之。

群臣多谏曰:“李密狡猾好反,今遣之,如投鱼于泉,放虎于山,必不返矣!

”上曰:“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

借使叛去,如以蒿箭射蒿中耳!

今使二贼交斗,吾可以坐收其弊。

”辛未,遣密诣山东,收其馀众之未下者。

密请与贾闰甫偕行,上许之,命密及闰甫同升御榻,赐食,传饮卮酒曰:“吾三人同饮是酒,以明同心。

善建功名,以副朕意。

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

有人确执不欲弟行,朕推赤心于弟,非他人所能间也。

”密、闰甫再拜受命。

上又以王伯当为密副而遣之。

有大鸟五集于乐寿,群鸟数万从之,经日乃去。

窦建德以为己瑞,改元五凤。

宗城人有得玄圭献于建德者,宋正本及景城丞会稽孔德绍皆曰:“此天所以赐大禹也,请改国号曰夏。

”建德从之,以正本为纳言,德绍为内史侍郎。

初,王须拔掠幽州,中流矢死,其将魏刀儿代领其众,据深泽,掠冀、定之间,众至十万,自称魏帝。

建德伪与连和,刀儿弛备,建德袭击破之,遂围深泽。

其徒执刀儿降,建德斩之,尽并其众。

易、定等州皆降,唯冀州刺史麹稜不下,稜婿崔履行,暹之孙也,自言有奇术,可使攻者自败,稜信之。

履行命守城者皆坐,毋得妄斗,曰:“贼虽登城,汝曹勿怖,吾将使贼自缚。

”于是为坛,夜,设章醮,然后自衣衰绖,杖竹登北楼恸哭。

又令妇女升屋四向振裙。

建德攻之急,稜将战,履行固止之。

俄而城陷,履行哭犹未已。

建德见稜,曰:“卿忠臣也!

”厚礼之,以为内史令。

十二月,壬申,诏以秦王世民为太尉、使持节、陕东道大行台,其蒲州、河北诸府兵马并受节度。

癸酉,西突厥曷娑那可汗自宇文化及所来降。

隋将尧君素守河东,上遣吕绍宗、韦义节、独孤怀恩相继攻之,俱不下。

时外围严急,君素为木鹅,置表于颈,具论事势,浮之于河。

河阳守者得之,达于东都。

皇泰主见而叹息,拜君素金紫光禄大夫。

宠玉、皇甫无逸自东都来降,上悉遣诣城下,为陈利害,君素不从。

又赐金券,许以不死。

其妻又至城下,谓之曰:“隋室已亡,君何自苦!

”君素曰:“天下名义,非妇人所知!

”引弓射之,应弦而倒。

君素亦自知不济,然志在守死,每言及国家,未尝不歔欷。

谓将士曰:“吾昔事主上于籓邸,大义不得不死。

必若隋祚永终,天命有属,自当断头以付诸君,听君等持取富贵。

今城池甚固,仓储丰备,大事犹未可知,不可横生心也!

”君素性严明,善御众,下莫敢叛。

久之,仓粟尽,人相食。

又获外人,微知江都倾覆。

丙子,君素左右薛宗、李楚客杀君素以降,传首长安。

君素遣朝散大夫解人王行本将精兵七百在它所,闻之,赴救,不及,因捕杀君素者党与数百人,悉诛之,复乘城拒守。

独孤怀恩引兵围之。

丁酉,隋襄平太守邓暠以柳城、北平二郡来降。

以暠为营州总管。

辛巳,太常卿郑元璹击硃粲于商州,破之。

初,宇文化及遣使招罗艺,艺曰:“我,隋臣也!

”斩其使者,为炀帝发丧,临三日。

窦建德、高开道各遣使招之,艺曰:“建德、开道,皆剧贼耳。

吾闻唐公已定关中,人望归之。

此真吾主也,吾将从之,敢沮议者,斩!

”会张道源慰抚山东,艺遂奉表,与渔阳、上谷等诸郡皆来降。

癸未,诏以艺为幽州总管。

薛万均,世雄之子也,与弟万彻俱以勇略为艺所亲待,诏以万均为上柱国、永安郡公,万彻为车骑将军、武安县公。

窦建德既克冀州,兵威益盛,帅众十万寇幽州。

艺将逆战,万均曰:“彼众我寡,出战必败。

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为陈,彼必渡水击我。

万均请以精骑百人伏于城旁,俟其半渡击之,蔑不胜矣。

”艺从之。

建德果引兵渡水,万均邀击,大破之。

建德竟不能至其城下,乃分兵掠霍堡及雍奴等县。

艺复邀击,败之。

凡相拒百余日,建德不能克,乃还乐寿。

艺得隋通直谒者温彦博,以为司马。

艺以幽州归国,彦博赞成之。

诏以彦博为幽州总管府长史,未几,征为中书侍郎。

兄大雅,时为黄门侍郎,与彦博对居近密,时人荣之。

以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为归义王。

曷娑那献大珠,上曰:“珠诚至宝。

然朕宝王赤心,珠无所用。

”竟还之。

乙酉,车驾幸周氏陂,过故墅。

初,羌豪旁企地以所部附薛举,及薛仁果败,企地来降,留长安,企地不乐,帅其众数千叛,入南山,出汉川,所过杀掠。

武候大将军宠玉击之,为企地所败。

行至始州,掠女子王氏,与俱醉卧野外。

王氏拔其佩刀,斩首送梁州,其众遂溃。

诏赐王氏号崇义夫人。

壬辰,王世充帅众三万围谷州,刺史任瑰拒却之。

上使李密分其麾下之半留华州,将其半出关。

长史张宝德预在行中,恐密亡去,罪相及。

上封事,言其必叛。

上意乃中变,又恐密惊骇,乃降敕书劳来,令密留所部徐行,单骑入朝,更受节度。

密至稠桑,得敕,谓贾闰甫曰:“敕遣我去,无故复召我还,天子向云,‘有人确执不许’,此谮行矣。

吾今若还,无复生理,不若破桃林县,收其兵粮,北走渡河。

比信达熊州,吾已远矣。

苟得至黎阳,大事必成。

公意如何?

”闰甫曰:“主上待明公甚厚。

况国家姓名,著在图谶,天下终当一统。

明公既已委质,复生异图,任瑰、史万宝据熊、穀二州,此事朝举,彼兵夕至,虽克桃林,兵岂暇集,一称叛逆,谁复容人!

为明公计,不若且应朝命,以明元无异心,自然浸润不行。

更欲出就山东,徐思其便可也。

”密怒曰:“唐使吾与绛、灌同列,何以堪之!

且谶文之应,彼我所共。

今不杀我,听使东行,足明王者不死。

纵使唐遂定关中,山东终为我有。

天与不取,乃欲束手投人!

公,吾之心腹,何意如是!

若不同心,当斩而后行!

”闰甫泣曰:“明公虽云应谶,近察天人,稍已相违。

今海内分崩,人思自擅,强者为雄。

明公奔亡甫尔,谁相听受!

且自翟让受戮之后,人皆谓明公弃恩忘本,今日谁肯复以所有之兵束手委公乎!

彼必虑公见夺,逆相拒抗,一朝失势,岂有容足之地哉!

自非荷恩殊厚者,讵能深言不讳乎!

愿明公熟思之,但恐大福不再。

苟明公有所措身,闰甫亦何辞就戮!

”密大怒,挥刃欲击之。

王伯当等固请,乃释之。

闰甫奔熊州。

伯当亦止密,以为未可,密不从。

伯当乃曰:“义士之志,不以存亡易心。

公必不听,伯当与公同死耳,然终恐无益也。

” 密因执使者,斩之。

庚子旦,密绐桃林县官曰:“奉诏暂还京师,家人请寄县舍。

”乃简骁勇数十人,著妇人衣,戴羃,藏刀裙下,诈为妻妾,自帅之入县舍。

须臾,变服突出,因据县城。

驱掠徒众,直趣南山,乘险而东,遣人驰告故将伊州刺史襄城张善相,令以兵应接。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镇熊州,谓行军总管盛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以王伯当,今决策而叛,殆不可当也。

”彦师笑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

”万宝曰:“公以何策能尔?

”彦师曰:“兵法尚诈,不可为公言之。

”即帅众逾熊耳山南,据要道,令弓弩夹路乘高,刀楯伏于溪谷,令之曰:“俟贼半渡,一时俱发。

”或问曰:“闻李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

”彦师曰:“密声言向洛,实欲出人不意,走襄城,就张善相耳。

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隘,无所施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

今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

” 李密既渡陕,以为馀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出。

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

遂斩密及伯当,俱传首长安。

彦师以功赐爵葛国公,仍领熊州。

李世勣在黎阳,上遣使以密首示之,告以反状。

世勣北面拜伏号恸,表请收葬。

诏归其尸。

世勣为之行服,备君臣之礼。

大具仪卫,举军缟素,葬密于黎阳山南。

密素得士心,哭者多欧血。

隋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守北平,高开道围之,岁余不能克。

辽西太守邓暠将兵救之,景帅其众迁于柳城。

后将还幽州,于道为盗所杀。

开道遂取北平,进陷渔阳郡,有马数千匹,众且万,自称燕王,改元始兴,都渔阳。

怀戎沙门高昙晟因县令设斋,士民大集,昙晟与僧五千人拥斋众而反,杀县令及镇将,自称大乘皇帝,立尼静宣为邪输皇后,改元法轮。

遣使招开道,立为齐王。

开道帅众五千人归之,居数月,袭杀昙晟,悉并其众。

有犯法不至死者,上特命杀之。

监察御史李素立谏曰:“三尺法,王者所与天下共也。

法一动摇,人无所措手足。

陛下甫创鸿业,奈何弃法!

臣忝法司,不敢奉诏。

”上从之。

自是特承恩遇,命所司授以七品清要官。

所司拟雍州司户,上曰:“此官要而不清。

”又拟秘书郎。

上曰:“此官清而不要。

”遂擢授侍御史。

素立,义深之曾孙也。

上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

礼部尚书李纲谏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虽贤如子野、师襄,皆终身继世不易其业。

唯齐末封曹妙达为王,安马驹为开府,有国家者以为殷鉴。

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高才硕学,犹滞草莱。

而先擢舞胡为五品,使鸣玉曳组,趋翔廊庙,非所以规模后世也。

”上不从,曰:“吾业已授之,不可追也。

” 陈岳论曰:受命之主,发号施令,为子孙法。

一不中理,则为厉阶。

今高祖曰:“业已授之,不可追”,苟授之而是,则已。

授之而非,胡不可追欤!

君人之道,不得不以“业已授之”为诫哉!

李轨吏部尚书梁硕,有智略,轨常倚之以为谋主。

硕见诸胡浸盛,阴劝轨宜加防察,由是与户部尚书安修仁有隙。

轨子仲琰尝诣硕,硕不为礼,乃与修仁共谮硕于轨,诬以谋反,轨鸩硕,杀之。

有胡巫谓轨曰:“上帝当遣玉女自天而降。

”轨信之,发民筑台以候玉女,劳费甚广。

河右饥,人相食,轨倾家财以赈之。

不足,欲发仓粟,召群臣议之。

曹珍等皆曰:“国以民为本,岂可爱仓粟而坐视其死乎!

”谢统师等皆故隋官,心终不服,密与群胡为党,排轨故人,乃诟珍曰:“百姓饿者自是羸弱,勇壮之士终不至此。

国家仓粟以备不虞,岂可散之以饲羸弱!

仆射苟悦人情,不为国计,非忠臣也。

”轨以为然,由是士民离怨。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五·唐纪一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摄提格正月,尽七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上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唐王既克长安,以书谕诸郡县,于是东自商洛,南尽巴、蜀,郡县长吏及盗贼渠帅、氐羌酋长,争遣子弟入见请降,有司复书,日以百数。

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

辛酉,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

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将溃。

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馀人。

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

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阳。

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

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阳,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

世充收合亡散,得万馀人,屯含嘉城,不敢复出。

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之声,闻于东都。

未几,拥兵三十馀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

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

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

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

于是偃师、柏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

窦建德、硃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馀万人救东都。

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粮者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者,不可胜数。

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郑元璹将兵出商洛,徇南阳,左领军府司马安陆马元规徇安陆及荆、襄。

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出黎阳,分道招慰州县。

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管,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

”汪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

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

建德复书,卑辞厚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

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

德仁有众数万,据林虑山,四出抄掠,为数州之患。

三月,己酉,以齐公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听以便宜从事。

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宫中为百馀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主人。

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馀人亦常醉。

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

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

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

”因引满沉醉。

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

”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 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杨,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

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为善。

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出。

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乱耳。

”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

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

”乃命治丹杨宫,将徙都之。

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

郎将窦贤遂帅所部西走,帝遣骑追斩之,而亡者犹不止,帝患之。

虎贲郎将扶风司马德戡素有宠于帝,帝使领骁果屯于东城,德戡与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阁裴虔通谋曰:“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诛。

不言,于后事发,亦不免族灭,奈何?

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阴叛,上囚其二弟,欲杀之。

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虑乎?

”二人皆惧,曰:“然计将安出?

”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

”二人皆曰:“善!

”因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士杨士览等皆与之同谋,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

有宫人白萧后曰:“外间人人欲反。

”后曰:“任汝奏之。

”宫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

其后宫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

徒令帝忧耳!

”自是无复言者。

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智及大喜。

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结党西遁,智及曰:“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

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

”德戡等然之。

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结约既定,乃告化及。

化及性驽怯,闻之,变色流汗,既而从之。

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身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醖毒酒,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

”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

乙卯,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

”是日,风霾昼昏。

晡后,德戡盗御厩马,潜厉兵刃。

是夕,元礼、裴虔通直阁下,专主殿内。

唐奉义主闭城门,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键。

至三更,德戡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

帝望见火,且闻外喧嚣,问何事。

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

”时内外隔绝,帝以为然。

智及与孟秉于城外集千馀人,劫候卫虎贲冯普乐布兵分守衢巷。

燕王倓觉有变,夜,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面辞。

”裴虔通等不以闻,执囚之。

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诸门卫士。

虔通自门将数百骑至成象殿,宿卫者传呼有贼。

虔通乃还,闭诸门,独开东门,驱殿内宿卫者令出,皆投仗而走。

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谓虔通曰:“何物兵,形势太异!

”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

将军慎毋动!

”盛大骂曰:“老贼,是何物语!

”不及被甲,与左右十馀人拒战,为乱兵所杀。

盛,楷之弟也。

千牛独孤开远帅殿内兵数百人诣玄武门,叩阁请曰:“兵仗尚全,犹堪破贼。

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

不然,祸今至矣!

”竟无应者,军士稍散。

贼执开远,义而释之。

先是,帝选骁健官奴数百人置玄武门,谓之给使,以备非常,待遇优厚,至以宫人赐之。

司宫魏氏为帝所信,化及等结之使为内应。

是日,魏氏矫诏悉听给使出外,仓猝之际,无一人在者。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门入,帝闻乱,易服逃西阁。

虔通与元礼进兵排左阁,魏氏启之,遂入永巷,问:“陛下安在?

”有美人出,指之。

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帝映窗扉谓行达曰:“汝欲杀我邪?

”对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

”因扶帝下阁。

虔通,本帝为晋王时亲信左右也,帝见之,谓曰:“卿非我敌人乎!

何恨而反?

”对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

”帝曰:“朕方欲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

”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俯首据鞍称罪过。

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

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出慰劳。

”进其从骑,逼帝乘之。

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

虔通执辔挟刀出宫门,贼徒喜噪动地。

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

”帝问:“世基何在?

”贼党马文举曰:“已枭首矣!

”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

帝叹曰:“我何罪至此?

”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

专任佞谀,饰非拒谏。

何谓无罪!

”帝曰:“我实负百姓。

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

今日之事,孰为首邪?

”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

”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

”德彝赧然而退。

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

贼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

取鸩酒来!

”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

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缢杀之。

初,帝自知必及于难,常以罂贮毒药自随,谓所幸诸姬曰:“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

”及乱,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

萧后与宫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营。

化及弑帝,欲奉秀立之,众议不可,乃杀秀及其七男。

又杀齐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死。

唯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且以计全之。

齐王暕素失爱于帝,恒相猜忌。

帝闻乱,顾萧后曰:“得非阿孩邪?

”化及使人就第诛暕,暕谓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缓儿,儿不负国家!

”贼曳至街中,斩之,暕竟不知杀者为谁,父子至死不相明。

又杀内史待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及其子。

钜,琮之弟子也。

难将作,江阳长张惠绍驰告裴蕴,与惠绍谋矫诏发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门援帝。

议定,遣报虞世基。

世基疑告反者不实,抑而不许。

须臾,难作,蕴叹曰:“谋及播郎,竟误人事!

”虞世基宗人亻及谓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

”熙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

感尊之怀,自此决矣!

”世基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请以身代,化及不许。

黄门侍郎裴矩知必将有乱,虽厮役皆厚遇之,又建策为骁果娶妇。

及乱作,贼皆曰:“非裴黄门之罪。

”既而化及至,矩迎拜马首,故得免。

化及以苏威不预朝政,亦免之。

威名位素重,往参化及。

化及集众而见之,曲加殊礼。

百官悉诣朝堂贺,给事郎许善心独不至。

许弘仁驰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阖朝文武咸集。

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回若此?

”善心怒,不肯行。

弘仁反走上马,泣而去。

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

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曰:“此人大负气!

”复命擒还,杀之。

其母范氏,年九十二,抚柩不哭,曰:“能死国难,吾有子矣!

”因卧不食,十馀日而卒。

唐王之入关也,张季珣之弟仲琰为上洛令,帅吏民拒守,部下杀之以降。

宇文化及之乱,仲琰弟琮为千牛左右,化及杀之,兄弟三人皆死国难,时人愧之。

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

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宫,令发诏画敕书而已,仍以兵监守之。

化及以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

乙卯,徙秦公世民为赵公。

戊辰,隋恭帝诏以十郡益唐国,仍以唐王为相国,总百揆,唐国置丞相以下官,又加九锡。

王谓僚属曰:“此谄谀者所为耳。

孤秉大政而自加宠锡,可乎?

必若循魏、晋之迹,彼皆繁文伪饰,欺天罔人。

考其实不及五霸,而求名欲过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窃亦耻之。

”或曰:“历代所行,亦何可废!

”王曰:“尧、舜、汤、武,各因其时,取与异道,皆推其至诚以应天顺人,未闻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禅也。

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为。

若其无知,孤自尊而饰让,平生素心所不为也。

”但改丞相为相国府,其九锡殊礼,皆归之有司。

宇文化及以左武卫将军陈稜为江都太守,综领留事。

壬申,令内外戒严,云欲还长安。

皇后六宫皆依旧式为御宫,营前别立帐,化及视事其中,仗卫部伍,皆拟乘舆。

夺江都人舟楫,取彭城水路西归。

以折冲郎将沈光骁勇,使将给使营于禁内。

行至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光谋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仇,受其驱帅,何面目视息世间哉!

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

”光泣曰:“是所望于将军也!

”孟才乃纠合恩旧,帅所将数千人,期以晨起将发时袭化及。

语泄,化及夜与腹心走出营外,留人告司马德戡等,使讨之。

光闻营内喧,知事觉,即袭化及营,空无所获,值内史侍郎元敏,数而斩之。

德戡引兵入围之,杀光,其麾下数百人皆斗死,一无降者,孟才亦死。

孟才,铁杖之子也。

武康沈法兴,世为郡著姓,宗族数千家。

法兴为吴兴太守,闻宇文化及弑逆,举兵,以讨化及为名。

比至乌程,得精卒六万,遂攻馀杭、毘陵、丹杨,皆下之,据江表十郡。

自称江南道大总管,承制置百官。

东国公窦抗,唐王之妃兄也。

炀帝使行长城于灵武。

闻唐王定关中,癸酉,帅灵武、盐川等数郡来降。

夏,四月,稽胡寇富平,将军王师仁击破之。

又五万馀人寇宜春,相国府咨议参军窦轨将兵讨之,战于黄钦山。

稽胡乘高纵火,官军小却。

轨斩其部将十四人,拔队中小校代之,勒兵复战。

轨自将数百骑居军后,令之曰:“闻鼓声有不进者,自后斩之!

”既而鼓之,将士争先赴敌,稽胡射之不能止。

遂大破之,虏男女二万口。

世子建成等至东都,军于芒华苑。

东都闭门不出,遣人招谕,不应。

李密出军争之,小战,各引去。

城中多欲为内应者,赵公世民曰:“吾新定关中,根本未固,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

”遂不受。

戊寅,引军还。

世民曰:“城中见吾退,必来追蹑。

”乃设三伏于三王陵以待之。

段达果将万馀人追之,遇伏而败。

世民逐北,抵其城下,斩四千馀级。

遂置新安、宜阳二郡,使行军总管史万宝、盛彦师将兵镇宜阳,吕绍宗、任瑰将兵镇新安而还。

初,五原通守栎阳张长逊以中原大乱,举郡附突厥,突厥以为割利特勒。

郝瑗说薛举,与梁师都及突厥连兵以取长安,举从之。

时启民可汗之子咄苾,号莫贺咄设,建牙直五原之北,举遣使与莫贺咄设谋入寇,莫贺咄设许之。

唐王使都水监宇文歆赂莫贺咄设,且为陈利害,止其出兵,又说莫贺咄设遣张长逊入朝,以五原之地归之中国,莫贺咄设并从之。

已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长逊为五原太守。

长逊又诈为诏书与莫贺咄设,示知其谋。

莫贺咄设乃拒举、师都等,不纳其使。

戊戌,世子建成等还长安。

东都号令不出四门,人无固志,朝议郎段世弘等谋应西师。

会西师已还,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纳之。

事觉,越王命王世充讨诛之。

密闻城中已定,乃还。

宇文化及拥众十馀万,据有六宫,自奉养一如炀帝。

每于帐中南面坐,人有白事者,嘿然不对。

下牙,方取启状与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参决之。

以少主浩付尚书省,令卫士十馀人守之,遣令史取其画敕,百官不复朝参。

至彭城,水路不通,复夺民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

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剧,军士始怨。

司马德戡窃谓赵行枢曰:“君大谬,误我!

当今拨乱,必藉英贤。

化及庸暗,群小在侧,事将必败,若之何?

”行枢曰:“在我等耳,废之何难!

”初,化及既得政,赐司马德戡爵温国公,加光禄大夫。

以其专统骁果,心忌之。

后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配士卒,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柄。

德戡由是愤怨,所获赏赐,皆以赂智及。

智及为之言,乃使之将后军万馀人以从。

于是德戡、行枢与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以后军袭杀化及,更立德戡为主。

遣人诣孟海公,结为外助。

迁延未发,待海公报。

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

化及遣宇文士及阳为游猎,至后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迎谒,因执之。

化及让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

今始事成,方愿共守富贵,公又何反也?

”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淫虐。

推立足下,而又甚之。

逼于物情,不获已也。

”化及缢杀之,并杀其支党十馀人。

孟海公畏化及之强,帅众具牛酒迎之。

李密据巩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引兵向东郡,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

辛丑,李密将井陉王君廓帅众来降。

君廓本群盗,有众数千人,与贼帅韦宝、邓豹合军虞乡,唐王与李密俱遣使招之。

宝、豹欲从唐王,君廓伪与之同,乘其无备,袭击,破之,夺其辎重,奔李密。

密不礼之,复来降,拜上柱国,假河内太守。

萧铣即皇帝位,置百官,准梁室故事。

谥其从父琮为孝靖皇帝,祖岩为河间忠烈王,父璿为文宪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为王。

遣宋王杨道生击南郡,下之,徒都江陵,修复园庙。

引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机密。

又使鲁王张绣徇岭南,隋将张镇周、王仁寿等拒之。

既而闻炀帝遇弑,皆降于铣。

钦州刺史宁长真亦以郁林、始安之地附于铣。

汉阳太守冯盎以苍梧、高凉、珠崖、番禺之地附于林士弘。

铣、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从。

铣遣宁长真帅岭南兵自海道攻和,和欲出迎之,司法书佐高士廉说和曰:“长真兵数虽多,悬军远至,不能持久,城中胜兵足以当之,奈何望风受制于人!

”和从之,以士廉为军司马,将水陆诸军逆击,破之,长真仅以身免,尽俘其众。

既而有骁果自江都至,得炀帝凶问,亦以郡附于铣。

士廉,劢之子也。

始安郡丞李袭志,迁哲之孙也,隋末,散家财,募士得三千人,以保郡城。

萧铣、林士弘、曹武彻迭来攻之,皆不克。

闻炀帝遇弑,帅吏民临三日。

或说袭志曰:“公中州贵族,久临鄙郡,华、夷悦服。

今隋室无主,海内鼎沸,以公威惠,号令岭表,尉佗之业可坐致也。

”袭志怒曰:“吾世继忠贞,今江都虽覆,宗社尚存,尉佗狂僭,何足慕也!

”欲斩说者,众乃不敢言。

坚守二年,外无声援,城陷,为铣所虏,铣以为工部尚书,检校桂州总管。

于是东自九江,西抵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铣皆有之,胜兵四十馀万。

炀帝凶问至长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 五月,山南抚慰使马元规击硃粲于冠军,破之。

王德仁既杀房彦澡,李密遣徐世勣讨之。

德仁兵败,甲寅,与武安通守袁子幹皆来降,诏以德仁为鄴郡太守。

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逊居代邸。

甲子,唐王即皇帝位于太极殿,遣刑部尚书萧造告天于南郊,大赦,改元。

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剌史。

推五运为土德,色尚黄。

隋炀帝凶问至东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

是日于朝堂宣旨,以时钟金革,公私皆即日大祥。

追谥大行曰明皇帝,庙号世祖。

追尊元德太子曰成皇帝,庙号世宗。

尊母刘良娣为皇太后。

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贵”。

皇泰主眉目如画,温厚仁爱,风格俨然。

辛未,突厥始毕可汗遣骨咄禄特勒来,宴之于太极殿,奏九部乐。

时中国人避乱者多入突厥,突厥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之,控弦百馀万。

帝以初起资其兵马,前后饷遗,不可胜纪。

突厥恃功骄倨,每遣使者至长安,多暴横,帝优容之。

壬申,命裴寂、刘文静等修定律令。

置国子、太学、四门生,合三百馀员,郡县学亦各置生员。

六月,甲戌朔,以赵公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掾殷开山为吏部侍郎,属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主簿陈叔达、博陵崔民幹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右丞。

以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璡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

瑗,上之从子。

怀恩,舅子也。

上待裴寂特厚,群臣无与为比,赏赐服玩,不可胜纪。

命尚书奉御日以御膳赐寂,视朝必引与同坐,入阁则延之卧内。

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

委萧瑀以庶政,事无大小,莫不关掌。

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之,毁之者众,终不自理。

上尝有敕而内史不时宣行,上责其迟,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其易在前,其难在后。

臣在省日久,备见其事。

今王业经始,事系安危,远方有疑,恐失机会,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

稽缓之愆,实由于此。

”上曰:“卿用心如是,吾复何忧!

” 初,帝遣马元规慰抚山南,南阳郡丞河东吕子臧独据郡不从。

元规遣使数辈谕之,皆为子臧所杀。

及炀帝遇弑,子臧发丧成礼,然后请降。

拜邓州刺史,封南郡公。

废大业律令,颁新格。

上每视事,自称名,引贵臣同榻而坐。

刘文静谏曰:“昔王导有言:‘若太阳俯同万物,使群生何以仰照!

’今贵贱失位,非常久之道。

”上曰:“昔汉光武与严子陵共寝,子陵加足于帝腹。

今诸公皆名德旧齿,平生亲友,宿昔之欢,何可忘也。

公勿以为嫌!

” 戊寅,隋安阳令吕珉以相州来降,以为相州刺史。

己卯,祔四亲庙主。

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简公。

皇曾祖司空曰懿王。

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后。

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独孤氏曰元贞皇后。

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后。

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

庚辰,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赵公世民为秦王,齐公元吉为齐王,宗室黄瓜公白驹为平原王,蜀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道玄为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新兴王,上柱国博叉为陇西王,上柱国奉慈为勃海王。

孝基、叔良、神符、德良,帝之从父弟。

博叉、奉慈,弟子。

道玄,从父兄子也。

癸未,薛举寇泾州。

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将八总管兵以拒之。

遣太仆卿宇文明达招慰山东,以永安王孝基为陕州总管。

时天下未定,凡边要之州,皆置总管府,以统数州之兵。

乙酉,奉隋帝为酅国公。

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

兴亡之效,岂伊人力!

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

” 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

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

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

化及既破,密兵亦疲。

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

”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

丙申,隋信都郡丞东莱麹稜来降,拜冀州刺史。

丁酉,万年县法曹武城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

陛下龙飞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

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

臣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

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

窃见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

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

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馀袭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

凡如此类,悉宜废罢。

善恶之习,朝夕渐染,易以移人。

皇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

其有门风不能雍睦,为人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使之亲近也。

自古及今,骨肉乖离,以至败国亡家,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

愿陛下慎之。

”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

辛丑,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

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纳言,黄门侍郎陈叔达判纳言。

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轨为刑部尚书,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阳。

李密将徐世勣据黎阳,畏其军锋,以兵西保仓城。

化及渡河,保黎阳,分兵围世勣。

密帅步骑二万,壁于清淇,与世勣以烽火相应,深沟高垒,不与化及战。

化及每攻仓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后。

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皁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

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篡夺。

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

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

”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

”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

”化及盛修攻具以逼仓城,世勣于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阻堑,不得至城下。

世勣于堑中为地道,出兵击之,化及大败,焚其攻具。

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

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凶党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

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如斛斯政之法。

元文都等以密降为诚实,盛饰宾馆于宣仁门东。

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丞,使具导从,列铙吹,还馆,玉帛酒馔,中使相望。

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

以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

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

”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于上东门置酒作乐,自段达已下皆起舞。

王世充作色谓起居侍郎崔长文曰:“朝廷官爵,乃以与贼,其志欲何为邪!

”文都等亦疑世充欲以城应化及,由是有隙,然犹外相弥缝,阳为亲善。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张权、鸿胪卿崔善福赐李密书曰:“今日以前,咸共刷荡。

使至以后,彼此通怀。

七政之重,伫公匡弼。

九伐之利,委公指挥。

”权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书。

既无西虑,悉以精兵东击化及。

密知化及军粮且尽,因伪与和。

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

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

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

密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

追兵且至,唯秦叔宝独捍卫之,密由是获免。

叔宝复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

化及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

王轨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许敬宗诣密请降。

密以轨为滑州总管,以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征共掌文翰。

敬宗,善心之子也。

房公苏威在东郡,随众降密,密以其隋氏大臣,虚心礼之。

威见密,初不言帝室艰危,唯再三舞蹈,称“不图今日复睹圣明!

”时人鄙之。

化及闻王轨叛,大惧,自汲郡引兵欲取以北诸郡,其将陈智略帅岭南骁果万馀人,樊文超帅江淮排<矛赞>,张童儿帅江东骁果数千人,皆降于密。

文超,子盖之子也。

化及犹有众二万,北趣魏县。

密知其无能为,西还巩洛,留徐世勣以备之。

乙巳,宣州刺史周超击硃粲,败之。

丁未,梁师都寇灵州,骠骑将军蔺兴粲击破之。

突厥阙可汗遣使内附。

初,阙可汗附于李轨。

隋西戎使者曹琼据甘州诱之,乃更附琼,与之拒轨。

为轨所败,窜于达斗拔谷,与吐谷浑相表里,至是内附,上厚加慰抚。

寻为李轨所灭。

薛举进逼高墌,游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沟高垒不与战。

会世民得疟疾,委军事于长史、纳言刘文静、司马殷开山,且戒之曰:“薛举悬军深入,食少兵疲,若来挑战,慎勿应也。

俟吾疾愈,为君等破之。

”开山退,谓文静曰:“王虑公不能办,故有此言耳。

且贼闻王有疾,必轻我,宜曜武以威之。

”乃陈于高墌西南,恃众而不设备。

举潜师掩其后,壬子,战于浅水原,八总管皆败,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将军慕容罗睺、李安远、刘弘基皆没,世民引兵还长安。

举遂拔高墌,收唐兵死者为京观。

文静等皆坐除名。

乙卯,榆林贼帅郭子和遣使来降。

以为灵州总管。

李密每战胜,辄遣使告捷于皇泰主。

隋人皆喜,王世充独谓其麾下曰:“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

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

”欲以激怒其众。

文都闻之,大惧,与卢楚等谋因世充入朝,伏甲诛之。

段达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世充。

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袭含嘉门。

元文都闻变,入奉皇泰主御乾阳殿,陈兵自卫,命诸将闭门拒守。

将军跋野纲将兵出,遇世充,下马降之。

将军费曜、田阇战于门外,不利。

文都自将宿卫兵欲出玄武门以袭其后,长秋监段瑜称求门钥不获,稽留遂久。

天且曙,文都引兵复欲出太阳门逆战,还至乾阳殿,世充已攻太阳门得入。

皇甫无逸弃母及妻子,斫右掖门,西奔长安。

卢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党擒之,至兴教门,见世充,世充令乱斩杀之。

进攻紫微宫门。

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

问:“称兵欲何为?

”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卢楚等横见规图。

请杀文都,甘从刑典。

”段达乃令将军黄桃树执送文都。

文都顾谓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

”皇泰主恸哭遣之,出兴教门,乱斩如卢楚,并杀卢、元诸子。

段达又以皇泰主命开门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然后入见皇泰主于乾阳殿。

皇泰主谓世充曰:“擅相诛杀,曾不闻奏,岂为臣之道乎!

公欲肆其强力,敢及我邪!

”世充拜伏流涕谢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

文都等苞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违异,深积猜嫌。

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

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

”词泪俱发。

皇泰主以为诚,引令升殿,与语久之,因与俱入见皇太后。

世充被发为誓,称不敢有贰心。

乃以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

比及日中,捕获赵长文、郭文懿,杀之。

然后巡城,告谕以诛元、卢之意。

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书省,渐结党援,恣行威福。

用兄世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分政事为十头,悉以其党主之,势震内外,莫不趋附,皇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将入朝,至温,闻元文都等死,乃还金墉。

东都大饥,私钱滥恶,太半杂以锡环,其细如线,米斛直钱八九万。

初,李密尝受业于儒生徐文远。

文远为皇泰主国子祭酒,自出樵采,为密军所执。

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

文远曰:“老夫既荷厚礼,敢不尽言!

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乎?

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

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

”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备位上公,冀竭庸虚,匡济国难,此密之本志也。

”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

”及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密复问计于文远。

文远曰:“世充亦门人也,其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

非破世充,不可入朝也。

”密曰:“始谓先生儒者,不达时事,今乃坐决大计,何其明也!

”文远,孝嗣之玄孙也。

庚申,诏隋氏离宫游幸之所并废之。

戊辰,遣黄台公瑗安抚山南。

己巳,以隋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为刑部尚书。

隋河间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盗,窦建德攻之,岁馀不下。

闻炀帝凶问,帅吏士发丧,乘城者皆哭。

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请降,建德退舍具馔以待之。

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为之泣。

诸将曰:“琮久拒我军,杀伤甚众,力尽乃降,请烹之。

”建德曰:“琮,忠臣也,吾方赏之以劝事君,奈何杀之!

往在高鸡泊为盗,容可妄杀人。

今欲安百姓,定天下,岂得害忠良乎!

”乃徇军中曰:“先与王琮有怨敢妄动者,夷三族!

”以琮为瀛州刺史。

于是河北郡县闻之,争附于建德。

先是,建德陷景城,执户曹河东张玄素,将杀之,县民千馀人号泣请代其死,曰:“户曹清慎无比,大王杀之,何以劝善!

”建德乃释之,以为治书侍御史,固辞。

及江都败,复以为黄门侍郎,玄素乃起。

饶阳令宋正本,博学有才气,说建德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为谋主。

建德定都乐寿,命所居曰金城宫,备置百官。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四·隋纪八

〔司马光〕 〔宋〕

起强阏赤奋若六月,不满一年。

恭皇帝下义宁元年丁丑、公元六一七年六月,己卯,李建成等至晋阳。

刘文静劝李渊与突厥相结,资其士马以益兵势。

渊从之,自为手启,卑辞厚礼,遗始毕可汗云:“欲大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突厥和亲,如开皇之时。

若能与我俱南,愿勿侵暴百姓。

若但和亲,坐受宝货,亦唯可汗所择。

”始毕得启,谓其大臣曰:“隋主为人,我所知也。

若迎以来,必害唐公而击我无疑矣。

苟唐公自为天子,我当不避盛暑,以兵马助之。

”即命以此意为复书。

使者七日而返,将佐皆喜,请从突厥之言,渊不可。

裴寂、刘文静等皆曰:“今义兵虽集而戎马殊乏,胡兵非所须,而马不可失。

若复稽回,恐其有悔。

”渊曰:“诸君宜更思其次。

”寂等乃请尊天子为太上皇,立代王为帝,以安隋室。

移檄郡县。

改易旗帜,杂用绛白,以示突厥。

渊曰:“此可谓‘掩耳盗钟’,然逼于时事,不得不尔。

”乃许之,遣使以此议告突厥。

西河郡不从渊命,甲申,渊使建成、世民将兵击西河。

命太原令太原温大有与之偕行,曰:“吾儿年少,以卿参谋军事。

事之成败,当以此行卜之。

”时军士新集,咸未阅习,建成、世民与之同甘苦,遇敌则以身先之。

近道菜果,非买不食,军士有窃之者,辄求其主偿之,亦不诘窃者,军士及民皆感悦。

至西河城下,民有欲入城者,皆听其入。

郡丞高德儒闭城拒守,己丑,攻拔之。

执德儒至军门,世民数之曰:“汝指野鸟为鸾,以欺人主,取高官,吾兴义兵,正为诛佞人耳!

”遂斩之。

自余不戮一人,秋毫无犯,各尉抚使复业,远近闻之大悦。

建成等引兵还晋阳,往返凡九日。

渊喜曰:“以此行兵,虽横行天下可也。

”遂定入关之计。

渊开仓以赈贫民,应募者日益多。

渊命为三军,分左右,通谓之义士。

裴寂等上渊号为大将军,癸巳,建大将军府。

以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及前长安尉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仍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彟为铠曹,刘政会及武城崔善为、太原张道源为户曹,晋阳长上邽姜謩为司功参军,太谷长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鹰扬郎将高平王长谐、天水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

自馀文武,随才授任。

又以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左三统军隶焉。

世民为敦煌公,右三统军隶焉各置官属。

以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

咨议谯人刘赡领西河通守。

道源名河,开山名峤,皆以字行。

开山,不害之孙也。

李密复帅众向东都,丙申,大战于平乐园。

密左骑、右步、中列强弩,鸣千鼓以冲之,东都兵大败,密复取回洛仓。

突厥遣其柱国康鞘利等送马千匹诣李渊为互市,许发兵送渊入关,多少随所欲。

丁酉,渊引见康鞘利等,受可汗书,礼容尽恭,赠遣康鞘利等甚厚。

择其马之善者,止市其半。

义士请以私钱市其馀,渊曰:“虏饶马而贪利,其来将不已,恐汝不能市也。

吾所以少取者,示贫,且不以为急故也,当为汝贳之,不足为汝费。

”乙巳,灵寿贼帅郗士陵帅众数千降于渊,渊以为镇东将军、燕郡公,仍置镇东府,补僚属,以招抚山东郡县。

己巳,康鞘利北还。

渊命刘文静使于突厥以请兵,私谓文静曰:“胡骑入中国,生民之大蠹也。

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刘武周引之共为边患。

又,胡马行牧,不费刍粟,聊欲藉之以为声势耳。

数百人之外,无所用之。

” 秋,七月,炀帝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帅邛黄蛮,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东都,相知讨李密。

霁,世康之子也。

壬子,李渊以子元吉为太原太守,留守晋阳宫,后事悉委之。

癸丑,渊帅甲士三万发晋阳,立军门誓众,并移檄郡县,谕以尊立代王之意。

西突厥阿史那大奈亦帅其众以从。

甲寅,遣通议大夫张纶将兵徇稽胡。

丙辰,渊至西河,慰劳吏民,赈赡穷乏。

民年七十已上,皆除散官,其馀豪俊,随才授任,口询功能,手注官秩,一日除千馀人。

受官皆不取告身,各分渊所书官名而去。

渊入雀鼠谷。

壬戌,军贾胡堡,去霍邑五十馀里。

代王侑遣虎牙郎将宋老生帅精兵二万屯霍邑,左武候大将军屈突通将骁果数万屯河东以拒渊。

会积雨,渊不得进,遣府佐沈叔安等将羸兵还太原,更运一月粮。

乙丑,张纶克离石,杀太守杨子崇。

刘文静至突厥,见始毕可汗,请兵,且与之约曰:“若入长安,民众土地入唐公,金玉缯帛归突厥。

”始毕大喜,丙寅,遣其大臣级失特勒先至渊军,告以兵已上道。

渊以书招李密。

密自恃兵强,欲为盟主,己巳,使祖君彦复书曰:“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

自唯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

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于咸阳,殪商辛于牧野,岂不盛哉!

”且欲使渊以步骑数千自至河内,面结盟约。

渊得书,笑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致。

吾方有事关中,若遽绝之,乃是更生一敌。

不如卑辞推奖以骄其志,使为我塞成皋之道,缀东都之兵,我得专意西征。

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徐观鹬蚌之势以收渔人之功,未为晚也。

”乃使温大雅复书曰:“吾虽庸劣,幸承馀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

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

天生烝民,必有司牧。

当今为牧,非子而谁!

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

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箓,以宁兆民!

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于唐,斯荣足矣。

殪商辛于牧野,所不忍言。

执子婴于咸阳,未敢闻命。

汾晋左右,尚须安辑。

盟津之会,未暇卜期。

”密得书甚喜。

以示将佐曰:“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矣!

”自是信使往来不绝。

雨久不止,渊军中粮乏。

刘文静未返,或传突厥与刘武周乘虚晋阳。

渊召将佐谋北还。

裴寂等皆曰:“宋老生、屈突通连兵据险,未易猝下。

李密虽云连和,奸谋难测。

突厥贪而无信,唯利是视。

武周,事胡者也。

太原一方都会,且义兵家属在焉,不如还救根本,更图后举。

”李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优乏粮!

老生轻躁,一战可擒。

李密顾恋仓粟,未遑远略。

武周与突厥外虽相附,内实相猜。

武周虽远利太原,岂可近忘马邑!

本兴大义,奋不顾身以救苍生,当先入咸阳,号令天下。

今遇小敌,遽已班师,恐从义之徒一朝解体,还守太原一城之地为贼耳,何以自全!

”李建成亦以为然。

渊不听,促令引发。

世民将复入谏,会日暮,渊已寝。

世民不得入,号哭于外,声闻帐中。

渊召问之,世民曰:“今兵以义动,进战则克,退还则散。

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无日,何得不悲!

”渊乃悟,曰:“军已发,奈何?

”世民曰:“右军严而未发。

左军虽去,计亦未远,请自追之。

”渊笑曰:“吾之成败皆在尔,知复何言,唯尔所为。

”世民乃与建成分道夜追左军复还。

丙子,太原运粮亦至。

武威鹰扬府司马李轨,家富,好任侠。

薛举作乱于金城,轨与同郡曹珍、关谨、梁硕、李赟、安修仁等谋曰:“薛举必来侵暴,郡官庸怯,势不能御,吾辈岂可束手并妻孥为人所虏邪!

不若相与并力拒之,保据河右以待天下之变。

”众皆以为然,欲推一人为主,各相让,莫肯当。

曹珍曰:“久闻图谶李氏当王。

今轨在谋中,乃天命也。

”遂相与拜轨,奉以为主。

丙辰,轨令修仁集诸胡,轨结民间豪杰,共起兵,执虎贲郎将谢统师、郡丞韦士政。

轨自称河西大凉王,置官属并拟开皇故事。

关谨等欲尽杀隋官,分其家赀,轨曰:“诸人既逼以为主,当禀其号令。

今兴义兵以救生民,乃杀人取货,此群盗耳,将何以济!

”于是以统师为太仆卿,士政为太府卿。

西突厥阙达度设据会宁川,自称阙可汗,请降于轨。

薛举自称秦帝,立其妻鞠氏为皇后,子仁果为皇太子。

遣仁果将兵围天水,克之,举自金城徙都之。

仁果多力,善骑射,军中号万人敌。

然性贪而好杀。

尝获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火上,稍割以啖军士。

及克天水,悉召富人,倒悬之,以醋灌鼻,责其金宝。

举每戒之曰:“汝之才略足以办事,然苛虐无恩,终当覆我国家。

” 举遣晋王仁越将兵趋剑口,至河池郡。

太守萧瑀拒却之。

又遣其将常仲兴济河击李轨,与轨将李赟战于昌松,仲兴举军败没。

轨欲纵遣之,斌曰:“力战获俘,复纵以资敌,将焉用之!

不如尽坑之。

”轨曰:“天若祚我,当擒其主,此属终为我有。

若其无成,留此何益!

”乃纵之。

未几,攻张掖、敦煌、西平、包罕,皆克之,尽有河西五郡之地。

炀帝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世雄节度,军所过盗贼随便诛剪。

世雄行至河间,军于七里井,窦建德士众惶惧,悉拔诸城南遁,声言还入豆子<卤亢>。

世雄以为畏己,不复设备,建德谋还袭之。

其处去世雄营百四十里,建德帅敢死士二百八十人先行,令馀众续发,建德与其士众约曰:“夜至,则击其营。

已明,则降之。

”未至一里所,天欲明,建德惶惑议降。

会天大雾,人咫尺不相辨,建德喜曰:“天赞我也!

”遂突入其营击之,世雄士卒大乱,皆腾栅走。

世雄不能禁,与左右数十骑遁归涿郡,惭恚发病卒。

建德遂围河间。

八月,己卯,雨霁。

庚辰,李渊命军中曝铠仗行装。

辛巳旦,东南由山足细道趣霍邑。

渊恐宋老生不出,李建成、李世民曰:“老生勇而无谋,以轻骑挑之,理无不出。

脱其固守,则诬以贰于我。

彼恐为左右所奏,安敢不出!

”渊曰:“汝测之善,老生不能逆战贾胡,吾知其无能为也!

”渊与数百骑先至霍邑城东数里以待步兵,使建成、世民将数十骑至城下,举鞭指麾,若将围城之状,且诟之。

老生怒,引兵三万自东门、南门分道而出,渊使殷开山趣召后军。

后军至,渊欲使军士先食而战,世民曰:“时不可失。

”渊乃与建成陈于城东,世民陈于城南。

渊、建成战小却,世民与军头临淄段志玄自南原引兵驰下,冲老生陈,出其背,世民手杀数十人,两刀皆缺,流血满袖,洒之复战。

渊兵复振,因传呼曰:“已获老生矣!

”老生兵大败,渊兵先趣其门,门闭,老生下马投堑,刘弘基就斩之,僵尸数里。

日已暮,渊即命登城,时无攻具,将士肉薄而登,遂克之。

渊赏霍邑之功,军吏疑奴应募者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

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

”壬午,渊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丁壮使从军。

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宫,遣归。

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吝惜勋赏,此所以失人心也,奈何效之!

且收众以官,不胜于用兵乎!

” 丙戌,渊入临汾郡,慰抚如霍邑。

庚寅,宿鼓山。

绛郡通守陈叔达拒守。

辛卯,进攻,克之。

叔达,陈高宗之子,有才学,渊礼而用之。

癸巳,渊至龙门,刘文静、康鞘利以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来至。

渊喜其来缓,谓文静曰:“吾西行及河,突厥始至,兵少马多,皆君将命之功也。

” 汾阳薛大鼎说渊:“请勿攻河东,自龙门直济河,据永丰仓,传檄远近,关中可坐取也。

”渊将从之。

诸将请先攻河东,乃以大鼎为大将军府察非掾。

河东县户曹任瑰说渊曰:“关中豪杰皆企踵以待义兵。

瑰在冯翊积年,知其豪杰,请往谕之,必从风而靡。

义师自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

萧造文吏,必望尘请服。

孙华之徒,皆当远迎,然后鼓行而进,直据永丰。

虽未得长安,关中固已定矣。

”渊说,以瑰为银青光禄大夫。

时关中群盗,孙华最强。

丙申,渊至汾阴,以书招之。

己亥,渊进军壶口,河滨之民献舟者日以百数,乃置水军。

壬寅,孙华自郃阳轻骑渡河见渊。

渊握手与坐,慰奖之,以华为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领冯翊太守,其徒有功者,委华以次授官,赏赐甚厚。

使之先济。

继遣左右统军王长谐、刘弘基及左领军长史陈演寿、金紫光禄大夫史大柰将步骑六千自梁山济,营于河西以待大军。

以任瑰为招慰大使,瑰说韩城,下之。

渊谓长谐等曰:“屈突通精兵不少,相去五十馀里,不敢来战,足明其众不为之用。

然通畏罪,不敢不出。

若自济河击卿等,则我进攻河东,必不能守。

若全军守城,则卿等绝其河梁:前扼其喉,后拊其背,彼不走必为擒矣。

”骁果从炀帝在江都者多逃去,帝患之,以问裴矩,对曰:“人情非有匹偶,难以久处,请听军士于此纳室。

”帝从之。

九月,悉召江都境内寡妇、处女集宫下,恣将士所取。

或先与奸者听自首,即以配之。

武阳郡丞元宝藏以郡降李密,甲寅,密以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

宝藏使其客巨鹿魏征为启谢密,且请改武阳为魏州。

又请帅所部西取魏郡,南会诸将取黎阳仓。

密喜,即以宝藏为魏州总管,召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掌记室。

征少孤贫,好读书,有大志,落拓不事生业。

始为道士,宝藏召典书记。

密爱其文辞,故召之。

初,贵乡长弘农魏德深,为政清静,不严而治。

辽东之役,征税百端,使者旁午,责成郡县,民不堪命,唯贵乡闾里不扰,有无相通,不竭其力,所求皆给。

元宝藏受诏捕贼,数调器械,动以军法从事。

其邻城营造,皆聚于听事,官吏递相督责,昼夜喧嚣,犹不能济。

德深听随便修营,官府寂然,恒若无事,唯戒吏以不须过胜馀县,使百姓劳苦。

然民各自竭心,常为诸县之最,县民爱之如父母。

宝藏深害其能,遣将千兵赴东都。

所领兵闻宝藏降密,思其亲戚,辄出都门,东向恸哭而返。

或劝之降密,皆泣曰:“我与魏明府同来,何忍弃去!

” 河南、山东大水,饿殍满野,炀帝诏开黎阳仓赈之,吏不时给,死者日数万人。

徐世勣言于李密曰:“天下大乱,本为饥馑。

今更得黎阳仓,大事济矣。

”密遣世绩帅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会元宝藏、郝孝德、李文相及洹水贼帅张升、清河贼帅赵君德共袭破黎阳仓,据之,开仓恣民就食,浃旬间,得胜兵二十馀万。

武安、永安、义阳、弋阳、齐郡相继降密。

窦建德、硃粲之徒亦遣使附密,密以粲为扬州总管、邓公。

泰山道士徐洪客献书于密,以为:“大众久聚,恐米尽人散,师老厌战,难可成功。

”劝密“乘进取之机,因士马之锐,沿流东指,直向江都,执取独夫,号令天下。

”密壮其言,以书招之,洪客竟不出,莫知所之。

乙卯,张纶徇龙泉、文成等郡,皆下之,获文成太守郑元璹。

元璹,译之子也。

屈突通遣虎牙郎将桑显和将骁果数千人夜袭王长谐等营,长谐等战不利,孙华、史大柰以游骑自后击显和,大破之。

显和脱走入城,仍自绝河梁。

丙辰,冯翊大守萧造降于李渊。

造,修之子也。

戊午,渊帅诸军围河东,屈突通婴城自守。

将佐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从之。

时河东未下,三辅豪杰至者日以千数。

渊欲引兵西趣长安,犹豫未决。

裴寂曰:“屈突通拥大众,凭坚城,吾舍之而去,若进攻长安不克,退为河东所踵,腹背受敌,此危道也。

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

长安恃通为援,通败,长安必破矣。

”李世民曰:“不然。

兵贵神速,吾席累胜之威,抚归附之众,鼓行而西,长安之人望风震骇,智不及谋,勇不及断,取之若振槁叶耳。

若淹留自弊于坚城之下,彼得成谋修备以待我,坐费日月,众心离沮,则大事去矣。

且关中蜂起之将,未有所属,不可不早招怀也。

屈突通自守虏耳,不足为虑。

”渊两从之,留诸将围河东,自引军而西。

朝邑法曹武功靳孝谟,以蒲津、中氵单二城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降,仍应接河西诸军。

孝常,圆通之子也。

京兆诸县亦多遣使请降。

王世充、韦霁、王辩及河内通守孟善谊、河阳郡尉独孤武都各帅所领会东都,唯王隆后期不至。

己未,越王侗使虎贲郎将刘长恭等帅留守兵,宠玉等帅偃师兵,与世充等合十馀万众,击李密于洛口,与密夹洛水相守。

炀帝诏诸军皆受世充节度。

帝遣摄江都郡丞冯慈明向东都,为密所获,密素闻其名,延坐劳问,礼意甚厚,因谓曰:“隋祚已尽,公能与孤共立大功乎?

”慈明曰:“公家历事先朝,荣禄兼备。

不能善守门阀,乃与玄感举兵,偶脱罔罗,得有今日,唯图反噬,未谕高旨。

莽、卓、敦、玄非不强盛,一朝夷灭,罪及祖宗。

仆死而后已,不敢闻命!

”密怒,囚之。

慈明说防人席务本,使亡走。

奉表江都,及致书东都论贼形势,至雍丘,为密将李公逸所获,密又义而释之。

出至营门,翟让杀之。

慈明,子琮之子也。

密之克洛口也,箕山府郎将张季珣固守不下,密以其寡弱,遣人呼之。

季珣骂密极口,密怒,遣兵攻之,不能克。

时密众数十万在其城下,季珣四面阻绝,所领不过数百人,而执志弥固,誓以必死。

久之,粮尽水竭,士卒羸病,季珣抚循之,一无离叛,自三月至于是月,城遂陷。

季珣见密不肯拜,曰:“天子爪牙,何容拜贼!

”密犹欲降之,诱谕终不属,乃杀之。

季珣,祥子之子也。

庚申,李渊帅诸军济河。

甲子,至朝邑,舍于长春宫,关中士民归之者如市。

丙寅,渊遣世子建成、司马刘文静帅王长谐等诸军数万人屯永丰仓,守潼关以备东方兵,慰抚使窦轨等受其节度。

敦煌公世民帅刘弘基等诸军数万人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等受其节度。

轨,琮之兄也。

冠氏长于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弟长孙无忌谒见渊于长春宫。

师古名籀,以字行。

志宁,宣敏之兄子。

师古,之推之孙也。

皆以文学知名,无忌仍有才略。

渊皆礼而用之,以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

屈突通闻渊西入,署鹰扬郎将汤阳尧君素领河东通守,使守蒲坂,自引兵数万趣长安,为刘文静所遏。

将军刘纲戍潼关,屯都尉南城,通欲往依之,王长谐先引兵袭斩纲,据城以拒通,通退保北城。

渊遣其将吕绍宗等攻河东,不能克。

柴绍之自长安赴太原也,谓其妻李氏曰:“尊公举兵,今偕行则不可,留此则及祸,奈何?

”李氏曰:“君弟速行,我一妇人,易以潜匿,当自为计。

”绍遂行。

李氏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

渊从弟神通在长安,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以应渊。

西域商胡何潘仁入司竹园为盗,有众数万,劫前尚书右卫李纲为长史,李氏使其奴马三宝说潘会与之就神通,合势攻鄠县,下之。

神通众逾一万,自称关中道行军总管,以前东城长令狐德棻为记室。

德棻,熙之子也。

李氏又使马三宝说群盗李仲文、向善志、丘师利等,皆帅众从之。

仲文,密之从父。

师利,和之子也。

西京留守屡遣兵讨潘仁等,皆为所败。

李氏徇盩厔、武功、始平,皆下之,众至七万。

左亲卫段纶,文振之子也,娶渊女,亦聚徒于蓝田,得万馀人。

及渊济河,神通、李氏、纶各遣使迎渊。

渊以神通为光禄大夫,子道彦为朝请大夫,纶为金紫光禄大夫。

使柴绍将数百骑并南山迎李氏。

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及关中群盗,皆请降于渊,渊一一以书慰劳授官,使各居其所,受敦煌公世民节度。

刑部尚书领京兆内史卫文开年老,闻渊兵向长安,忧惧成疾,不复预事,独左翊卫将军阴世师、京兆郡丞骨仪奉代王侑乘城拒守。

己巳,渊如蒲津。

庚午,自临晋济渭,至永丰仓劳军,开仓赈饥民。

辛未,还长春宫。

壬申,进屯冯翊。

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盗归之如流。

世民收其豪俊以备僚属,营于泾阳,胜兵九万。

李氏将精兵万馀会世民于渭北,与柴绍各置幕府,号“娘子军”。

先是,平凉奴贼数万围扶风太守窦璡,数月不下,贼军食尽。

丘师利遣其弟行恭帅五百人负米麦持牛酒诣奴贼营,奴帅长揖,行恭手斩之,谓其众曰:“汝辈皆良人,何故事奴为主,使天下谓之奴贼!

”众皆俯伏曰:“愿改事公。

”行恭即帅其众与师得共谒世民于渭北,世民以为光禄大夫。

璡,琮之从子也。

隰城尉房玄龄谒世民于军门,世民一见如旧识,署记室参军,引为谋主。

玄龄亦自以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

渊命刘弘基、殷开山分兵西略扶风,有众六万,南渡渭水,屯长安故城。

城中出战,弘基逆击,破之。

世民引兵趣司竹,李仲文、何潘仁、向善志皆帅众从之,顿于阿城,胜兵十三万,军令严整,秋毫不犯。

乙亥,世民自盩厔遣使白渊,请期日赴长安。

渊曰:“屈突东行不能复西,不足虞矣!

”乃命建成选仓上精兵自新丰趣长乐宫,世民帅新附诸军北屯长安故城,至并听教。

延安、上郡、雕阴皆请降于渊。

丙子,渊引军西行,所过离宫园苑皆罢之,出宫女还其亲属。

冬,十月,辛巳,渊至长安,营于春明门之西北,诸军皆集,合二十馀万。

渊命各依垒壁,毋得入村落侵暴。

屡遣使至城下谕卫文升等以欲尊隋之意,不报。

辛卯,命诸军进围城。

甲午,渊迁馆于安兴坊。

巴陵校尉鄱阳董景珍、雷世猛、旅帅郑文秀、许玄彻、万瓚、徐德基、郭华、沔阳张绣等谋据郡叛隋,推景珍为主。

景珍曰:“吾素寒贱,不为众所服。

罗川令萧铣,梁室之后,宽仁大度,请奉之以从众望。

”乃遣使报铣。

铣喜从之,声言讨贼,召募得数千人。

铣,岩之孙也。

会颍川贼帅沈柳生寇罗川,铣与战不利,因谓其众曰:“今天下皆叛,隋政不行,巴陵豪杰起兵,欲奉吾为主。

若从其请以号令江南,可以中兴梁祚,以此召柳生,亦当从我矣。

”众皆悦,听命,乃自称梁公,改隋服色旗帜皆如梁旧。

柳生即帅众归之,以柳生为车骑大将军。

起兵五日,远近归附者至数万人,遂帅众向巴陵。

景珍遣徐德基帅郡中豪杰数百人出迎,未及见铣,柳生与其党谋曰:“我先奉梁公,勋居第一。

今巴陵诸将,皆位高兵多,我若入城,返出其下。

不如杀德基,质其首领,独挟梁公进取郡城,则无出我右者矣。

”遂杀德基。

入白铣,铣大惊曰:“今欲拨乱反正,忽自相杀,吾不能为若主矣。

”因步出军门。

柳生大惧,伏地请罪,铣责而赦之,陈兵入城。

景珍言于铣曰:“徐德基建义功臣,而柳生无故擅杀之,此而不诛,何以为政!

且柳生为盗日久,今虽从义,凶悖不移,共处一城,势必为变。

失今不取,后悔无及!

”铣又从之。

景珍收柳生,斩之,其徒皆溃去。

丙申,铣筑坛燔燎,自称梁王,改元鸣凤。

壬寅,王世充夜渡洛水,营于黑石,明日,分兵守营,自将精兵陈于洛北。

李密闻之,引兵渡洛逆战,密兵大败,柴孝和溺死。

密帅麾下精骑渡洛南,馀众东走月城,世充追围之。

密自洛南策马直趣黑石,营中惧,连举六烽,世充释月城之围,狼狈自救。

密还与战,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甲辰,李渊命诸攻城,约“毋得犯七庙及代王、宗室,违者夷三族!

”孙华中流矢卒。

十一月,丙辰,军头雷永吉先登,遂克长安。

代王在东宫,左右奔散,唯侍读姚思廉侍侧。

军士将登殿,思廉厉声诃之曰:“唐公举义兵,匡帝室,卿等毋得无礼!

”众皆愕然,布立庭下。

渊迎王于东宫,迁居大兴殿后,听思廉扶王至顺阳阁下,泣拜而去。

思廉,察之子也。

渊还,舍于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

渊之起兵也,留守官发其坟墓,毁其五庙。

至是,卫文升已卒,戊午,执阴世师、骨仪等,数以贪婪苛酷,且拒义师,俱斩之,死者十馀人,馀无所问。

马邑郡丞三原李靖,素与渊有隙,渊入城,将斩之。

靖大呼曰:“公兴义兵,欲平暴乱,乃以私怨杀壮士乎!

”世民为之固请,乃舍之。

世民因召置幕府。

靖少负志气,有文武才略,其舅韩擒虎每抚之曰:“可与言将帅之略者,独此子耳!

”王世充自洛北之败,坚壁不出。

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惭惧,请战于密。

丙辰,世充与密夹石子河而陈,密布陈南北十馀里,翟让先与世充战,不利而退。

世充逐之,王伯当、裴仁基从旁横断其后,密勒中军击之,世充大败,西走。

翟让司马王儒信劝让自为大冢宰,总统众务,以夺密权,让不从。

让兄柱国荥阳公弘,粗愚人也,谓让曰:“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

汝不为者,我当为之!

”让但大笑,不以为意,密闻而恶之。

总管崔世枢自鄢陵初附于密,让囚之私府,责其货,世枢营求未办,遽欲加刑。

让召元帅府记室邢义期博,逡巡未就,杖之八十。

让谓左长史房彦藻曰:“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

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

”彦藻惧,以状告密,因与左司马郑颋共说密曰:“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

”密曰:“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

”颋曰:“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

彼先得志,悔无所及。

”密乃从之,置酒召让。

戊午,让与兄弘及兄子司徒府长史摩侯同诣密,密与让、弘、裴仁基、郝孝德共坐,单雄信等皆立侍,房彦藻、郑颋往来检校。

密曰:“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

”密左右皆引去,让左右犹在。

彦藻白密曰:“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

”密曰:“听司徒进止。

”让应曰:“甚佳。

”乃引让左右尽出,独密下壮士蔡建德持刀立侍。

食未进,密出良弓,与让习射,让方引满,建德自后斫之,踣于床前,声若牛吼,并弘、摩侯、儒信皆杀之。

徐世勣走出,门者斫之伤颈,王伯当遥诃止之。

单雄信叩头请命,密释之。

左右惊扰,莫知所为,密大言曰:“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

司徒专行贪虐,陵辱群僚,无复上下。

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

”命扶徐世勣置幕下,亲为傅创。

让麾下欲散,密使单雄信前往宣慰,密寻独骑入其营,历加抚谕,令世勣、雄信、伯当分领其众,中外遂定。

让残忍,摩侯猜忌,儒信贪纵,故死之日,所部无哀之者。

然密之将佐始有自疑之心矣。

始,王世充知让与密必不久睦,冀其相图,得从而乘之。

及闻让死,大失望,叹曰:“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 壬戌,李渊备法驾迎代王即皇帝位于天兴殿,时年十三,大赦,改元,遥尊炀帝为太上皇。

甲子,渊自长乐宫入长安。

以渊为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封唐王。

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改教称令,日于虔化门视事。

乙丑,榆林、灵武、平凉、安定诸郡皆遣使请命。

丙寅,诏军国机务,事无大小,文武设官,位无贵贱,宪章赏罚,咸归相府。

唯郊祀天地,四时禘礻合奏闻。

置丞相府官属,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

何潘仁使李纲入见,渊留之,以专掌选事。

又以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

威,炽之子也。

渊倾府库以赐勋人,国用不足,右光禄大夫刘世龙献策,以为“今义师数万,并在京师,樵苏贵而布帛贱。

请伐六街及苑中树为樵,以易布帛,可得数十万匹。

”渊从之。

己巳,以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河南诸郡尽附李密,唯荥阳太守郇王庆、梁郡太守杨汪尚为隋守。

密以书招庆,为陈厉害,且曰:“王之先世,本住山东,本姓郭氏,乃非杨族。

芝焚蕙叹,事不同此。

”初,庆祖父元孙早孤,随母郭氏养于舅族。

及武元帝从周文帝起兵关中,元孙在鄴,恐为高氏所诛,冒姓郭氏,故密云然。

庆得书惶恐,即以郡降密,复姓郭氏。

十二月,癸未,追谥唐王渊大父襄公为景王。

考仁公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

薛举遣其子仁果寇扶风,唐弼据汧源拒之。

举遣使招弼,弼乃杀李弘芝,请降于举,仁果乘其无备,袭破之,悉并其众。

弼以数百骑走诣扶风请降,扶风太守窦璡杀之。

举势益张,众号三十万,谋取长安。

闻丞相渊已定长安,遂围扶风。

渊使李世民将兵击之。

又使姜謩、窦轨俱出散关,安抚陇右。

左光禄大夫李孝恭招慰山南。

府户曹张道源招慰山东。

孝恭,渊之从父兄子也。

癸巳,世民击薛仁果于扶风,大破之,追奔至垅坻而还。

薛举大惧,问其群臣曰:“自古天子有降事乎?

”黄门侍郎钱唐褚亮曰:“赵佗归汉,刘禅仕晋,近世萧琮,至今犹贵。

转祸为福,自古有之。

”卫尉卿郝瑗趋进曰:“陛下失问!

褚亮之言又何悖也!

昔汉高祖屡经奔败,蜀先主亟亡妻子,卒成大业。

陛下奈何以一战不利,遽为亡国之计乎!

”举亦悔之,曰:“聊以此试君等耳。

”乃厚赏瑗,引为谋主。

乙未,平凉留守张隆,丁酉,河池太守萧瑀及扶风汉阳郡相继来降。

以窦璡为工部尚书、燕国公,萧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

姜謩、窦轨进至长道,为薛举所败,引还。

渊使通议大夫醴泉刘世让安集唐弼馀党,与举相遇,战败,为举所虏。

李孝恭击破硃粲,诸将请尽杀其俘,孝恭曰:“不可,自是以往,谁复肯降矣!

”皆释之。

于是自金川出巴、蜀,檄书所至,降附者三十馀州。

屈突通与刘文静相持月馀,通复使桑显和夜袭其营,文静与左光禄大夫段志玄悉力苦战,显和败走,尽俘其众,通势益蹙。

或说通降,通泣曰:“吾历事两主,恩顾甚厚。

食人之禄而违其难,吾不为也!

”每自摩其颈曰:“要当为国家受一刀!

”劳勉将士,未尝不流涕,人亦以此怀之。

丞相渊遣其家僮召之,通立斩之。

及闻长安不守,家属悉为渊所虏,乃留显和镇潼关,引兵东出,将趣洛阳。

通适去,显和即以城降文静。

文静遣窦琮等将轻骑与显和追之,及于稠桑。

通结陈自固,窦琮遣通子寿往谕之。

通骂曰:“此贼何来!

昔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为仇雠!

”命左右射之。

显和谓其众曰:“今京城已陷,汝辈皆关中人,去欲何之!

”众皆释仗而降。

通知不免,下马,东南再拜号哭曰:“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礻氏实知之!

”军人执通送长安,渊以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兼秦公元帅府长史。

渊遣通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见通,歔欷不自胜,通亦泣下沾衿,因谓君素曰:“吾军已败,义旗所指,莫不响应,事势如此,卿当早降。

”君素曰:“公为国大臣,主上委公以关中,代王付公以社稷,奈何负国生降,乃更为人作说客邪!

公所乘马,即代王所赐也,公何面目乘之哉!

”通曰:“吁!

君素,我力屈而来。

”君素曰:“方今力犹未屈,何用多言!

”通惭而退。

东都米斗三千,人饿死者什二三。

庚子,王世充军士有亡降李密者,密问:“世充军中何所为?

”军士曰:“比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

”密谓裴仁基曰:“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

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备之。

”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

其夕三鼓,世充兵果至,伯当先遇之,与战,不利。

世充兵即陵城,总管鲁儒拒却之,伯当更收兵击之,世充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

世充屡与密战,不胜,越王侗遣使劳之,世充诉以兵少,数战疲弊。

侗以兵七万益之。

刘文静等引兵东略地,取弘农郡,遂定新安以西。

甲辰,李渊遣云阳令詹俊、武功县正李仲衮徇巴、蜀,下之。

乙巳,方与帅张善安袭陷庐江郡,因渡江,归林士弘于豫章。

士弘疑之,营于南塘上。

善安恨之,袭破士弘,焚其郛郭而去,士弘徙居南康。

萧铣遣其将苏胡儿袭豫章,克之,士弘退保馀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