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二·唐纪八

起柔兆阉茂九月,尽著雍困敦七月,凡二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九月,突厥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口。

上不受,但诏归所掠中国户口,征温彦博还朝。

丁未,上引诸卫将卒习射于显德殿庭,谕之曰:“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境少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御。

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无事,则为汝师,突厥入寇,则为汝将,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

”于是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庭,上亲临试,中多者赏以弓、刀、帛,其将帅亦加上考。

群臣多谏曰:“于律,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绞。

今使卑碎之人张弓挟矢于轩陛之侧,陛下亲在其间,万一有狂夫窃发,出于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韩州刺史封同人诈乘驿马入朝切谏。

上皆不听,曰:“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

”由是人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

上尝言:“吾自少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陈,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弱。

彼乘吾弱,逐奔不过数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陈后反击之,无不溃败,所以取胜,多在此也。

” 己酉,上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宜各自言。

”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

淮安王神通曰:“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窃不服。

”上曰:“义旗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

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

刘黑闼再合馀烬,叔父望风奔北。

玄龄等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

叔父,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勋臣同赏耳!

”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虽淮安王尚无所私,吾侪何敢不安其分。

”遂皆悦服。

房玄龄尝言:“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

今除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

’”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

朕与卿辈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

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

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

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 诏:“民间不得妄立妖祠。

自非卜筮正术,其馀杂占,悉从禁绝。

” 上于弘文殿聚四部书二十馀万卷,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

又取三品已上子孙充弘文馆学生。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诏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王,谥曰隐。

齐王元吉为剌王,以礼改葬。

葬日,上哭之于宜秋门,甚哀。

魏征、王珪表请陪送至墓所,上许之,命宫府旧僚皆送葬。

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为太子,生八年矣。

庚辰,初定功臣实封有差。

初,萧瑀荐封德彝于上皇,上皇以为中书令。

及上即位,瑀为左仆射,德彝为右仆射。

议事已定,德彝数反之于上前,由是有隙。

时房玄龄、杜如晦新用事,皆疏瑀而亲德彝,瑀不能平,遂上封事论之,辞指寥落,由是忤旨。

猁瑀与陈叔达忿争于上前,庚辰,瑀、叔达皆坐不敬,免官。

甲申,民部尚书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践者,请户给绢一匹。

”上曰:“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乎!

”于是计口为率。

初,上皇欲强宗室以镇天下,故皇再从、三从弟及兄弟之下,虽童孺皆为王,王者数十人。

上从容问群臣:“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

”封德彝对曰:“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为王,自馀非有大功,无为王者。

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两汉以来未有如今之多者。

爵命既崇,多给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

”上曰:“然。

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

”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为县公,惟有功者数人不降。

丙午,上与群臣论止盗。

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

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主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

”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

上又尝谓侍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

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

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

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

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反,请发兵讨之。

上曰:“獠依阻山林,时出鼠窃,乃其常俗。

牧守苟能抚以恩信,自然帅服,安可轻动干戈,渔猎其民,比之禽兽,岂为民父母之意邪!

”竟不许。

上谓裴寂曰:“比多上书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寝。

公辈亦当恪勤职业,副朕此意。

” 上厉精求治,数引魏征入卧内,访以得失。

征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

上遣使点兵,封德彝奏:“中男虽未十八,其躯干壮大者,亦可并点。

”上从之。

敕出,魏征固执以为不可,不肯署敕,至于数四。

上怒,召而让之曰:“中男壮大者,乃奸民诈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执至此!

”对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众多。

陛下取其壮健,以道御之,足以无敌于天下,何必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

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欺诈。

’今即位未几,失信者数矣!

”上愕然曰:“朕何为失信?

”对曰:“陛下初即位,下诏云:‘逋负官物,悉令蠲免。

’有司以为负秦府国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

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

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

’既而继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

’散还之后,方复更征,百姓固已不能无怪。

今既征得物,复点为兵,何谓来年为始乎!

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者在于守宰,居常简阅,咸以委之。

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以诚信为治乎!

”上悦曰:“向者朕以卿固执,疑卿不达政事,今卿论国家大体,诚尽其精要。

夫号令不信,则民不知所从,天下何由而治乎?

朕过深矣!

”乃不点中男,赐征金甕一。

上闻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名,召见,问以政道,对曰:“隋主好自专庶务,不任群臣。

群臣恐惧,唯知禀受奉行而已,莫之敢违。

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借使得失相半,乖谬已多,下谀上蔽,不亡何待!

陛下诚能谨择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败以施刑赏,何忧不治!

又,臣观隋末乱离,其欲争天下者不过十馀人而已,其馀皆保乡党、全妻子,以待有道而归之耳。

乃知百姓好乱者亦鲜,但人主不能安之耳。

”上善其言,擢为侍御史。

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又曰:“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

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

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

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

”又曰:“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

”上嘉之,赐以束帛,除大理丞。

上召傅奕,赐之食,谓曰:“汝前所奏,几为吾祸。

然凡有天变,卿宜尽言皆如此,勿以前事为惩也。

”上尝谓奕曰:“佛之为教,玄妙可师,卿何独不悟其理?

”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彼土。

中国邪僻之人,取庄、老玄谈,饰以妖幻之语,用欺愚俗。

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鄙不学也。

”上颇然之。

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

有司门令史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

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上悦,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倘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

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

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

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是岁,进皇子长沙郡王恪为汉王,宜阳郡王祐为楚王。

新罗、百济、高丽三国有宿仇,迭相攻击。

上遣国子助教硃子奢往谕指,三国皆上表谢罪。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上◎贞观元年丁亥,公元六二七年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陈乐》。

上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由兹而成,不敢忘本。

”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岂文德之足比!

”上曰:“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

卿谓文不及武,斯言过矣。

”德彝顿首谢。

己亥,制:“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皆命谏官随之,有失辄谏。

” 上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与学士、法官更议定律令,宽绞刑五十条为断右趾,上犹嫌其惨,曰:“肉刑废已久,宜有以易之。

”蜀王法曹参军裴弘献请改为加役流,流三千里,居作三年。

诏从之。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为大理少卿。

上以选人多诈冒资廕,敕令自首,不首者死。

未几,有诈冒事觉者,上欲杀之。

胄奏:“据法应流。

”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

”对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

陛下忿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而既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

”上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

”胄前后犯颜执法,言如涌泉,上皆从之,天下无冤狱。

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

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

”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

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

”德彝惭而退。

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司检校。

”上以问封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

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

若遍历诸司,搜括疵颣,太为烦碎。

”淹默然。

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

”对曰:“天下之务,当尽至公,善则从之。

德彝所言,真得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

”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

”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受人馈绢,事觉,上曰:“顺德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贪冒如是乎!

”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匹。

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德枉法受财,罪不可赦,奈何复赐之绢?

”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

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

” 辛丑,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据泾州反。

艺之初入朝也,恃功骄倨,秦王左右至其营,艺无故殴之。

上皇怒,收艺系狱,既而释之。

上即位,艺内不自安。

曹州妖巫李五戒谓艺曰:“王贵色已发!

”劝之反。

艺乃诈称奉密敕,勒兵入朝。

遂引兵至幽州,幽州治中赵慈皓驰出谒之,艺入据幽州。

诏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为行军总管以讨之。

赵慈皓闻官军将至,密与统军杨岌图之,事泄,艺囚慈皓。

岌在城外觉变,勒兵攻之,艺众溃,弃妻子,将奔突厥。

至乌氏,左右斩之,传首长安。

弟寿,为利州都督,亦坐诛。

初,隋末丧乱,豪杰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

唐兴,相帅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

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

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一曰关内,二曰河南,三曰河东,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陇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剑南,十曰岭南。

三月,癸巳,皇后帅内外命妇亲蚕。

闰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壬申,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

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

’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

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

”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凉州都督长乐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馀人,皆无赖子弟,侵暴百姓。

又与羌、胡互市。

或告幼良有异志,上遣中书令宇文士及驰驿代之,并按其事。

左右惧,谋劫幼良入北虏,又欲杀士及据有河西。

复有告其谋者,夏,四月,癸巳,赐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帅众来降。

初,君璋引突厥陷马邑,杀高满政,退保恒安。

其众皆中国人,多弃君璋来降。

君璋惧,亦降,请捍北边以赎罪,上皇许之。

君璋请约契,上皇雁门人元普赐之金券。

颉利可汗复遣人招之,君璋犹豫未决,恒安人郭子威说君璋以“恒安地险城坚,突厥方强,且当倚之以观变,未可束手于人。

”君璋乃执元普送突厥,复与之合,数与突厥入寇。

至是,见颉利政乱,知其不足恃,遂帅众来降。

上以君璋为隰州都督、芮国公。

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

”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

”上曰:“君,源也。

臣,流也。

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

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

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

卿策虽善,朕不取也。

” 六月,辛巳,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壬辰,复以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

戊申,上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

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

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

”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周得天下,增修仁义。

秦得天下,益尚诈力。

此修短之所以殊也。

盖取之或可以逆得,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

”瑀谢不及。

山东大旱,诏所在赈恤,无出今年租赋。

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

无忌与上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礼遇群臣莫及,欲用为宰相者数矣。

文德皇后固请曰:“妾备位椒房,家之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复执国政。

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

”上不听,卒用之。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质略。

颉利可汗得华人赵德言,委用之。

德言专其威福,多变更旧俗,政令烦苛,国人始不悦。

颉利又好信任诸胡而疏突厥,胡人贪冒,多反覆,兵革岁动。

会大雪,深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民皆冻馁。

颉利用度不给,重敛诸部,由是内外离怨,诸部多叛,兵浸弱。

言事者多请击之,上以问萧瑀、长孙无忌曰:“颉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

今击之,则新与之盟。

不击,恐失机会。

如何而可?

”瑀请击之。

无忌对曰:“虏不犯塞而弃信劳民,非王者之师也。

”上乃止。

上问公卿以享国久长之策,萧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长,秦孤立而速亡。

”上以为然,于是始有封建之议。

黄门侍郎王珪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寝而不言。

上闻之,八月,戊戌,出士廉为安州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辛酉,中书令宇文士及罢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豫朝政。

他官参豫政事自此始。

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可。

臣亲见之。

”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

”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

”上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

既立其朝,何得不谏?

卿仕隋,容可云位卑。

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

”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

”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应亡国。

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

”淹不能对。

上曰:“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

”对曰:“愿尽死。

”上笑。

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谋叛,道死。

君廓在州,骄纵多不法,征入朝。

长史李玄道,房玄龄从甥也,凭君廓附书,君廓私发之,不识草书,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杀驿吏而逃。

将奔突厥,为野人所杀。

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迭相攻击,久未入朝,诸州奏称盎反,前后以十数。

上命将军蔺謩等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

魏征谏曰:“中国初定,岭南瘴疠险远,不可以宿大兵。

且盎反状未成,未宜动众。

”上曰:“告者道路不绝,何云反状未成?

”对曰:“盎若反,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

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

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朝。

若遣信臣示以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

”上乃罢兵。

冬,十月,乙酉,遣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节慰谕之,盎遣其子智戴随使者入朝。

上曰:“魏征令我发一介之使,而岭表遂安,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

”赐征绢五百匹。

十二月,壬午,左仆射萧瑀坐事免。

戊申,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等谋反,伏诛。

孝常因入朝,留京师,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互说符命,谋以宿卫兵作乱。

安业,皇后之异母兄也,嗜酒无赖。

父晟卒,弟无忌及后并幼,安业斥还舅氏。

及上即位,后不以旧怨为意,恩礼甚厚。

及反事觉,后涕泣为之固请曰:“安业罪诚当万死。

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

今置以极刑,人必谓妾所为,恐亦为圣朝之累。

”由是得减死,流巂州。

或告右丞魏征私其亲戚,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

彦博言于上曰:“征不存形迹,远避嫌疑,心虽无私,亦有可责。

”上令彦博让征,且曰:“自今宜存形迹。

”它日,征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

若上下但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诏。

”上瞿然曰:“吾已悔之。

”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

”上曰:“忠、良有以异乎?

”对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

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

”上悦,赐绢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举措。

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

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

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

苟其君愎谏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

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诛。

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毋尽言!

” 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职,追入宿卫。

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兵之外皆无可信者乎!

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德于天下也。

” 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同利故也。

秦始皇营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

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

朕欲营一殿,材用已具,鉴秦而止。

王公已下,宜体朕此意。

”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

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

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

炀帝之世,内外庶官,务相顺从,当是之时,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

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虽其间万一有得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

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雷同也!

” 上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

”侍臣曰:“有之。

”上曰:“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

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

”魏征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

’亦犹是也。

”上曰:“然。

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

” 青州有谋反者,州县逮捕支党,收系满狱,诏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师覆按之。

仁师至,悉脱去杻械,与饮食汤沐,宽慰之,止坐其魁首十馀人,馀皆释之。

还报,敕使将往决之。

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谁不贪生,恐见徒侣得免,未肯甘心,深为足下忧之。

”仁师曰:“凡治狱当以平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知其冤而不为伸邪!

万一暗短,误有所纵,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

”伏伽惭而退。

及敕使至,更讯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无枉滥,请速就死。

”无一人异辞者。

上好骑射,孙伏伽谏,以为:“天子居则九门,行则警跸,非欲苟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

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诸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

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臣窃为陛下不取。

”上悦。

未几,以伏伽为谏议大夫。

隋世选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罢,人患其期促。

至是,吏部侍郎观城刘林甫奏四时听选,随阙注拟,人以为便。

唐初,士大夫以乱离之后,不乐仕进,官员不充。

省符下诸州差人赴选,州府及诏使多以赤牒补官。

至是尽省之,勒赴省选,集者七千馀人,林甫随才铨叙,各得其所,时人称之。

诏以关中米贵,始分人于洛州选。

上谓房玄龄曰:“官在得人,不在员多。

”命玄龄并省,留文武总六百四十三员。

隋秘书监晋陵刘子翼,有学行,性刚直,朋友有过,常面责之。

李百药常称:“刘四虽复骂人,人终不恨。

”是岁,有诏征之,辞以母老,不至。

鄃令裴仁轨私役门夫,上怒,欲斩之。

殿中侍御史长安李乾祐谏曰:“法者,陛下所与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独有也。

今仁轨坐轻罪而抵极刑,臣恐人无所措手足。

”上悦,免仁轨死,以乾祐为侍御史。

上尝语及关中、山东人,意有同异。

殿中侍御史义丰张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

恐示人以隘。

”上善其言,厚赐之。

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预议。

初,突厥既强,敕勒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等十五部,皆居碛北,风俗大抵与突厥同。

薛延陀于诸部为最强。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方强,敕勒诸部皆臣之。

曷萨那征税无度,诸部皆怨。

曷萨那诛其渠帅百馀人,敕勒相帅叛之,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于山北。

又以薛延陀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

及射匮可汗兵复振,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

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者,东属始毕可汗。

统叶护可汗势衰,乙失钵之孙夷男帅其部落七万馀家,附于颉利可汗。

颉利政乱,薛延陀与回纥、拔野古等相帅叛之。

颉利遣其兄子欲谷设将十万骑讨之,回纥酋长菩萨将五千骑,与战于马鬣山,大破之。

欲谷设走,菩萨追至天山,部众多为所虏,回纥由是大振。

薛延陀又破其四设,颉利不能制。

颉利益衰,国人离散。

会大雪,平地数尺,羊马多死,民大饥,颉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扬言会猎,实设备焉。

鸿胪卿郑元璹使突厥还。

言于上曰:“戎狄兴衰,专以羊马为侯。

今突厥民饥畜瘦,此将亡之兆也,不过三年。

”上然之。

群臣多劝上乘间击突厥,上曰:“新与人盟而背之,不信。

利人之灾,不仁。

乘人之危以取胜,不武。

纵使其种落尽叛,六畜无馀,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后讨之。

”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道立来,献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以迎公主。

颉利不欲中国与之和亲,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护曰:“汝迎唐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过。

”统叶护患之,未成昏。

◎贞观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春,正月,辛亥,右仆射长孙无忌罢。

时有密表称无忌权宠过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于卿洞然无疑,若各怀所闻而不言,则君臣之意有不通。

”又召百官谓之曰:“朕诸子皆幼,视无忌如子,非他人所能间也。

”无忌自惧满盈,固求逊位,皇后又力为之请,上乃许之,以为开府仪同三司。

置六司侍郎,副六尚书。

并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癸丑,吐谷浑寇岷州,都督李道彦击走之。

丁巳,徙汉王恪为蜀王,卫王泰为越王,楚王祐为燕王。

上问魏征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

”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

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

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

梁武帝偏信硃异,以取台城之辱。

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

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

”上曰:“善!

”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开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许赈给,而令百姓就食山东,比至末年,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

炀帝恃其富饶,侈心无厌,卒亡天下。

但使仓廪之积足以备凶年,其馀何用哉!

” 二月,上谓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无所畏惮。

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监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

”魏征曰:“此诚致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

” 上谓房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

昔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亮卒而立、严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

又高颎为隋相,公平识治体,隋之兴亡,系颎之存没。

朕既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贤相也。

” 三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壬子,大理少卿胡演进每月囚帐。

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书、门下四品已上及尚书议之,庶无冤滥。

既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郑善果,上谓胡演曰:“善果虽复有罪,官品不卑,岂可使与诸囚为伍。

自今三品以上犯罪,不须引过,听于朝堂俟进止。

” 关内旱饥,民多卖子以接衣食。

己巳,诏出御府金帛为赎之,归其父母。

庚午,诏以去岁霖雨,今兹旱、蝗,赦天下。

诏书略曰:“若使年谷丰稔,天下又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会所在有雨,民大悦。

夏,四月,己卯,诏以“隋末乱离,因之饥馑,暴骸满野,伤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瘗。

” 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东偏,奚、等数十部多叛突厥来降,颉利可汗以其失众责之。

及薛延陀、回纥等败欲谷设,颉利遣突利讨之,突利兵又败,轻骑奔还。

颉利怒,拘之十馀日而挞之,突利由是怨,阴欲叛颉利。

颉利数征兵于突利,突利不与,表请入朝。

上谓侍臣曰:“向者突厥之强,控弦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恣,以失其民。

今自请入朝,非困穷,肯如是乎!

朕闻之,且喜且惧。

何则?

突厥衰则边境安矣,故喜。

然朕或失道,它日亦将如突厥,能无惧乎!

卿曹宜不惜苦谏,以辅朕之不逮也。

”颉利发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来求救。

上谋于大臣曰:“朕与突利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

然颉利亦与之有盟,奈何?

”兵部尚书杜如晦曰:“戎狄无信,终当负约,今不因其乱而取之,后悔无及。

夫取乱侮亡,古之道也。

” 丙申,契丹酋长帅其部落来降。

颉利遣使请以梁师都易契丹,上谓使者曰:“契丹与突厥异类,今来归附,何故索之!

师都中国之人,盗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兴兵致讨,辄来救之,彼如鱼游釜中,何患不为我有!

借使不得,亦终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

” 先是,上知突厥政乱,不能庇梁师都,以书谕之,师都不从。

上遣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图之,旻等数遣轻骑践其禾稼,多纵反间,离其君臣,其国渐虚,降者相属。

其名将李正宝等谋执师都,事泄,来奔,由是上下益相疑。

旻等知可取,上表请兵。

上遣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均击之,又遣旻等据朔方东城以逼之。

师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刘兰成偃旗卧鼓不出。

师都宵遁,兰成追击,破之。

突厥大发兵救师都,柴绍等未至朔方数十里,与突厥遇,奋击,大破之,遂围朔方。

突厥不敢救,城中食尽。

壬寅,师都从父弟洛仁杀师都,以城降,以其地为夏州。

太常少卿祖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吴、楚,周、齐之音多胡、夷,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

诏协律郎张文收与孝孙同修定。

六月,乙酉,孝孙等奏新乐。

上曰:“礼乐者,盖圣人缘情以设教耳,治之隆替,岂由于此?

”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乐也!

”上曰:“不然。

夫乐能感人,故乐者闻之则喜,忧者闻之则悲,悲喜在人心,非由乐也。

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故闻乐而悲耳。

今二曲具存,朕为公奏之,公岂悲乎?

”右丞魏征曰:“古人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乐诚在人和,不在声音也。

” 臣光曰:“臣闻垂能目制方圆,心度曲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规矩而已矣。

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礼乐而已矣。

礼者,圣人之所履也。

乐者,圣人之所乐也。

圣人履中正而乐和平,又思与四海共之,百世传之,于是乎作礼乐焉。

故工人执垂之规矩而施之器,是亦垂之功已。

王者执五帝、三王之礼乐而施之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

五帝、三王,其违世已久,后之人见其礼知其所履,闻其乐知其所乐,炳然若犹存于世焉。

此非礼乐之功邪?

夫礼乐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

容声者,末也。

二者不可偏废。

先王守礼乐之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礼乐之文,未尝须臾远于身。

兴于闺门,著于朝廷,被于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至于饮食起居,未尝不在礼乐之中。

如此数十百年,然后治化周浃,凤凰来仪也。

苟无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移风易俗,诚亦难矣。

是以汉武帝置协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诏。

王莽建羲和,考律吕,非不精也,不能救渐台之祸。

晋武制笛尺,调金石,非不详也,不能弭平阳之灾。

梁武帝立四器、调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

然则韶、夏、濩、武之音,具存于世,苟其馀不足以称之,曾不能化一夫,况四海乎!

是犹执垂之规矩而无工与材,坐而待器之成,终不可得也。

况齐、陈淫昏之主,亡国之音,暂奏于庭,乌能变一世之哀乐乎!

而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于乐,何发言之易而果于非圣人也如此?

夫礼非威仪之谓也,然无威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

乐非声音之谓也,然无声音则乐不可得而见矣。

譬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谓之山则不可,然土石皆去,山于何在哉!

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

”奈何以齐、陈之音不验于今世,而谓乐无益于治乱,何异睹拳石而轻泰山乎!

必若所言,则是五帝、三五之作乐皆妄也。

”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惜哉!

戊子,上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

”魏征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

炀帝恃其俊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

”上曰:“前事不远,吾属之师也!

” 畿内有蝗。

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

”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

”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

”遂吞之。

是岁,蝗不为灾。

上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

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

”给事中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言失,臣必书之,岂徒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

”上悦,赐帛二百段。

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

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

此深足为戒。

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有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

” 以辰州刺史裴虔通,隋炀帝故人,特蒙宠任,而身为弑逆,虽时移事变,屡更赦令,幸免族夷,不可犹使牧民,乃下诏除名,流驩州。

虔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启大唐”,自以为功,颇有觖望之色。

及得罪,怨愤而死。

秋,七月,诏宇文化及之党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都督长史唐奉义、隋武牙郎将元礼并除名徙边。

上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一岁再赦,善人暗哑。

’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故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三·唐纪九

〔司马光〕 〔宋〕

起著雍困敦九月,尽重光单阏,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贞观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

上曰:“比见群臣屡上表贺祥瑞,夫家给人足而无瑞,不害为尧、舜。

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为桀、纣。

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

”丁未,诏:“自今大瑞听表闻,自外诸瑞,申所司而已。

”尝有白鹊构巢于寝殿槐上,合欢如腰鼓,左右称贺。

上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

瑞在得贤,此何足贺!

”命毁其巢,纵鹊于野外。

天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上言:“往年虽出宫人,窃闻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无用者尚多,岂惟虚费衣食,且阴气郁积,亦足致旱。

”上曰:“妇人幽闭深宫,诚为可愍。

洒扫之馀,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

”于是遣尚书左丞戴胄、给事中洹水杜正伦于掖庭西门简出之,前后所出三千馀人。

己未,突厥寇边。

朝臣或请修古长城,发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灾异相仍,颉利不惧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

朕方为公扫清沙漠,安用劳民远修障塞乎!

” 壬申,以前司农卿窦静为夏州都督。

静在司农,少卿赵元楷善聚敛,静鄙之,对官属大言曰:“隋炀帝奢侈重敛,司农非公不可。

今天子节俭爱民,公何所用哉!

”元楷大惭。

上问王珪曰:“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何也?

”对曰:“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用经术士,故风俗淳厚。

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

”上然之。

冬,十月,御史大夫参预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

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须卿镇抚。

”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辞以旧疾。

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犹敦然诺,奈何既许朕而复悔之!

”祖尚固辞。

戊子,上复引见,谕之,祖尚固执不可。

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

”命斩于朝堂,寻悔之。

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何如人?

”魏征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从之。

有前青州长史魏恺使于梁还,除光州长史,不肯行,杨遵彦奏之。

文宣怒,召而责之。

恺曰:‘文宣顾谓遵彦曰:‘其言有理,卿赦之。

’此其所长也。

”上曰:“然。

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

”命复其官廕。

征状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

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上亦为之霁威。

尝谒告上冢,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

”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

”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征来,匿怀中。

征奏事固久不已,鹞竟死怀中。

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十二月,壬午,以黄门侍郎王珪为守侍中。

上尝闲居,与珪语,有美人侍侧,上指示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之。

”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纳之为是邪,非邪?

”上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何问是非!

”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弃其所言之人,管仲以为无异于郭公。

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

”上悦,即出之,还其亲族。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音乐,不称旨,上责之。

温彦博、王珪谏曰:“孝孙雅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

”上怒曰:“朕置卿等于腹心,当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为孝孙游说邪?

”彦博拜谢。

珪不拜,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邪!

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

”上默然而罢。

明日,上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温彦博、王珪、至今悔之。

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

” 上曰:“为朕养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

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

”乃命内外五品已上,各举堪为县令者,以名闻。

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

夫谋反不能独为,必与人共之,何患不发,何必使奴告邪!

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斩之。

”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

伯父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毘可汗。

国人不服,弩矢毕部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可。

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之祸,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为乙毘钵罗肆叶护可汗,与莫贺咄相攻,连兵不息,俱遣使来请婚。

上不许,曰:“汝国方乱,君臣未定,何得言婚!

”且谕以各守部分,勿复相攻。

于是西域诸国及敕勒先役属西突厥者皆叛之。

突厥北边诸姓多叛颉利可汗归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为可汗,夷男不敢当。

上方图颉利,遣游击将军乔师望间道赍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毘伽可汗,赐以鼓纛。

夷男大喜,遣使入贡,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下,东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

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诸部落皆属焉。

◎贞观三年己丑、公元六二九年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庙。

癸亥,耕藉于东郊。

沙门法雅坐妖言诛。

司空裴寂尝闻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还乡里。

寂请留京师,上数之曰:“计公勋庸,安得至此!

直以恩泽为群臣第一。

武德之际货赂公行,纪纲紊乱,皆公之由也,但以故旧不忍尽法。

得归守坟墓,幸已多矣!

”寂遂归蒲州。

未几,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闻,当死。

流静州。

会山羌作乱,或言劫寂为主。

上曰:“寂当死,我生之,必不然也。

”俄闻寂帅家僮破贼。

上思其佐命之功,征入朝,会卒。

二月,戊寅,以房玄龄为左仆射,杜如晦为右仆射,以尚书右丞魏征守秘书监,参预朝政。

三月,己酉,上录系囚。

有刘恭者,颈有“胜”文,自云“当胜天下”,坐是系狱。

上曰:“若天将兴之,非朕所能除。

若无天命,‘胜’文何为!

”乃释之。

丁巳,上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

比闻听受辞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

”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

” 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惟恐一物失所。

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

与杜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

至于台阁规模,皆二人所定。

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

”及如晦至,卒用玄龄之策。

盖玄龄善谋,如晦能断故也。

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者,推房、杜焉。

玄龄虽蒙宠待,或以事被谴,辄累日诣朝堂,稽颡请罪,恐惧若无所容。

玄龄监修国史,上语之曰:“比见《汉书》载《子虚》、《上林赋》,浮华无用。

其上书论事,词理切直者,朕从与不从,皆当载之。

” 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义宫,更名大安宫。

上始御太极殿,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

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

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

”房玄龄等皆顿首谢。

故事:凡军国大事,则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

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

上始申明旧制,由是鲜有败事。

茌平人马周,客游长安,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

六月,壬午,以旱,诏文武官极言得失。

何武人不学,不知所言,周代之陈便宜二十馀条。

上怪其能,以问何,对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为臣具草耳。

”上即召之。

未至,遣使督促者数辈。

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寻除监察御史,奉使称旨。

上以常何为知人,赐绢三百匹。

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丙子,薛延陀毘伽可汗遣其弟统特勒入贡,上赐以宝刀及宝鞭,谓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斩之,小罪者鞭之。

”夷男甚喜。

突厥颉利可汗大惧,始遣使称臣,请尚公主,修婿礼。

代州都督张公谨上言突厥可取之状,以为:“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

薛延陀等诸部皆叛,二也。

突利、拓设、欲谷设皆得罪,无所自容,三也。

塞北霜早,糇粮乏绝,四也。

颉利疏其族类,亲委诸胡,胡人反覆,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华人入北,其众甚多,比闻所在啸聚,保据山险,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

”上以颉利可汗既请和亲,复援梁师都,丁亥,命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讨之,以张公谨为副。

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帅三千骑来降。

戊午,拔野古、仆骨、同罗、奚酋长并帅众来降。

冬,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肃州刺史公孙武达、甘州刺史成仁重与战,破之,捕虏千馀口。

上遣使至凉州,都督李大亮有佳鹰,使者讽大亮使献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游而使者求鹰。

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

如其自擅,乃是使非其人。

”癸卯,上谓侍臣曰:“李大亮可谓忠直。

”手诏褒美,赐以胡瓶及荀悦《汉纪》。

庚申,以并州都督李世勣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众合十馀万,皆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击突厥。

乙丑,任城王道宗击突厥于灵州,破之。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常痛心。

今单于稽颡,庶几可雪前耻。

” 壬午,靺鞨遣使入贡,上曰:“靺鞨远来,盖突厥已服之故也。

昔人谓御戎无上策,朕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岂非上策乎!

” 癸未,右仆射杜如晦以疾逊位,上许之。

乙酉,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

’何谓也?

”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亦然。

帝王内蕴神明,外当玄默,故《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

’若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则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

”上深善其言。

庚寅,突厥郁射设帅所部来降。

闰月,丁未,东谢酋长谢元深、南谢酋长谢强来朝。

诸谢皆南蛮别种,在黔州之西。

诏以东谢为应州、南谢为庄州,隶黔州都督。

是时远方诸国来朝贡者甚众,服装诡异,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图写以示后,作《王会图》,从之。

乙丑,牂柯酋长谢能羽及充州蛮入贡,诏以牂柯为牂州。

党顷酋长细封步赖来降,以其地为轨州。

各以其酋长为刺史。

党项地亘三千里,姓别为部,不相统壹,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旁当氏、米擒氏、拓跋氏,皆大姓也。

步赖既为唐所礼,馀部相继来降,以其地为崌、奉、岩、远四州。

是岁,户部奏:中国人自塞外归,及四夷前后降附者,男子一百二十馀万口。

房玄龄、珪掌内外官考,治书侍御史万年权万纪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

魏征谏曰:“玄龄、珪皆朝廷旧臣,素以忠直为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间能无一二人不当!

察其情,终非阿私。

若推得其事,则皆不可信,岂得复当重任!

且万纪比来恒在考堂,曾无驳正。

及身不得考,乃始陈论。

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诚徇国也。

使推之得实,未足裨益朝廷。

若其本虚,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

臣所爱者治体,非敢苟私二臣。

”上乃释不问。

濮州刺史庞相寿坐贪污解任,自陈尝在秦王幕府。

上怜之,欲听还旧任。

魏征谏曰:“秦府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是使为善者惧。

”上欣然纳之,谓相寿曰:“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

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

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

”赐帛遣之。

相寿流涕而去。

◎贞观四年庚寅,公元六三零年春,正月,李靖帅骁骑三千自马邑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破之。

突厥颉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惊曰:“唐不倾国而来,靖何敢孤军至此!

”其从一日数惊,乃徙牙于碛口。

靖复遣谍离其心腹,颉利所亲康苏密以隋萧后及炀帝之孙政道来降。

乙亥,至京师。

先是,有降胡言“中国人或潜通书启于萧后者”。

至是,中书舍人杨文瓘请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强,愚民无知,或有斯事。

今天下已安,既往之罪,何须问也!

” 李世勣出云中,与突厥战于白道,大破之。

二月,己亥,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李靖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阴山。

先是,颉利既败,窜于铁山,馀众尚数万。

遣执失思力入见,谢罪,请举国内附,身自入朝。

上遣鸿胪卿唐俭等慰抚之,又诏李靖将兵迎颉利。

颉利外为卑辞,内实犹豫,欲俟草青马肥,亡入漠北。

靖引兵与李世勣会白道,相与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阻且远,追之难及。

今诏使至彼,虏必自宽,若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往袭之,不战可擒矣。

”以其谋告张公谨,公谨曰:“诏书已许其降,使者在彼,奈何击之!

”靖曰:“此韩信所以破齐也。

唐俭辈何足惜!

”遂勒兵夜发,世勣继之,军至阴山,遇突厥千馀帐,俘以随军。

颉利见使者,大喜,意自安。

靖使武邑苏定方帅二百骑为前锋,乘雾而行,去牙帐七里,虏乃觉之。

颉利乘千里马先走,靖军至,虏众遂溃。

唐俭脱身得归。

靖斩首万馀级,俘男女十馀万,获杂畜数十万,杀隋义成公主,擒其子叠罗施。

颉利帅万馀人欲度碛,李世勣军于碛口,颉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长皆帅众降,世勣虏五万馀口而还。

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露布以闻。

丙午,上还宫。

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

以御史大夫温彦博为中书令,守侍中王珪为侍中。

守户部尚书戴胄为户部尚书,参预朝政。

太常少卿萧瑀为御史大夫,与宰臣参议朝政。

三月,戊辰,以突厥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为右武修大将军。

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上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

”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

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庚午,突厥思结俟斤帅众四万来降。

丙子,以突利可汗为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

初,始毕可汗以启民母弟苏尼失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西北。

及颉利政乱,苏尼失所部独不携贰。

突利之来奔也,颉利立之为小可汗。

及颉利败走,往依之,将奔吐谷浑。

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苏尼失执送颉利。

颉利以数骑夜走,匿于荒谷。

苏尼失惧,驰追获之。

庚辰,行军副总管张宝相帅众奄至沙钵罗营,俘颉利送京师,苏尼失举众来降,漠南之地遂空。

蔡成公杜如晦疾笃,上遣太子问疾,又自临视之。

甲申,薨。

上每得佳物,辄思如晦,遣使赐其家。

久之,语及如晦,必流涕,谓房玄龄曰:“公与如晦同佐朕,今独见公,不见如晦矣!

” 突厥颉利可汗至长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顺天楼,盛陈文物,引见颉利,数之曰:“汝藉父兄之业,纵淫虐以取亡,罪一也。

数与我盟而背之,二也。

恃强好战,暴骨如莽,三也。

蹂我稼穑,掠我子女,四也。

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迁延不来,五也。

然自便桥以来,不复大入为寇,以是得不死耳。

”颉利哭谢而退。

诏馆于太仆,厚廪食之。

上皇闻擒颉利,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

今我子能灭突厥,吾托付得人,复何忧哉!

”上皇召上与贵臣十馀人及诸王、妃、主置酒凌烟阁,酒酣,上皇自弹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为寿,逮夜而罢。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万口,诏群臣议区处之宜。

朝士多言:“北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兗、豫之间,分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胡虏为农民,永空塞北之地。

”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突厥、铁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请皆置之河北。

分立酋长,领其部落,则永永无患矣。

”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其种类区分,各有酋帅。

今宜因其离散,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不相臣属。

纵欲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

国分则弱而易制,势敌则难相吞灭,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国。

仍请于定襄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

”夏州都督窦静以为:“戎狄之性,有如禽兽,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义教,况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

置之中国,有损无益,恐一旦变生,犯我王略。

莫若因其破亡之馀,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可使常为籓臣,永保边塞。

”温彦博以为:“徙于兗、豫之间,则乖违物性,非所以存养之也。

请准汉建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扞蔽,策之善者也。

”魏征以为:“突厥世为寇盗,百姓之仇也。

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尽杀,宜纵之使还故土,不可留之中国。

夫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固其常性。

今降者众近十万,数年之后,蕃息倍多,必为腹心之疾,不可悔也。

晋初诸胡与民杂居中国,郭钦、江统,皆劝武帝驱出塞外以绝乱阶,武帝不从。

后二十馀年,伊、洛之间,遂为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鉴也!

”彦博曰:“王者之于万物。

天覆地载,靡有所遗。

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

孔子曰:‘有教无类。

’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义,数年之后,悉为吾民。

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上卒用彦博策,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

分突利故所统之地,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

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众。

五月,辛未,以突利为顺州都督,使帅其部落之官。

上戒之曰:“尔祖启民挺身奔隋,隋立以为大可汗,奄有北荒,尔父始毕反为隋患。

天道不容,故使尔今日乱亡如此。

我所以不立尔为可汗者,惩启民前事故也。

今命尔为都督,尔宜善守国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国久安,亦使尔宗族永全也!

” 壬申,以阿史那苏尼失为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为怀化郡王。

颉利之亡也,诸部落酋长皆弃颉利来降,独思摩随之,竟与颉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将军,寻以为北开州都督,使统颉利旧众。

丁丑,以右武卫大将军史大奈为丰州都督,其馀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馀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辛巳,诏:“自今讼者,有经尚书省判不服,听于东宫上启,委太子裁决。

若仍不服,然后闻奏。

” 丁亥,御史大夫萧瑀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帐,御军无法,突厥珍物,虏掠俱尽,请付法司推科。

上特敕勿劾。

及靖入见,上大加责让,靖顿首谢。

久之,上乃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致戮。

朕则不然,录公之功,赦公之罪。

”加靖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户。

未几,上谓靖曰:“前有人谗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为怀。

”复赐绢二千匹。

林邑献火珠,有司以其表辞不顺,请讨之,上曰:“好战者亡,如隋炀帝、颉利可汗,皆耳目所亲见也。

小国胜之不武,况未可必乎!

语言之间,何足介意!

”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苏尼失为北宁州都督,以中郎将史善应为北抚州都督。

壬寅,以右骁卫将军康苏密为北安州都督。

乙卯,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

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

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

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

臣见隋氏初营宫室,近山无大木,皆致之远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为轮,则戛摩火出,乃铸铁为毂,行一二里,铁彀辄破,别使数百人赍铁彀随而易之,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计一柱之费,已用数十万功,则其馀可知矣。

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

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

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

”上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

”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

”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

”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

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

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

”仍赐玄素彩二百匹。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乙丑,上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

”对曰:“文帝勤于为治,每临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

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

”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

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

事皆自决,不任群臣。

天下至广,一日万机,虽复劳神苦形,岂能一一中理!

群臣既知主意,唯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

朕则不然。

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

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

”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 癸酉,以前太子少保李纲为太子少师,以兼御史大夫萧瑀为太子少傅。

李纲有足疾,上赐以步舆,使之乘至阁下,数引入禁中,问以政事。

每至东宫,太子亲拜之。

太子每视事,上令纲与房玄龄侍坐。

先是,萧瑀与宰相参议朝政,瑀气刚而辞辩,房玄龄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龄、魏征、温彦博尝有微过,瑀劾奏之,上竟不问。

瑀由此怏怏自失,遂罢御史大夫,为太子少傅,不复预闻朝政。

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诏以凉州都督李大亮为西北道安抚大使,于碛口贮粮,来者赈给,使者招慰,相望于道。

大亮上言:“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

臣远考秦、汉,近观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

今招致西突厥,但见劳费,未见其益。

况河西州县萧条,突厥微弱以来,始得耕获。

今又供亿此役,民将不堪,不若且罢招慰为便。

伊吾之地,率皆沙碛,其人或自立君长,求称臣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籓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

”上从之。

八月,丙午,诏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服青。

妇人从其夫色。

” 甲寅,诏以兵部尚书李靖为右仆射。

靖性沈厚,每与时宰参议,恂恂似不能言。

突厥既亡,营州都督薛万淑遣契丹酋长贪没折说谕东北诸夷,奚、■、室韦等十馀部皆内附。

万淑,万均之兄也。

戊午,突厥欲谷设来降。

欲谷设,突利之弟也。

颉利败,欲谷设奔高昌,闻突利为唐所礼,遂来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

隋末,伊吾内属,置伊吾郡。

隋乱,臣于突厥。

颉利既灭,举其属七城来降,因以其地置伊西州。

思结部落饥贫,朔州刺史新丰张俭招集之,其不来者,仍居碛北,亲属私相往还,俭亦不禁。

及俭徙胜州都督,州司奏思结将叛,诏俭往察之。

俭单骑入其部落说谕,徙之代州,即以俭检校代州都督,思结卒无叛者。

俭因劝之营田,岁大稔。

俭恐虏蓄积多,有异志,奏请和籴以充边储。

部落喜,营田转力,而边备实焉。

丙子,开南蛮地置费州、夷州。

己卯,上幸陇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为兵部尚书,参议朝政。

甲子,车驾还京师,上读《明堂针炙书》,云:“人五藏之系,咸附于背。

”戊寅,诏自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猎于鹿苑。

乙巳,还宫。

甲寅,高昌王麹文泰入朝。

西域诸国咸欲因文泰使入贡,上遣文泰之臣厌怛纥干往迎之。

魏征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

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来,所过劳费已甚,今借使十国入贡,其徒旅不减千人。

边民荒耗,将不胜其弊。

若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矣,倘以宾客遇之,非中国之利也。

”时厌怛纥干已行,上遽令止之。

诸宰相侍宴,上谓王珪曰:“卿识鉴精通,复善谈论,玄龄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

”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

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

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

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

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己任,臣不如魏征。

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

”上深以为然,众亦服其确论。

上之初即位也,尝与群臣语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

”魏征对曰:“不然。

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

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

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

”上深然之。

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

魏征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

”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黄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汤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

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

”上卒从征言。

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

二年,天下蝗。

三年,大水。

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

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

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

上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上书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

’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

’唯魏征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

’朕用其言。

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

”征再拜谢曰:“突厥破灭,海内康宁,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

”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 房玄龄奏:“阅府库甲兵,远胜隋世。

”上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

然炀帝甲兵岂不足邪!

卒亡天下。

若公等尽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也。

” 上谓秘书监萧璟曰:“卿在隋世数见皇后乎?

”对曰:“彼儿女且不得见,臣何人,得见之?

”魏征曰:“臣闻炀帝不信齐王,恒有中使察之,闻其宴饮,则曰‘彼营何事得遂而喜!

’闻其忧悴,则曰‘彼有他念故尔。

’父子之间且犹如是,况他人乎!

”上笑曰:“朕今视杨政道,胜炀帝之于齐王远矣。

”璟,瑀之兄也。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既先可汗之子,为众所附,莫贺咄可汗所部酋长多归之,肆叶护引兵击莫贺咄,莫贺咄兵败,逃于金山,为泥熟设所杀,诸部共推肆叶护为大可汗。

◎贞观五年辛卯,公元六三一年春,正月,诏僧、尼、道士致拜父母。

癸酉,上大猎于昆明池,四夷君长咸从。

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群臣。

丙子,还宫,亲献禽于大安宫。

癸未,朝集使赵郡王孝恭等上表,以四夷咸服,请封禅。

上手诏不许。

” 有司上言皇太子当冠,用二月吉,请追兵备仪仗。

上曰:“东作方兴,宜改用十月。

”少傅萧瑀奏:“据阴阳书不若二月。

”上曰:“吉凶在人。

若动依阴阳,不顾礼义,吉可得乎!

循正而行,自与吉会。

农时最急,不可失也。

” 二月,甲辰,诏:“诸州有京观处,无问新旧,宜悉刬削,加土为坟,掩蔽枯朽,勿令暴露。

” 己酉,封皇弟元裕为郐王,元名为谯王,灵夔为魏王,元祥为许王,元晓为密王。

庚戌,封皇子愔为梁王,恽为郯王,贞为汉王,治为晋王,慎为申王,嚣为江王,简为代王。

夏,四月,壬辰,代王简薨。

壬寅,灵州斛薛叛,任城王道宗等追击,破之。

隋末,中国人多没于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赎之。

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八万口。

六月,甲寅,太子少师新昌贞公李纲薨。

初,周齐王宪女,孀居无子,纲赡恤甚厚。

纲薨,其女以父礼丧之。

秋,八月,甲辰,遣使诣高丽,收隋氏战亡骸骨,葬而祭之。

河内人李好德得心疾,妄为妖言,诏按其事。

大理丞张蕴古奏:“好德被疾有征,法不当坐。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奏:“蕴古贯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为其刺史,情在阿纵,按事不实。

”上怒,命斩之于市,既而悔之,因诏:“自今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

” 权万纪与侍御史李仁发,俱以告讦有宠于上,由是诸大臣数被谴怒。

魏征谏曰:“万纪等小人,不识大体,以讦为直,以谗为忠。

陛下非不知其无堪,盖取其无所避忌,欲以警策群臣耳。

而万纪等挟恩依势,逞其奸谋,凡所弹射,皆非有罪。

陛下纵未能举善以厉俗,奈何昵奸以自损乎!

”上默然,赐绢五百匹。

久之,万纪等奸状自露,皆得罪。

九月,上修仁寿宫,更命曰九成宫。

又将修洛阳宫,民部尚书戴胄表谏,以“乱离甫尔,百姓凋弊,帑藏空虚,若营造不已,公私劳费,殆不能堪!

”上嘉之曰:“戴胄于我非亲,但以忠直体国,知无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

”久之,竟命将作大匠窦璡修洛阳宫,璡凿池筑山,雕饰华靡。

上遽命毁之,免璡官。

冬,十月,丙午,上逐兔于后苑,左领军将军执失思力谏曰:“天命陛下为华、夷父母,奈何自轻!

”上又将逐鹿,思力脱巾解带,跪而固谏,上为之止。

初,上令群臣议封建,魏征议以为:“若封建诸侯,则卿大夫咸资俸禄,必致厚敛。

又,京畿赋税不多,所资畿外,若尽以封国邑,经费顿阙。

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内地,难以奔赴。

”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运祚修短,定命自天,尧、舜大圣,守之而不能固。

汉、魏微贱,拒之而不能却。

今使勋戚子孙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后,将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

”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不若分王诸子,勿令过大,间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使各守其境,协力同心,足扶京室。

为置官寮,皆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具为条式。

一定此制,万代无虞。

”十一月,丙辰,诏:“皇家宗室及勋贤之臣,宜令作镇籓部,贻厥子孙,非有大故,无或黜免,所司明为条列,定等级以闻。

” 丁巳,林邑献五色鹦鹉,丁卯,新罗献美女二人。

魏征以为不宜受。

上喜曰:“林邑鹦鹉犹能自言苦寒,思归其国,况二女远别亲戚乎!

”并鹦鹉,各付使者而归之。

倭国遣使入贡,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节往抚之。

表仁与其王争礼,不宣命而还。

丙子,上礼圜丘。

十二月,太仆寺丞李世南开党项之地十六州、四十七县。

上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盖欲思之详熟故也。

而有司须臾之间,三覆已讫。

又,古刑人,君为之彻乐减膳。

朕庭无常设之乐,然常为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

又,百司断狱,唯据律文,虽情在可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

”丁亥,制:“决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

行刑之日,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

皆令门下覆视。

有据法当死而情可矜者,录状以闻。

”由是全活甚众。

其五覆奏者,以决前一二日,至决日又三覆奏。

唯犯恶逆者一覆奏而已。

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彟等复上表请封禅,不许。

壬寅,上幸骊山温汤。

戊申,还宫。

上谓执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

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

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

”康国求内附。

上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而糜弊百姓。

今康国内附,傥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

师行万里,岂不疲劳!

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

”遂不受。

谓侍臣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尤宜将护,倘遽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

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惧不终,故欲数闻卿辈谏争也。

”魏征曰:“内外治安,臣不以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 上尝与侍臣论狱,魏征曰:“炀帝时尝有盗发,帝令于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讯取服,凡二千馀人,帝悉令斩之。

大理丞张元济怪其多,试寻其状,内五人尝为盗,馀皆平民。

竟不敢执奏,尽杀之。

”上曰:“此岂唯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

君臣如此,何得不亡?

公等宜戒之!

” 是岁,高州总管冯盎入朝。

未几,罗窦诸洞獠反,敕盎帅部落二万,为诸军前锋。

獠数万人,屯据险要,诸军不得进。

盎持弩谓左右曰:“尽吾此矢,足知胜负矣。

”连发七矢,中七人。

獠皆走,因纵兵乘之,斩首千馀级。

上美其功,前后赏赐,不可胜数。

盎所居地方二千里,奴婢万馀人,珍货充积。

然为治勤明,所部爱之。

新罗王真平卒,无嗣,国人立其女善德为王。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唐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

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

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

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

”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征独以为不可。

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

”曰:“高矣。

”“德未厚邪?

”曰:“厚矣。

”“中国未安邪?

”曰:“安矣。

”“四夷未服邪?

”曰:“服矣。

”“年谷未丰邪?

”曰:“丰矣。

”“符瑞未至邪?

”曰:“至矣。

”然则何为不可封禅?

”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

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

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

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

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

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

”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

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

”赐思廉绢五十匹。

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

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

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

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馀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

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

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京处,温清之礼,窃所未安。

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

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臣窃耻之。

”上深纳之。

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

魏征谏曰。

“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

’皆令半楚、淮阳。

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

”上然其言,入告皇后。

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征,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

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

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也。

”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

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

”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

”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

”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

后曰:“妾闻主明臣直。

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

”上乃悦。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

明日,上出次发哀。

有司奏,辰日忌哭。

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

”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

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

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

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

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

上从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

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

肆叶护性猜狠,信谗。

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

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

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

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

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

“王珪、魏征,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

”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

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

”魏征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

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

”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

”对曰:“昔舜戒郡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

’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

”上大笑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

”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 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

朕何敢拟上古!

但比近世差胜耳。

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

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

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 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臣宴,赋诗。

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

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

”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

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

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

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

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

”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

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

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

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

颉利辞,不愿往。

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

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

”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

” 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

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

”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

”魏征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

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

”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 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

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

是岁,党项等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

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

夫事无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

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

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

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 上谓魏征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

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

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

”对曰:“然。

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

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贞观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

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

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

”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

”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

”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

庚寅,以秘书监魏征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

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

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

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

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 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

九月,山东、河南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

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

”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

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

如其有才,虽仇不弃,魏征等是也。

今日之举,非私亲也。

”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

丙辰,校猎少陵原。

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

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

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

”上皇大悦。

殿上皆呼万岁。

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

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

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

卿等不可不极谏。

”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

纶使先造傀儡。

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

”乃削纶阶。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

上问魏征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

”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

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

”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

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贞观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

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

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

李靖荐魏征。

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

”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滞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

”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

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

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

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

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

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

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

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

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

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甲子,上还京师。

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

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

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它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

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

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

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

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

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

靖闻之,请行。

上大悦。

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

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

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征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

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

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

”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

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

爽亦自陈,何也?

”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

”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

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 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

收地租,厚敛。

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

”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

”欲治其谤讪之罪。

魏征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

’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

”上曰:“朕罪斯人,则谁复敢言?

”乃赐绢二十匹。

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

”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

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

”书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贞观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

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上谓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

譬如馋人自敢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

然二主孰为优劣?

”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

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

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 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

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

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

”侯君集曰:“不然。

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

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

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

此而不乘,后必悔之。

”李靖从之。

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

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

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原。

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馀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

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

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

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

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

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

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

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

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

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

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

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

”自选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

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

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

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

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子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它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

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

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

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

国人立顺为可汗。

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

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

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

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

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

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

”期限既促,功不能及。

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

昔张释之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

’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

’其言深切,诚合至理。

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

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其中无金玉邪!

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

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

”疏奏,不报。

世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馀年。

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

”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

房玄龄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

”从之。

辛亥,诏:“国初草创,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

”谏议大夫硃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

于是增修太庙,祔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

房玄龄等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

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

上从之。

党项寇叠州。

李靖之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乡导。

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

今诸军苟无异心,我请供其资粮。

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

”诸将与之盟而遣之。

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

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道彦不得进。

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

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

乙卯,道彦、兴皆坐减死徙边。

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己功。

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均,诸将救止之。

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必多。

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

”上善之而止。

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之。

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

八月,庚辰,甑生坐减死徙边。

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

”上曰:“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

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

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

”李靖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

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哀毁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

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庙号高祖。

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

十一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

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寝庙庆在京师,汉世郡国立庙,非礼。

”乃止。

戊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

上曰:“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

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

”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又谓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过。

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

”瑀再拜谢。

魏征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向不遇圣明,求免难矣!

” 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

弗许。

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下所杀。

子燕王诺曷钵立。

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

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

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贞观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

辛丑,以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

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闻。

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

诸设或鄙其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苟丰,于我足矣。

”诸设惭服。

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馀众走保西陲。

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

社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馀万,自称答布可汗。

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

”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镇抚。

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故地。

”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馀日。

会咥利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

薛延陀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馀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

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

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夔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督。

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行都督事。

上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

三月,丁酉,吐谷浑王诺曷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

并从之。

丁未,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诸王之籓,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

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

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

”因流涕呜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征屡以目疾求为散官,上不得已,以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

其禄赐、吏卒并同职事。

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

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壶之中,刑无枉滥。

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收养之,慈爱逾于所生。

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宫中无不爱戴。

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

后不许,曰:“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

” 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

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

”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

”由是疾遂甚。

太子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

”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

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

如其不然,妄求何益!

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

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

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

”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

及疾笃,与上诀。

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上曰:“玄龄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

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足矣。

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

仍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

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

”因取衣中毒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耳。

”己卯,崩于立政殿。

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

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

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

”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

”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

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

帝夜使宫官至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

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

”使者曰:“此有手敕。

”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

”竟留使者至明。

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

” 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

’朕之本志,亦复如此。

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

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馀人,数十日而毕。

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

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 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征同登,使视之。

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

”上指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

”上泣,为之毁观。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贡。

硃俱波在葱岭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里。

甘棠在大海南。

上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

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

”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

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

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

”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

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

在礼,臣、子一也。

《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

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

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

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

”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

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

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 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

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

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

”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

”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

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

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

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

”是日。

黜万纪,使还家。

是岁,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

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隶诸卫及东宫六率。

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

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

五十人为队,队有正。

十人为火,火有长。

每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

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

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馀为步兵。

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直市之。

凡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远疏、近数,皆一月而更。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

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

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 上作飞山宫。

庚子,特进魏征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

陛下拨乱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

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廕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

祖孙有廕,而止应配流。

据礼论情,深为未惬。

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

”从之。

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

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徙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

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条。

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

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

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

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

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

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

”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

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

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

陛下倘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

”上悦,从之。

由是断狱平允。

上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欲奢靡。

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阳宫。

上至显仁宫,官吏以缺储偫,有被谴者。

魏征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

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

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

”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

”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

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庚子,上宴洛阳宫西宛,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 房玄龄、魏征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

丙午,诏行之。

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事我。

”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

子敬直尚南平公主。

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

”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弁},行盥馈之礼。

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

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征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

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

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

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五·唐纪十一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五月,尽上章困敦,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五月,壬申,魏征上疏,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

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

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

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

安危之理,皎然在目。

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

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

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

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

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亲忠远佞,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

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

彦博久掌机务,知无不为。

上谓侍臣曰:“彦博以忧国之故,精神耗竭,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安逸,竟夭天年!

” 丁巳,上幸明德宫。

己未,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

戊辰,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亦令世袭,非有大故,无得黜免。

己巳,徙许王元祥为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穀、洛溢入洛阳宫,坏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馀人。

魏征上疏,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

同令而行,诚在令外。

’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

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

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

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

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

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

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

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

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

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

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

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

”上赐手诏褒美曰:“昔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

得公之谏,朕知过矣。

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

” 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

自外众材,给城中坏庐舍者。

令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

”壬寅,废明德宫及飞山之玄圃院,给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

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

”魏征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

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陈述。

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

若其无取,亦无所损。

”上曰:“公言是也。

”皆劳而遣之。

侍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

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

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

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

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

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

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

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

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

夫昧爽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

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

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

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

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

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

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

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

夫畜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

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

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

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绁耳。

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

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苟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

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

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

”疏奏,上称善久之。

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

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 冬,十月,癸丑,诏勋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猎于洛阳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

有豕突前,及马镫。

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搏之,上拔剑斩豕,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何惧之甚!

”对曰:“汉高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

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

”上悦,为之罢猎,寻加光禄大夫。

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颇损居人。

侍御史柳范奏弹之。

丁丑,恪坐免官,削户三百。

上曰:“长史权万纪事吾儿,不能匡正,罪当死。

”柳范曰:“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止畋猎,岂得独罪万纪!

”上大怒,拂衣而入。

久之,独引范谓曰:“何面折我?

”对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尽愚直。

”上悦。

十一月,辛卯,上幸怀州。

丙午,还洛阳宫。

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为才人。

◎贞观十二年戊戌,公元六三八年春,正月,乙未,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

”上曰:“卿辈苟自崇贵,轻我诸子。

”特进魏征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

”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

何得轻之!

”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

”上乃从珪奏。

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葇、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

先是,山东人士崔、卢、李、郑诸族,好自矜地望,虽累叶陵夷,苟他族欲与为昏姻,必多责财币,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

上恶之,命士廉等遍责天下谱谍,质诸史籍,考其真伪,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进忠贤,贬退奸逆,分为九等。

士廉等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第一。

上曰:“汉高祖与萧、曹、樊、灌皆起闾阎布衣,卿辈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禄乎!

高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在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

况其子孙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犹卬然以门地自负,贩鬻松槚,依托富贵,弃廉忘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

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勋劳,或以文学,致位贵显。

彼衰世旧门,诚何足慕!

而求与为昏,虽多输金帛,犹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

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犹以崔民幹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

”乃更命刊定,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

于是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

降崔民幹为第三。

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颁于天下。

二月,乙卯,车驾西还。

癸亥,幸河北,观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夔州都督齐善行败之,俘男女三千馀口。

乙丑,上祀禹庙。

丁卯,至柳谷,观盐池。

庚午,至蒲州,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盛饰廨舍楼观,又饲羊百馀口、鱼数百头以馈贵戚。

上数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须,皆资库物。

卿所为乃亡隋之弊俗也。

”甲戌,幸长春宫。

戊寅,诏曰:“隋故鹰击郎将尧君素,虽桀犬吠尧,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风劲草,实表岁寒之心。

可赠蒲州刺史,仍访其子孙以闻。

” 闰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车驾至京师。

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

上曰:“朕之辞令,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

若其无益,集之何用!

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

为人主患无德政,文章何为!

”遂不许。

丙子,以皇孙生,宴五品以上于东宫。

上曰:“贞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

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

”皆赐之佩刀。

上谓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

”对曰:“威德所加,比贞观之初则远矣。

人悦服则不逮也。

”上曰:“远方畏威慕德,故来服。

若其不逮,何以致之?

”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

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

”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

”对曰:“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谏,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

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

所以异也。

”上曰:“其事可闻欤?

”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

或云:‘赏太厚。

’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

’此导之使言也。

司户柳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

是悦而从之也。

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

”上曰:“非公不能及此。

人苦不自知耳!

” 夏,五月,壬申,弘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恸。

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上尝称世南有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

乙亥,吐蕃寇弘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

初,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

上未之许。

使者还,言于赞普弃宗弄赞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

会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婚。

”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

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

吐蕃进破党项、白兰诸羌,帅众二十馀万屯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

寻进攻松州,败都督韩威。

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

连兵不息,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

壬寅,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督步骑五万击之。

吐蕃攻城十馀日,进达为先锋,九月,辛亥,掩其不备,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斩首千馀级。

弄赞惧,引兵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

上许之。

甲寅,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

”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

”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

”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

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

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

”玄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 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虚,薛延陀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独逻水南,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

上以其强盛,恐后难制,癸亥,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

乙未,还京师。

钧州獠反。

遣桂州都督张宝德讨平之。

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以诸将军领之。

又简飞骑才力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衣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鞯,凡游幸则从焉。

己巳,明州獠反。

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

十二月,辛巳,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反獠于壁州,大破之,虏男女万馀口。

是岁,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

周有机辩,中书侍郎岑文本常称:“马君论事,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烦,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忘倦。

” 霍王元轨好读书,恭谨自守,举措不妄。

为徐州刺史,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交。

人问玄平王所长,玄平曰:“无长。

”问者怪之。

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至于霍王,无所短,吾何以称其长哉!

”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每部有酋长一人,仍各赐一箭,谓之十箭。

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

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

通谓之十姓。

咥利失失众心,为其臣统吐屯所袭。

咥利失兵败,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

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汁,会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亦败,咥利失复得故地。

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毘咄陆可汗。

乙毘咄陆既立,与咥利失大战,杀伤甚众。

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属乙咄陆,以东属咥利失。

处月、处密与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

◎贞观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春,正月,乙巳,车驾谒献陵。

丁未,还宫。

戊午,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

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女为韩王妃,深畏满盈,上表请解机务。

上不许。

玄龄固请不已,诏断表,乃就职。

太子欲拜玄龄,设仪卫待之,玄龄不敢谒见而归,时人美其有让。

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尝有阙,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

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珪薨。

珪性宽裕,自奉养甚薄。

于今,三品已上皆立家庙,珪通贵已久,独祭于寝。

为法司所劾,上不问,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鄜州都督。

上尝谓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

”对曰:“臣反是实!

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

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

上为之流涕,曰:“卿复服,朕不疑卿,故语卿,何更恨邪!

” 上又尝谓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

”敬德叩头谢曰:“臣妻虽鄙陋,相与共贫贱久矣。

臣虽不学,闻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愿也。

”上乃止。

戊戌,尚书奏:“近世掖庭之选,或微贱之族,礼训蔑闻。

或刑戮之家,忧怨所积。

请自今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礼聘纳。

其没官口及素微贱之人,皆不得补用。

”上从之。

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

侍御史马周亦上疏,以为:“尧、舜之父,犹有硃、均之子。

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

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

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

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

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

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

” 会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称:“承恩以来,形影相吊,若履春冰。

宗戚忧虞,如置汤火。

缅惟三代封建,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己出。

两汉罢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协事宜,今因臣等,复有变更,恐紊圣朝纲纪。

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宪,自取诛夷,更因延世之赏,致成剿绝之祸,良可哀愍。

愿停涣汗之旨,赐其性命之恩。

”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且言:“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

”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子孙,共传永久。

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

”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

上下书切责,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文泰不遣,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

颉利之亡也,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诏文泰归之,文泰蔽匿不遣。

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焉耆诉之。

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且谓其使者曰:“高昌数年以来,朝贡脱略,无籓臣礼,所置官号,皆准天朝,筑城掘沟,预备攻讨。

我使者至彼,文泰语之云:‘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

’又遣使谓薛延陀云:‘既为可汗,则与天子匹敌,何为拜其使者!

’事人无礼,又间邻国,为恶不诛,善何以劝!

明年当发兵击汝。

”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报,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高昌。

”上遣民部尚书唐俭、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与谋进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宫。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历位中郎将。

居家无赖,怨突利斥之,乃诬告其谋反,上由是薄之,久不进秩。

结社率阴结故部落,得四十馀人,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宫,开门辟仗,驰入宫门,直指御帐,可有大功。

甲申,拥突利之子贺逻鹘夜伏于宫外,会大风,晋王未出,结社率恐晓,遂犯行宫,逾四重幕,弓矢乱发,卫士死者数十人。

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久之,乃退,驰入御厩,盗马二十馀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获,斩之,原贺逻鹘投于岭表。

庚寅,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虏男女六千馀口。

五月,旱。

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

”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

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

’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

此恐非兴邦之至言。

”上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瞻仰,并录付史官。

”仍赐征黄金十斤。

厩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开道,经西赵,出邕州,以通交、桂,蛮、俚降者二万八千馀户。

丙申,立皇弟元婴为滕王。

自结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诏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之鼓纛。

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

突厥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

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言“颉利既败,其部落咸来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后善,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

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

今户口蕃滋,吾心甚喜。

既许立之,不可失信。

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

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

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

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

”薛延陀奉诏。

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上御齐政殿饯之,思摩涕泣,奉觞上寿曰:“奴等破亡之馀,分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复立为可汗,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

”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就其种落,筑坛于河上而立之。

上谓侍臣曰:“中国,根幹也。

四夷,枝叶也。

割根幹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

朕不用魏征言,几致狼狈。

”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

忠,苏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

及出塞,怀慕中国,见使者必泣涕请入侍。

诏许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诏以“身体发肤,不敢毁伤。

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后依法。

” 冬,十月,甲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

戊辰,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上犹冀高昌王文泰悔过,复下玺书,示以祸福,征之入朝。

文泰竟称疾不至。

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

乙亥,立皇子福为赵王。

己丑,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以宗女为弘化公主,妻之。

壬辰,上畋于咸阳,癸巳,还宫。

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右庶子张玄素谏,不听。

是岁,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县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

有僧自西域来,善咒术,能令人立死,复咒之使苏。

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皆如其言。

以告奕,奕曰:“此邪术也。

臣闻邪不干正,请使咒臣,必不能行。

”上命僧咒奕,奕初无所觉,须臾,僧忽僵仆,若为物所击,遂不复苏。

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前无坚物。

长安士女辐凑如市。

奕时卧疾,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

”其子往见佛齿,出角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

奕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时年八十五。

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毘咄陆可汗通谋作乱,咥利失穷蹙,逃奔汗而死。

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为乙毘沙钵罗叶护可汗。

沙钵罗叶护既立,建庭于虽合水北,谓之南庭,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国皆附之。

咄陆建牙于镞曷山西,谓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燖、触水昆等国皆附之,以伊列水为境。

◎贞观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里今年租赋,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

二月,丁丑,上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高第帛有差。

是时上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

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

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馀人。

上以师说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疏,谓之《正义》,令学者习之。

壬午,上幸骊山温汤。

辛卯,还宫。

乙未,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子孙以闻,当加引擢。

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击罗窦反獠,破之,俘七千馀口。

辛丑,流鬼国遣使入贡。

去京师万五千里,滨于北海,南邻靺鞨,未尝通中国,重三译而来。

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

丙辰,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灵夔为鲁王。

上将幸洛阳,命将作大匠阎立德行清暑之地。

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

立德,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闻唐兵起,谓其国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碛居其二千里,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致大军乎!

往吾入朝,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

今来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

三万已下,吾力能制之。

当以逸待劳,坐收其弊。

若顿兵城下,不过二十日,食尽必走,然后从而虏之。

何足忧也!

”及闻唐兵临碛口,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子智盛立。

军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国人咸集于彼,诸将请袭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

”于是鼓行而进,至田城,谕之,不下,诘朝攻之,及午而克,虏男女七千馀口。

以中郎将辛獠儿为前锋,夜,趋其都城,高昌逆战而败,大军继至,抵其城下。

智盛致书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物故。

智盛袭位未几,惟尚书怜察。

”君集报曰:“苟能悔过,当束手军门。

”智盛犹不出。

君集命填堑攻之,飞石雨下,城中人皆室处。

又为巢车,高十丈,俯瞰城中。

有行人及飞石所中,皆唱言之。

先是,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相结,约有急相助。

可汗遣其叶护屯可汗浮图城,为文泰声援。

及君集至,可汗惧而西走千馀里,叶护以城降。

智盛穷蹙,癸酉,开门出降。

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征谏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妇首来朝,其后稍骄倨,故王诛加之。

罪止文泰可矣,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悦服矣。

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则常须千馀人镇守,数年一易,往来死者什有三四,供办衣资,违离亲戚,十年之后,陇右虚耗矣。

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

臣未见其可。

”上不从,九月,以其地为西州,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各置属县,乙卯,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君集虏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还。

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讨高昌也,遣使约焉耆与之合势,焉耆喜,听命。

及高昌破,焉耆王诣军门谒见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为高昌所夺,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归之。

冬,十月,甲戌,荆王元景等复表请封禅,上不许。

初,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坐事系狱,自恃高班,慢骂陈仓尉尉氏刘仁轨,仁轨杖杀之。

州司以闻。

上怒,命斩之,怒犹不解,曰:“何物县尉,敢杀吾折冲!

”命追至长安面诘之。

仁轨曰:“鲁宁对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

”辞色自若。

魏征侍侧,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

”上曰:“何也?

”征曰:“隋末,百姓强而陵官吏,如鲁宁之比是也。

”上悦,擢仁轨为栎阳丞。

上将幸同州校猎,仁轨上言:“今秋大稔,民收获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治道葺桥,动费一二万功,实妨农事。

愿少停銮舆旬日,俟其毕务,则公私俱济。

”上赐玺书嘉纳之,寻迁新安令。

闰月,乙未,行幸同州。

庚戌,还宫。

丙辰,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

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

时《戊寅历》以癸亥为朔,宣义郎李淳风表称:“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今岁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馀稍多,子初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请更加考定。

”众议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风推校精密,请如淳风议,从之。

丁卯,礼官奏请加高祖父母服齐衰五月,嫡子妇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

从之。

丙子,百官复表请封禅,诏许之。

更命诸儒详定仪注。

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给使过所稽缓,给使奏之。

上怒,出元方为华阴令。

魏征谏曰:“帝王震怒,不可妄发。

前为给使,遂夜出敕书,事如军机,谁不惊骇!

况宦者之徒,古来难养,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远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

”上纳其言。

尚书左丞韦悰句司农木橦价贵于民间,奏其隐没。

上召大理卿孙伏伽书司农罪。

伏伽曰:“司农无罪。

”上怪,问其故,对曰:“只为官橦贵,所以私橦贱。

向使官橦贱,私橦无由贱矣。

但见司农识大体,不知其过也。

”上悟,屡称其善。

顾谓韦悰曰:“卿识用不逮伏伽远矣。

”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献俘于观德殿。

行饮至礼,大酺三日。

寻以智盛为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

上得高昌乐工,以付太常,增九部乐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宝。

将士知之,竞为盗窃,君集不能禁,为有司所劾,诏下君集等狱。

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以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

虽君集等自挂网罗,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录其过,而遗其功也。

臣闻命将出师,主于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

若其败绩,虽廉可诛。

是以汉之李广利、陈汤,晋之王浚,隋之韩擒虎,皆负罪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赏。

由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

是以黄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

’伏愿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备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

”上乃释之。

又有告薛万均私通高昌妇女者,万均不服,内出高昌妇女付大理,与万均对辩,魏征谏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辩帷箔之私,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

昔秦穆饮盗马之士,楚庄赦绝缨之罪,况陛下道高尧、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

”上遽释之。

侯君集马病蚛颡,行军总管赵元楷亲以指沾其脓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谄,左迁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旨,独不受,及别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

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宝刀及杂彩千段赐之。

癸卯,上猎于樊川。

乙巳,还宫。

魏征上疏,以为:“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任之虽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怀苟且。

陛下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

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

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

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

若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

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

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

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矫伪成俗矣。

”上纳之。

上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

”魏征对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陛下之及此言,宗庙社稷之福也!

” 上闻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数谏争,擢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左庶子。

太子尝于宫中击鼓,玄素叩阁切谏。

太子出其鼓,对玄素毁之。

太子久不出见官属,玄素谏曰:“朝廷选俊贤以辅至德,今动经时月,不见宫臣,将何以裨益万一!

且宫中唯有妇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

”太子不听。

玄素少为刑部令史,上尝对朝臣问之曰:“卿在隋何官?

”对曰:“县尉。

”又问:“未为尉时何官?

”对曰:“流外。

”又问:“何曹?

”玄素耻之,出阁殆不能步,色如死灰。

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君能礼其臣,乃能尽其力。

玄素虽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赞皇储,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

弃宿昔之恩,成一朝之耻,使之郁结于怀,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

”上曰:“朕亦悔此问,卿疏深会我心。

”遂良,亮之子也。

孙伏伽与玄素在隋皆为令史,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一无所隐。

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御史劾之。

上曰:“昔唐、虞大圣,贵为天子,不能化其子。

况崇为刺史,独能使其民比屋为善乎!

若坐是贬黜,则州县互相掩蔽,纵舍罪人。

自今诸州有犯十恶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纠察,如法施罪,庶以肃清奸恶耳。

” 上自临治兵,以部陈不整,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

怒其杖轻,下士贵吏。

魏征谏曰:“将军之职,为国爪牙。

使之执杖,已非后法,况以杖轻下吏乎!

”上亟释之。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

上以问魏征,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六·唐纪十二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贞观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

上嘉禄东赞善应对,以琅邪公主外孙段氏妻之。

辞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

且赞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

”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其志。

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于吐蕃。

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婿礼,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美,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

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

亦渐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乙亥,突厥侯利苾可汗始帅部落济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户三万,胜兵四万,马九万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

若薛延陀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城。

”诏许之。

上将幸洛阳,命皇太子监国,留右仆射高士廉辅之。

辛巳,行及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惮于行役,冀上惊而止,乃夜射行宫,矢及寝庭者五。

皆以大逆论。

三月,戊辰,幸襄城宫,地既烦热,复多毒蛇。

庚午,罢襄城宫,分赐百姓,免阎立德官。

夏,四月,辛卯朔,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

上以近世阴阳杂书,讹伪尤多,命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术士刊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

己酉,书成,上之。

才皆为之叙,质以经史。

其叙《宅经》,以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张、王为商,武、庾为羽,似取谐韵。

至于以柳为宫,以赵为角,又复不类。

或同出一姓,分属宫商。

或复姓数字,莫辨征羽。

此则事不稽古,义理乖僻者也。

”叙《禄命》,以为:“禄命之书,多言或中,人乃信之。

然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

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合!

今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寿夭更异。

按鲁庄公法应贫贱,又尪弱短陋,惟得长寿。

秦始皇法无官爵,纵得禄,少奴婢,为人无始有终。

汉武帝、后魏孝文帝皆法无官爵。

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唯宜长子,虽有次子,法当早夭。

此皆禄命不验之著明者也。

”其叙《葬》,以为:“《孝经》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

’盖以窀穸既终,永安体魄,而朝市迁变,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谋之龟筮。

近代或选年月,或相墓田,以为一事失所,祸及死生。

按《礼》,天子、诸侯、大夫葬皆有月数。

是古人不择年月也。

《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

’是不择日也。

郑葬简公,司墓之室当路,毁之则朝而窆,不毁则日中而窆,子产不毁,是不择时也。

古之葬者皆于国都之北,兆域有常处,是不择地也。

今葬书以为子孙富贵、贫贱、寿夭,皆因卜葬所致。

夫子文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为士师而三黜,计其丘陇,未尝改移。

而野俗无识,妖巫妄言,遂于擗踊之际,择葬地而希官爵。

荼毒之秋,选葬时而规财利。

或云辰日不可哭泣,遂莞尔而对吊客。

或云同属忌于临圹,遂吉服不送其亲。

伤教败礼,莫斯为甚!

”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皆以为确论。

丁巳,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

初,丞相宣王专国政,阴谋袭弘化公主,劫其王诺曷钵奔吐蕃。

诺曷钵闻之,轻骑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买为之讨诛宣王。

国人犹惊扰,遣户部尚书唐俭等慰抚之。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诣阙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

丙子,百济来告其王扶馀璋之丧,遣使册命其嗣子义慈。

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颐上言‘未可东封’。

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

丙辰,诏罢封禅。

太子詹事于志宁遭母丧,寻起复就职。

太子治宫室,妨农功。

又好郑、卫之乐。

志宁谏,不听。

又宠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宁上书,以为:“自易牙以来,宦官覆亡国家者非一。

今殿下亲宠此属,使陵易衣冠,不可长也。

”太子役使司驭等,半岁不许分番,又私引突厥达哥友入宫,志宁上书切谏,太子大怒,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杀之。

二人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塊,竟不忍杀而止。

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数遣使入贡。

秋,七月,甲戌,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

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历诸国市良马,魏征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

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浅。

若不得立,为怨实深。

诸国闻之,亦轻中国。

市或不得,得亦非美。

苟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

”上欣然止之。

乙毘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互相攻,乙毘咄陆浸强大,西域诸国多附之。

未几,乙毘咄陆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护,擒之以归,杀之。

丙子,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

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

若慕奇功,变法度,不恒其德,劳扰实多。

” 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

八月,己亥,自高丽还。

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处,吾欲观之。

”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高丽,高丽妻以游女,与高丽错居,殆将半矣。

”因问亲戚存没,大德绐之曰:“皆无恙。

”咸涕泣相告。

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大德言于上曰:“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

”上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

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

但山东州县凋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 乙巳,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

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

北虏久服,边鄙无虞,二喜也。

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

” 冬,十月,辛卯,上校猎伊阙。

壬辰,幸嵩阳。

辛丑,还宫。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怀服。

上曰:“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

朕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

”十一月,庚申,以世勣为兵部尚书。

壬申,车驾西归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

”乃命其子大度设发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兵合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

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

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骑兵及奚、、契丹压其东境。

以兵部尚书李世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

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

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出云中。

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其西。

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

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

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

吾已敕思摩烧剃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

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

卿等当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 十二月,戊子,车驾至京师。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

甲辰,李世勣败薛延陀于诺真水。

初,薛延陀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步战取胜。

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胜则授以马追奔。

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

会李世勣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

世勣选麾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

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十里。

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

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兵。

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

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槊直前冲之。

薛延陀众溃,副总管薛万彻以数千骑收其执马者。

薛延陀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三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

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

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

李世勣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

会世勣军还,夹击,悉诛之。

丙子,薛延陀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

汝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

李世勣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

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 上问魏征:“比来朝臣何殊不论事!

”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

凡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

”上曰:“然。

人臣关说忤旨,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冒白刃者亦何异哉!

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

”房玄龄、高士廉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

”德素奏之。

上怒,让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

”玄龄等拜谢。

魏征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玄龄等,而玄龄等亦何所谢!

玄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岂有不应知者!

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

为非,当请陛下罢之。

问于有司,理则宜然。

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

”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

”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

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

然不必临朝言之。

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

”上甚善之。

◎贞观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

泰好学,司马苏勖说泰,以古之贤王皆招士著书,故泰奏请修之。

于是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

泰月给逾于太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会,与王者共之。

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

若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

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死。

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

今魏王新出阁,宜示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

”上从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

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不以为可。

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

”上曰:“几致此误。

”遽遣泰归第。

辛未,徙死罪者实西州,其犯流徒则充戍,各以罪轻重为年限。

敕天下括浮游无籍者,限来年末附华。

以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知机密。

夏,四月,壬子,上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

“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

”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

”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

”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

”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

”上曰:“诚然。

”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复皇太子,海陵剌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旧。

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

于是太子发取无度,左庶子张玄素上书,以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

有子不肖,卒亡宗祀。

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

况宫臣正士,未尝在侧。

群邪淫巧,昵近深宫。

在外瞻仰,已有此失。

居中隐密,宁可胜计!

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太子恶其书,令户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马棰击之,几毙。

秋,七月,戊午,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玄龄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

”隋末赋役重数,人往往自折支体,谓之“福手”、“福足”。

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

特进魏征有疾,上手诏问之,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

今欲自往,恐益为劳。

若有闻见,可封状进来。

”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

”又言:“陛下临朝,常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

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竟有何益!

”征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

征上表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事过谢!

” 八月,丁酉,上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

”上曰:“此言是也。

”时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宠,群臣日有疑议,上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征,我遣傅太子,用绝天下之疑。

”九月,丁巳,以魏征为太子太师。

征疾小愈,诣朝堂表辞,上手诏谕以“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

汉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

我今赖公,即其义也。

知公疾病,可卧护之。

”征乃受诏。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孰俟斤来请昏,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癸酉,以凉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高昌旧民与镇兵及谪徙者杂居西州,孝恪推诚抚御,咸得其欢心。

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护,并其众,又击吐火罗,灭之。

自恃强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

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

乙毘咄陆又遣处月、处密二部围天山。

孝恪击走之,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密之众而归。

初,高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守其地。

褚遂良上疏,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

陛下兴兵取高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

岁调千馀人屯戍,远去乡里,破产办装。

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

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

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

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

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

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

高昌者,他人之手足。

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

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高昌独不得与为比乎!

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

愿更择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籓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

”上弗听。

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征、褚遂良劝我复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 乙毘咄陆西击康居,道过米国,破之。

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夺取之,乙毘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怨。

泥孰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毘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

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毘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毘咄陆,更立可汗。

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毘射匮可汗。

乙毘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毘咄陆所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毘咄陆于白水胡城。

乙毘咄陆出兵击之,乙毘射匮大败。

乙毘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

”乙毘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冬,十月,丙申,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

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征常劝我远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

”士及叩头谢。

上谓侍臣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

二者何从?

”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

”上曰:“然。

朕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爱一女!

” 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

时薛延陀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

”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往!

”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不汝从。

”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

何力箕踞,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

”因割左耳以誓。

真珠欲杀之,其妻谏而止。

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

”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如鱼趋水耳。

”上曰:“不然。

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

”会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

”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谕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

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上校猎于武功。

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

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

盖苏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

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段,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

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

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

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

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

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

壬戌,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故老宴赐,极欢而罢。

庚午,还京师。

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

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

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

则皆富矣。

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矣。

” 亳州刺史裴庄奏请伐高丽,上曰:“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

但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

且山东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 高祖之入关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馀人,归高祖于蒲坂,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总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

仁弘有才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

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馀万,罪当死。

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

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

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

”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

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

欲席稿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

”房玄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

”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

以私乱法,二也。

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

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

”于是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

癸卯,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猎于骊山。

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

刑之,则是吾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也。

”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

乙巳,还宫。

刑部以反逆缘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

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

”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

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

”上从之。

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

”魏征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

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

”上曰:“齐文宣得杨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

”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哉!

”◎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春,正月,丙寅,上谓群臣曰:“闻外间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颖悟,多从游幸,遽生异议,徼幸之徒,已有附会者。

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

且《礼》:嫡子死,立嫡孙。

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 郑文贞公魏征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

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

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

戊辰,征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

其妻裴氏曰:“征平生俭素,今葬以一品羽仪,非亡者之志。

”悉辞不受,以布车载柩而葬。

上登苑西楼,望哭尽哀。

上自制碑文,并为书石。

上思征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 鄠尉游文芝告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戊申,兰成坐腰斩。

右武侯将军丘行恭探兰成心肝食之。

上闻而让之曰:“兰成谋反,国有常刑,何至如是!

若以为忠孝,则太子诸王先食之矣,岂至卿邪!

”行恭惭而拜谢。

二月,壬午,上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

此何足谏?

”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

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

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

”上曰:“然。

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

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

如此,欲无危亡,得乎?

” 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今皇子幼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教以经术,俟其长而遣之。

”上以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张亮为洛州都督。

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异志。

亮出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

”亮曰:“非公而谁!

”君集曰:“我平一国来,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

”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

公能反乎?

与公反!

”亮密以闻。

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语时旁无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

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

”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迟敬德表乞骸骨。

乙巳,以敬德为开府仪同三司,五日一参。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

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 戊申,上命图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世勣、胡壮公秦叔宝等于凌烟阁。

齐州都督齐王祐,性轻躁,其舅尚乘直长阴弘智说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万岁后,宜得壮士以自卫。

”祐以为然。

弘智因荐妻兄燕弘信,祐悦之,厚赐金玉,使阴募死士。

上选刚直之士以辅诸王,为长史、司马,诸王有过以闻。

祐昵近群小,好畋猎,长史权万纪骤谏,不听。

壮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幸于祐,万纪皆劾逐之,祐潜召还,宠之逾厚。

上数以书切责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审能自新,万纪请入朝言之。

”乃条祐过失,迫令表首,祐惧而从之。

万纪至京师,言祐必能悛改。

上甚喜,勉万纪,而数祐前过,以敕书戒之。

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我!

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

”上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直,用为祐府典军,文振数谏,祐亦恶之。

万纪性褊,专以刻急拘持祐,城门外不听出,悉解纵鹰犬,斥君谟、猛彪不得见祐。

会万纪宅中有塊夜落,万纪以为君謩、猛彪谋杀己,悉收系,发驿以闻,并劾与祐同为非者数十人。

上遣刑部尚书刘德威往按之,事颇有验,诏祐与万纪俱入朝。

祐既积忿,遂与燕弘信兄弘亮等谋杀万纪。

万纪奉诏先行,祐遣弘亮等二十馀骑追射杀之。

祐党共逼韦文振欲与同谋,文振不从,驰走数里,追及,杀之。

寮属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视。

祐因私署上柱国、开府等官,开库物行赏,驱民入城,缮甲兵、楼堞,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

吏民弃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继,祐不能禁。

三月,丙辰,诏兵部尚书李世勣等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兵讨之。

上赐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

” 祐召燕弘亮等五人宿于卧内,馀党分统士众,巡城自守。

祐每夜与弘亮等对妃宴饮,以为得志。

戏笑之际,语及官军,弘亮等曰:“王不须忧!

弘亮等右手持酒卮,左手为王挥刀拂之!

”祐喜,以为信然。

传檄诸县,皆莫肯从。

时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数州兵已集其境。

齐府兵曹杜行敏等阴谋执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谋者无不响应。

庚申,夜,四面鼓噪,声闻数十里。

祐党有居外者,众皆攒刃杀之。

祐问何声,左右绐云:“英公统飞骑已登城矣。

”行敏分兵凿垣而入,祐与弘亮等被甲执兵之室,闭扉拒战,行敏等千馀人围之,自旦至日中,不克。

行敏谓祐曰:“王昔为帝子,今乃国贼,不速降,立为煨烬矣。

”因命积薪,欲焚之。

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弘亮兄弟死耳。

”行敏曰:“必相全。

”祐等乃出。

或抉弘亮目,投睛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

执祐出牙前示吏民,还,锁之于东厢,齐州悉平。

乙丑,敕李世勣等罢兵。

祐至京师,赐死于内侍省,同党诛者四十四人,馀皆不问。

祐之初反也,齐州人罗石头面数其罪,援枪前,欲刺之,为燕弘亮所杀。

祐引骑击高村,村人高君状遥责祐曰:“主上提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

王忽驱城中数百人欲为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摇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

”祐纵击,虏之,惭不能杀。

敕赠石头亳州刺史。

以君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其同谋执祐者官赏有差。

上检祐家文疏,得记室郏城孙处约谏书,嗟赏之,累迁中书舍人。

庚午,赠权万纪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

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初,太子承乾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畏上知之,对宫臣常论忠孝,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小相亵狎。

宫臣有欲谏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辄迎拜,敛容危坐,引咎自责,言辞辩给,宫臣拜答不暇。

宫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时论初皆称贤。

太子作八尺铜炉、六隔大鼎,募亡奴盗民间马牛,亲临烹者,与所幸厮役共食之。

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落,辫发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

又尝谓左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丧仪。

”因僵卧于地,众悉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剺面。

良久,太欻起,曰:“一朝有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发为突厥,委身思摩,若当一设,不居人后矣。

” 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数谏太子,上嘉之,赐二人金帛以风励太子,仍迁志宁为詹事。

志宁与左庶子张玄素数上书切谏,太子阴使人杀之,不果。

汉王元昌所为多不法,上数谴责之,由是怨望。

太子与之亲善,朝夕同游戏,分左右为二队,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被氈甲,操手槊,布陈大呼交战,击刺流血,以为娱乐。

有不用命者,披树挝之,至有死者。

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分将,观其战斗,岂不乐哉!

”又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

” 魏王泰多艺能,有宠于上,见太子有足疾,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

上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泰府事,后命工部尚书杜楚客代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士。

楚客或怀金以赂权贵,因说以魏王聪明,宜为上嗣。

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潜为朋党。

太子畏其逼,遣人诈为泰府典签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恶,敕捕之,不获。

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与同卧起。

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得幸太子。

上闻之,大怒,悉收称心等杀之,连坐死者数人,诮让太子甚至。

太子意泰告之,怨怒逾甚,思念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

又于苑中作冢,私赠官树碑。

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称疾不朝谒者动涉数月。

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馀人,谋杀魏王泰。

吏部尚书侯君集之婿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数令楚石引君集入东宫,问以自安之术。

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因劝之反,举手谓太子曰:“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又曰:“魏王为上所爱,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祸,若有敕召,宜密为之备。

”太子大然之。

太子厚赂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动静相语。

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败,安俨为之力战,上以为忠,故亲任之,使典宿卫。

安俨深自托于太子。

汉王元昌亦劝太子反,且曰:“比见上侧有美人,善弹琵琶,事成,愿以垂赐。

”太子许之。

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慈景之子也,母曰长广公主。

驸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阳公主。

皆为太子所亲昵,预其反谋。

凡同谋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潜谋引兵入西宫。

杜荷谓太子曰:“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

”太子闻齐王祐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

”会治祐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七·唐纪十三

〔司马光〕 〔宋〕

趣昭阳单阏四月,尽旃蒙大荒落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

敕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之,反形已具。

上谓侍臣:“将何以处承乾?

”群臣莫敢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

”上从之。

济,护儿之子也。

乙酉,诏废太子承乾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

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赐自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

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皆伏诛。

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谏争,皆坐免为庶人。

馀当连坐者,悉赦之。

詹事于志宁以数谏,独蒙劳勉。

以纥干承基为祐川府折冲都尉,爵平棘县公。

侯君集被收,贺兰楚石复诣阙告其事,上引君集谓曰:“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

”君集初不承。

引楚石具陈始未,又以所与承乾往来启示之,君集辞穷,乃服。

上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

”群臣以为不可。

上乃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

”因泣下,君集亦自投于地。

遂斩之于市。

君集临刑,谓监刑将军曰:“君集蹉跌至此!

然事陛下于籓邸,击取二国,乞全一子以奉祭祀。

”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岭南。

籍没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饮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

”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

”上以问靖,靖对曰:“此乃君集欲反耳。

今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尽臣之术,非反而何!

”江夏王道宗尝从容言于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负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吏部尚书,未满其志。

以臣观之,必将为乱。

”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

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妄生猜贰邪!

”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

” 李安俨父,年九十馀,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

太子承乾既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亦劝之。

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

上谓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

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

’人谁不爱其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

愿审思,勿误也!

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

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

前事不远,足以为鉴。

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

”上流涕曰:“我不能尔!

”因起,入宫。

魏王泰恐上立晋王治,谓之曰:“汝与元昌善,元昌今败,得无忧乎?

”治由是忧形于色,上怪,屡问其故,治乃以状告。

上怃然,始悔立泰之言矣。

上面责承乾,承乾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

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

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

” 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

”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

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治。

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

”无忌曰:“谨奉诏。

有异议者,臣请斩之!

”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

”治因拜之。

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

”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

”上乃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谓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

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

卿辈明言之。

”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上悦,是日,泰从百馀骑至永安门。

敕门司尽辟其骑,引泰入肃章门,幽于北苑。

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

自今太子失道,籓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

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

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

初,长广公主适赵慈景,生节。

慈景死,更适师道。

师道与长孙无忌等共鞫承乾狱,阴为赵节道地,由是获谴。

上至公主所,公主以首击地,泣谢子罪,上亦拜泣曰:“赏不避仇雠,罚不阿亲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违也,以是负姊。

” 己丑,诏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詹事,瑀、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

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

李世勣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

上自剪须,为之和药。

世勣顿首出血泣谢。

上曰:“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

”世勣尝侍宴,上从容谓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世勣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沉醉。

上解御服以覆之。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降爵为东莱郡王。

泰府僚属为泰所亲狎者,皆迁岭表。

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废为庶子。

给事中崔仁师尝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

庚子,定太子见三师仪:迎于殿门外,先拜,三师答拜。

每门让于三师。

三师坐,太子乃坐。

其与三师书,前后称名、“惶恐”。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以“承乾、泰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

”上从之。

黄门侍郎刘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

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上乃命洎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日诣东宫,与太子游处谈论。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

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

”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仪同三司、勋封如故,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

闰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

’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

’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

’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 丁巳,诏太子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

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驼万头,羊十万口。

庚申,突利设献馔,上御相思殿,大飨群臣,设十部乐,突利设再拜上寿,赐赉甚厚。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昏。

”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而食言乎!

”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其事。

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虽不至京师,亦应至灵州。

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

夷男性刚戾,既不成昏,其下复携贰,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二争立,则可以坐制之矣!

”上从之,乃征真珠可汁使亲迎,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

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谏曰:“脱为所留,悔之无及!

”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

我行决矣,勿复多言!

”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蓄。

薛延陀先天库厩,真珠调敛诸部,往返万里,道涉沙碛,无水草,耗死将半,失期不至。

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昏,将使戎狄轻中国,上乃下诏绝其昏,停幸灵州,追还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馀寇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

比者复降鸿私,许其姻媾,西告吐蕃,北谕思摩,中国童幼,靡不知之。

御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

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

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

所顾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构边患。

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

陛下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

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

”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昏,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

”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

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

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

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者,以新为君长,杂姓非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

彼同罗、仆骨、回纥等十馀部,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者,畏中国所立故也。

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婿,杂姓谁敢不服!

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今吾绝其昏,杀其礼,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

”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

唐太宗审知薛延陀不可妻,则初勿许其昏可也。

既许之矣,乃复恃强弃信而绝之,虽灭薛延陀,犹可羞也。

王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

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

”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姑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

”上曰:“善!

”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初,太子承乾失德,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疾乃可耳,但疏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

果不可教示,当来告我。

”正伦屡谏,不听,乃以上语告之。

太子抗表以闻,上责正伦漏泄,对曰:“臣以此恐之,冀其迁善耳。

”上怒,出正伦为穀州刺史。

及承乾败,秋,七月,辛卯,复左迁正伦为交州都督。

初,魏征尝荐正伦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

”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

及正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征阿党。

又有言征自录前后谏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悦,乃罢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

”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

”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

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

”谏议大夫硃子奢上言:“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

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

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

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

”上不从。

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

癸巳,书成,上之。

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

朕之所以,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

”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以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

大亮身居三职,宿卫两宫,恭俭忠谨,每宿直,必坐寐达旦。

房玄龄甚重之,每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当大位。

初,大亮为庞王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辈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遂与定交。

及大亮贵,求弼,欲报其德,弼时为将作丞,自匿不言。

大亮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赀以遣弼,弼拒不受。

大亮言于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为之擢弼为中郎将。

时人皆贤大亮不负恩,而多弼之不伐也。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馀城,复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

上命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不乏,尔与百济各宜戢兵。

若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矣!

” 癸未,徙承乾于黔州。

甲午,徙顺阳王泰于均州。

上曰:“父子之情,出于自然。

朕今与泰生离,亦何心自处!

然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

”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泰诚为俊才,朕心念之,卿曹所知。

但以社稷之故,不得不断之以义,使之居外者,亦所以两全之耳。

”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首亲奉贡物入京师,谓之朝集使,亦谓之考使。

京师无邸,率僦屋与商贾杂居。

上始命有司为之作邸。

冬,十一月,己卯,上礼圜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剌王有隙,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阴持两端。

杨文幹之乱,上皇欲废隐太子而立上,德彝固谏而止。

其事甚秘,上不之知,薨后乃知之。

壬辰,治书侍御史唐临始追劾其事,请黜官夺爵。

上命百官议之,尚书唐俭等议:“德彝罪暴身后,恩结生前,所历众官,不可追夺,请降赠改谥。

”诏黜其赠官,改谥曰缪,削所食实封。

敕选良家女以实东宫。

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宁辞之。

上曰:“吾不欲使子孙生于微贱耳。

今既致辞,当从其意。

”上疑太子仁弱,密谓长孙无忌曰:“公劝我立雉权,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

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

”无忌固争,以为不可。

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

”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

储副至重,岂可数易?

愿陛下熟思之。

”上乃止。

十二月,壬子,上谓吴王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

汉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

为人臣子,不可不戒!

” 庚申,车贺幸骊山温汤。

庚午,还宫。

◎贞观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钟官城。

庚子,幸鄠县。

壬寅,幸骊山温汤。

相里玄奖至平壤,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高丽王使召之,乃还。

玄奖谕使勿攻新罗,莫离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自非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

”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

至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必求故地!

”莫离支竟不从。

二月,乙巳朔,玄奖还,且言其状。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

今乃渡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

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

”李世勣曰:“间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征谏而止,使至今为患。

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

”上曰:“然。

此诚征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谋故也。

”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

州县,四支也。

四夷,身外之物也。

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

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馀籓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

”上不听。

时群臣多谏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而生,得时故也。

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

盖苏文陵上虐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

议者纷纭,但不见此耳。

” 己酉,上幸灵口。

乙卯,还宫。

三月,辛卯,以左卫将军薛万彻守石卫大将军。

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将,惟世勣、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世勣、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太子侍。

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

”司徒无忌曰:“太子虽不出宫门,天下无不钦仰圣德。

”上曰:“吾如治年时,颇不能御常度。

治自幼宽厚,谚曰:‘生子如狼,犹恐如羊。

’冀其稍壮,自不同耳。

”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

趣尚虽异,各当其分,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苍生者也。

辛亥,上幸九成宫。

壬子,至太平宫,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今朕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

”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无失。

”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

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

”上皆纳之。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

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

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

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

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

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

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

魏文宏才,亏从望于虚说。

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

”上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

今闻谠言,虚怀以改。

”己未,至显仁宫。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监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

甲午,下诏遣营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

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

又命太仆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

锐,瑀之子也。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若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

”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

”上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

”皆拜谢。

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

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

高士廉涉猎古今,必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

所乏者骨鲠规谏耳。

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

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

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

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

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

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

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

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

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

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行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守中书令。

文本既拜,还家,有忧色。

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

”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上闻之不悦。

尝从容谓文本曰:“卿弟过尔交结,恐为卿累。

朕欲出为外官,何如?

”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钟爱,未尝信宿离左右。

今若出外,母必愁悴,倘无元此弟,亦无老母矣。

”因歔欷呜咽。

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严戒之,亦卒无过。

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朝贡多阙。

安西都护郭孝恪请讨之。

诏以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帅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击之。

全焉耆王弟颉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

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险而不设备,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命将士浮水而渡,比晓,登城,执其王突骑支,获首虏七千级,留栗婆准摄国事而还。

孝恪去三日,屈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执栗婆准,以劲骑五千,追孝恪至银山,孝恪还击,破之,追奔数十里。

辛卯,上谓侍臣曰:“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

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

”言未毕,驿骑至。

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

上数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

”吐屯惧,返其国。

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啜。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

”褚遂良曰:“莫离支弑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类也,臣谓不可受。

”上从之。

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

莫离支弑逆,汝曹不能复仇,今更为之游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

”悉以属大理。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副之。

郭孝恪锁焉耆王突骑支及其妻子诣行在,敕宥之。

丁巳,上谓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漂摇万里。

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

” 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

十一月,壬申,至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已致仕,上以其尝从隋炀帝伐高丽,召诣行在。

问之,对曰:“辽东道远,粮运艰阻。

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

”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听之。

” 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

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

上悦。

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曰:“卿有将相之器,朕方将任使。

”名振失不拜谢,上试责怒,以观其所为,曰:“山东鄙夫,得一刺史,以为富贵极邪!

敢于天子之侧,言语粗疏。

又复不拜!

”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方心思所对,故忘拜耳。

”举止自若,应对愈明辩。

上乃叹曰:“房玄龄处朕左右二十馀年,每见朕谴责馀人,颜色无主。

名振平生未尝见朕,朕一旦责之,曾无震慑,辞理不失,真奇士也!

”即日拜右骁卫将军。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硖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

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两军合势并进。

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

时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

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情何可忍!

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所过营顿,无为劳费。

”且言:“昔隋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

今略言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以逸敌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

布告元元,勿为疑惧!

”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县,减者太半。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遗表请罢高丽之师。

家馀米五斛,布三十匹。

亲戚早孤为大亮所养,丧之如父者十有五人。

壬寅,故太子承乾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葬以国公礼。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薛延陀直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动,意甚恶之,豫蓄轻骑于漠北,欲击之。

上遣使戒敕无得相攻。

真珠可汗对曰:“至尊有命,安敢不从!

然突厥翻覆难期,当其未破之时,岁犯中国,杀人以千万计。

臣以为至尊克之,当剪为奴婢,以赐中国之人。

乃反养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结社率竟反。

此属兽心,安可以人理待也!

臣荷恩深厚,请为至尊诛之。

”自是数相攻。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俟利苾不能抚御,众不惬服。

戊午,悉弃俟利苾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

上许之。

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岂得不为后虑!

愿留镇洛阳,遣诸将东征。

”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

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

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乱。

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运卒反于黎阳,非戎狄为患也。

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怨民哉!

突厥贫弱,吾收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肯为患!

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我,其情可见矣。

”顾谓褚遂良曰:“尔知起居,为我志之,自今十五年,保无突厥之患。

”俟利苾既失众,轻骑入朝,上以为右武卫将军。

◎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馀艘至卢思台侧,浅塞不能进,械送洛阳。

丁酉,除名,以将作少监李道裕代之。

崔仁师亦坐免官。

沧州刺史席辩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

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

乙卯,诏:“朕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

”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变。

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愿遣偏师征之,指期可殄。

”上不从。

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使从行。

丁巳,诏谥殷太师比干曰忠列,所司封其墓,春秋祠以少牢,给随近五户供洒扫。

上之发京师也,命房玄龄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

或诣留台称有密,玄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

”玄龄驿送行在。

上闻留守有表送告密人,上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者为谁,曰:“房玄龄。

”上曰:“果然。

”叱令腰斩。

玺书让玄龄以不能自信,“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

” 癸亥,上至鄴,自为文祭魏太祖,曰:“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

” 是月,李世勣军至幽州。

三月,丁丑,车驾至定州。

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

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

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馀力以取之。

朕自发洛阳,唯啖肉饭,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忧故也。

”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

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讨,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上不许。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

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

”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

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部尚书杨师道从行。

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雨衣于鞍后。

命长孙元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

李世勣军发柳城,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

夏,四月,戊戌朔,世勣自通定济辽水,至玄菟。

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

壬寅,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馀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

营州都督张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

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凤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精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

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

”是日,遇暴疾而薨。

其夕,上闻严鼓声,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

”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世勣、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

丁巳,车驾至北平。

癸亥,李世勣等拔盖牟城,获二万馀口,粮十馀万石。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卑沙城,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

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获男女八千口。

分遣总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

李世勣进至辽东城下。

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

壬申,渡泽东。

乙亥,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

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

且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

”李世勣以为然。

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劲敌,何以显壮士!

”策马趋敌,所向皆靡,众心稍安。

既合战,行军总管张君乂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陈乱,与骁骑数十冲之,左右出入。

李世勣引兵助之,高丽大败,斩首千馀级。

丁丑,车驾渡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君乂。

上自将数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土卒负土填堑,上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

李世勣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数百重,鼓噪声震天地。

甲申,南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之末,爇其西南楼,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馀人,得胜兵万馀人,男女四万口,以其城为辽州。

乙未,进军白岩城。

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

将士闻之,莫不感动。

乌骨城遣兵万馀为白岩声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八百击之,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

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

何力气益愤,束疮而战,从骑奋击,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馀级,会暝而罢。

万备,万彻之弟也。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一·唐纪七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涒滩六月,尽柔兆阉茂八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上◎武德七年甲申,公元六二四年六月,辛丑,上幸仁智宫避暑。

辛亥,泷州、扶州獠作乱,遣南尹州都督李光度等击平之。

丙辰,吐谷浑寇扶州,刺史蒋善合击走之。

壬戌,庆州都督杨文幹反。

初,齐王元吉劝太子建成除秦王世民,曰:“当为兄手刃之!

”世民从上幸元吉第,元吉伏护军宇文宝于寝内,欲刺世民。

建成性颇仁厚,遽止之。

元吉愠曰:“为兄计耳,于我何有!

” 建成擅募长安及四方骁勇二千馀人为东宫卫士,分屯左、右长林,号长林兵。

又密使右虞侯率可达志从燕王李艺发幽州突骑三百,置宫东诸坊,欲以补东宫长上,为人所告。

上召建成责之,流可达志于巂州。

杨文幹尝宿卫东宫,建成与之亲厚,私使募壮士送长安。

上将幸仁智宫,命建成居守,世民、元吉皆从。

建成使元吉就图世民,曰:“安危之计,决在今岁!

”又使郎将尔硃焕、校尉桥公山以甲遗文幹。

二人至幽州,上变,告太子使文幹举兵,使表里相应。

又有宁州人杜凤举亦诣宫言状。

上怒,托他事,手诏召建成,令诣行在。

建成惧,不敢赴。

太子舍人徐师谟劝之据城举兵。

詹事主簿赵弘智劝之贬损车服,屏从者,诣上谢罪,建成乃诣仁智宫。

未至六十里,悉留其官属于毛鸿宾堡,以十馀骑往见上,叩头谢罪,奋身自掷,几至于绝。

上怒不解,是夜,置之幕下,饲以麦饭,使殿中监陈福防守,遣司农卿宇文颖驰召文幹。

颖至庆州,以情告之,文幹遂举兵反。

上遣左武卫将军钱九陇与灵州都督杨师道击之。

甲子,上召秦王世民谋之,世民曰:“文幹竖子,敢为狂逆,计府僚已应擒戮。

若不尔,正应遣一将讨之耳。

”上曰:“不然。

文幹事连建成,恐应之者众。

汝宜自行,还,立汝为太子。

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

蜀兵脆弱,它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

不能事汝,汝取之易耳!

” 上以仁智宫在山中,恐盗兵猝发,夜,帅宿卫南出山外,行数十里,东宫官属将卒继至者,皆令三十人为队,分兵围守之。

明日,复还仁智宫。

世民既行,元吉与妃嫔更迭为建成请,封德彝复为之营解于外,上意遂变,复遣建成还京师居守。

惟责以兄弟不睦,归罪于太子中允王珪、左卫率韦挺、天策兵曹参军杜淹,并流于巂州。

挺,冲之子也。

初,洛阳既平,杜淹久不得调,欲求事建成。

房玄龄以淹多狡数,恐其教导建成,益为世民不利,乃言于世民,引入天策府。

突厥寇代州之武周城,州兵击破之。

秋,七月,己巳,苑君璋以突厥寇朔州,总管秦武通击却之。

杨文幹袭陷宁州,驱掠吏民出据百家堡。

秦王世民军至宁州,其党皆溃。

癸酉,文幹为其麾下所杀,传首京师。

获宇文颖,诛之。

丁丑,梁师都行台白伏愿来降。

戊寅,突厥寇原州。

遣宁州刺史鹿大师救之,又遣杨师道趋大木根山,邀其归路。

庚辰,突厥寇陇州。

遣护军尉迟敬德击之。

吐谷浑寇岷州。

辛巳,吐谷浑、党项寇松州。

癸未,突厥寇阴盘。

甲申,扶州刺史蒋善合击吐谷浑于松州赤磨镇,破之。

己丑,突厥吐利设与苑君璋寇并州。

甲子,车驾还京师。

或说上曰:“突厥所以屡寇关中者,以子女玉帛皆在长安故也。

若焚长安而不都,则胡寇自息矣。

”上以为然,遣中书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至樊、邓,行可居之地,将徒都之。

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裴寂皆赞成其策,萧瑀等虽知其不可,而不敢谏。

秦王世民谏曰:“戎狄为患,自古有之。

陛下以圣武龙兴,光宅中夏,精兵百万,所征无敌,奈何以胡寇扰边,遽迁都以避之,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乎!

彼霍去病汉廷一将,犹志灭匈奴。

况臣忝备籓维,愿假数年之期,请系颉利之颈,致之阙下。

若其不效,迁都未晚。

”上曰:“善。

”建成曰:“昔樊哙欲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秦王之言得无似之!

”世民曰:“形势各异,用兵不同,樊哙小竖,何足道乎!

不出十年,必定漠北,非敢虚言也!

”上乃止。

建成与妃嫔因共谮世民曰:“突厥虽屡为边患,得赂则退。

秦王外托御寇之名,内欲总兵权,成其篡夺之谋耳!

” 上校猎城南,太子、秦、齐王皆从,上命三子驰射角胜。

建成有胡马,肥壮而喜蹶,以授世民曰:“此马甚骏,能超数丈涧。

弟善骑,试乘之。

”世民乘以逐鹿,马蹶,世民跃立于数步之外,马起,复乘之,如是者三,顾谓宇文士及曰:“彼欲以此见杀,死生有命,庸何伤乎!

”建成闻之,因令妃嫔谮之于上曰:“秦王自言,我有天命,方为天下主,岂有浪死!

”上大怒,先召建成、元吉,然后召世民入,责之曰:“天子自有天命,非智力可求。

汝求之一何急邪!

”世民免冠顿首,请下法司案验。

上怒不解,会有司奏突厥入寇,上乃改容,劳勉世民,命之冠带,与谋突厥。

闰月,己未,诏世民、元吉将兵出幽州以御突厥,上饯之于兰池。

上每有寇盗,辄命世民讨之,事平之后,猜嫌益甚。

初,隋末,京兆韦仁寿为蜀郡司法书佐,所论囚至市,犹西向为仁寿礼佛,然后死。

唐兴,爨弘达帅西南夷内附,朝廷遣使抚之,类皆贪纵,远民患之,有叛者。

仁寿时为巂州都督长史,上闻其名,命检校南宁州都督,寄治越巂,使之岁一至其地慰抚之。

仁寿性宽厚,有识度,既受命,将兵五百人至西洱河,周历数千里,蛮、夷豪帅皆望风归附,来见仁寿。

仁寿承制置七州、十五县,各以其豪帅为刺史、县令,法令清肃,蛮、夷悦服。

将还,豪帅皆曰:“天子遣公都督南宁,何为遽去?

”仁寿以城池未立为辞。

蛮、夷即相帅为仁寿筑城,立廨舍,旬日而就。

仁寿乃曰:“吾受诏但令巡抚,不敢擅留。

”蛮、夷号泣送之,因各遣子弟入贡。

壬戌,仁寿还朝,上大悦,命仁寿徙镇南宁,以兵戍之。

苑君璋引突厥寇朔州。

八月,戊辰,突厥寇原州。

己巳,吐谷浑寇鄯州。

壬申,突厥寇欣州,丙子,寇并州。

京师戒严。

戊寅,寇绥州,刺史刘大俱击却之。

是时,颉利、突利二可汗举国入寇,连营南上,秦王世民引兵拒之。

会关中久雨,粮运阻绝,士卒疲于征役,器械顿弊,朝廷及军中咸以为忧。

世民与虏遇于幽州,勒兵将战。

己卯,可汗帅万馀骑奄至城西,陈于五陇阪,将士震恐。

世民谓元吉曰:“今虏骑凭陵,不可示之以怯,当与之一战,汝能与我俱乎?

”元吉惧曰:“虏形势如此,奈何轻出?

万一失利,悔可及乎!

”世民曰:“汝不敢出,吾当独往。

汝留此观之。

”世民乃帅骑驰诣虏陈,告之曰:“国家与可汗和亲,何为负约,深入我地!

我秦王也,可汗能斗,独出与我斗。

若以众来,我直以此百骑相当耳!

”颉利不之测,笑而不应。

世民又前,遣骑告突利曰:“尔往与我盟,有急相救。

今乃引兵相攻,何无香火之情也!

”突利亦不应。

世民又前,将渡沟水,颉利见世民轻出,又闻香火之言,疑突利与世民有谋,乃遣止世民曰:“王不须渡,我无他意,更欲与王申固盟约耳。

”乃引兵稍却。

是后霖雨益甚,世民谓诸将曰:“虏所恃者弓矢耳,今积雨弥时,筋胶俱解,弓不可用,彼如飞鸟之折翼。

吾屋居火食,刀槊犀利,以逸制劳,此而不乘,将复何待!

”乃潜师夜出,冒雨而进,突厥大惊。

世民又遣说突利以利害,突利悦,听命。

颉利欲战,突利不可,乃遣突利与其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来见世民,请和亲,世民许之。

思摩,颉利之从叔也。

突利因自托于世民,请结为兄弟。

世民亦以恩意抚之,与盟而去。

庚寅,岐州刺史柴绍破突厥于杜阳谷。

壬申,突厥阿史那思摩入见,上引升御榻,慰劳之。

思摩貌类胡,不类突厥,故处罗疑其非阿史那种,历处罗、颉利世,常为夹毕特勒,终不得典兵为设。

既入朝,赐爵和顺王。

丁酉,遣左仆射裴寂使于突厥。

九月,癸卯,日南人姜子路反,交州都督王志远击破之。

癸卯,突厥寇绥州,都督刘大俱击破之,获特勒三人。

冬,十月,己巳,突厥寇甘州。

辛未,上校猎于鄠之南山。

癸酉,幸终南。

吐谷浑及羌人寇叠州,陷合川。

丙子,上幸楼观,谒老子祠。

癸未,以太牢祭隋文帝陵。

十一月,丁卯,上幸龙跃宫。

庚午,还宫。

太子詹事裴矩权检校侍中。

◎武德八年乙酉,公元六二五年春,正月,丙辰,以寿州都督张镇周为舒州都督。

镇周以舒州本其乡里,到州,就故宅多市酒肴,召亲戚故人,与之酣宴,散发箕距,如为布衣时,凡十日。

既而分赠金帛,泣与之别,曰:“今日张镇周犹得与故人欢饮,明日之后,则舒州都督治百姓耳,君民礼隔,不复得为交游。

”自是亲戚故人犯法,一无所纵,境内肃然。

丁巳,遣右武卫将军段德操徇夏州地。

吐谷浑寇叠州。

是月,突厥、吐谷浑各请互市,诏皆许之。

先是,中国丧乱,民乏耕牛,至是资于戎狄,杂畜被野。

夏,四月,乙亥,党项寇渭州。

甲申,上幸鄠县,校猎于甘谷,营太和宫于终南山。

丙戌,还宫。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使请婚,上谓裴矩曰:“西突厥道远,缓急不能相助,今求婚,何如?

”对曰:“今北寇方强,为国家今日计,且当远交而近攻,臣谓宜许其婚以威颉利。

俟数年之后,中国完实,足抗北夷,然后徐思其宜。

”上从之。

遣高平王道立至其国,统叶护大喜。

道立,上之从子也。

初,上以天下大定,罢十二军。

既而突厥为寇不已,辛亥,复置十二军,以太常卿窦诞等为将军,简练士马,议大举击突厥。

甲寅,凉州胡睦伽陀引突厥袭都督府,入子城。

长史刘君杰击破之。

六月,甲子,上幸太和宫。

丙子,遣燕郡王李艺屯华亭县及弹筝峡,水部郎中姜行本断石岭道以备突厥。

丙戌,颉利可汗寇灵州。

丁亥,以右卫大将军张瑾为行军总管以御之,以中书侍郎温彦博为长史。

先是,上与突厥书用敌国礼,秋,七月,甲辰,上谓侍臣曰:“突厥贪婪无厌,朕将征之,自今勿复为书,皆用诏敕。

” 丙午,车驾还宫。

己酉,突厥颉利可汗寇相州。

睦伽陀攻武兴。

丙辰,代州都督蔺謩与突厥战于新城,不利。

复命行军总管张瑾屯石岭,李高迁趋大谷以御之。

丁巳,命秦王出屯蒲州以备突厥。

八月,壬戌,突厥逾石岭,寇并州。

癸亥,寇灵州。

丁卯,寇潞、沁、韩三州。

左武候大将军安修仁击睦伽陀于且渠川,破之。

诏安州大都督李靖出潞州道,行军总客任瑰屯太行,以御突厥。

颉利可汗将兵十馀万大掠朔州。

壬申,并州道行军总管张瑾与突厥战于太谷,全军皆没,瑾脱身奔李靖。

行军长史温彦博为虏所执,虏以彦博职在机近,问以国家兵粮虚实,彦博不对,虏迁之阴山。

庚辰,突厥寇灵武。

甲申,灵州都督任城王道宗击破之。

丙戌,突厥寇绥州。

丁亥,颉利可汗遣使请和而退。

九月,癸巳,突厥没贺咄设陷并州一县。

丙申,代州都督蔺謩击破之。

癸卯,初令太府检校诸州权量。

丙午,右领军将军王君廓破突厥于幽州,俘斩二千馀人。

突厥寇蔺州。

冬,十月,壬申,吐谷浑寇叠州,遣扶州刺史蒋善合救之。

戊寅,突厥寇鄯州,遣霍公柴绍救之。

十一月,辛卯朔,上幸宜州。

权检校侍中裴矩罢判黄门侍郎。

戊戌,突厥寇彭州。

庚子,以天策司马宇文士及权检校侍中。

辛丑,徙蜀王元轨为吴王,汉王元庆为陈王。

癸卯,加秦王世民中书令,齐王元吉侍中。

丙午,吐谷浑寇岷州。

戊申,眉州山獠反。

十二月,辛酉,上还至京师。

庚辰,上校猎于鸣犊泉。

辛巳,还宫。

以襄邑王神符检校扬州大都督。

始自丹杨徙州府及居民于江北。

◎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春,正月,己亥,诏太常少卿祖孝孙等更定雅乐。

甲寅,以左仆射裴寂为司空,日遣员外郎一个更直其第。

二月,庚申,以齐王元吉为司徒。

丙子,初令州县祀社稷,又令士民里闬相从立社。

各申祈报,用洽乡党之欢。

戊寅,上祀社稷。

丁亥,突厥寇原州,遣折威将军杨毛击之。

三月,庚寅,上幸昆明池。

壬辰,还宫。

癸巳,吐谷浑、党项寇岷州。

戊戌,益州道行台尚书郭行方击眉州叛獠,破之。

壬寅,梁师都寇边,陷静难镇。

丙午,上幸周氏陂。

辛亥,突厥寇灵州。

乙卯,车驾还宫。

癸丑,南海公欧阳胤奉使在突厥,帅其徒五十人谋掩袭可汗牙帐。

事泄,突厥囚之。

丁巳,突厥寇凉州,都督长乐王幼良击走之。

戊午,郭行方击叛獠于洪、雅二州,大破之,俘男女五千口。

夏,四月,丁卯,突厥寇朔州。

庚午,寇原州。

癸酉,寇泾州。

戊寅,安州大都督李靖与突厥颉利可汗战于灵州之硖石,自旦至申,突厥乃退。

太史令傅奕上疏请除佛法曰:“佛在西域,言妖路远。

汉译胡书,恣其假托。

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

伪启三涂,谬张六道,恐忄曷愚夫,诈欺庸品。

乃追忏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

布施万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

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惮科禁,轻犯宪章。

有造为恶逆,身坠刑网,方乃狱中礼佛,规免其罪。

且生死寿夭,由于自然。

刑德威福,关之人主。

贫富贵贱,功业所招。

而愚僧矫诈,皆云由佛。

窃人主之权,擅造化之力,其为害政,良可悲矣!

降自羲、农,至于有汉,皆无佛法,君明臣忠,祚长年久。

汉明帝始立胡神,西域桑门自传其法。

西晋以上,国有严科,不许中国之人辄行髡发之事。

洎于苻、石,羌、胡乱华,主庸臣佞,政虐祚短,梁武、齐襄,足为明镜。

今天下僧尼,数盈十万,剪刻缯彩,装束泥人,竞为厌魅,迷惑万姓。

请令匹配,即成十成馀户,产育男女,十年长养,一纪教训,可以足兵。

四海免蚕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则妖惑之风自革,淳朴之化还兴。

窃见齐朝章仇子佗表言:‘僧尼徒众,糜损国家,寺塔奢侈,虚费金帛。

’为诸僧附会宰相,对朝谗毁,诸尼依托妃、主,潜行谤讟,子佗竟被囚执,刑于都市。

及周武平齐,制封其墓。

臣虽不敏,窃慕其踪。

” 上诏百官议其事,唯太仆卿张道源称奕言合理。

萧瑀曰:“佛,圣人也,而奕非之。

非圣人者无法,当治其罪。

”奕曰:“人之大伦,莫如君父。

佛以世嫡而叛其父,以匹夫而抗天子。

萧瑀不生于空桑,乃遵无父之教。

非孝者无亲,瑀之谓矣!

”瑀不能对,但合手曰:“地狱之设,正为是人!

” 上亦恶沙门、道士苟避征徭,不守戒律,皆如奕言。

又寺观邻接廛邸,混杂屠沽。

辛巳,下诏命有司沙汰天下僧、尼、道士、女冠,其精勤练行者,迁居大寺观,给其衣食,无令阙乏。

庸猥粗秽者,悉令罢道,勒还乡里。

京师留寺三所,观二所,诸州各留一所,馀皆罢之。

傅奕性谨密,既职在占候,杜绝交游,所奏灾异,悉焚其稿,人无知者。

癸未,突厥寇西会州。

五月,戊子,虔州胡成郎等杀长史,叛归梁师都。

都督刘旻追斩之。

壬辰,党项寇廓州。

戊戌,突厥寇秦州。

壬寅,越州人卢南反,杀刺史宁道明。

丙午,吐谷浑、党项寇河州。

突厥寇兰州。

丙辰,遣平道将军柴绍将兵击胡。

六月,丁巳,太白经天。

秦王世民既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有隙,以洛阳形胜之地,恐一朝有变,欲出保之,乃以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洛阳,遣秦府车骑将军荥阳张亮将左右王保等千馀人之洛阳,阴结纳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

元吉告亮谋不轨,下吏考验。

亮终无言,乃释之,使还洛阳。

建成夜召世民,饮酒而鸩之,世民暴心痛,吐血数升,淮安王神通扶之还西宫。

上幸西宫,问世民疾,敕建成曰:“秦王素不能饮,自今无得复夜饮!

”因谓世民曰:“首建大谋,削平海内,皆汝之功。

吾欲立汝为嗣,汝固辞。

且建成年长,为嗣日久,吾不忍夺也。

观汝兄弟似不相容,同处京邑,必有纷竞,当遣汝还行台,居洛阳,自陕以东皆王之。

仍命汝建天子旌旗,如汉梁孝王故事。

”世民涕泣,辞以不欲远离膝下。

上曰:“天下一家,东、西两都,道路甚迩。

吾思汝即往,毋烦悲也。

”将行,建成、元吉相与谋曰:“秦王若至洛阳,有土地甲兵,不可复制。

不如留之长安,则一匹夫耳,取之易矣。

”乃密令数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闻往洛阳,无不喜跃,观其志趣,恐不复来。

”又遣近幸之臣以利害说上。

上意遂移,事复中止。

建成、元吉与后宫日夜谮诉世民于上,上信之,将罪世民。

陈叔达谏曰:“秦王有大功于天下,不可黜也。

且性刚烈,若加挫抑,恐不胜忧愤,或有不测之疾,陛下悔之何及!

”上乃止。

元吉密请杀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状未著,何以为辞!

”元吉曰:“秦王初平东都,顾望不还,散钱帛以树私恩,又违敕命,非反而何!

但应速杀,何患无辞!

”上不应。

秦府僚属皆忧惧不知所出。

行台考功郎中房玄龄谓比部郎中长孙无忌曰:“今嫌隙已成,一旦祸机窃发,岂惟府朝涂地,乃实社稷之忧。

莫若劝王行周公之事以安家国。

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

”无忌曰:“吾怀此久矣,不敢发口。

今吾子所言,正合吾心,谨当白之。

”乃入言世民。

世民召玄龄谋之,玄龄曰:“大王功盖天地,当承大业。

今日忧危,乃天赞也,愿大王勿疑!

”乃与府属杜如晦共劝世民诛建成、元吉。

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骁将,欲诱之使为己用,密以金银器一车赠左二副护军尉迟敬德,并以书招之曰:“愿迂长者之眷,以敦布衣之交。

”敬德辞曰:“敬德,蓬户甕牖之人,遭隋末乱离,久沦逆地,罪不容诛。

秦王赐以更生之恩,今又策名籓邸,唯当杀身以为报。

于殿下无功,不敢谬当重赐。

若私交殿下,乃是贰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

”建成怒,遂与之绝。

敬德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知公不移。

相遗但受,何所嫌也!

且得以知其阴计,岂非良策!

不然,祸将及公。

”既而元吉使壮士夜刺敬德,敬德知之,洞开重门,安卧不动,刺客屡至其庭,终不敢入。

元吉乃谮敬德于上,下诏狱讯治,将杀之。

世民固请,得免。

又谮左一马军总管程知节,出为康州刺史。

知节谓世民曰:“大王股肱羽翼尽矣,身何能久!

知节以死不去,愿早决计。

”又以金帛诱右二护军段志玄,志玄不从。

建成谓元吉曰:“秦府智略之士,可惮者独房玄龄、杜如晦耳。

”皆谮之于上而逐之。

世民腹心唯长孙无忌尚在府中,与其舅雍州治中高士廉、左候车骑将军三水侯君集及尉迟敬德等,日夜劝世民诛建成、元吉。

世民犹豫未决,问于灵州大都督李靖,靖辞。

问于行军总管李世勣,世勣辞。

世民由是重二人。

会突厥郁射设将数万骑屯河南,入塞,围乌城,建成荐元吉代世民督诸军北征。

上从之,命元吉督右武卫大将军李艺、天纪将军张瑾等救乌城。

元吉请尉迟敬德、程知节、段志玄及秦府右三统军秦叔宝等与之偕行,简阅秦王帐下精锐之士以益元吉军。

率更丞王晊密告世民曰:“太子语齐王:‘今汝得秦王骁将精兵,拥数万之众,吾与秦王饯汝于昆明池,使壮士拉杀之于幕下,奏云暴卒,主上宜无不信。

吾当使人进说,令授吾国事。

敬德等既入汝手,宜悉坑之,孰敢不服!

’”世民以咥言告长孙无忌等,无忌等劝世民先事图之。

世民叹曰:“骨肉相残,古今大恶。

吾诚知祸在朝夕,欲俟其发,然后以义讨之,不亦可乎!

”敬德曰:“人情谁不爱其死!

今众人以死奉王,乃天授也。

祸机垂发,而王犹晏然不以为忧,大王纵自轻,如宗庙社稷何!

大王不用敬德之言,敬德将窜身草泽,不能留居大王左右,交手受戮也!

”无忌曰:“不从敬德之言,事今败矣。

敬德等必不为王有,无忌亦当相随而去,不能复事大王矣!

”世民曰:“吾所言亦未可全弃,公更图之。

”敬德曰:“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也。

临难不决,非勇也。

且大王素所畜养勇士八百馀人,在外者今已入宫,擐甲执兵,事势已成,大王安得已乎!

” 世民访之府僚,皆曰:“齐王凶戾,终不肯事其兄。

比闻护军薛实尝谓齐王曰:‘大王之名,合之成“唐”字,大王终主唐祀。

’齐王喜曰:‘但除秦王,取东宫如反掌耳。

’彼与太子谋乱未成,已有取太子之心。

乱心无厌,何所不为!

若使二人得志,恐天下非复唐有。

以大王之贤,取二人如拾地芥耳,奈何徇匹夫之节,忘社稷之计乎!

”世民犹未决,众曰:“大王以舜为何如人?

”曰:“圣人也。

”众曰:“使舜浚井不出,则为井中之泥。

涂廪不下,则为廪上之灰,安能泽被天下,法施后世乎!

是以小杖则受,大杖则走,盖所存者大故也。

”世民命卜之,幕僚张公谨自外来,取龟投地,曰:“卜以决疑。

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

卜而不吉,庸得已乎!

”于是定计。

世民令无忌密召房玄龄等,曰:“敕旨不听复事王。

今若私谒,必坐死,不敢奉教。

”世民怒,谓敬德曰:“玄龄、如晦岂叛我邪!

”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往观之,若无来心,可断其首以来。

”敬德往,与无忌共谕之曰:“王已决计,公宜速入共谋之。

吾属四人,不可群行道中。

”乃令玄龄、如晦著道士服,与无忌俱入,敬德自它道亦至。

己未,太白复经天。

傅奕密奏:“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上以其状授世民。

于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淫乱后宫,且曰:“臣于兄弟无丝毫负,今欲杀臣,似为世充、建德报仇。

臣今枉死,永违君亲,魂归地下,实耻见诸贼!

”上省之,愕然,报曰:“明当鞫问,汝宜早参。

” 庚申,世民帅长孙无忌等入,伏兵于玄武门。

张婕妤窃知世民表意,驰语建成。

建成召元吉谋之,元吉曰:“宜勒宫府兵,托疾不朝,以观形势。

”建成曰:“兵备已严,当与弟入参,自问消息。

”乃俱入,趣玄武门。

上时已召裴寂、萧瑀、陈叔达等,欲按其事。

建成、元吉至临湖殿,觉变,即跋马东归宫府。

世民从而呼之,元吉张弓射世民,再三不彀,世民射建成,杀之。

尉迟敬德将七十骑继至,左右射元吉坠马。

世民马逸入林下,为木枝所絓,坠不能起。

元吉遽至,夺弓将扼之,敬德跃马叱之。

元吉步欲趣武德殿,敬德追射,杀之。

翊卫车骑将军冯翊冯立闻建成死,叹曰:“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

”乃与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车骑万年谢叔方帅东宫、齐府精兵二千驰趣玄武门。

张公谨多力,独闭关以拒之,不得入。

云麾将军敬君弘掌宿卫后,屯玄武门,挺身出战,所亲止之曰:“事未可知,且徐观变,俟兵集,成列而战,未晚也。

”君弘不从,与中郎将吕世衡大呼而进,皆死之。

君弘,显俊之曾孙也。

守门兵与万彻等力战良久,万彻鼓噪欲攻秦府,将士大惧。

尉迟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宫府兵遂溃,万彻与数十骑亡入终南山。

冯立既杀敬君弘,谓其徒曰:“亦足以少报太子矣!

”遂解兵,逃于野。

上方泛舟海池,世民使尉迟敬德入宿卫,敬德擐甲持矛,直至上所。

上大惊,问曰:“今日乱者谁邪?

卿来此何为?

”对曰:“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惊动陛下,遣臣宿卫。

”上谓裴寂等曰:“不图今日乃见此事,当如之何?

”萧瑀、陈叔达曰:“建成、元吉本不预义谋,又无功于天下,疾秦王功高望重,共为奸谋。

今秦王已讨而诛之,秦王功盖宇宙,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元良,委之国务,无复事矣。

”上曰:“善!

此吾之夙心也。

”时宿卫及秦府兵与二宫左右战犹未已,敬德请降手敕,令诸军并受秦王处分,上从之。

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自东上阁门出宣敕,众然后定。

上又使黄门侍郎裴矩至东宫晓谕诸将卒,皆罢散。

上乃召世民,抚之曰:“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

”世民跪而吮上乳,号恸久之。

建成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元吉子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鸾、普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皆坐诛,仍绝属籍。

初,建成许元吉以正位之后,立为太弟,故元吉为之尽死。

诸将欲尽诛建成、元吉左右百馀人,籍没其家,尉迟敬德固争曰:“罪在二凶,既伏其诛。

若及支党,非所以求安也。

”乃止。

是日,下诏赦天下。

凶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馀党与,一无所问。

其僧、尼、道士、女冠并宜仍旧。

国家庶事,皆取秦王处分。

辛酉,冯立、谢叔方皆自出。

薛万彻亡匿,世民屡使谕之,乃出。

世民曰:“此皆忠于所事,义士也。

”释之。

癸亥,立世民为皇太子。

又诏:“自今军国庶事,无大小悉委太子处决,然后闻奏。

” 臣光曰:立嫡以长,礼之正也。

然高祖所以有天下,皆太宗之功。

隐太子以庸劣居其右,地嫌势逼,必不相容。

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隐太子有泰伯之贤,太宗有子臧之节,则乱何自而生矣!

既不能然,太宗始欲俟其先发,然后应之,如此,则事非获已,犹为愈也。

既而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门,推刃同气,贻讥千古,惜哉!

夫创业垂统之君,子孙之所仪刑也,彼中、明、肃、代之传继,得非有所指拟以为口实乎!

戊辰,以宇文士及为太子詹事,长孙无忌、杜如晦为左庶子,高士廉、房玄龄为右庶子,尉迟敬德为左卫率,程知节为右卫率,虞世南为中舍人,褚亮为舍人,姚思廉为洗马。

悉以齐王国司金帛什器赐敬德。

初,洗马魏征常劝太子建成早除秦王,及建成败,世民召征谓曰:“汝何为离间我兄弟!

”众为之危惧,征举止自若,对曰:“先太子早从征言,必无今日之祸。

”世民素重其才,改容礼之,引为詹事主簿。

亦召王珪、韦挺于巂州,皆以为谏议大夫。

世民命纵禁苑鹰犬,罢四方贡献,听百官各陈治道,政令简肃,中外大悦。

以屈突通为陕东大行台左仆射,镇洛阳。

益州行台仆射窦轨与行台尚书韦云起、郭行方不协。

云起弟庆俭及宗族多事太子建成,建成死,轨诬云起与建成同反,收斩之。

行方惧,逃奔京师,轨追之,不及。

吐谷浑寇岷州。

突厥寇陇州。

辛未,寇谓州。

遣右卫大将军柴绍击之。

废益州大行台,置大都督府。

壬申,上以手诏赐裴寂等曰:“朕当加尊号为太上皇。

” 辛巳,幽州大都督庐江王瑗反,右领军将军王君廓杀之,传首。

初,上以瑗懦怯非将帅才,使君廓佐之。

君廓故群盗,勇悍险诈,瑗推心倚伏之,许为昏姻。

太子建成谋害秦王,密与瑗相结。

建成死,诏遣通事舍人崔敦礼驰驿召瑗。

瑗心不自安,谋于君廓。

君廓欲取瑗以为功,乃说曰:“大王若入,必无全理。

今拥兵为数万,奈何受单使之召,自投罔罟乎!

”因相与泣。

瑗曰:“我今以命托公,举事决矣。

”乃劫敦礼,问以京师机事。

敦礼不屈,瑗囚之,发驿征兵,且召燕州剌史王诜赴蓟,与之计事。

兵曹参军王利涉说瑗曰:“王君廓反覆,不可委以机柄,宜早除去,以王诜代之。

”瑗不能决。

君廓知之,往见诜,诜方沐,握发而出,君廓手斩之,持其首告众曰:“李瑗与王诜同反,囚执敕使,擅自征兵。

今诜已诛,独有李瑗,无能为也。

汝宁随瑗族灭乎,欲从我以取富贵乎?

”众皆曰:“愿从公讨贼。

”君廓乃帅其麾下千馀人,逾西城而入,瑗不之觉。

君廓入狱出敦礼,瑗始知之,遽帅左右数百人被甲而出,遇君廓于门外。

君廓谓瑗众曰:“李瑗为逆,汝何为随之入汤火乎!

”众皆弃兵而溃。

唯瑗独存,骂君廓曰:“小人卖我,行自及矣!

”遂执瑗,缢之。

壬午,以王君廓为左领军大将军兼幽州都督,以瑗家口赐之。

敦礼,仲方之孙也。

乙酉,罢天策府。

秋,七月,己丑,柴绍破突厥于秦州,斩特勒一人,士卒首千馀级。

以秦府护军秦叔宝为左卫大将军,又以程知节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为右武候大将军。

壬辰,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萧瑀为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

癸巳,以宇文士及为中书令,封德彝为右仆射。

又以前天策府兵曹参军杜淹为御史大夫,中书舍人颜师古、刘林甫为中书侍郎,左卫副率侯君集为左卫将军,左虞候段志玄为骁卫将军,副护军薛万彻为右领军将军,右内副率张公谨为右武候将军,右监门率长孙安业为右监门将军,右内副率李客师为领左右军将军。

安业,无忌之兄。

客师,靖之弟也。

太子建成、齐王元吉之党散亡在民间,虽更赦令,犹不自安,徼幸者争告捕以邀赏。

谏议大夫王珪以启太子。

丙子,太子下令:“六月四日已前事连东宫及齐王,十七日前连李瑗者,并不得相告言,违者反坐。

” 丁酉,遣谏议大夫魏征宣慰山东,听以便宜从事。

征至磁州,遇州县锢送前太子千牛李志安、齐王护军李师行诣京师,征曰:“吾受命之日,前宫、齐府左右皆赦不问。

今复送师行等,则谁不自疑!

虽遣使者,人谁信之!

吾不可以顾身嫌,不为国虑。

且既蒙国士之遇,敢不以国士报之乎!

”遂皆解纵之。

太子闻之,甚喜。

右卫率府铠曹参军唐临出为万泉丞,县有系囚十许人,会春雨,临纵之,使归耕种,皆如期而返。

临,令则之弟子也。

八月,丙辰,突厥遣使请和。

壬戌,吐谷浑遣使请和。

癸亥,诏传位于太子。

太子固辞,不许。

甲子,太宗即皇帝位于东宫显德殿,赦天下。

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免租调二年,自馀给复一年。

癸未,诏以“宫女众多,幽閟可愍,宜简出之,各归亲戚,任其适人。

” 初,稽胡酋长刘屳成帅众降梁师都,师都信谗杀之,由是所部猜惧,多来降者。

师都浸衰弱,乃朝于突厥,为之画策,劝令入寇。

于是颉利、突利二可汗合兵十馀万骑寇泾州,进至武功,京师戒严。

丙子,立妃长孙氏为皇后。

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法。

上为秦王,与太子建成、齐王元吉有隙,后奉事高祖,承顺妃嫔,弥缝其阙,甚有内助。

及正位中宫,务崇节俭,服御取给而已。

上深重之,尝与之议赏罚,后辞曰:“‘牝鸡之晨,唯家之索’,妾妇人,安敢豫闻政事!

”固问之,终不对。

己卯,突厥进寇高陵。

辛巳,泾州道行军总管尉迟敬德与突厥战于泾阳,大破之,获其俟斤阿史德乌没啜,斩首千馀级。

癸未,颉利可汗进至渭水便桥之北,遣其腹心执失思力入见,以观虚实。

思力盛称“颉利、突利二可汗将兵百万,今至矣。

”上让之曰:“吾与汝可汗面结和亲,赠遗金帛,前后无算。

汝可汗自负盟约,引兵深入,于我无愧?

汝虽戎狄,亦有人心,何得全忘大恩,自夸强盛?

我今先斩汝矣!

”思力惧而请命。

萧瑀、封德彝请礼遣之。

上曰:“我今遣还,虏谓我畏之,愈肆凭陵。

”乃囚思力于门下省。

上自出玄武门,与高士廉、房玄龄等立骑径诣渭水上,与颉利隔水而语,责以负约。

突厥大惊,皆下马罗拜。

俄而诸军继至,旌甲蔽野,颉利见执失思力不返,而上挺身轻出,军容甚盛,有惧色。

上麾诸军使却而布陈,独留与颉利语。

萧瑀以上轻敌,叩马固谏,上曰:“吾筹之已熟,非卿所知。

突厥所以敢倾国而来,直抵郊甸者,以我国内有难,朕新即位,谓我不能抗御故也。

我若示之心弱,闭门拒守,虏必放兵大掠,不可复制。

故朕轻骑独出,示若轻之。

又震曜军容,使之必战。

出虏不意,使之失图。

虏入我地既深,必有惧心,故与战则克,与和则固矣。

制服突厥,在此一举,卿第观之!

”是日,颉利来请和,诏许之。

上即日还宫。

乙酉,又幸城西,斩白马,与颉利盟于便桥之上。

突厥引兵退。

萧瑀请于上曰:“突厥未和之时,诸将争战,陛下不许,臣等亦以为疑,既而虏自退,其策安在?

”上曰:“吾观突厥之众虽多而不整,君臣之志惟贿是求,当其请和之时,可汗独在水西,达官皆来谒我,我若醉而缚之,因袭击其众,势如拉朽。

又命长孙无忌、李靖伏兵于幽州以待之,虏若奔归,仗兵邀其前,大军蹑其后,覆之如反掌耳。

所以不战者,吾即位日浅,国家未安,百姓未富,且当静以抚之。

一与虏战,所损甚多。

虏结怨既深,惧而修备,则吾未可以得志矣。

故卷甲韬戈,啖以金帛,彼既得所欲,理当自退,志意骄惰,不复设备,然后养威伺衅,一举可灭也。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之谓矣。

卿知之乎?

”瑀再拜曰:“非所及也。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唐纪六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阏逢涒滩五月,凡二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下◎武德五年壬午,公元六二二年春,正月,刘黑闼自称汉东王,改元天造,定都洺州。

以范愿为左仆射,董康买为兵部尚书,高雅贤为右领军。

征王琮为中书令,刘斌为中书侍郎。

窦建德时文武悉复本位。

其设法行政,悉师建德,而攻战勇决过之。

丙戌,同安贼帅殷恭邃以舒州来降。

丁亥,济州别驾刘伯通执刺史窦务本,以州附徐圆朗。

庚寅,东盐州治中王才艺杀刺史田华,以城应刘黑闼。

秦王世民军至获嘉,刘黑闼弃相州,退保洺州。

丙申,世民复取相州,进军肥乡,列营洺水之上以逼之。

萧铣既败,散兵多归林士弘,军势复振。

己酉,岭南俚帅杨世略以循、潮二州来降。

唐使者王义童下泉、睦、建三州。

幽州总管李艺将所部兵数万会秦王世民讨刘黑闼,黑闼闻之,留兵万人,使范愿守洺州,自将兵拒艺。

夜,宿沙河,程名振载鼓六十具,于城西二里堤上急击之,城中地皆震动。

范愿惊惧,驰告黑闼。

黑闼遽还,遣其弟十善与行台张君立将兵一万击艺于鼓城。

壬子,战于徐河,十善、君立大败,所失亡八千人。

洺水人李去惑据城来降,秦王世民遣彭公王君廓将千五百骑赴之,入城共守。

二月,刘黑闼引兵还攻洺水,癸亥,行至列人,秦王世民使秦叔宝邀击破之。

豫章贼帅张善安以虔、吉等五州来降,拜洪州总管。

戊辰,金乡人阳孝诚叛徐圆朗,以城来降。

己巳,秦王世民复取邢州。

辛未,并州人冯伯让以城来降。

丙子,李艺取刘黑闼定、栾、廉、赵四州,获黑闼尚书刘希道,引兵与秦王世民会洺州。

刘黑闼攻洺水甚急。

城四旁皆有水,广五十馀步,黑闼于城东北筑二甬道以攻之。

世民三引兵救之,黑闼拒之,不得进。

世民恐王君廓不能守,召诸将谋之,李世勣曰:“若甬道达城下,城必不守。

”行军总管郯勇公罗士信请代君廓守之。

世民乃登城西南高冢,以旗招君廓,君廓帅其徒力战,溃围而出。

士信帅左右二百人乘之入城,代君廓固守。

黑闼昼夜急攻,会大雪,救兵不得往,凡八日,丁丑,城陷。

黑闼素闻其勇,欲生之,士信词色不屈,乃杀之,时年二十。

戊寅,汴州总管王要汉攻徐圆朗杞州,拔之,获其将周文举。

庚辰,延州道行军总管段德操击梁师都石堡城,师都自将救之。

德操与战,大破之,师都以十六骑遁去。

上益其兵,使乘胜进攻夏州,克其东城,师都以数百人保西城。

会突厥救至,诏德操引还。

辛巳,秦王世民拔洺水。

三月,世民与李艺营于洺水之南,分兵屯水北。

黑闼数挑战,世民坚壁不应,别遣奇兵绝其粮道。

壬辰,黑闼以高雅贤为左仆射,军中高会。

李世勣引兵逼其营,雅贤乘醉,单骑逐之,世勣部将潘毛刺之坠马。

左右继至,扶归,未至营而卒。

甲午,诸将复往逼其营,潘毛为王小胡所擒。

黑闼运粮于冀、贝、沧、瀛诸州,水陆俱进,程名振以千馀人邀之,沉其舟,焚其车。

宋州总管盛彦师帅齐州总管王薄攻须昌,征军粮于潭州。

刺史李义满与薄有隙,闭仓不与。

及须昌降,彦师收义满,系齐州狱,诏释之。

使者未至,义满忧愤,死狱中。

薄还,过潭州,戊戌夜,义满兄子武意执薄,杀之。

彦师亦坐死。

上遣使赂突厥颉利可汗,且许结婚。

颉利乃遣汉阳公瑰、郑元璹、长孙顺德等还,庚子,复遣使来修好,上亦遣其使者特勒热寒、阿史那德等还。

并州总管刘世让屯雁门,颉利与高开道、苑君璋合众攻之,月馀,乃退。

甲辰,以隋交趾太守丘和为交州总管。

和遣司马高士廉奉表请入朝,诏许之,遣其子师利迎之。

秦王世民与刘黑闼相持六十馀日。

黑闼潜师袭李世勣营,世民引兵掩其后以救之,为黑闼所围。

尉迟敬德帅壮士犯围而入,世民与略阳公道宗乘之得出。

道宗,帝之从子也。

世民度黑闼粮尽,必来决战,乃使人堰洺水上流,谓守吏曰:“待我与贼战,乃决之。

”丁未,黑闼帅步骑二万南度洺水,压唐营而陈。

世民自将精骑击其骑兵,破之,乘胜蹂其步兵。

黑闼帅众殊死战,自午至昏,战数合,黑闼势不能支。

王小胡谓黑闼曰:“智力尽矣,宜早亡去。

”遂与黑闼先遁,馀众不知,犹格战。

守吏决堰,洺水大至,深丈馀,黑闼众大溃,斩首万馀级,溺死数千人,黑闼与范愿等二百骑奔突厥,山东悉平。

高开道寇易州,杀刺史慕容孝幹。

夏,四月,己未,隋鸿胪卿宁长真以宁越、郁林之地请降于李靖,交、爱之道始通。

以长真为钦州总管。

以夔州总管赵郡王孝恭为荆州总管。

徐圆朗闻刘黑闼败,大惧,不知所出。

河间人刘复礼说圆朗曰:“有刘世彻者,其人才略不世出,名高东夏,且有非常之相,真帝王之器。

将军若自立,恐终无成。

若迎世彻而奉之,天下指挥可定。

”圆朗然之,使复礼迎世彻于浚仪。

或说圆朗曰:“将军为人所惑,欲迎刘世彻而奉之,世彻若得志,将军岂有全地乎!

仆不敢远引前古,将军独不见翟让之于李密乎?

”圆朗复以为然。

世彻至,已有众数千人,顿于城外,以待圆朗出迎。

圆朗不出,使人召之。

世彻知事变,欲亡走,恐不免,乃入谒。

圆朗悉夺其兵,以为司马,使徇谯、杞二州。

东人素闻其名,所向皆下,圆朗遂杀之。

秦王世民自河北引兵将击圆朗,会上召之,使驰传入朝,乃以兵属齐王元吉。

庚申,世民至长安,上迎之于长乐。

世民具陈取圆朗形势,上复遣之诣黎阳,会大军趋济阴。

丁卯,废山东行台。

壬申,代州总管定襄王李大恩为突厥所杀。

先是,大恩奏称突厥饥馑,马邑可取,诏殿内少监独孤晟将兵与大恩共击苑郡璋,期以二月会马邑。

失期不至,大恩不能独进,顿兵新城。

颉利可汗遣数万骑与刘黑闼共围大恩,上遣右骁卫大将军李高迁救之。

未至,大恩粮尽,夜遁,突厥邀之,众溃而死,上惜之。

独孤晟坐减死徙边。

丙子,行台民部尚书史万宝攻徐圆朗陈州,拔之。

戊寅,广州贼帅邓文进、隋合浦太守宁宣、日南太守李晙并来降。

五月,庚寅,瓜州士豪王幹斩贺拔行威以降,瓜州平。

突厥寇欣州,李高迁击破之。

六月,辛亥,刘黑闼引突厥寇山东,诏燕郡王李艺击之。

癸丑,吐谷浑寇洮、旭、叠三州,岷州总管李长卿击破之。

乙卯,遣淮安王神通击徐圆朗。

丁卯,刘黑闼引突厥寇定州。

秋,七月,甲申,为秦王世民营弘义宫,使居之。

世民击徐圆朗,下十馀城,声震淮、泗,杜伏威惧,请入朝。

世民以淮、济之间略定,使淮安王神通、行军总管任瑰、李世勣攻圆朗。

乙酉,班师。

丁亥,杜伏威入朝,延升御榻,拜太子太保,仍兼行台尚书令,留长安,位在齐王元吉上,以宠异之。

以阚稜为左领军将军。

李子通谓乐伯通曰:“伏威既来,江东未定,我往收旧兵,可以立大功。

”遂相与亡至蓝田关,为吏所获,俱伏诛。

刘黑闼至定州,其故将曹湛、董康买亡命在鲜虞,复聚兵应之。

甲午,以淮阳王道玄为河北道行军总管以讨之。

丙申,迁州人邓士政执刺史李敬昂以反。

丁酉,隋汉阳太守冯盎承李靖檄,帅所部来降,以其地为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以盎为高州总管,封耿国公。

先是,或说盎曰:“唐始定中原,未能及远,公所领二十馀州地,已广于赵佗,宜自称南越王。

”盎曰:“吾家居此五世矣,为牧伯者不出吾门,富贵极矣。

常惧不克负荷,为先人羞,敢效赵佗自王一方乎!

”遂来降。

于是岭南悉平。

八月,辛亥,以洺、荆、交、并、幽五州为大总管府。

改葬隋炀帝于扬州雷塘。

甲戌,吐谷浑寇岷州,败总管李长卿。

诏益州行台右仆射窦轨、渭州刺史且洛生救之。

乙卯,突厥颉利可汗寇边,遣左武卫将军段德操、云州总管李子和将兵拒之。

子和本姓郭,以讨刘黑闼有功,赐姓。

丙辰,颉利十五万骑入雁门,己未,寇并州,别遣兵寇原州。

庚申,命太子出幽州道,秦王世民出秦州道以御之。

李子和趋云中,掩击可汗,段德操趋夏州,邀其归路。

辛酉,上谓群臣曰:“突厥入寇而复求和,和与战孰利?

”太常卿郑元璹曰:“战则怨深,不如和利。

”中书令封德彝曰:“突厥恃犬羊之众,有轻中国之意,若不战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将复来。

臣愚以为不如击之,既胜而后与和,则恩威兼著矣。

”上从之。

己巳,并州大总管襄邑王神符破突厥于汾东。

汾州刺史萧顗破突厥,斩首五千馀级。

吐谷浑陷洮州,遣武州刺史贺拔亮御之。

丙子,突厥寇廉州。

戊寅,陷大震关。

上遣郑元璹诣颉利。

是时,突厥精骑数十万,自介休至晋州,数百里间,填溢山谷。

元璹见颉利,责以负约,与相辨诘,颉利颇惭。

元璹因说颉利曰:“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虽得唐地,不能居也。

今虏掠所得,皆入国人,于可汗何有?

不如旋师,复修和亲,可无跋涉之劳,坐受金币,又皆入可汗府库,孰与弃昆弟积年之欢,而结子孙无穷之怨乎!

”颉利悦,引兵还。

元璹自义宁以来,五使突厥,几死者数焉。

九月,癸巳,交州刺史权士通、弘州总管宇文歆、灵州总管杨师道击突厥于三观山,破之。

乙未,太子班师。

丙申,宇文歆邀突厥于崇岗镇,大破之,斩首千馀级。

壬寅,定州总管双士洛等击突厥于恒山之南,丙午,领军将军安兴贵击突厥于甘州,皆破之。

刘黑闼陷瀛州,杀刺史马匡武。

盐州人马君德以城叛附黑闼。

高开道寇蠡州。

冬,十月,己酉,诏齐王元吉讨刘黑闼于山东。

壬子,以元吉为领军大将军、并州大总管。

癸丑,贝州刺史许善护与黑闼弟十善战于鄃县,善护全军皆没。

甲寅,右武候将军桑显和击黑闼于晏城,破之。

观州刺史刘会以城叛附黑闼。

契丹寇北平。

甲子,以秦王世民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

乙丑,行军总管淮阳壮王道玄与刘黑闼战于下博,军败,为黑闼所杀。

时道玄将兵三万,与副将史万宝不协。

道玄帅轻骑先出犯陈,使万宝将大军继之。

万宝拥兵不进,谓所亲曰:“我奉手敕云,淮阳小儿,军事皆委老夫。

今王轻脱妄进,若与之俱,必同败没,不如以王饵贼,王败,贼必争进,我坚陈以待之,破之必矣。

”由是道玄独进败没。

万宝勒兵将战,士卒皆无斗志,军遂大溃,万宝逃归。

道玄数从秦王世民征伐,死时年十九,世民深惜之,谓人曰:“道玄常从吾征伐,见吾深入贼陈,心慕效之,以至于此。

”为之流涕。

世民自起兵以来,前后数十战,常身先士卒,轻骑深入,虽屡危殆而未尝为矢刃所伤。

林士弘遣其弟鄱阳王药师攻循州,刺史杨略与战,斩之,其将王戎以南昌州降。

士弘惧,己巳,请降。

寻复走保安成山洞,袁州人相聚应之。

洪州总管若干则遣兵击破之。

会士弘死,其众遂散。

淮阳王道玄之败也,山东震骇,洺州总管庐江王瑗弃城西走,州县皆叛附于刘黑闼,旬日间,黑闼尽复故地,乙亥,进据洺州。

十一月,庚辰,沧州刺史程大买为黑闼所迫,弃城走。

齐王元吉畏黑闼兵强,不敢进。

上之起兵晋阳也,皆秦王世民之谋,上谓世民曰:“若事成,则天下皆汝所致,当以汝为太子。

”世民拜且辞。

及为唐王,将佐亦请以世民为世子,上将立之,世民固辞而止。

太子建成,性宽简,喜酒色游畋。

齐王元吉,多过失。

皆无宠于上。

世民功名日盛,上常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内不自安,乃与元吉协谋,共倾世民,各引树党友。

上晚年多内宠,小王且二十人,其母竞交结诸长子以自固。

建成与元吉曲意事诸妃嫔,谄谀赂遗,无所不至,以求媚于上。

或言蒸于张婕妤、尹德妃,宫禁深秘,莫能明也。

是时,东宫、诸王公、妃主之家及后宫亲戚横长安中,恣为非法,有司不敢诘。

世民居承乾殿,元吉居武德殿后院,与上台、东宫昼夜通行,无复禁限。

太子、二王出入上台,皆乘马、携弓刀杂物,相遇如家人礼。

太子令、秦、齐王教与诏敕并行,有司莫知所从,唯据得之先后为定。

世民独不奉事诸妃嫔,诸妃嫔争誉建成、元吉而短世民。

世民平洛阳,上使贵妃等数人诣洛阳选阅隋宫人及收府库珍物。

贵妃等私从世民求宝货及为其亲属求官,世民曰:“宝货皆已籍奏,官当授贤才有功者。

”皆不许,由是益怨。

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给田数十顷。

张婕妤之父因婕妤求之于上,上手敕赐之,神通以教给在先,不与。

婕妤诉于上曰:“敕赐妾父田,秦王夺之以与神通。

”上遂发怒,责世民曰:“我手敕不如汝教邪!

”他日,谓左仆射裴寂曰:“此儿久典兵在外,为书生所教,非复昔日子也。

”尹德妃父阿鼠骄横,秦王府属杜如晦过其门,阿鼠家童数人曳如晦坠马,殴之,折一指,曰:“汝何人,敢过我门而不下马!

”阿鼠恐世民诉于上,先使德妃奏云:“秦王左右陵暴妾家。

”上复怒责世民曰:“我妃嫔家犹为汝左右所陵,况小民乎!

”世民深自辩析,上终不信。

世民每侍宴宫中,对诸妃嫔,思太穆皇后早终,不得见上有天下,或歔欷流涕,上顾之不乐。

诸妃嫔因密共谮世民曰:“海内幸无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娱乐,而秦王每独涕泣,正是憎疾妾等。

陛下万岁后,妾母子必不为秦王所容,无孑遗矣!

”因相与泣,且曰:“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属之,必能保全。

”上为之怆然。

由是无易太子意,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亲矣。

太子中允王珪、洗马魏征说太子曰:“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

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

今刘黑闼散亡之馀,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宜自击之以取功名,因结纳山东豪杰,庶可自安。

”太子乃请行于上,上许之。

珪,頍之兄子也。

甲申,诏太子建成将兵讨黑闼,其陕东道大行台及山东道行军元帅、河南、河北诸州并受建成处分,得以便宜从事。

乙酉,封宗室略阳公道宗等十八人为郡王。

道宗,道玄从父弟也,为灵州总管,梁师都遣弟洛儿引突厥数万围之,道宗乘间出击,大破之。

突厥与师都连结,遣其郁射设入居故五原,道宗逐出之,斥地千馀里。

上以道宗武干如魏任城王彰,乃立为任城郡王。

丙申,上幸宜州。

己亥,齐王元吉遣兵击刘十善于魏州,破之。

癸卯,上校猎于富平。

刘黑闼拥兵而南,自相州以北州县皆附之,唯魏州总管田留安勒兵拒守。

黑闼攻之,不下,引兵南拔元城,复还攻之。

十二月,庚戌,立宗室孝友等八人为郡王。

孝友,神通之子也。

丙辰,上校猎于华池。

戊午,刘黑闼陷恒州,杀刺史王公政。

庚申,车驾至长安。

癸亥,幽州大总管李艺复廉、定二州。

甲子,田留安击刘黑闼,破之,获其莘州刺史孟柱,降将卒六千人。

是时,山东豪杰多杀长吏以应黑闼,上下相猜,人益离怨。

留安待吏民独坦然无疑,白事者无问亲疏,皆听直入卧内,每谓吏民曰:“吾与尔曹俱为国御贼,固宜同心协力,必欲弃顺从逆者,但自斩吾首去。

”吏民皆相戒曰:“田公推至诚以待人,当共竭死力报之,必不可负。

”有苑竹林者,本黑闼之党,潜有异志。

留安知之,不发其事,引置左右,委以管钥。

竹林感激,遂更归心,卒收其用。

以功进封道国公。

乙丑,并州刺史成仁重击范愿,破之。

刘黑闼攻魏州未下,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大军至昌乐,黑闼引兵拒之,再陈,皆不战而罢。

魏征言于太子曰:“前破黑闼,其将帅皆悬名处死,妻子系虏。

故齐王之来,虽有诏书赦其党与之罪,皆莫之信。

今宜悉解其囚俘,慰谕遣之,则可坐视其离散矣!

”太子从之。

黑闼食尽,众多亡,或缚其渠帅以降。

黑闼恐城中兵出,与大军表里击之,遂夜遁。

至馆陶,永济桥未成,不得度。

壬申,太子、齐王以大军至,黑闼使王小胡背水而陈,自视作桥成,即过桥西,众遂大溃,舍仗来降。

大军度桥追黑闼,度者才千馀骑,桥坏,由是黑闼得与数百骑亡去。

上以隋末战士多没于高丽,是岁,赐高丽王建武书,使悉遣还。

亦使州县索高丽人在中土者,遣归其国。

建武奉诏,遣还中国民前后以万数。

◎武德六年癸未,公元六二三年春,正月,己卯,刘黑闼所署饶州刺史诸葛德威执黑闼,举城降。

时太子遣骑将刘弘基追黑闼,黑闼为官军所迫,奔走不得休息,至饶阳,从者才百馀人,馁甚。

德威出迎,延黑闼入城,黑闼不可。

德威涕泣固请,黑闼乃从之。

至城旁市中憩止,德威馈之食。

食未毕,德威勒兵执之,送诣太子,并其弟十善斩于洺州。

黑闼临刑叹曰:“我幸在家鉏菜,为高雅贤罪所误至此!

” 壬午,巂州人王摩沙举兵,自称元帅,改元进通。

遣骠骑将军卫彦讨之。

庚子,以吴王杜伏威为太保。

二月,庚戌,上幸骊山温汤。

甲寅,还宫。

平阳昭公主薨。

戊午,葬公主。

诏加前后部鼓吹、班剑四十人,武贲甲卒。

太常奏:“礼,妇人无鼓吹。

”上曰:“鼓吹,军乐也。

公主亲执金鼓,兴义兵以辅成大业,岂与常妇人比乎!

” 丙寅,徐圆朗穷蹙,与数骑弃城走,为野人所杀,其地悉平。

林邑王梵志遣使入贡。

初,隋人破林邑,分其地为三郡。

及中原丧乱,林邑复国,至是始入贡。

幽州总管李艺请入朝。

庚午,以艺为左翊卫大将军。

废参旗等十二军。

三月,癸未,高开道掠文安、鲁城,骠骑将军平善政邀击,破之。

庚子,梁师都将贺遂、索同以所部十二州来降。

乙巳,前洪州总管张善安反,遣舒州总管张镇周等击之。

夏,四月,吐谷浑寇芳州,刺史房当树奔松州。

张善安陷孙州,执总管王戎而去。

乙丑,鄜州道行军总管段德操击梁师都,至夏州,俘其民畜而还。

丙寅,吐谷浑寇洮、岷二州。

丁卯,南州刺史庞孝恭、南越州民宁道明、高州首领冯暄俱反,陷南越州,进攻姜州。

合州刺史宁纯引兵救之。

壬申,立皇子元轨为蜀王、凤为豳王、元庆为汉王。

癸酉,以裴寂为左仆射,萧瑀为右仆射,杨恭仁为吏部尚书兼中书令,封德彝为中书令。

五月,庚辰,遣岐州刺史柴绍救岷州。

庚寅,吐谷浑及党项寇河州,刺史卢士良击破之。

丙申,梁师都将辛獠儿引突厥寇林州。

戊戌,苑君彰将高满政寇代州,骠骑将军李宝言击走之。

癸卯,高开道引奚骑寇幽州,长史王诜击破之。

刘黑闼之叛也,突地稽引兵助唐,徙其部落于幽州之昌平城。

高开道引突厥寇幽州,突地稽将兵邀击,破之。

六月,戊午,高满政以马邑来降。

先是,前并州总管刘世让除广州总管,将之官,上问以备边之策,世让对曰:“突厥比数为寇,良以马邑为之中顿故也。

请以勇将戍崞城,多贮金帛,募有降者厚赏之,数出骑兵掠其城下,蹂其禾稼,败其生业,不出岁馀,彼无所食,必降矣。

”上然其计,曰:“非公,谁为勇将!

”即命世让戍崞城,马邑病之。

是时,马邑人多不愿属突厥,上复遣人招谕苑君璋。

高满政说君璋尽杀突厥戍兵降唐,君璋不从。

满政因众心所欲,夜袭君璋,君璋觉之,亡奔突厥,满政杀君璋之子及突厥戍兵二百人而降。

壬戌,梁师都以突厥寇匡州。

丁卯,苑君璋与突厥吐屯设寇马邑,高满政与战,破之。

以满政为朔州总管,封荣国公。

瓜州总管贺若怀广按部至沙州,值州人张护、李通反,怀广以数百人保子城。

凉州总管杨恭仁遣兵救之,为护等所败。

癸酉,柴绍与吐谷浑战,为其所围,虏乘高射之,矢下如雨。

绍遣人弹胡琵琶,二女子对舞。

虏怪之,驻弓矢相与聚观,绍察其无备,潜遣精骑出虏陈后,击之,虏众大溃。

秋,七月,丙子,苑君璋以突厥寇马邑,右武候大将军李高迁及高满政御之,战于腊河谷,破之。

张护、李通杀贺若怀广,立汝州别驾窦伏明为主,进逼瓜州。

长史赵孝伦击却之。

高开道掠赤岸镇及灵寿、九门、行唐三县而去。

丁丑,岗州刺史冯士翙据新会反,广州总管刘感讨降之,使复其位。

辛巳,高开道所部弘阳、统汉二镇来降。

癸未,突厥寇原州。

乙酉,寇朔州。

李高迁为虏所败,行军总管尉迟敬德将兵救之。

巳亥,遣太子将兵屯北边,秦王世民屯并州,以备突厥。

八月,甲辰,突厥寇真州,又寇马邑。

壬子,淮南道行台仆射辅公祏反。

初,杜伏威与公祏相友善,公祏年长,伏威兄事之,军中谓之伯父,畏敬与伏威等。

伏威浸忌之,乃署其养子阚棱为左将军,王雄诞为右将军,潜夺其兵权。

公祏知之,怏怏不平,与其故人左游仙阳为学道辟谷以自晦。

及伏威入朝,留公祏守丹杨,令雄诞典兵为之副,阴谓雄诞曰:“吾至长安,苟不失职,勿令公祏为变。

”伏威既行,左游仙说公祏谋反。

而雄诞握兵,公祏不得发。

乃诈称得伏威书,疑雄诞有贰心,雄诞闻之不悦,称疾不视事。

公祏因夺其兵,使其党西门君仪谕以反计。

雄诞始寤而悔之,曰:“今天下方平定,吴王又在京师,大唐兵威,所向无敌,奈何无故自求族灭乎!

雄诞有死而已,不敢闻命。

今从公为逆,不过延百日之命耳,大丈夫安能爱斯须之死,而自陷于不义乎!

”公祏知不可屈,缢杀之。

雄诞善抚士卒,得其死力,又约束严整,每破城邑,秋毫无犯。

死之日,江南军中及民间皆为之流涕。

公祏又诈称伏威不得还江南,贻书令其起兵,大修铠仗,运粮储。

寻称帝于丹杨,国号宋,修陈故宫室而居之。

署置百官,以左游仙为兵部尚书、东南道大使、越州总管,与张善安连兵,以善安为西南道大行台。

己未,突厥寇原州。

乙丑,诏襄州道行台仆射赵郡王孝恭以舟师趣江州,岭南道大使李靖以交、广、泉、桂之众趣宣州,怀州总管黄君汉出谯、亳,齐州总管李世勣出淮、泗,以讨辅公祏。

孝恭将发,与诸将宴集,命取水,忽变为血,在坐皆失色,孝恭举止自若,曰:“此乃公祏授首之征也!

”饮而尽之,众皆悦服。

丙寅,吐谷浑内附。

辛未,突厥陷原州之善和镇。

癸酉,又寇渭州。

高开道以奚侵幽州,州兵击却之。

九月,丙子,太子班师。

戊子,辅公祏遣其将徐绍宗寇海州,陈政通寇寿阳。

邛州獠反,遣沛公郑元璹讨之。

庚寅,突厥寇幽州。

壬辰,诏以秦王世民为江州道行军元帅。

乙未,窦伏明以沙州降。

高昌王麹伯雅卒,子文泰立。

丙申,渝州人张大智反,刺史薛敬仁弃城走。

壬寅,高开道引突厥二万骑寇幽州。

突厥恶弘农公刘世让为己患,遣其臣曹般陁来,言世让与可汗通谋,欲为乱,上信之。

冬,十月,丙午,杀世让,籍其家。

秦王世民犹在并州,己未,诏世民引军还。

上幸华阴。

张大智侵涪州,刺史田世康等讨之,大智以众降。

初,上遣右武候大将军李高迁助朔州总管高满政守马邑,苑君璋引突厥万馀骑至城下,满政击破之。

颉利可汗怒,大发兵攻马邑。

高迁惧,帅所部二千人斩关宵遁,虏邀之,失亡者半。

颉利自帅众攻城,满政出兵御之,或一日战十馀合。

上命行军总管刘世让救之,至松子岭,不敢进,还保崞城。

会颉利遣使求婚,上曰:“释马邑之围,乃可议婚。

”颉利欲解兵,义成公主固请攻之。

颉利以高开道善为攻具,召开道,与之攻马邑甚急。

颉利诱满政使降,满政骂之。

粮且尽,救兵未至,满政欲溃围走朔州,右虞候杜士远以虏兵盛,恐不免,壬戌,杀满政降于突厥,苑君璋复杀城中豪杰与满政同谋者三十馀人。

上以满政子玄积为上柱国,袭爵。

丁卯,突厥复请和亲,以马邑归唐。

上以将军秦武通为朔州总管。

突厥数为边患,并州大总管府长史窦静表请于太原置屯田,以省馈运。

议者以为烦扰,不许。

静切论不已,敕征静入朝,使与裴寂、萧瑀、封德彝相论难于上前,寂等不能屈,乃从静议,岁收数千斛,上善之,命检校并州大总管。

静,抗之子也。

十一月,辛巳,秦王世民复请增置屯田于并州之境,从之。

黄州总管周法明将兵击辅公祏,张善安据夏口,拒之。

法明屯荆口镇,壬午,法明登战舰饮酒,善安遣刺客数人诈乘鱼鲽而至,见者不以为虞,遂杀法明而去。

甲申,舒州总管张镇周等击辅公祏将陈当世于猷州之黄沙,大破之。

丁亥,上校猎于华阴。

己丑,迎劳秦王世民于忠武顿。

十二月,癸卯,安抚使李大亮诱张善安,执之。

大亮击善安于洪州,与善安隔水而陈,遥相与语。

大亮谕以祸福,善安曰:“善安初无反心,正为将士所误。

欲降又恐不免。

”大亮曰:“张总管有降心,则与我一家耳。

”因单骑渡水入其陈,与善安执手共语,示无猜间。

善安大悦,遂许之降。

既而善安将数十骑诣大亮营,大亮止其骑于门外,引善安入,与语,久之,善安辞去,大亮命武士执之,从骑皆走。

善安营中闻之,大怒,悉众而来,将攻大亮。

大亮使人谕之曰:“吾不留总管。

总管赤心归国,谓我曰:‘若还营,恐将士或有异同,为其所制。

’故自留不去耳,卿辈何怒于我!

”其党复大骂曰:“张总管卖我以自媚于人。

”遂皆溃去。

大亮追击,多所虏获。

送善安于长安,善安自称不与辅公祏交通,上赦其罪,善遇之。

及公祏败,得所与往还书,乃杀之。

甲寅,车驾至长安。

己巳,突厥寇定州,州兵击走之。

庚申,白简、白狗羌并遣使入贡。

◎武德七年甲申,公元六二四年春,正月,依周、齐旧制,每州置大中正一人,掌知州内人物,品量望第,以本州门望高者领之,无品秩。

壬午,赵郡王孝恭击辅公祏别将于枞阳,破之。

庚寅,邹州人邓同颖杀刺史李士衡反。

丙申,以白狗等羌地置维、恭二州。

二月,辛丑,辅公祏遣兵围猷州,刺史左难当婴城自守。

安抚使李大亮引兵击公祏,破之。

赵郡王孝恭攻公祏鹊头镇,拔之。

丁未,高丽王建武遣使来请班历。

遣使册建武为辽东郡王、高丽王。

以百济王夫馀璋为带方郡王,新罗王金真平为乐浪郡王。

始州獠反,遣行台仆射窦轨讨之。

己酉,诏:“诸州有明一经以上未仕者,咸以名闻。

州县及乡皆置学。

” 壬子,行军副总管权文诞破辅公祏之党于猷州,拔其枚洄等四镇。

丁巳,上幸国子学,释奠。

诏诸王公子弟各就学。

戊午,改大总管为大都督府。

己未,高开道将张金树杀开道来降。

开道见天下皆定,欲降,自以数反覆,不敢。

且恃突厥之众,遂无降意。

其将卒皆山东人,思乡里,咸有离心。

开道选勇敢士数百,谓之假子,常直阁内,使金树领之。

故刘黑闼将张君立亡在开道所,与金树密谋取开道。

金树遣其党数人入阁内,与假子游戏,向夕,潜断其弓弦,藏刀槊于床下,合暝,抱之趋出,金树帅其党大噪,攻开道阁,假子将御之,而弓弦皆绝,刀槊已失,争出降。

君立亦举火于外与相应,内外惶扰。

开道知不免,乃擐甲持兵坐堂上,与妻妾奏乐酣饮,众惮其勇,不敢逼。

天且明,开道缢妻妾及诸子,乃自杀。

金树陈兵,悉收假子斩之,并杀君立,死者五百馀人。

遣使来降,诏以其地置妫州。

壬戌,以金树为北燕州都督。

戊辰,洋、集二州獠反,陷隆州晋城。

是月,太保吴王杜伏威薨。

辅公祏之反也,诈称伏威之命以绐其众。

及公祏平,赵郡王孝恭不知其诈,以状闻。

诏追除伏威名,籍没其妻子。

及太宗即位,知其冤,赦之,复其官爵。

三月,初定令,以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公,次尚书、门下、中书、秘书、殿中、内侍为六省,次御史台,次太常至太府为九寺,次将作监,次国子学,次天策上将府,次左、右卫至左、右领卫为十四卫。

东宫置三师、三少、詹事及两坊、三寺、十率府。

王、公置府佐、国官,公主置邑司,并为京职事官。

州、县、镇、戌为外职事官。

自开府议同三司至将仕郎二十八队,为文散官。

骠骑大将军至陪戎副尉三十一阶,为武散官。

上柱国至武骑尉十二等,为勋官。

丙戌,赵郡王孝恭破辅公祏于芜湖,拔梁山等三镇。

辛卯,安抚使任瑰拔扬子城,广陵城主龙龛降。

丁酉,突厥寇原州。

戊戌,赵郡王孝恭克丹杨。

先是,辅公祏遣其将冯慧亮、陈当世将舟师三万屯博望山,陈正通、徐绍宗将步骑二万屯青林山,仍于梁山连铁锁以断江路,筑却月城,延袤十馀里,又结垒江西以拒官军。

孝恭与李靖帅舟师次舒州,李世勣帅步卒一万渡淮,拔寿阳,次硖石。

慧亮等坚壁不战,孝恭遣奇兵绝其粮道,慧亮等军乏食,夜,遣兵薄孝恭营,孝恭安卧不动。

孝恭集诸将议军事,皆曰:“慧亮等拥强兵,据水陆之险,攻之不可猝拔,不如直指丹杨,掩其巢穴。

丹杨既溃,慧亮等自降矣!

”孝恭将从其议,李靖曰:“公祏精兵虽在此水陆二军,然后自将亦为不少,今博望诸栅尚不能拔,公祏保据石头,岂易取哉!

进攻丹杨,旬月不下,慧亮等蹑吾后,腹背受敌,此危道也。

慧亮、正通皆百战馀贼,其心非不欲战,正以公祏立计使之持重,欲以老我师耳。

我今攻其城以挑之,一举可破也!

”孝恭然之,使羸兵先攻贼垒而勒精兵结陈以待之。

攻垒者不胜而走,贼出兵追之,行数里,遇大军,与战,大破之。

阚稜免胄谓贼众曰:“汝曹不识我邪?

何敢来与我战!

”贼众多稜故部曲,皆无斗志,或有拜者,由是遂败。

孝恭、靖乘胜逐北,转战百馀里,博山、青林两戍皆溃,慧亮、正通等遁归,杀伤及溺死者万馀人。

李靖兵先至丹杨,公祏大惧,拥兵数万,弃城东走,欲就左游仙于会稽,李世勣追之。

公祏至句容,从兵能属者才五百人,夜,宿常州,其将吴骚等谋执之。

公祏觉之,弃妻子,独将腹心数十人,斩关走。

至武康,为野人所攻,西门君仪战死。

执公祏,送丹杨枭首,分捕馀党,悉诛之,江南皆平。

己亥,以孝恭为东南道行台右仆射,李靖为兵部尚书。

顷之,废行台,以孝恭为杨州大都督,靖为府长史。

上深美靖功,曰:“靖,萧、辅之膏肓也。

” 阚稜功多,颇自矜伐。

公祏诬稜与己通谋。

会赵郡王孝恭籍没贼党田宅,稜及杜伏威、王雄诞田宅在贼境者,孝恭并籍没之。

稜自诉理,忤孝恭,孝恭怒,以谋反诛之。

夏,四月,庚子朔,赦天下。

是日,颁新律令,比开皇旧制增新格五十三条。

初定均田租、庸、调法:丁、中之民,给田一顷,笃疾减什之六,寡妻妾减七。

皆以什之二为世业,八为口分。

每丁岁入租粟二石。

调随土地所宜,绫、绢、絁、布。

岁役二旬。

不役则收其佣,日三尺。

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调。

三旬,租、调俱免。

水旱虫霜为灾,什损四以上免租,损六以上免调,损七已上课役俱免。

凡民赀业分九等。

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四邻为保。

在城邑者为坊,田野者为村。

食禄之家,无得与民争利。

工商杂类,无预士伍。

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为丁,六十为老。

岁造计帐,三年造户籍。

丁未,党项寇松州。

庚申,通事舍人李凤起击万州反獠,平之。

五月,辛未,突厥寇朔州。

甲戌,羌与吐谷浑同寇松州。

遣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轨自翼州道,扶州刺史蒋善合自芳州道击之。

丙戌,作仁智宫于宜君。

丁亥,窦轨破反獠于方山,俘二万馀口。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九·唐纪五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大荒落三月,尽十二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中◎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三月,庚申,以靺鞨渠帅突地稽为燕州总管。

太子建成获稽胡千馀人,释其酋帅数十人,授以官爵,使还,招其馀党,刘屳成亦降。

建成诈称增置州县,筑城邑,命降胡年二十以上皆集,以兵围而杀之,死者六千馀人。

屳成觉变,亡奔梁师都。

行军总管刘世让攻窦建德黄州,拔之。

洺州严备,世让不得进。

会突厥将入寇,上召世让还。

窦建德所署普乐令平恩程名振来降,上遥除名振永宁令,使将兵徇河北。

名振夜袭鄴,俘其男女千馀人。

去鄴八十里,阅妇人乳有湩者九十馀人,悉纵遣之。

鄴人感其仁,为之饭僧。

突厥颉利可汗承父兄之资,士马雄盛,有凭陵中国之志。

妻隋义成公主,公主从弟善经,避乱在突厥,与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说颉利曰:“昔启民为兄弟所逼,脱身奔隋。

赖文皇帝之力,有此土宇,子孙享之。

今唐天子非文皇帝子孙,可汗宜奉杨政道以伐之,以报文皇帝之德。

”颉利然之。

上以中国未宁,待突厥甚厚,而颉利求请无厌,言辞骄慢。

甲戌,突厥寇汾阴。

唐兵围洛阳,掘堑筑垒而守之。

城中乏食,绢一匹直粟三升,布一匹直盐一升,服饰珍玩,贱如土芥。

民食草根木叶皆尽,相与澄取浮泥,投米屑作饼食之,皆病,身肿脚弱,死者相枕倚于道。

皇泰主之迁民入宫城也,凡三万家,至是无三千家。

虽贵为公卿,糠核不充,尚书郎以下,亲自负戴,往往馁死。

窦建德使其将范愿守曹州,悉发孟海公、徐圆朗之众,西救洛阳。

至滑州,王世充行台仆射韩洪开门纳之。

己卯,军于酸枣。

壬午,突厥寇石州,刺史王集击却之。

窦建德陷管州,杀刺史郭士安。

又陷荥阳、阳翟等县,水陆并进,泛舟运粮,溯河西上。

王世充之弟徐州行台世辩遣其将郭士衡,将兵数千会之,合十馀万,号三十万,军于成皋之东原,筑宫板渚,遣使与王世充相闻。

先是,建德遗秦王世民书,请退军潼关,返郑侵地,复修前好。

世民集将佐议之,皆请避其锋,郭孝恪曰:“世充穷蹙,垂将面缚,建德远来助之,此天意欲两亡之也。

宜据武牢之险以拒之,伺间而动,破之必矣。

”记室薛收曰:“世充保据东都,府库充实,所将之兵,皆江、淮精锐,即日之患,但乏粮食耳。

以是之故,为我所持,求战不得,守则难久。

建德亲帅大众,远来赴援,亦当极其精锐,致死于我。

若纵之至此,两寇合从,转河北之粟以馈洛阳,则战争方始,偃兵无日,混一之期,殊未有涯也。

今宜分兵守洛阳,深沟高垒,世充出兵,慎勿与战,大王亲帅骁锐,先据成皋,厉兵训士,以待其至,以逸待劳,决可克也。

建德既破,世充自下,不过二旬,两主就缚矣。

”世民善之。

收,道衡之子也。

萧瑀、屈突通、封德彝皆曰:“吾兵疲老,世充凭守坚城,未易猝拔,建德席胜而来,锋锐气盛。

吾腹背受敌,非完策也,不若退保新安,以承其弊。

”世民曰:“世充兵摧食尽,上下离心,不烦力攻,可以坐克。

建德新破海公,将骄卒惰,吾据武牢,扼其咽喉。

彼若冒险争锋,吾取之甚易。

若狐疑不战,旬月之间,世充自溃。

城破兵强,气势自倍,一举两克,在此行矣。

若不速进,贼入武牢,诸城新附,必不能守。

两贼并力,其势必强,何弊之承?

吾计决矣!

”通等又请解围据险以观其变,世民不许。

中分麾下,使通等副齐王元吉围守东都,世民将骁勇三千五百人东趣武牢。

时正昼出兵,历北邙,抵河阳,趋巩而去。

王世充登城望见,莫之测也,竟不敢出。

癸未,世民入武牢。

甲申,将骁骑五百,出武牢东二十馀里,觇建德之营。

缘道分留从骑,使李世勣、程知节、秦叔宝分将之,伏于道旁,才馀四骑,与之偕进。

世民谓尉迟敬德曰:“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又曰:“贼见我而还,上策也。

”去建德营三里所,建德游兵遇之,以为斥候也。

世民大呼曰:“我秦王也。

”引弓射之,毙其一将。

建德军中大惊,出五六千骑逐之。

从者咸失色,世民曰:“汝弟前行,吾自与敬德为殿。

”于是按辔徐行,追骑将至,则引弓射之,辄毙一人。

追者惧而止,止而复来,如是再三,每来必有毙者,世民前后射杀数人,敬德杀十许人,追者不敢复逼。

世民逡巡稍却以诱之,入于伏内,世勣等奋击,大破之,斩首三百馀级,获其骁将殷秋、石瓚以归。

乃为书报建德,谕以“赵魏之地,久为我有,为足下所侵夺。

但以淮安见礼,公主得归,故相与坦怀释怨。

世充顷与足下修好,已尝反覆,今亡在朝夕,更饰辞相诱,足下乃以三军之众,仰哺他人,千金之资,坐供外费,良非上策。

今前茅相遇,彼遽崩摧,郊劳未通,能无怀愧!

故抑止锋锐,冀闻择善。

若不获命,恐虽悔难追。

” 立秦王世民之子泰为卫王。

夏,四月,己丑,丰州总管张长逊入朝。

时言事者多云,长逊久居丰州,为突厥所厚,非国家之利。

长逊闻之,请入朝,上许之。

会太子建成北伐稽胡,长逊帅所部会之,因入朝,拜右武候将军。

益州行台左仆射窦轨帅巴、蜀兵来会秦王击王世充,以长逊检校益州行台右仆射。

己亥,突厥颉利可汗寇雁门,李大恩击走之。

壬寅,王世充骑将杨公卿、单雄信引兵出战,齐王元吉击之,不利,行军总管卢君谔战死。

太子还长安。

王世充平州刺史周仲隐以城来降。

戊申,突厥寇并州。

初,处罗可汗与刘武周相表里,寇并州。

上遣太常卿郑元璹往谕以祸福,处罗不从。

未几,处罗遇疾卒,国人疑元璹毒之,留不遣。

上又遣汉阳公瓖赂颉利可汗以金帛,颉利欲令瑰拜,瑰不从,亦留之。

又留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

上怒,亦留其使者。

瑰,孝恭之弟也。

甲寅,封皇子元方为周王,元礼为郑王,元嘉为宋王,元则为荆王,元茂为越王。

窦建德迫于武牢不得进,留屯累月,战数不利,将士思归。

丁巳,秦王世民遣王君廓将轻骑千馀抄其粮运,又破之,获其大将军张青特。

凌敬言于建德曰:“大王悉兵济河,攻取怀州、河阳,使重将守之,更鸣鼓建旗,逾太行,入上党,徇汾、晋,趣蒲津,如此有三利:一则蹈无人之境,取胜可以万全。

二则拓地收众,形势益强。

三则关中震骇,郑围自解。

为今之策,无以易此。

”建德将从之,而王世充遣使告急相继于道,王琬、长孙安世朝夕涕泣,请救洛阳,又阴以金玉啖建德诸将,以挠其谋。

诸将皆曰:“凌敬书生,安知战事,其言岂可用也!

”建德乃谢敬曰:“今众心甚锐,天赞我也,因之决战,必将大捷,不得从公言。

”敬固争之,建德怒,令扶出。

其妻曹氏谓建德曰:“祭酒之言不可违也。

今大王自滏口乘唐国之虚,连营渐进,以取山北,又因突厥西抄关中,唐必还师自救,郑围何忧不解!

若顿兵于此,老师费财,欲求成功,在于何日?

”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

吾来救郑,郑今倒悬,亡在朝夕,吾乃舍之而去,是畏敌而弃信也,不可。

” 谍者告曰:“建德伺唐军刍尽,牧马于河北,将袭武牢。

”五月,戊午,秦王世民北济河,南临广武,察敌形势,因留马千馀匹,牧于河渚以诱之,夕还武牢。

己未,建德果悉众而至,自板渚出牛口置陈,北距大河,西薄汜水,南属鹊山,亘二十里,鼓行而进。

诸将皆惧,世民将数骑升高丘以望之,谓诸将曰:“贼起山东,未尝见大敌,今度险而嚣,是无纪律,逼城而陈,有轻我心。

我按甲不出,彼勇气自衰,陈久卒饥,势将自退,追而击之,无不克者。

与公等约,甫过日中,必破之矣!

”建德意轻唐军,遣三百骑涉汜水,距唐营一里所止。

遣使与世民相闻曰:“请选锐士数百与之剧。

”世民遣王君廓将长槊二百以应之,相与交战,乍进乍退,两无胜负,各引还。

王琬乘隋炀帝马,铠仗甚鲜,迥出陈前以夸众。

世民曰:“彼所乘真良马也!

”尉迟敬德请往取之,世民止之曰:“岂可以一马丧猛士?

”敬德不从,与高甑生、梁建方三骑直入其陈,擒琬,引其马以归,众无敢当者。

世民使召河北马,待其至,乃出战。

建德列陈,自辰至午,士卒饥倦,皆坐列,又争饮水,逡巡欲退。

世民命宇文士及将三百骑经建德陈西,驰而南上,戒之曰:“贼若不动,尔宜引归,动则引兵东出。

”士及至陈前,陈果动,世民曰:“可击矣!

”时河渚马亦至,乃命出战。

世民帅轻骑先进,大军继之,东涉汜水,直薄其陈。

建德群臣方朝谒,唐骑猝来,朝臣趋就建德,建德召骑兵使拒唐兵,骑兵阻朝臣不得过,建德挥朝臣令却,进退之间,唐兵已至,建德窘迫,退依东陂。

窦抗引兵击之,战小不利。

世民帅骑赴之,所向皆靡。

淮阳王道玄挺身陷陈,直出其后,复突陈而归,再入再出,飞矢集其身如胃毛,勇气不衰,射人,皆应弦而仆。

世民给以副马,使从己。

于是诸军大战,尘埃涨天。

世民帅史大柰、程知节、秦叔宝、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陈后,张唐旗帜,建德将士顾见之,大溃。

追奔三十里,斩首三千馀级。

建德中槊,窜匿于牛口渚。

车骑将军白士让、杨武威逐之,建德坠马,士让援槊欲刺之,建德曰:“勿杀我,我夏王也,能富贵汝。

”武威下擒之,载以从马,来见世民。

世民让之曰:“我自讨王世充,何预汝事,而来越境,犯我兵锋!

”建德曰:“今不自来,恐烦远取。

”建德将士皆溃去,所俘获五万人,世民即日散遣之,使还乡里。

封德彝入贺,世民笑曰:“不用公言,得有今日。

智者千虑,不免一失乎!

”德彝甚惭。

建德妻曹氏与左仆射齐善行将数百骑遁归洺州。

甲子,世充偃师、巩县皆降。

乙丑,以太子左庶子郑善果为山东道抚慰大使。

世充将王德仁弃故洛阳城而遁,亚将赵季卿以城降。

秦王世民囚窦建德、王琬、长孙安世、郭士衡等至洛阳城下,以示世充。

世充与建德语而泣,仍遣安世等入城言败状。

世充召诸将议突围,南走襄阳,诸将皆曰:“吾所恃者夏王,夏王今已为擒,虽得出,终必无成。

”丙寅,世充素服帅其太子、郡臣、二千馀人诣军门降。

世民礼接之,世充俯伏流汗。

世民曰:“卿常以童子见处,今见童子,何恭之甚邪?

”世充顿首谢罪。

于是部分诸军,先入洛阳,分守市肆,禁止侵掠,无敢犯者。

丁卯,世民入宫城,命记室房玄龄先入中书、门下省收隋图籍制诏,已为世充所毁,无所获。

命萧瑀、窦轨等封府库,收其金帛,班赐将士。

收世充之党罪尤大者段达、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杨汪、孟孝义、单雄信、杨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睿、张童儿、王德仁、硃粲、郭善才等十馀人斩于洛水之上。

初,李世勣与单雄信友善,誓同生死。

及洛阳平,世勣言雄信骁健绝伦,请尽输己之官爵以赎之,世民不许。

世勣固请不能得,涕泣而退。

雄信曰:“我固知汝不办事!

”世勣曰:“吾不惜馀生,与兄俱死。

但既以此身许国,事无两遂。

且吾死之后,谁复视兄之妻子乎?

”乃割股肉以啖雄信,曰:“使此肉随兄为土,庶几犹不负昔誓也!

”士民疾硃粲残忍,竞投瓦砾击其尸,须臾如冢。

囚韦节、杨续、长孙安世等十馀人送长安。

士民无罪为世充所囚者,皆释之,所杀者祭而诔之。

初,秦王府属杜如晦叔父淹事王世充。

淹素与如晦兄弟不协,谮如晦兄杀之,又囚其弟楚客,饿几死,楚客终无怨色。

及洛阳平,淹当死,楚客涕泣请如晦救之,如晦不从。

楚客曰:“曩者叔已杀兄,今兄又杀叔,一门之内,自相残而尽,岂不痛哉!

”欲自刭,如晦乃为之请于世民,淹得免死。

秦王世民坐阊阖门,苏威请见,称老病不能拜。

世民遣人数之曰:“公隋室宰相,危不能扶,使君弑国亡。

见李密、王世充皆拜伏舞蹈。

今既老病,无劳相见。

”及至长安,又请见,不许。

既老且贫,无复官爵,卒于家,年八十二。

秦王世民观隋宫殿,叹曰:“逞侈心,穷人欲,无亡得乎!

”命撤端门楼,焚乾阳殿,毁则天门及阙。

废诸道场,城中僧尼,留有名德者各三十人,馀皆返初。

前真定令周法明,法尚之弟也,隋末结客,袭据黄梅,遣族子孝节攻蕲春,兄子绍则攻安陆,子绍德攻沔阳,皆拔之。

庚午,以四郡来降。

壬申,齐善行以洺、相、魏等州来降。

时建德馀众走至洺州,欲立建德养子为主,征兵以拒唐。

又欲剽掠居民,还向海隅为盗。

善行独以为不可,曰:“隋末丧乱,故吾属相聚草野,苟求生耳。

以夏王之英武,平定河朔,士马精强,一朝为擒,易如反掌,岂非天命有所属,非人力所能争邪!

今丧败如此,守亦无成,逃亦不免。

等为亡国,岂可复遗毒于民!

不若委心请命于唐。

必欲得缯帛者,当尽散府库之物,勿复残民也!

”于是运府库之帛数十万段,置万春宫东街,以散将卒,凡三昼夜乃毕。

仍布兵守坊巷,得物者即出,无得更入人家。

士卒散尽,然后与右仆射裴矩、行台曹旦,帅其百官奉建德妻曹氏及传国八玺,并破宇文化及所得珍宝,请降于唐。

上以善行为秦王左二护军,仍厚赐之。

初,窦建德之诛宇文化及也,隋南阳公主有子曰禅师,建德虎贲郎将於士澄问之曰:“化及大逆,兄弟之子皆当从坐,若不能舍禅师,当相为留之。

”公主泣曰:“虎贲既隋室贵臣,兹事何须见问!

”建德竟杀之。

公主寻请为尼。

及建德败,公主将归长安,与宇文士及遇于洛阳,士及请与相见,公主不可。

士及立于户外,请复为夫妇。

公主曰:“我与君仇家,今所以不手刃君者,但谋逆之日,察君不预知耳。

”诃令速去。

士及固请,公主怒曰:“必欲就死,可相见也!

”士及知不可屈,乃拜辞而去。

乙亥,以周法明为黄州总管。

戊寅,王世充徐州行台杞王世辩以徐、宋等三十八州诣河南道安抚大使任襄请降。

世充故地悉平。

窦建德博州刺史冯士羡复推淮安王神通为慰抚山东使,徇下三十馀州。

建德之地悉平。

己卯,代州总管李大恩击苑君璋,破之。

突厥寇边,长平靖王叔良督五将击之,叔良中流矢。

师旋,六月,戊子,卒于道。

戊戌,孟海公馀党蒋善合以郓州,孟啖鬼以曹州来降。

啖鬼,海公之从兄也。

庚子,营州人石世则执总管晋文衍,举州叛,奉靺鞨突地稽为主。

黄州总管周法明攻萧铣安州,拔之,获其总管马贵迁。

乙巳,以右骁卫将军盛彦师为宋州总管,安抚河南。

乙卯,海州贼帅臧君相以五州来降,拜海州总管。

秋,七月,庚申,王世充行台王弘烈、王泰、左仆射豆卢行褒、右仆射苏世长以襄州来降。

上与行褒、世长皆有旧,先是,屡以书招之,行褒辄杀使者。

既至长安,上诛行褒而责世长。

世长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陛下既得之矣,岂可复忿同猎之徒,问争肉之罪乎!

”上笑而释之,以为谏议大夫。

尝从校猎高陵,大获禽兽,上顾群臣曰:“今日畋,乐乎?

”世长对曰:“陛下游猎,薄废万机,不满十旬,未足为乐!

”上变色,既而笑曰:“狂态复发邪?

”对曰:“于臣则狂,于陛下甚忠。

”尝侍宴披香殿,酒酣,谓上曰:“此殿炀帝之所为邪?

”上曰:“卿谏似直而实多诈,岂不知此殿朕所为,而谓之炀帝乎?

”对曰:“臣实不知,但见其华侈如倾宫、鹿台,非兴王之所为故也。

若陛下为之,诚非所宜。

臣昔侍陛下于武功,见所居宅仅庇风雨,当时亦以为足。

今因隋之宫室,已极侈矣,而又增之,将何以矫其失乎?

”上深然之。

甲子,秦王世民至长安。

世民被黄金甲,齐王元吉、李世勣等二十五将从其后,铁骑万匹,甲士三万人,前后部鼓吹,俘王世充、窦建德及隋乘舆、御物献于太庙,行饮至之礼以飨之。

乙丑,高句丽王建武遣使入贡。

建武,元之弟也。

上见王世充而数之,世充曰:“臣罪固当诛,然秦王许臣不死。

”丙寅,诏赦世充为庶人,与兄弟子侄徙处蜀。

斩窦建德于市。

丁卯,以天下略定,大赦。

百姓给复一年。

陕、鼎、函、虢、虞、芮六州,转输劳费,幽州管内,久隔寇戎,并给复二年。

律、令、格、式,且用开皇旧制。

赦令既下,而王、窦馀党尚有远徙者,治书侍御史孙伏伽上言:“兵、食可去,信不可去,陛下已赦而复徙之,是自违本心,使臣民何所凭依?

且世充尚蒙宽宥,况于馀党,所宜纵释。

”上从之。

王世充以防夫未备,置雍州廨舍。

独孤机之子定州刺史修德帅兄弟至其所,矫称敕呼郑王。

世充与兄世恽趋出,修德等杀之。

诏免修德官。

其馀兄弟子侄等,于道亦以谋反诛。

隋末钱币滥薄,至裁皮糊纸为之,民间不胜其弊。

至是,初行开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参,积十钱重一两,轻重大小最为折衷,远近便之。

命给事中欧阳询撰其文并书,回环可读。

以屈突通为陕东道大行台右仆射,镇洛阳。

以淮阳王道玄为洛州总管,李世勣父盖竟无恙而还,诏复其官爵。

窦轨还益州。

轨将兵征讨,或经旬月不解甲。

性严酷,将佐有犯,无贵贱立斩之,鞭挞吏民,常流血满庭,所部重足屏息。

癸酉,置钱监于洛、并、幽、益等诸州,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赐三炉,裴寂赐一炉,听铸钱。

自馀敢盗铸者,身死,家口配没。

河北既平,上以陈君宾为洺州刺史。

将军秦武通等将兵屯洺州,欲使分镇东方诸州。

又以郑善果等为慰抚大使,就洺州选补山东州县官。

窦建德之败也,其诸将多盗匿库物,及居闾里,暴横为民患,唐官吏以法绳之,或加捶挞,建德故将皆惊惧不安。

高雅贤、王小胡家在洺州,欲窃其家以逃,官吏捕之,雅贤等亡命至贝州。

会上征建德故将范愿、董康买、曹湛及雅贤等,于是愿等相谓曰:“王世充以洛阳降唐,其将相大臣段达、单雄信等皆夷灭。

吾属至长安,必不免矣。

吾属自十年以来,身经百战,当死久矣,今何惜馀生,不以之立事。

且夏王得淮安王,遇以客礼,唐得夏王即杀之。

吾属皆为夏王所厚,今不为之报仇,将无以见天下之士!

”乃谋作乱,卜之,以刘氏为主吉,因相与之漳南,见建德故将刘雅,以其谋告之。

雅曰:“天下适安定,吾将老于耕桑,不愿复起兵!

”众怒,且恐泄其谋,遂杀之。

故汉东公刘黑闼,时屏居漳南,诸将往诣之,告以其谋,黑闼欣然从之。

黑闼方种蔬,即杀耕牛,与之共饮食定计,聚众得百人。

甲戌,袭漳南县据之。

是时,诸道有事则置行台尚书省,无事则罢之。

朝廷闻黑闼作乱,乃置山东道行台于洺州,魏、冀、定、沧并置总管府。

丁丑,以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台右仆射。

辛巳,褒州道安抚使郭行方攻萧铣鄀州,拔之。

孟海公与窦建德同伏诛,戴州刺史孟敢鬼不自安,挟海公之子义以曹、戴二州反,以禹城令蒋善合为腹心。

善合与其左右同谋斩之。

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丁亥,命太子安抚北边。

丁酉,刘黑闼陷鄃县,魏州刺史权威、贝州刺史戴元祥与战,皆败死,黑闼悉收其馀众及器械。

窦建德旧党稍稍出归之,众至二千人,为坛于漳南,祭建德,告以举兵之意,自称大将军。

诏发关中步骑三千,使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蓝田李玄通击之。

又诏幽州总管李艺引兵会击黑闼。

癸卯,突厥寇代州,总管李大恩遣行军总管王孝基拒之,举军皆没。

甲辰,进围崞县。

乙巳,王孝基自突厥逃归,李大恩众少,据城自守,突厥不敢逼,月馀引去。

上以南方寇盗尚多,丙午,以左武候将军张镇周为淮南道行军总管,大将军陈智略为岭南道行军总管,镇抚之。

丁未,刘黑闼陷历亭,执屯卫将军王行敏,使之拜,不可,遂杀之。

初,洛阳既平,徐圆朗请降,拜兗州总管,封鲁郡公。

刘黑闼作乱,阴与圆朗通谋。

上使葛公盛彦师安集河南,行至任城。

辛亥,圆朗执彦师,举兵反。

黑闼以圆朗为大行台元帅,兗、郓、陈、杞、伊、洛、曹、戴等八州豪右皆应之。

圆朗厚礼彦师,使作书与其弟,令举虞城降。

彦师为书曰:“吾奉使无状,为贼所擒,为臣不忠,誓之以死。

汝善侍老母,勿以吾为念。

”圆朗初色动,而彦师自若。

圆朗乃笑曰:“盛将军有壮节,不可杀也。

”待之如旧。

河南道安抚大使任瑰行至宋州,属圆朗反,副使柳浚劝瑰退保汴州,瑰笑曰:“柳以何怯也!

”圆朗又攻陷楚丘,引兵将围虞城,瑰遣部将崔枢、张公谨自鄢陵帅诸州豪右质子百馀人守虞城。

濬曰:“枢与公谨皆王世充将,诸州质子父兄皆反,恐必为变。

”瑰不应。

枢至虞城,分质子使与土人合队共守城。

贼稍近,质子有叛者,枢斩其队帅。

于是诸队帅皆惧,各杀其质子,枢不禁,枭其首于门外,遣使白瑰。

瑰阳怒曰:“吾所以使与质子俱者,欲招其父兄耳,何罪而杀之!

”退谓濬曰:“吾固知崔枢能办此也。

县人既杀质子,与贼深仇,吾何患乎!

”贼攻虞城,果不克而去。

初,窦建德以鄱阳崔元逊为深州刺史,及刘黑闼反,元逊与其党数十人谋于野,伏甲士于车中,以禾覆其上,诈为农人,直入听事,自禾中呼噪而出,执刺史裴晞杀之,传首黑闼。

九月,乙卯,文登贼帅淳于难请降。

置登州,以难为刺史。

突厥寇并州。

遣左屯卫大将军窦琮等击之。

戊午,突厥寇原州。

遣行军总管尉迟敬德等击之。

辛酉,徐圆朗自称鲁王。

隋末,歙州贼帅汪华据黟、歙等五州,有众一万,自称吴王。

甲子,遣使来降。

拜歙州总管。

隋末,弋阳卢祖尚纠合壮士以卫乡里,部分严整,群盗畏之。

及炀帝遇弑,乡人奉之为光州刺史。

时年十九,奉表于皇泰主。

及王世充自立,祖尚来降。

丙子,以祖尚为光州总管。

己卯,诏括天下户口。

徐圆朗寇济州,治中吴亻及论击走之。

癸未,诏以太常乐工皆前代因罪配没,子孙相承,多历年所,良可哀愍。

宜并蠲除为民,且令执事,若仕宦入流,勿更追集。

甲申,灵州总管杨师道击突厥,破之。

师道,恭仁之弟也。

诏发巴、蜀兵,以赵郡王孝恭为荆湘道行军总管,李靖摄行军长史,统十二总管,自夔州顺流东下。

以庐江王瑗为荆郢道行军元帅,出襄州道,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黄州总管周法明出夏口道,以击萧铣。

是月,孝恭发夔州。

时峡江方涨,诸将请俟水落进军,李靖曰:“兵贵神速。

今吾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江涨,倏忽抵其城下,掩其不备,此必有擒。

不可失也!

”孝恭从之。

淮安王神通将关内兵至冀州,与李艺兵合。

又发邢、洺、相、魏、恒、赵等州兵合五万馀人,与刘黑闼战于饶阳城南,布陈十馀里。

黑闼众少,依堤单行而陈以当之。

会风雪,神通乘风击之,既而风返,神通大败,士马军资失亡三分之二。

李艺居西偏,击高雅贤,破之,逐奔数里,闻大军不利,退保稾城。

黑闼就击之,艺亦败,薛万均、万彻皆为所虏,截发驱之。

万均兄弟亡归,艺引兵归幽州。

黑闼兵势大振。

上以秦王世民功大,前代官皆不足以称之,特置天策上将,位在王公上。

冬,十月,以世民为天策上将,领司徒、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增邑二万户,仍开天策府,置官属,以齐王元吉为司空。

世民以海内浸平,乃开馆于宫西,延四方文学之士,出教以王府属杜如晦、记室房玄龄、虞世南、文学褚亮、姚思廉、主簿李玄道、参军蔡允恭、薛元敬、颜相时、咨议典签苏勖、天策府从事中郎于志宇、军咨祭酒苏世长、记室薛收、仓曹李守素、国子助教陆德明、孔颖达、信都盖文达、宋州总管府户曹许敬宗,并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分为三番,更日直宿,供给珍膳,恩礼优厚。

世民朝谒公事之暇,辄至馆中,引诸学士讨论文籍,或夜分乃寝。

又使库直阎立本图像,褚亮为赞,号十八学士。

士大夫得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洲”。

允恭,大宝之弟子。

元敬,收之从子。

相时,师古之弟。

立本,毘之子也。

初,杜如晦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俄迁陕州长史。

时府僚多补外官,世民患之。

房玄龄曰:“馀人不足惜,至于杜如晦,王佐之才,大王欲经营四方,非如晦不可。

”世民惊曰:“微公言,几失之。

”即奏为府属。

与玄龄常从世民征伐,参谋帷幄,军中多事,如晦剖决如流。

世民每破军克城,诸将佐争取宝货,玄龄独收采人物,致之幕府。

又将佐有勇略者,玄龄必与之深相结,使为世民尽死力。

世民每令玄龄入奏事,上叹曰:“玄龄为吾儿陈事,虽隔千里,皆如面谈。

”李玄道尝事李密,为记室,密败,官属为王世充所虏,惧死,皆达曙不寐。

独玄道起居自若,曰:“死生有命,非忧可免!

”众服其识量。

庚寅,刘黑闼陷瀛州,杀刺史卢士睿。

观州人执刺史雷德备,以城降之。

辛卯,萧铣鄂州刺史雷长颖以鲁山来降。

赵郡王孝恭帅战舰二千馀艘东下,萧铣以江水方涨,殊不为备。

孝恭等拔其荆门、宜都二镇,进至夷陵。

铣将文士弘将精兵数万屯清江,癸巳,孝恭击走之,获战舰三百馀艘,杀溺死者万计。

追奔至百里洲,士弘收兵复战,又败之,进入北江。

铣江州总管盖彦举以五州来降。

毛州刺史赵元恺,性严急,下不堪命。

丁卯,州民董灯明等作乱,杀元恺以应刘黑闼。

盛彦师自徐圆朗所逃归。

王薄因说青、莱、密诸州,皆下之。

萧铣之罢兵营农也,才留宿卫数千人,闻唐兵至,文士弘败,大惧,仓猝征兵,皆在江、岭之外,道涂阻远,不能遽集,乃悉见兵出拒战。

孝恭将击之,李靖止之曰:“彼救败之师,策非素立,势不能久,不若且泊南岸,缓之一日,彼必分其兵,或留拒我,或归自守。

兵分势弱,我乘其懈而击之,蔑不胜矣。

今若急之,彼则并力死战,楚兵剽锐,未易当也。

”孝恭不从,留靖守营,自帅锐师出战,果败走,趣南岸。

铣众委舟收掠军资,人皆负重,靖见其众乱,纵兵奋击,大破之,乘胜直抵江陵,入其外郭。

又攻水城,拔之,大获舟舰,李靖使孝恭尽散之江中。

诸将皆曰:“破敌所获,当藉其用,奈何弃以资敌?

”靖曰:“萧铣之地,南出岭表,东距洞庭。

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吾表里受敌,进退不获,虽有舟楫,将安用之?

今弃舟舰,使塞江而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

”铣援兵见舟舰,果疑不进。

其交州总管丘和、长史高士廉、司马杜之松等将朝江陵,闻铣败,悉诣孝恭降。

孝恭勒兵围江陵,铣内外阻绝,问策于中书侍郎岑文本,文本劝铣降。

铣乃谓群下曰:“天不祚梁,不可复支矣。

若必待力屈,则百姓蒙患,奈何以我一人之故,陷百姓于涂炭乎!

”乙巳,铣以太牢告于太庙,下令开门出降,守城者皆哭。

铣帅群臣缌缞布帻诣军门,曰:“当死者唯铣耳,百姓无罪,愿不杀掠。

”孝恭入据其城,诸将欲大掠,岑文本说孝恭曰:“江南之民,自隋末以来,困于虐政,重以群雄虎争,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跂踵延颈以望真主,是以萧氏君臣、江陵父老决计归命,庶几有所息肩。

今若纵兵俘掠,使士民失望,恐自此以南,无复向化之心矣!

”孝恭称善,遽禁止之。

诸将又言:“梁之将帅与官军拒斗死者,其罪既深,请籍没其家,以赏将士。

”李靖曰:“王者之师,宜使义声先路。

彼为其主斗死,乃忠臣也,岂可同叛逆之科籍其家乎!

”于是城中安堵,秋毫无犯。

南方州县闻之,皆望风款附。

铣降数日,援兵至者十馀万,闻江陵不守,皆释甲而降。

孝恭送铣于长安,上数之。

铣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铣无天命,故至此。

若以为罪,无所逃死!

”竟斩于都市。

诏以孝恭为荆州总管。

李靖为上柱国,赐爵永康县公,仍使之安抚岭南,得承制拜授。

先是,铣遣黄门侍郎江陵刘洎略地岭表,得五十馀城,未还而铣败,洎以所得城来降。

除南康州都督府长史。

戊申,徐圆朗昌州治中刘善行以须昌来降。

庚戌,诏陕东道大行台尚书省自令、仆至郎中、主事,品秩皆与京师同,而员数差少,山东行台及总管府、诸州并隶焉。

其益州、襄州、山东、淮南、河北等道令、仆以下,各降京师一等,员数又减焉。

行台尚书令得承制补署。

其秦王、齐王府官之外,各置左右六护军府,及左右亲事帐内府。

闰月,乙卯,上幸稷州。

己未,幸武功旧墅。

壬戌,猎于好畤。

乙丑,猎于九嵕。

丁卯,猎于仲山。

戊辰,猎于清水谷,遂幸三原。

辛未,幸周氏陂。

壬申,还长安。

十一月,甲申,上祀圜丘。

杜伏威使其将王雄诞击李子通,子通以精兵守独松岭。

雄诞遣其裨将陈当将千馀人,乘高据险以逼之,多张旗帜,夜则缚炬火于树,布满山泽。

子通惧,烧营走保杭州。

雄诞追击之,又败之于城下。

庚寅,子通穷蹙请降。

伏威执子通并其左仆射乐伯通送长安。

上释之。

先是,汪华据黟、歙,称王十馀年。

雄诞还军击之,华拒之于新安洞口,甲兵甚锐。

雄诞伏精兵于山谷,帅羸弱数千犯其陈,战才合,阳不胜,走还营。

华进攻之,不能克,会日暮,引还,伏兵已据其洞口,华不得入,窘迫请降。

闻人遂安据昆山,无民属,伏威使雄诞击之。

雄诞以昆山险隘,难以力胜,乃单骑造其城下,陈国威灵,示以祸福。

遂安感悦,帅诸将出降。

于是伏威尽有淮南、江东之地,南至岭,东距海。

雄诞以功除歙州总管,赐爵宜春郡公。

壬辰,林州总管刘旻击刘屳成,大破之。

屳成仅以身免,部落皆降。

李靖度岭,遣使分道招抚诸州,所至皆下。

萧铣桂州总管李袭志帅所部诸州来降,赵郡王孝恭即以袭志为桂州总管,明年入朝。

以李靖为岭南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引兵下九十六州,得户六十馀万。

壬寅,刘黑闼陷定州,执总管李玄通,黑闼爱其才,欲以为大将,玄通不可。

故吏有以酒肉馈之者,玄通曰:“诸君哀吾幽辱,幸以酒肉来相开慰,当为诸君一醉。

”酒酣,谓守者曰:“吾能剑舞,愿假吾刀。

”守者与之,玄通舞竟,太息曰:“大丈夫受国厚恩,镇抚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视息世间哉!

”即引刀自刺,溃腹而死。

上闻,为之流涕,拜其子伏护为大将。

庚戌,杞人周文举杀刺史王文矩,以城应徐圆朗。

幽州大饥,高开道许以粟赈之。

李艺遣老弱诣开道就食,开道皆厚遇之。

艺喜,于是发民三千人,车数百乘,驴马千馀匹,往受粟。

开道悉留之,告绝于艺。

复称燕王,北连突厥,南与刘黑闼相结,引兵攻易州,不克,大掠而去。

又遣其将谢稜诈降于艺,请兵授接,艺出兵应之。

将至怀戎,稜袭击破之。

开道与突厥连兵数入为寇,恒、定、幽、易咸被其患。

十二月,乙卯,刘黑闼陷冀州,杀刺史麹稜。

黑闼既破淮安王神通,移书赵、魏,故窦建德将卒争杀唐官吏以应黑闼。

庚申,遣右屯卫大将军义安王孝常将兵讨黑闼。

黑闼将兵数万进逼宗城,黎州总管李世勣先屯宗城,弃城走保洺州。

甲子,黑闼追击世勣等,破之,杀步卒五千人,世勣仅以身免。

丙寅,洺州土豪翻城应黑闼。

黑闼筑坛于城东南,告天及祭窦建德而后入。

后旬日,引兵攻拔相州,执刺史房晃,右武卫将军张士贵溃围走。

黑闼南取黎、卫二州,半岁之间,尽复建德旧境。

又遣使北连突厥,颉利可汗遣俟斤宋邪那帅胡骑从之。

右武卫将军秦武通、洺州刺史陈君宾、永宁令程名振皆自河北遁归长安。

丁卯,命秦王世民、齐王元吉讨黑闼。

昆弥遣使内附。

昆弥,即汉之昆明也。

巂州治中吉驻纬通南宁,至其国说之,遂来降。

己巳,刘黑闼陷邢州、赵州。

庚午,陷魏州,杀总管潘道毅。

辛未,陷莘州。

壬申,徙宋王元嘉为徐王。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八·唐纪四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单阏十一月,尽重光大荒落二月,凡一年有奇。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中之上 ◎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 十一月,己卯,刘武周寇浩州。

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

时河东州县,俘掠之馀,未有仓廪,人情恇扰,聚入城堡,征敛无所得,军中乏食。

世民发教谕民,民闻世民为帅而来,莫不归附,自近及远,至者日多,然后渐收其粮食,军食以充。

乃休兵秣马,唯令偏裨乘间抄掠,大军坚壁不战,由是贼势日衰。

世民尝自帅轻骑觇敌,骑皆四散,世民独与一甲士登丘而寝。

俄而贼兵四合,初不之觉,会有蛇逐鼠,触甲士之面,甲士惊寤,遂白世民,俱上马,驰百馀步,为贼所及,世民以大羽箭射殪其骁将,贼骑乃退。

李世勣欲归唐,恐祸及其父,谋于郭孝恪。

孝恪曰:“吾新事窦氏,动则见疑,宜先立效以取信,然后可图也。

”世勣从之。

袭王世充获嘉,破之,多所俘获,以献建德,建德由是亲之。

初,漳南人刘黑闼,少骁勇狡狯,与窦建德善,后为群盗,转事郝孝德、李密、王世充。

世充以为骑将,每见世充所为,窃笑之。

世充使黑闼守新乡,李世勣击虏之,献于建德。

建德署为将军,赐爵汉东公,常使将奇兵东西掩袭,或潜入敌境觇视虚实。

黑闼往往乘间奋击,克获而还。

十二月,庚申,上猎于华山。

于筠说永安王孝基急攻吕崇茂,独孤怀恩请先成攻具,然后进,孝基从之。

崇茂求救于宋金刚,金刚遣其将善阳尉迟敬德、寻相将兵奄至夏县。

孝基表里受敌,军遂大败,孝基、怀恩、筠、唐俭及行军总管刘世让皆为所虏。

敬德名恭,以字行。

上征裴寂入朝,责其败军,下吏,既而释之,宠待弥厚。

尉迟敬德、寻相将还浍州,秦王世民遣兵部尚书殷开山、总管秦叔宝等邀之于美良川,大破之,斩首二千馀级。

顷之,敬德、寻相潜引精骑援王行本于蒲坂,世民自将步骑三千,从间道夜趋安邑,邀击,大破之,敬德、相仅以身免,悉俘其众,复归柏壁。

诸将咸请与宋金刚战,世民曰:“金刚悬军深入,精兵猛将,咸聚于是。

武周据太原,倚金刚为擀蔽。

金刚军无蓄积,以虏掠为资,利在速战。

我闭营养锐以挫其锋,分兵汾、隰,冲其心腹。

彼粮尽计穷,自当遁走。

当待此机,未宜速战。

” 永安壮王孝基谋逃归,刘武周杀之。

李世勣复遣人说窦建德曰:“曹、戴二州,户口完实,孟海公窃有其地,与郑人外合内离。

若以大军临之,指期可取。

既得海公,以临徐、兗,河南可不战而定也。

”建德以为然,欲自将徇河南,先遣其行台曹旦等将兵五万济河,世勣引兵三千会之。

◎武德三年庚辰,公元九二零年 春,正月,将军秦武通攻王行本于蒲坂。

行本出战而败,粮尽援绝,欲突围走,无随之者,戊寅,开门出降。

辛巳,上幸蒲州,斩行本。

秦王世民轻骑谒上于蒲州。

宋金刚围绛州。

癸巳,上还长安。

李世勣谋俟窦建德至河南,掩袭其营,杀之,冀得其父并建德土地以归唐。

会建德妻产,久之不至。

曹旦,建德之妻兄也,在河南,多所侵扰,诸贼羁属者皆怨之。

贼帅魏郡李文相,号李商胡,聚众五千馀人,据孟津中氵单。

母霍氏,亦善骑射,自称霍总管。

世勣结商胡为昆弟,入拜商胡之母。

母泣谓世勣曰:“窦氏无道,如何事之!

”世勣曰:“母无忧,不过一月,当杀之,相与归唐耳!

”世勣辞去,母谓商胡曰:“东海公许我共图此贼,事久变生,何必待其来,不如速决。

”是夜,商胡召曹旦偏裨二十三人,饮之酒,尽杀之。

旦别将高雅贤、阮君明尚在河北未济,商胡以巨舟四艘济河北之兵三百人,至中流,悉杀之。

有兽医游水得免,至南岸,告曹旦,旦严警为备。

商胡既举事,始遣人告李世勣。

世勣与曹旦连营,郭孝恪劝世勣袭旦,世勣未决,闻旦已有备,遂与孝恪帅数十骑来奔。

商胡复引精兵二千北袭阮君明,破之。

高雅贤收众去,商胡追之,不及而还。

建德群臣请诛李盖,建德曰:“世勣,唐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乃忠臣也,其父何罪!

”遂赦之。

甲午,世勣、孝恪至长安。

曹旦遂取济州,复还洺州。

二月,庚子,上幸华阴。

刘武周遣兵寇潞州,陷长子、壶关。

潞州刺史郭子武不能御,上以将军河东王行敏助之。

行敏与子武不叶,或言子武将叛,行敏斩子武以徇。

乙巳,武周复遣兵寇潞州,行敏击破之。

壬子,开州蛮酋冉肇则陷通州。

甲寅,遣将军桑显和等攻吕崇茂于夏县。

初,工部尚书独孤怀恩攻蒲坂,久不下,失亡多,上数以敕书诮让之,怀恩由是怨望。

上尝戏谓怀恩曰:“姑之子皆已为天子,次应至舅之子乎?

”怀恩亦颇以此自负,或时扼腕曰:“我家岂女独贵乎?

”遂与麾下元君宝谋反。

会怀恩、君宝与唐俭皆没于尉迟敬德,君宝谓俭曰:“独孤尚书近谋大事,若能早决,岂有此辱哉!

”及秦王世民败敬德于美良川,怀恩逃归,上复使之将兵攻蒲坂。

君宝又谓俭曰:“独孤尚书遂拔难得还,复在蒲坂,可谓王者不死!

”俭恐怀恩遂成其谋,乃说尉迟敬德,请使刘世让还与唐连和,敬德从之,遂以怀恩反状闻。

时王行本已降,怀恩入据其城,上方济河幸怀恩营,已登舟矣,世让适至。

上大惊曰:“吾得免,岂非天也!

”乃使召怀恩,怀恩未知事露,轻舟来至。

即执以属吏,分捕党与。

甲寅,诛怀恩及其党。

窦建德攻李商胡,杀之。

建德洺州劝课农桑,境内无盗,商旅野宿。

突厥处罗可汗迎杨政道,立为隋王。

中国士民在北者,处罗悉以配之,有众万人。

置百官,皆依隋制,居于定襄。

三月,乙丑,刘武周遣其将张万岁寇浩州,李仲文击走之,俘斩数千人。

改纳言为侍中,内史令为中书令,给事郎为给事中。

甲戌,以内史侍郎卦德彝为中书令。

王世充将帅、州县来降者,时月相继。

世充乃峻其法,一人亡叛,举家无少长就戮,父子、兄弟、夫妇许相告而免之。

又使五家为保,有举家亡者,四邻不觉,皆坐诛。

杀人益多而亡者益甚,至于樵采之人,出入皆有限数。

公私愁窘,人不聊生。

又以宫城为大狱,意所忌者,并其家属收系宫中。

诸将出讨,亦质其家属于宫中,禁止者常不减万口,馁死者日有数十。

世充又以台省官为司、郑、管、原、伊、殷、梁、凑、嵩、谷、怀、德等十二州营田使,丞、郎得为此行者,喜若登仙。

甲申,行军副总管张伦败刘武周于浩州,俘斩千馀人。

西河公张纶、真乡公李仲文引兵临石州,刘季真惧而诈降。

乙酉,以季真为石州总管,赐姓李氏,封彭山郡王。

蛮酋冉肇则寇信州,赵郡公孝恭与战,不利。

李靖将兵八百,袭击,斩之,俘五千馀人。

己丑,复开、通二州。

孝恭又击萧铣东平王阇提,斩之。

夏,四月,丙申,上祠华山。

壬寅,还长安。

置益州道行台,以益、利、会、鄜、泾、遂六总管隶焉。

刘武周数攻浩州,为李仲文所败。

宋金刚军中食尽。

丁未,金刚北走,秦王世民追之。

罗士信围慈涧,王世充使太子玄应救之,士信刺玄应坠马,人救之,得免。

壬子,以显州道行台杨士林为行台尚书令。

甲寅,加秦王世民益州道行台尚书令。

秦王世民追及寻相于吕州,大破之,乘胜逐北,一昼夜行二百馀里,战数十合。

至高壁岭,总管刘弘基执辔谏曰:“大王破贼,逐北至此,功亦足矣。

深入不已,不爱身乎!

且士卒饥疲,宜留壁于此,俟兵粮毕集,然后复进,未晚也。

”世民曰:“金刚计穷而走,众心离沮。

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必乘此势取之。

若更淹留,使之计立备成,不可复攻矣。

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遂策马而进,将士不敢复言饥。

追及金刚于雀鼠谷,一日八战,皆破之,俘斩数万人。

夜,宿于雀鼠谷西原,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军中止有一羊,世民与将士分而食之。

丙辰,陕州总管于筠自金刚所逃来。

世民引兵趣介休,金刚尚有众二万,戊午,出西门,背城布陈,南北七里。

世民遣总管李世勣等与战,小却,为贼所乘。

世民帅精骑击之,出其陈后,金刚大败,斩首三千级。

金刚轻骑走,世民追之数十里,至张难堡。

浩州行军总管樊伯通、张德政据堡自守,世民免胄示之,堡中喜噪且泣。

左右告以王不食,献浊酒、脱粟饭。

尉迟敬德收馀众守介休,世民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谕之,敬德与寻相举介休及永安降。

世民得敬德,甚喜,以为右一府统军,使将其旧众八千,与诸营相参。

屈突通虑其变,骤以为言,世民不听。

刘武周闻金刚败,大惧,弃并州走突厥。

金刚收其馀众,欲复战,众莫肯从,亦与百馀骑走突厥。

世民至晋阳,武周所署仆射杨伏念以城降。

唐俭封府库以待世民,武周所得州县皆入于唐。

未几,金刚谋走上谷,突厥追获,腰斩之。

岚州总管刘六儿从宋金刚在介休,秦王世民擒斩之。

其兄季真,弃石州,奔刘武周将马邑高满政,满政杀之。

武周之南寇也,其内史令苑君璋谏曰:“唐主举一州之众,直取长安,所向无敌,此乃天授,非人力也。

晋阳以南,道路险隘,县军深入,无继于后,君进战不利,何以自还!

不如北连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足为长策。

”武周不听,留君璋守朔州。

及败,泣谓君璋曰:“不用君言,以至于此。

”久之,武周谋亡归马邑,事泄,突厥杀之。

突厥又以君璋为大行台,统其馀众,仍令郁射设督兵助镇。

庚申,怀州总管黄君汉击王世充太子玄应于西济州,大破之。

熊州行军总管史万宝邀之于九曲,又破之。

辛酉,王世充陷邓州。

上闻并州平,大悦。

壬戌,宴群臣,赐缯帛,使自入御府,尽力取之。

复唐俭官爵,仍以为并州道安抚大使。

所籍独孤怀恩田宅资财,悉以赐之。

世民留李仲文镇并州,刘武周数遣兵入寇,仲文辄击破之,下城堡百馀所。

诏仲文检校并州总管。

五月,窦建德遣高士兴击李艺于幽州,不克,退军笼火城。

艺袭击,大破之,斩首五千级。

建德大将军王伏宝,勇略冠军中,诸将疾之,言其谋反,建德杀之,伏宝曰:“大王奈何听谗言,自斩左右手乎!

” 初,尉迟敬德将兵助吕崇茂守夏县,上潜遣使赦崇茂罪,拜夏州刺史,使图敬德,事泄,敬德杀之。

敬德去,崇茂馀党复据夏县拒守。

秦王世民引军自晋州还攻夏县,壬午,屠之。

辛卯,秦王世民至长安。

是月,突厥遣阿史那揭多献马千匹于王世充,且求婚。

世充以宗女妻之,并与之互市。

六月,壬辰,诏以和州总管、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楚王杜伏威为使持节、总管江淮以南诸军事、扬州刺史、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淮南道安抚使,进封吴王,赐姓李氏。

以辅公祏为行台左仆射,封舒国公。

丙午,立皇子元景为赵王,元昌为鲁王,元亨为鲁王。

显州行台尚书令楚公杨士林,虽受唐官爵,而北结王世充,南通萧铣。

诏庐江王瑗与安抚使李弘敏讨之。

兵未行,长史田瓚为士林所忌,甲寅,瓚杀士林,降于世充,世充以瓚为显州总管。

秦王世民之讨刘武周也,突厥处罗可汗遣其弟步利设帅二千骑助唐。

武周既败,是月,处罗至晋阳,总管李仲文不能制。

又留伦特勒,使将数百人,云助仲文镇守,自石岭以北,皆留兵戍之而去。

上议击王世充,世充闻之,选诸州镇骁勇皆集洛阳,置四镇将军,募人分守四城。

秋,七月,壬戌,诏秦王世民督诸军击世充。

陕东道行台屈突通二子在洛阳,上谓通曰:“今欲使卿东征,如卿二子何?

”通曰:“臣昔为俘囚,分当就死,陛下释缚,加以恩礼。

当是之时,臣心口相誓,期以更生馀年为陛下尽节,但恐不获死所耳。

今得备先驱,二儿何足顾乎!

”上叹曰:“徇义之士,一至此乎!

” 癸亥,突厥遣使潜诣王世充,潞州总管李袭誉邀击,败之,虏牛羊万计。

骠骑大将军可硃浑定远告:“并州总管李仲文与突厥通谋,欲俟洛阳兵交,引胡骑直入长安。

”甲戌,命皇太子镇蒲坂以备之,又遣礼部尚书唐俭安抚并州,暂废并州总管府,征仲文入朝。

壬午,秦王世民至新安。

王世充遣魏王弘烈镇襄阳,荆王行本镇虎牢,宋王泰镇怀州,齐王世恽检校南城,楚王世伟守宝城,太子玄应守东城,汉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道徇守曜仪城,世充自将战兵,左辅大将军杨公卿帅左龙骧二十八府骑兵,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帅内军二十八府步兵,左游击大将军跋野纲帅外军二十八府步兵,总三万人,以备唐。

弘烈、行本,世伟之子。

泰,世充之兄子也。

梁师都引突厥、稽胡兵入寇,行军总管段德操击破之,斩首千馀级。

罗士信将前锋围慈涧,王世充自将兵三万救之。

己丑,秦王世民将轻骑前觇世充,猝与之遇,众寡不敌,道路险扼,为世充所围。

世民左右驰射,皆应弦而毙,获其左建威将军燕琪,世充乃退。

世民还营,埃尘覆面,军不复识,欲拒之,世民免胄自言,乃得入。

旦日,帅步骑五万进军慈涧。

世充拔慈涧之戍,归于洛阳。

世民遣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南据龙门,将军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断其饷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回洛城。

大军屯于北邙,连营以逼之。

世充洧州长史繁水张公谨与刺史崔枢以州城来降。

八月,丁酉,南宁西爨蛮遣使入贡。

初,隋末蛮酋爨玩反,诛,诸子没为官奴,弃其地。

帝即位,以玩子弘达为昆州刺史,令持其父尸归葬。

益州刺史段纶因遣使招谕其部落,皆来降。

己亥,窦建德共州县令唐纲杀刺史,以州来降。

邓州土豪执王世充所署剌史来降。

癸卯,梁师都石堡留守张举帅千馀人来降。

甲辰,黄君汉遣校尉张夜叉以舟师袭回洛城,克之,获其将达奚善定,断河阳南桥而还,降其堡聚二十馀。

世充使太子玄应帅杨公卿等攻回洛,不克,乃筑月城于其西,留兵戍之。

世充陈于青城宫,秦王世民亦置陈当之。

世充隔水谓世民曰:“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忽举兵东来,何也?

”世民使宇文士及应之曰:“四海咸仰皇风,唯公独阻声教,为此而来!

”世充曰:“相与息兵讲好,不亦善乎!

”又应之曰:“奉诏取东都,不令讲好也!

”至暮,各引兵还。

上遣使与窦建德连和,建德遣同安长公主随使者俱还。

乙卯,刘德威袭怀州,入其外郭,下其堡聚。

九月,庚午,梁师都将刘旻以华池来降,以为林州总管。

癸酉,王世充显州总管田瓚以所部二十五州来降。

自是襄阳声问与世充绝。

史万宝进军甘泉宫。

丁丑,秦王世民遣右武卫将军王君廓攻轘辕,拔之。

王世充遣其将魏隐等击君廓,君廓伪遁,设伏,大破之,遂东徇地,至管城而还。

先是,王世充将郭士衡、许罗汉掠唐境,君廓以策击却之,诏劳之曰:“卿以十三人破贼一万,自古以少制众,未之有也。

” 世充尉州剌史时德睿帅所部杞、夏、陈、随、许、颍、尉七州来降。

秦王世民以便宜命州县官并依世充所署,无所变易,改尉州为南汴州,于是河南州县相继来降。

刘武周降将寻相等多叛去。

诸将疑尉迟敬德,囚之军中。

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书殷开山言于世民曰:“敬德骁勇绝伦,今既囚之,心必怨望,留之恐为后患,不如遂杀之。

”世民曰:“不然。

敬德若叛,岂在寻相之后邪!

”遽命释之,引入卧内,赐之金,曰:“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终不信谗言以害忠良,公宜体之。

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资,表一时共事之情也。

”辛巳,世民以五百骑行战地,登魏宣武陵。

王世充帅步骑万馀猝至,围之。

单雄信引槊直趋世民,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世充兵稍却,敬德翼世民出围。

世民、敬德更帅骑兵还战,出入世充陈,往返无所碍。

屈突通引大兵继至,世充兵大败,仅以身免。

擒其冠军大将军陈智略,斩首千馀级,获排槊兵六千。

世民谓敬德曰:“公何相报之速也!

”赐敬德金银一箧,自是宠遇日隆。

敬德善避槊,每单骑入敌陈中,敌丛槊刺之,终莫能伤,又能夺敌槊返剌之。

齐王元吉以善马槊自负,闻敬德之能,请各去刃相与校胜负,敬德曰:“敬德谨当去之,王勿去也。

”既而元吉刺之,终不能中。

秦王世民问敬德曰:“避槊与夺槊,孰难?

”敬德曰:“夺槊难。

”乃命敬德夺元吉槊。

元吉操槊跃马,志在刺之,敬德须臾三夺其槊。

元吉虽面相叹异,内甚耻之。

叛胡陷岚州。

初,王世充以邴元真为滑州行台仆射。

濮州刺史杜才幹,李密故将也,恨元真叛密,诈以其众降之。

元真恃其官势,自往招慰,才幹出迎,延入就坐,执而数之曰:“汝本庸才,魏化置汝元僚,不建毫发之功,乃构滔天之祸,今来送死,是汝之分!

”遂斩之,遣人赍其首至黎阳祭密墓。

壬午,以濮州来降。

突厥莫贺咄设寇凉州,总管杨恭仁击之,为所败,掠男女数千人而去。

丙戌,以田瓚为显州总管,赐爵蔡国公。

冬,十月,甲午,王世充大将军张镇周来降。

甲辰,行军总管罗士信袭王世充硖石堡,拔之。

士信又围千金堡,堡中人骂之。

士信夜遣百馀人抱婴儿数十至堡下,使儿啼呼,诈云“从东都来归罗总管”。

既而相谓曰:“此千金堡也,吾属误矣。

”即去。

堡中以为士信已去,来者洛阳亡人,出兵追之。

士信伏兵于道,伺其门开,突入,屠之。

窦建德之围幽州也,李艺告急于高开道,开道帅二千骑救之,建德兵引去,开道因艺遣使来降。

戊申,以开道为蔚州总管,赐姓李氏,封北平郡王。

开道有矢镞在颊,召医出之,医曰:“镞深,不可出。

”开道怒,斩之。

别召一医,曰:“出之恐痛。

”又斩之。

更召一医,医曰:“可出。

”乃凿骨,置楔其间,骨裂寸馀,竟出其镞。

开道奏妓进膳不辍。

窦建德帅众二十万复攻幽州。

建德兵已攀堞,薛万均、薛万彻帅敢死士百人从地道出其背,掩击之,建德兵溃走,斩首千馀级。

李艺兵乘胜薄其营,建德陈于营中,填堑而出,奋击,大破之,建德逐北。

至其城下,攻之,不克而还。

李密之败也,杨庆归洛阳,复姓杨氏。

及王世充称帝,庆复姓郭氏,世充以为管州总管,妻以兄女。

秦王世民逼洛阳,庆潜遣人请降,世民遣总管李世勣将兵往据其城。

庆欲与其妻偕来,妻曰:“主上使妾侍巾栉者,欲结君之心也。

今君既辜付托,徇利求全,妾将如君何!

若至长安,则君家一婢耳,君何用为!

愿送至洛阳,君之惠也。

”庆不许。

庆出,妻谓侍者曰:“若唐遂胜郑,则吾家必灭。

郑若胜唐,则吾夫必死。

人生至此,何用生为!

”遂自杀。

庚戌,庆来降,复姓杨氏,拜上柱国、郇国公。

时世充太子玄应镇虎牢,军于宋、汴之间,闻之,引兵趣管城,李世勣击却之。

使郭孝恪为书说荣州刺史魏陆,陆密请降。

玄应遣大将军张志就陆征兵,丙辰,陆擒志等四将,举州来降。

阳城令王雄帅诸堡来降,秦王世民使李世勣引兵应之,以雄为嵩州刺史,嵩南之路始通。

魏陆使张志诈为玄应书,停其东道之兵,令其将张慈宝且还汴州,又密告汴州刺史王要汉使图慈宝,要汉斩慈宝以降。

玄应闻诸州皆叛,大惧,奔还洛阳。

诏以要汉为汴州总管,赐爵郳国公。

王弘烈据襄阳,上令金州总管府司马泾阳李大亮安抚樊、邓以图之。

十一月,庚申,大亮攻樊城镇,拔之,斩其将国大安,下其城栅十四。

萧铣性褊狭,多猜忌。

诸将恃功恣横,好专诛杀,铣患之,乃宣言罢兵营农,实欲夺诸将之权。

大司马董景珍弟为将军,怨望,谋作乱。

事泄,伏诛。

景珍时镇长沙,铣下诏赦之,召还江陵。

景珍惧,甲子,以长沙来降。

诏峡州刺史许绍出兵应之。

云州总管郭子和,先与突厥、梁师都相连结,既而袭师都宁朔城,克之。

又得突厥衅隙,遣使以闻,为突厥候骑所获。

处罗可汗大怒,囚其弟子升。

子和自以孤危,请帅其民南徙,诏以延州故城处之。

张举、刘旻之降也,梁师都大惧,遣其尚书陆季览说突厥处罗可汗曰:“比者中原丧乱,分为数国,势均力弱,故皆北面归附突厥。

今定杨可汗既亡,天下将悉为唐有。

师都不辞灰灭,亦恐次及可汗。

不若及其未定,南取中原,如魏道武所为,师都请为乡导。

”处罗从之,谋使莫贺咄设入自原州,泥步设与师都入自延州,处罗入自并州,突利可汗与奚、、契丹、靺鞨入自幽州,会窦建德之师自滏口西入,会于晋、绛。

莫贺咄者,处罗之弟咄苾也。

突利者,始毕之子什钵苾也。

处罗又欲取并州以居杨政道,其群臣多谏,处罗曰:“我父失国,赖隋得立,此恩不可忘!

”将出师而卒。

义成公主以其子奥射设丑弱,废之,更立莫贺咄设,号颉利可汗。

乙酉,颉利遣使告处罗之丧,上礼之如始毕之丧。

戊子,安抚大使李大亮取王世充沮、华二州。

是月,窦建德济河击孟海公。

初,王世充侵建德黎阳,建德袭破殷州以报之。

自是二国交恶,信使不通。

及唐兵逼洛阳,世充遣使求救于建德。

建德中书侍郎刘彬说建德曰。

“天下大乱,唐得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

今唐举兵临郑,自秋涉冬,唐兵日增,郑地日蹙,唐强郑弱,势必不支。

郑亡,则夏不能独立矣。

不如解仇除忿,发兵救之,夏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

唐师既退,徐观其变,若郑可取则取之,并二国之兵,乘唐师之老,天下可取也。

”建德从之,遣使诣世充,许以赴援。

又遣其礼部侍郎李大师等诣唐,请罢洛阳之兵,秦王世民留之,不答。

十二月,辛卯,王世充许、亳等十一州皆请降。

壬辰,燕郡王李艺又击窦建德军于笼火城,破之。

辛丑,王世充随州总管徐毅举州降。

癸卯,峡州剌史许绍攻萧铣荆门镇,拔之。

绍所部与梁、郑邻接,二境得绍士卒,皆杀之,绍得二境士卒,皆资给遣之。

敌人愧感,不复侵掠,境内以安。

萧铣遣其齐王张绣攻长沙,董景珍谓绣曰:“‘前年醢彭越,往年杀韩信’,卿不见之乎?

何为相攻!

”绣不应,进兵围之。

景珍欲溃围走,为麾下所杀。

铣以绣为尚书令。

绣恃功骄横,铣又杀之。

由是功臣诸将皆有离心,兵势益弱。

王世充遣其兄子代王琬、长孙安世诣窦建德报聘,且乞师。

突厥伦特勒在并州,大为民患,并州总管刘世让设策擒之。

上闻之,甚喜。

张道源从窦建德在河南,密遣人诣长安,请出兵攻洺州以震山东。

丙午,诏世让为行军总管,使将兵出土门,趣洺州。

己酉,瓜州刺史贺拔行威执骠骑将军达奚暠,举兵反。

是岁,李子通渡江攻沈法兴,取京口。

法兴遣其仆射蒋元超拒之,战于庱亭,元超败死,法兴弃毘陵,奔吴郡。

于是丹杨、毘陵等郡皆降于子通。

子通以法兴府掾李百药为内史侍郎、国子祭酒。

杜伏威遣行台左仆射辅公祏将卒数千攻子通,以将军阚稜、王雄诞为副。

公祐渡江攻丹杨,克之,进屯溧水,子通帅众数万拒之。

公祐简精甲千人,执长刀为前锋。

又使千人踵其后,曰:“有退者即斩之。

”自帅馀众,复居其后。

子通为方陈而前,公祐前锋千人殊死战,公祐复张左右翼以击之,子通败走,公祐逐之,反为所败,还,闭壁不出。

王雄诞曰:“子通无壁垒,又狃于初胜,乘其无备击之,可破也。

”公祐不从。

雄诞以其私属数百人夜出击之,因风纵火,子通大败,降其卒数千人。

子通食尽,弃江都,保京口,江西之地尽入于伏威,伏威徙居丹杨。

子通复东走太湖,收合亡散,得二万人,袭沈法兴于吴郡,大破之。

法兴帅左右数百人弃城走,吴郡贼帅闻人遂安遣其将叶孝辩迎之,法兴中涂而悔,欲杀孝辩,更向会稽。

孝辩觉之,法兴窘迫,赴江溺死。

子通军势复振,帅其群臣徙都馀杭,尽收法兴之地,北自太湖,南至岭,东包会稽,西距宣城,皆有之。

广、新二州贼帅高法澄、沈宝彻杀隋官,据州,附于林士弘,汉阳太守冯盎击破之。

既而宝彻兄子智臣复聚兵于新州,盎引兵击之。

战始合,盎免胄大呼曰:“尔识我乎?

”贼多弃仗肉袒而拜,遂溃,擒宝彻、智臣等,岭外遂定。

窦建德行台尚书令恒山胡大恩请降。

◎武德四年辛巳,公元六二一年 春,正月,癸酉,以大恩为代州总管,封定襄郡王,赐姓李氏。

代州石岭之北,自刘武周之乱,寇盗充斥,大恩徙镇雁门,讨击,悉平之。

稽胡酋帅刘屳成部落数万,为边寇。

辛巳,诏太子建成统诸军讨之。

王世充梁州总管程嘉会以所部来降。

杜伏威遣其将陈正通、徐绍宗帅精兵二千,来会秦王世民击王世充,甲申,攻梁,克之。

丙戌,黔州刺史田世康攻萧铣五州、四镇,皆克之。

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皁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使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敬德、翟长孙分将之。

每战,世民亲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

行台仆射屈突通、赞皇公窦轨将兵按行营屯,猝与王世充遇,战不利。

秦王世民帅玄甲救之,世充大败,获其骑将葛彦璋,俘斩六千馀人,世充遁归。

李靖说赵郡王孝恭以取萧铣十策,孝恭上之。

二月,辛卯,改信州为夔州,以孝恭为总管,使大造舟舰,习水战。

以孝恭未更军旅,以靖为行军总管,兼孝恭长史,委以军事。

靖说孝恭悉召巴、蜀酋长子弟,量才授任,置之左右,外示引擢,实以为质。

王世充太子玄应将兵数千人,自虎牢运粮入洛阳,秦王世民遣将军李君羡邀击,大破之,玄应仅以身免。

世民使宇文士及奏请进围东都,上谓士及曰:“归语尔王:今取洛阳,止欲息兵。

克城之日,乘舆法物,图籍器械,非私家所须者,委汝收之。

其馀子女玉帛,并以分赐将士。

” 辛丑,世民移军青城宫,壁垒未立,王世充帅众二万自方诸门出,凭故马坊垣堑,临谷水以拒唐兵,诸将皆惧。

世民以精骑陈于北邙,登魏宣武陵以望之,谓左右曰:“贼势窘矣,悉众而出,徼幸一战,今日破之,后不敢复出矣!

”命屈突通帅步卒五千渡水击之,戒通曰:“兵交则纵烟。

”烟作,世民引骑南下,身先士卒,与通合势力战。

世民欲知世充陈厚薄,与精骑数十冲之,直出其背,众皆披靡,杀伤甚众。

既而限以长堤,与诸骑相失,将军丘行恭独从世民,世充数骑追及之,世民马中流矢而毙。

行恭回骑射追者,发无不中,追者不敢前。

乃下马以授世民,行恭于马前步执长刀,距跃大呼,斩数人,突陈而出,得入大军。

世充亦帅众殊死战,散而复合者数四,自辰至午,世充兵始退。

世民纵兵乘之,直抵城下,俘斩七千人,遂围之。

骠骑将军段志玄与世充兵力战,深入,马倒,为世充兵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奋,二人俱坠马。

志玄驰归,追者数百骑,不敢逼。

初,骠骑将军王怀文为唐军斥候,为世充所获,世充欲慰悦之,引置左右。

壬寅,世充出右掖门,临洛水为陈,怀文忽引槊刺世充,世充衷甲,槊折不能入,左右猝出不意,皆愕眙不知所为。

怀文走趣唐军,至写口,追获,杀之。

世充归,解去衷甲,袒示群臣曰:“怀文以槊刺我,卒不能伤,岂非天所命乎!

” 先是,御史大夫郑颋不乐仕世充,多称疾不预事,至是谓世充曰:“臣闻佛有金刚不坏身,陛下真是也!

臣实多幸,得生佛世,愿弃官削发为沙门,服勤精进,以资陛下之神武。

”世充曰:“国之大臣,声望素重,一旦入道,将骇物听。

俟兵革休息,当从公志。

”颋固请,不许。

退谓其妻曰:“吾束发从官,志慕名节,不幸遭遇乱世,流离至此,侧身猜忌之朝,累足危亡之地,智力浅薄,无以自全。

人生会当有死,早晚何殊?

姑从吾所好,死亦无憾!

”遂削发被僧服。

世充闻之,大怒曰:“尔以我为必败,欲苟免邪?

不诛之,何以制众!

”遂斩颋于市。

颋言笑自若,观者壮之。

诏赠王怀文上柱国、朔州刺史。

并州安抚使唐俭密奏:“真乡公李仲文与妖僧志觉有谋反语,又娶陶氏之女以应桃李之谣。

谄事可汗,甚得其意,可汗许立为南面可汗。

及在并州,赃贿狼藉。

”上命裴寂、陈叔达、萧瑀杂鞠之。

乙巳,仲文伏诛。

庚戌,王泰弃河阳走,其将赵夐等以城来降。

别将单雄信、裴孝达与总管王君廓相持于洛口,秦王世民帅步骑五千援之,至轘辕,雄信等遁去,君廓追败之。

壬子,延州总管段德操击刘屳成,破之,斩首千馀级。

乙卯,王世充怀州刺史陆善宗以城降。

秦王世民围洛阳宫城,城中守御甚严,大砲飞石重五十斤,掷二百步,八弓弩箭如车辐,镞如巨斧,射五百步。

世民四面攻之,昼夜不息,旬馀不克。

城中欲翻城者凡十三辈,皆不果发而死。

唐将士皆疲弊思归,总管刘弘基等请班师。

世民曰:“今大举而来,当一劳永逸。

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唯洛阳孤城,势不能久,功在垂成,奈何弃之而去!

”乃下令军中曰:“洛阳未破,师必不还,敢言班师者斩!

”众乃不敢复言。

上闻之,亦密敕世民使还,世民表称洛阳必可克,又遣参谋军事封德彝入朝面论形势。

德彝言于上曰:“世充得地虽多,率皆羁属,号令所行,唯洛阳一城而已,智尽力穷,克在朝夕。

今若旋师,贼势复振,更相连接,后必难图!

”上乃从之。

世民遣世充书,谕以祸福。

世充不报。

戊午,王世充郑州司兵沈悦遣使诣左武候大将军李世勣请降。

左卫将军王群廓夜引兵袭虎牢,悦为内应,遂拔之,获其荆王行本及长史戴胄。

悦,君理之孙也。

窦建德克周桥,虏孟海公。

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七·唐纪三

〔司马光〕 〔宋〕

起屠维单阏正月,尽十月,不满一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下◎武德二年己卯、公元六一九年春,正月,壬寅,王世充悉取隋朝显官、名士为太尉府官属,杜淹、戴胄皆预焉。

胄,安阳人也。

隋将军王隆帅屯卫将军张镇周、都水少监苏世长等以山南兵始至东都。

王世充专总朝政,事无大小,悉关太尉府。

台省监署,莫不阒然。

世充立三牌于府门外,一求文学才识堪济时务者,一求武勇智略能摧锋陷敌者,一求身有冤滞拥抑不申者。

于是上书陈事者日有数百,世充悉引见,躬自省览,殷勤慰谕,人人自喜,以为言听计从,然终无所施行。

下至士卒厮养,世充皆以甘言悦之,而实无恩施。

隋马军总管独孤武都为世充所亲任,其从弟司隶大夫机与虞部郎杨恭慎、前勃海郡主簿孙师孝、步兵总管刘孝元、李俭、崔孝仁谋召唐兵,使孝仁说武都曰:“王公徒为儿女之态以悦下愚,而鄙隘贪忍,不顾亲旧,岂能成大业哉!

图识之文,应归李氏,人皆知之。

唐起晋阳,奄有关内,兵不留行,英雄景附。

且坦怀待物,举善责功,不念旧恶,据胜势以争天下,谁能敌之!

吾属托身非所,坐待夷灭。

今任管公兵近在新安,又吾之故人也,若遣间使召之,使夜造城下,吾曹共为内应,开门纳之,事无不集矣。

”武都从之。

事泄,世充皆杀之。

恭慎,达之子也。

癸卯,命秦王世民出镇长春宫。

宇文化及攻魏州总管元宝藏,四旬不克。

魏征往说之,丁未,宝藏举州来降。

戊午,淮安王神通击宇文化及于魏县,化及不能抗,东走聊城。

神通拔魏县,斩获二千余人,引兵追化及至聊城,围之。

甲子,以陈叔达为纳言。

丙寅,李密所置伊州刺史张善相来降。

硃粲有众二十万,剽掠汉、淮之间,迁徙无常,攻破州县,食其积粟未尽,复他适,将去,悉焚其余资。

又不务稼穑,民馁死者如积。

粲无可复掠,军中乏食,乃教士卒烹妇人、婴儿敢之,曰:“肉之美者无过于人,但使他国有人,何忧于馁!

”隋著作佐郎陆从典、通事舍人颜愍楚,谪官在南阳,粲初引为宾客,其后无食,阖家皆为所敢。

愍楚,之推之子也。

又税诸城堡细弱以供军食,诸城堡相帅叛之。

淮安土豪杨士林、田瓚起兵攻粲,诸州皆应之。

粲与战于淮源,大败,帅余众数千奔菊潭。

士林家世蛮酋,隋末,士林为鹰扬府校尉,杀郡官而据其郡。

既逐硃粲,己巳,帅汉东四郡遣使诣信州总管庐江王瑗请降,诏以为显州道行台。

士林以瓚为长史。

初,王世充既杀元、卢,虑人情未服,犹媚事皇泰主,礼甚谦敬。

又请为刘太后假子,尊号曰圣感皇太后。

既而渐骄横,尝赐食于禁中,还家大吐,疑遇毒,自是不复朝谒。

皇泰主知其终不为臣,而力不能制,唯取内库彩物大造幡花。

又出诸服玩,令僧散施贫乏以求福。

世充使其党张绩、董浚守章善、显福二门,宫内杂物,毫厘不得出。

是月,世充使人献印及剑。

又言河水清,欲以耀众,为己符瑞云。

上遣金紫光禄大夫武功靳孝谟安集边郡,为梁师都所获。

孝谟骂之极口,师都杀之。

二月,诏追赐爵武昌县公,谥曰忠。

初定租、庸、调法,每丁租二石,绢二匹,绵三两。

自兹以外,不得横有调敛。

丙戌,诏:“诸宗姓居官者在同列之上,未仕者免其徭役。

每州置宗师一人以摄总,别为团伍。

” 张俟德至凉,李轨召其群臣廷议曰:“唐天子,吾之从兄,今已正位京邑。

一姓不可自争天下,吾欲去帝号,受其官爵,可乎?

”曹珍曰:“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称王称帝者,奚啻一人!

唐帝关中,凉帝河右,固不相妨。

且已为天子,奈何复自贬黜!

必欲以小事大,请依萧察事魏故事。

”轨从之。

戊戌,轨遣其尚书左丞邓晓入见,奉书称“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而不受官爵。

帝怒,拘晓不遣,始议兴师讨之。

初,隋炀帝自征吐谷浑,吐谷浑可汗伏允以数千骑奔党项,炀帝立其质子顺为主,使统余众,不果入而还。

会中国丧乱,伏允复还收其故地。

上受禅,顺自江都还长安,上遣使与伏允连和,使击李轨,许以顺还之。

伏允喜,起兵击轨,数遣使入贡请顺,上遣之。

闰月,硃粲遣使请降,诏以粲为楚王,听自置官属,以便宜从事。

宇文化及以珍货诱海曲诸贼,贼帅王薄帅众从之,与共守聊城。

窦建德谓其群下曰:“吾为隋民,隋为吾君。

今宇文化及弑逆,乃吾仇也,吾不可以不讨!

”乃引兵趣聊城。

淮安王神通攻聊城,化及粮尽,请降,神通不许。

安抚副使崔世幹劝神通许之,神通曰:“军士暴露日久,贼食尽计穷,克在旦暮,吾当攻取以示国威,且散其玉帛以劳战士。

若受其降,将何以为军赏乎!

”世幹曰:“今建德方至,若化及未平,内外受敌,吾军必败。

夫不攻而下之,为功甚易,奈何贪其玉帛而不受乎!

”神通怒,囚世幹于军中。

既而宇文士及自济北馈之,化及军稍振,遂复拒战。

神通督兵攻之,贝州刺史赵君德攀堞先登,神通心害其功,收兵不战。

君德大诟而下,遂不克。

建德军且至,神通引兵退。

建德与化及连战,大破之,化及复保聊城。

建德纵兵四面急攻,王薄开门纳之。

建德入城,生擒化及,先谒隋萧皇后,语皆称臣,素服哭炀帝尽哀。

收传国玺及卤簿仪仗,抚存隋之百官,然后执逆党宇文智及、杨士览、元武达、许弘仁、孟景,集隋官而斩之,枭首军门之外。

以槛车载化及并二子承基、承趾至襄国,斩之。

化及且死,更无馀言,但云:“不负夏王!

” 建德每战胜克城,所得资财,悉以分将士,身无所取。

又不敢肉,常食蔬,茹粟饭。

妻曹氏,不衣纨绮,所役婢妾,才十许人。

及破化及,得隋宫人千数,即时散遣之。

以隋黄门侍郎裴矩为左仆射,掌选事,兵部侍郎崔君肃为侍中,少府令何稠为工部尚书,右司郎中柳调为左丞,虞世南为黄门侍郎,欧阳询为太常卿。

询,纥之子也。

自馀随才授职,委以政事。

其不愿留,欲诣关中及东都者,亦听之,仍给资粮,以兵援之出境。

隋骁果尚近万人,亦各纵遣,任其所之。

又与王世充结好,遣使奉表于隋皇泰主,皇泰主封为夏王。

建德起于群盗,虽建国,未有文物法度,裴矩为之定朝仪,制律令,建德甚悦,每从之咨访典礼。

甲辰,上考第群臣,以李纲、孙伏伽为第一。

因置酒高会,谓裴寂等曰:“隋氏以主骄臣谄亡天下,朕即位以来,每虚心求谏,然唯李纲差尽忠款,孙伏伽可谓诚直。

馀人犹踵敝风,俯眉而已,岂朕所望哉!

朕视卿如爱子,卿当视朕如慈父。

有怀必尽,勿自隐也。

”因命舍君臣之敬,极欢而罢。

遣前御史大夫段确使于硃粲。

初,上为隋殿内少监,宇文士及为尚辇奉御,上与之善。

士及从化及至黎阳,上手诏召之,士及潜遣家僮间道诣长安,又因使者献金环。

化及至魏县,兵势日蹙,士及劝之归唐,化及不从,内史令封德彝说士及于济北征督军粮以观其变。

化及称帝,立士及为蜀王。

化及死,士及与德彝自济北来降。

时士及妹为昭仪,由是授上仪同。

上以封德彝隋室旧臣,而谄巧不忠,深诮责之,罢遣就舍。

德彝以秘策干上,上悦,寻拜内史舍人,俄迁待郎。

甲寅,隋夷陵郡丞安陆许绍帅黔安、武陵、澧阳等诸郡来降。

绍幼与帝同学。

诏以绍为峡州刺史,赐爵安陆公。

丙辰,以徐世勣为黎州总管。

丁巳,骠骑将军张孝珉以劲卒百人袭王世充汜水城,入其郛,沉米船百五十艘。

己未,世充寇穀州。

世充以秦叔宝为龙骧大将军,程知节为将军,待之皆厚。

然二人疾世充多诈,知节谓叔宝曰:“王公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此乃老巫妪耳,岂拨乱之主乎!

”世充与唐兵战于九曲,叔宝、知节皆将兵在陈,与其徒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仆荷公殊礼,深思报效。

公性猜忌,喜信谗言,非仆托身之所,今不能仰事,请从此辞。

”遂跃马来降,世充不敢逼。

上使事秦王世民,世民素闻其名,厚礼之,以叔宝为马军总管,知节为左三统军。

时世充骁将又有骠骑武安李君羡、征南将军临邑田留安,亦恶世充之为人,帅众来降。

世民引君羡置左右,以留安为右四统军。

王世充囚李育德之兄厚德于获嘉,厚德与其守将赵君颖逐殷州刺史段大师,以城来降。

以厚德为殷州刺史。

窦建德陷邢州,执总管陈君宾。

上遣殿内监窦诞、右卫将军宇文歆助并州总管齐王元吉守晋阳。

诞,抗之子也,尚帝女襄阳公主。

元吉性骄侈,奴客婢妾数百人,好使之被甲,戏为攻战,前后死伤甚众,元吉亦尝被伤。

其乳母陈善意苦谏,元吉醉,怒,命壮士殴杀之。

性好田猎,载罔罟三十余车,尝言:“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

”常与诞游猎,蹂践人禾稼。

又纵左右夺民物,当衢射人,观其避箭。

夜,开府门,宣淫他室。

百姓愤怨,歆屡谏不纳,乃表言其状。

壬戌,元吉坐免官。

癸亥,陟州刺史李育德攻下王世充河内堡聚三十一所。

乙丑,世充遣其兄子君廓侵陟州,李育德击走之,斩首千余级。

李厚德归省亲疾,使李育德守获嘉,世充并兵攻之,丁卯,城陷,育德及弟三人皆战死。

己巳,李公逸以雍丘来降,拜杞州总管,以其族弟善行为杞州刺史。

隋吏部侍郎杨恭仁,从宇文化及至河北。

化及败,魏州总管元宝藏获之,己巳,送长安。

上与之有旧,拜黄门侍郎,寻以为凉州总管。

恭仁素习边事,晓羌、胡情伪,民夷悦服,自葱岭已东,并入朝贡。

突厥始毕可汗将其众渡河至夏州,梁师都发兵会之,以五百骑授刘武周,欲自句注入寇太原。

会始毕卒,子什钵苾幼,未可立,立其弟俟利弗设为处罗可汗。

处罗以什钵苾为尼步设,使居东偏,直幽州之北。

先是,上遣右武候将军高静奉币使于始毕,至丰州,闻始毕卒,敕纳于所在之库。

突厥闻之,怒,欲入寇。

丰州总管张长逊遣高静以币出塞为朝廷致赙,突厥乃还。

三月,庚午,梁师都寇灵州,长史杨则击走之。

壬申,王世充寇穀州,刺史史万宝战不利。

庚辰,隋北海通守郑虔符、文登令方惠整及东海、齐郡、东平、任城、平陆、寿张、须昌贼帅王薄等并以其地来降。

王世充之寇新安也。

外示攻取,实召文武之附己者议受禅。

李世英深以为不可,曰:“四方所以奔驰归附东都者,以公能中兴隋室故也。

今九州之地,未清其一,遽正位号,恐远人皆思叛去矣!

”世充曰:“公言是也!

”长史韦节、杨续等曰:“隋氏数穷,在理昭然。

夫非常之事,固不可与常人议之。

”太史令乐德融曰:“昔岁长星出,乃除旧布新之征。

今岁星在角、亢。

亢,郑之分野。

若不亟顺天道,恐王气衰息。

”世充从之。

外兵曹参军戴胄言于世充曰:“君臣犹父子也,休戚同之,明公莫若竭忠徇国,则家国俱安矣。

”世充诡辞称善而遣之,世充议受九锡,胄复固谏,世充怒,出为郑州长史,使与兄子行本镇虎牢。

乃使段达等言于皇泰主,请加世充九锡。

皇泰主曰:“郑公近平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来,未有殊绩,俟天下稍平,议之未晚。

”段达曰:“太尉欲之。

”皇泰主熟视达曰:“任公!

”辛巳,达等以皇泰主之诏,命世充为相国,假黄钺,总百揆,进爵郑王,加九锡,郑国置丞相以下官。

初,宇文化及以隋大理卿郑善果为民部尚书。

从至聊城,为化及督战,中流矢。

窦建德克聊城,王琮获善果,责之曰:“公名臣之家,隋室大臣,奈何为弑君之贼效命,苦战伤痍至此乎!

”善果大惭,欲自杀,宋正本驰往救止之。

建德复不为礼,乃奔相州,淮安王神通送之长安。

庚午,善果至,上优礼之,拜左庶子、检校内史待郎。

齐王元吉讽并州父老诣阙留己。

甲申,复以元吉为并州总管。

戊子,淮南五州皆遣使来降。

辛卯,刘武周寇并州。

壬辰,营州总管邓暠击高开道,败之。

甲午,王世充遣其将高毘寇义州。

东都道士桓法嗣献《孔子闭房记》于王世充,言“相国当代隋为天子”。

世充大悦,以法嗣为谏议大夫。

世充又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而纵之。

有得鸟来献者,亦拜官爵。

于是段达以皇泰主命,加世充殊礼。

世充奉表三让,百官劝进,设位于都常。

纳言苏威年老,不任朝谒,世充以威隋氏重臣,欲以眩耀士民,每劝进,必冠威名。

及受殊礼之日,扶威置百官之上,然后南面正坐受之。

夏,四月,刘武周引突厥之众,军于黄蛇岭,兵锋甚盛。

齐王元吉使车骑将军张达以步卒百人尝寇。

达辞以兵少不可往,元吉强遣之,至则俱没。

达忿恨,庚子,引武周袭榆次,陷之。

散骑常侍段确,性嗜酒,奉诏慰劳硃粲于菊潭。

辛丑,乘醉侮粲曰:“闻卿好敢人,人作何味?

”粲曰:“敢醉人正如糟藏彘肉。

”确怒,骂曰:“狂贼入朝,为一头奴耳,复得敢人乎!

”粲于座收确及从者数十人,悉烹之,以敢左右。

遂屠菊潭,奔王世充,世充以为龙骧大将军。

王世充令长史韦节、杨续等及太常博士衡水孔颖达,造禅代仪,遣段达、云定兴等十余人入奏皇泰主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遵唐、虞之迹。

”皇泰主敛膝据案,怒曰:“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应辄发。

必天命已改,何烦禅让!

公等或祖祢旧臣,或台鼎高位,既有斯言,朕复何望!

”颜色凛冽,在廷者皆流汗。

退朝,泣对太后。

世充更使人谓之曰:“今海内未宁,须立长君,俟四方安集,当复子明辟,必如前誓。

”癸卯,世充称皇泰主命,禅位于郑。

遣其兄世恽幽皇泰主于含凉殿,虽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皇泰主皆不知也。

遣诸将引兵入清宫城,又遣术人以桃汤苇火祓除禁省。

隋将帅、郡县及贼帅前后继有降者,诏以王薄为齐州总管,伏德为济州总管,郑虔符为青州总管,綦公顺为淮州总管,王孝师为沧州总管。

甲辰,遣大理卿新乐郎楚之安抚山东,秘书监夏侯端安抚淮左。

乙巳,王世充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

丙午,大赦,改元开明。

丁未,隋御卫将军陈稜以江都来降。

以稜为扬州总管。

戊申,王世充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余兄弟宗族十九人皆为王。

奉皇泰主为潞国公。

以苏威为太师,段达为司徒,云定兴为太尉,张仅为司空,杨续为纳言,韦节为内史,王隆为左仆射,韦霁为右仆射,齐王世恽为尚书令,杨汪为吏部尚书,杜淹为少吏部,郑颋为御史大夫。

世恽,世充之兄也。

又以国子助都吴人陆德明为汉王师,令玄恕就其家行束脩礼。

德明耻之,故服巴豆散,卧称病,玄恕入跪床下,对之遗利,竟不与语。

德明名朗,以字行。

世充于阙下及玄武门等数处皆设榻,坐无常所,亲受章表。

或轻骑游历衢市,亦不清道,民但避路而已。

世充按辔徐行,语之曰:“昔时天子深居九重,在下事情无由闻彻。

今世充非贪天位,但欲救恤时危,正如一州刺史,亲览庶务,当与士庶共评朝政,尚恐门有禁限,今于门外设坐听朝,宜各尽情。

”又令西朝堂纳冤抑,东朝堂纳直谏。

于是献策上书者日有数百,条疏既烦,省览难遍,数日后,不复更出。

窦建德闻王世充自立,乃绝之,始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下书称诏,追谥隋炀帝为闵帝。

齐王暕之死也,有遣腹子政道,建德立以为郧公,然犹依倚突厥,以壮其兵势。

隋义成公主遣使迎萧皇后及南阳公主,建德遣千馀骑送之,又传宇文化及首以献义成公主。

丙辰,刘武周围并州,齐王元吉拒却之。

戊午,诏太常卿李仲文将兵救并州。

王世充将军丘怀义居门下内省。

召越王君度、汉王玄恕、将军郭士衡杂妓妾饮博,侍御史张蕴古弹之。

世充大怒,令散手执君度、玄恕,批其耳数十。

又命引入东上阁,仗之各数十。

怀义、士衡不问。

赏蕴古帛百段,迁太子舍人。

君度,世充之兄子也。

世充每听朝,殷勤诲谕,言词重复,千端万绪,侍卫之人不胜倦弊,百司奏事,疲于听受。

御史大夫苏良谏曰:“陛下语太多而无领要,计云尔即可,何烦许辞也!

”世充默然良久,亦不罪良,然性如是,终不能改也。

王世充数攻伊州,总管张善相拒之。

粮尽,援兵不至,癸亥,城陷,善相骂世充极口而死。

帝闻,叹曰:“吾负善相,善相不负吾也!

”赐其子爵襄城郡公。

五月,王世充陷义州,复寇西济州。

遣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将兵救之。

李轨将安修仁兄兴贵,仕长安,表请说轨,谕以祸福。

上曰:“轨阻兵恃险,连结吐谷浑、突厥,吾兴兵击之,尚恐不克,岂口舌所能下乎!

”兴贵曰:“臣家在凉州,奕世豪望,为民夷所附。

弟修仁为轨所信任,子弟在机近者以十数。

臣往说之,轨听臣固善,若其不听,图之肘腋,易矣!

”上乃遣之。

兴贵至武威,轨以为左右卫大将军。

兴贵乘间说轨曰:“凉地不过千里,土薄民贫。

今唐起太原,取函秦,宰制中原。

战必胜,攻必取,此殆天启,非人力也。

不若举河西归之,则窦融之功复见于今日矣!

”轨曰:“吾据山河之固,彼虽强大,若我何?

汝自唐来,为唐游说耳。

”兴贵谢曰:“臣闻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臣阖门受陛下荣禄,安肯附唐!

但欲效其愚虑,可否在陛下耳。

”于是退与修仁阴结诸胡起兵击轨,轨出战而败,婴城自守。

兴贵徇曰:“大唐遣我来诛李轨,敢助之者夷三族!

”城中人争出就兴贵。

轨计穷,与妻子登玉女台,置酒为别。

庚辰,兴贵执之以闻,河西悉平。

邓晓在长安,舞蹈称庆,上曰:“汝为人使臣,闻国亡,不戚而喜,以求媚于朕。

不忠于李轨,肯为朕用乎!

”遂废之终身。

轨至长安,并其子弟皆伏诛。

以安兴贵为右武候大将军、上柱国、凉国公,赐帛万段,安修仁为左武候大将军、申国公。

隋末,离石胡刘龙儿拥兵数万,自号刘王,以其子季真为太子。

虎贲郎将梁德击斩龙儿。

至是,季真与弟六儿复举兵为乱,引刘武周之众攻陷石州,杀刺史王俭。

季真自称突利可汗,以六儿为拓定王。

六儿隋使请降,诏以为岚州总管。

壬午,以秦王世民为左武候大将军、使持节、凉、甘等九州诸军事、凉州总管,其太尉、尚书令、雍州牧、陕东道行台并如故。

遣黄门侍郎杨恭仁安抚河西。

丙戌,刘武周陷平遥。

癸巳,梁州总管、山东道安抚副使陈政为麾下所杀,携其首奔王世充。

政,茂之子也。

王世充以礼部尚书裴仁基、左辅大将军裴行俨有威名,忌之。

仁基父子知之,亦不自安,乃与尚书左丞宇文儒童、儒童弟尚食直长温、散骑常侍崔德本谋杀世充及其党,复尊立皇泰主。

事泄,皆夷三族。

齐王世恽言于世充曰:“儒童等谋反,正为皇泰主尚在故也,不如早除之。

”世充从之,遣兄子唐王仁则及家奴梁百年鸩皇泰主。

皇泰主曰:“更为请太尉,以往者之言,未应至此。

”百年欲为启陈,世恽不许。

又请与皇太后辞决,亦不许。

乃布度焚香礼佛:“愿自今已往,不复生帝王家!

”饮药,不能绝,以帛缢杀之。

谥曰恭皇帝。

世充以其兄楚王世伟为太保,齐王世恽为太傅,领尚书令。

六月,庚子,窦建德陷沧州。

初,易州贼帅宋金刚,有众万余,与魏刀儿连结。

刀儿为窦建德所灭,金刚救之,战败,帅众四千西奔刘武周,武周闻其善用兵,得之,甚喜,号曰宋王,委以军事,中分家赀以遗之。

金刚亦深自结,出其故妻,纳武周之妹,因说武周图晋阳,南向争天下。

武周以金刚为西南道大行台,使将兵三万寇并州。

丁未,武周进逼介州,沙门道澄以佛幡缒之入城,遂陷介州。

诏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行军总管李仲文击之。

武周将黄子英往来雀鼠谷,数以轻兵挑战,兵才接,子英阳不胜而走,如是再三,宝宜、仲文悉众逐之,伏兵发,唐兵大败,宝谊、仲文皆为所虏。

既而俱逃归,上复使二人将兵击武周。

己酉,突厥遣使来告始毕可汗之丧,上举哀于长乐门,废朝三日,诏百官就馆吊其使者。

又遣内史舍人郑德挺吊处罗可汗,赙帛三万段。

上以刘武周入寇为忧,右仆射裴寂请自行。

癸亥,以寂为晋州道行军总管,讨武周,听以便宜从事。

秋,七月,初置十二军,分关内诸府以隶焉,皆取天星为名,以车骑府统之。

每军将、副各一人,取威名素重者为之,督以耕战之务。

由是士马精强,所向无敌。

海岱贼帅徐圆朗以数州之地请降,拜兗州总管,封鲁国公。

王世充遣其将罗士信寇穀州,士信帅其众千余人来降。

先是,士信从李密击世充,兵败,为世充所得,世充厚礼之,与同寝食。

既而得邴元真等,待之如士信,士信耻之。

士信有骏马,世充兄子赵王道询欲之,不与,世充夺之以赐道询。

士信怒,故来降。

上闻其来,甚喜,遣使迎劳,赐帛五千段,禀食其所部,以士信为陕州道行军总管。

世充左龙骧将军临泾席辩与同列杨虔安、李君义皆帅所部来降。

丙子,王世充遣其将郭士衡寇穀州,刺史任瑰大破之,俘斩且尽。

甲申,行军总管刘弘基遣其将种如愿袭王世充河阳城,毁其河桥而还。

乙酉,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高昌王麹伯雅各遣使入贡。

初,西突厥曷娑那可汗入朝于隋,隋人留之,国人立其叔父,号射匮可汗。

射匮者,达头可汗之孙也,既立,拓地东至金山,西至海,遂与北突厥为敌,建庭于龟兹北三弥山。

射匮卒,弟统叶护立。

统叶护勇而有谋,北并铁勒,控弦数十万,据乌孙故地,又移庭于石国北千泉。

西域诸国皆臣之,叶护各遣吐屯监之,督其征赋。

辛卯,宋金刚寇浩州,浃旬而退。

八月,丁酉,酅公薨,谥曰隋恭帝。

无后,以族子行基嗣。

窦建德将兵十余万趣洺州,淮安王神通帅诸军退保相州。

己亥,建德兵至洺州城下。

丙午,将军秦武通军至洛阳,败王世充将葛彦璋。

丁未,窦建德陷洺州,总管袁子幹降之。

乙卯,引兵趣相州,淮安王神通闻之。

帅诸军就李世勣于黎阳。

梁师都与突厥命数千骑寇延州,行军总管段德操兵少不敌,闭壁不战,伺师都稍怠,九月,丙寅,遣副总管梁礼将兵击之。

师都与礼战方酣,德操以轻骑多张旗帜,掩击其后,师都军溃。

逐北二百余里,破其魏州,虏男女二千馀口。

德操,孝先之子也。

萧铣遣其将杨道生寇峡州,剌史许绍击破之。

铣又遣其将陈普环帅舟师上峡,规取巴、蜀。

绍遣其子智仁及录事参军李弘节等追至西陵,大破之,擒普环。

铣遣兵戍安蜀城及荆门城。

先是,上遣开府李靖诣夔州经略萧铣。

靖至峡州,阻铣兵,久不得进。

上怒其迟留,阴敕许绍斩之。

绍惜其才,为之奏请,获免。

己巳,窦建德陷相州,杀刺史吕珉。

民部尚书鲁公刘文静,自以才略功勋在裴寂之右,而位居其下,意甚不平。

每廷议,寂有所是,文静必非之,数侵侮寂,由是有隙。

文静与弟通直散骑常侍文起饮,酒酣,怨望,拔刀击柱曰:“会当斩裴寂首!

”家数有妖,文起召巫于星下被发衔刀为厌胜。

文静有妾无宠,使其兄上变告之。

上以文静属吏,遣裴寂、萧瑀问状。

文静曰:“建义之初,忝为司马,计与长史位望略同。

今寂为仆射,据甲第。

臣官赏不异众人,东西征讨,老母留京师,风雨无所庇,实有觖望之心,因醉怨言,不能自保。

”上谓群臣曰:“观文静此言,反明白矣。

”李纲、萧瑀皆明其不反,秦王世民为之固请曰:“昔在晋阳,文静先定非常之策,始告寂知。

及克京城,任遇悬隔,令文静觖望则有之,非敢谋反。

”裴寂言于上曰:“文静才略实冠时人,性复粗险,今天下未定,留之必贻后患。

”上素亲寂,低回久之,卒用寂言。

辛未,文静及文起坐死,籍没其家。

沈法兴既克毘陵,谓江、淮之南指捴可定,自称梁王,都毘陵,改元延康,置百官。

性残忍,专尚威刑,将士小有过,即斩之,由是其下离怨。

时杜伏威据历阳,陈稜据江都,李子通据海陵,俱有窥江表之心。

法兴军数败。

会子通围稜于江都,稜送质求救于法兴及伏威,法兴使其子纶将兵数万,与伏威共救之。

伏威军清流,纶军扬子,相去数十里。

子通纳言毛文深献策,募江南人诈为纶兵,夜袭伏威营,伏威怒,复遣兵袭纶。

由是二人相疑,莫敢先进。

子通得尽锐攻江都,克之,稜奔伏威。

子通入江都,因纵击纶,大破之,伏威亦引去。

子通即皇帝位,国号吴,改元明政。

丹杨贼帅乐伯通帅众万馀降之,子通以为左仆射。

杜伏威请降。

丁丑,以伏威为淮南安抚大使、和州总管。

裴寂至介休,宋金刚据城拒之。

寂军于度索原,营中饮涧水,金刚绝之,士卒渴乏。

寂欲移营就水,金刚纵兵击之,寂军遂溃,失亡略尽,寂一日一夜驰至晋州。

先是,刘武周屡遣兵攻西河,浩州剌史刘赡拒之。

李仲文引兵就之,与共守西河。

及裴寂败,自晋州以北城镇俱没,唯西河独存。

姜宝谊复为金刚所虏,谋逃归,金刚杀之。

裴寂上表谢罪,上慰谕之,复使镇抚河东。

刘武周进逼并州,齐王元吉绐其司马刘德威曰:“卿以老弱守城,吾以强兵出战。

”辛巳,元吉夜出兵,携其妻妾弃州奔还长安。

元吉始去,武周兵已至城下,晋阳土豪薛深以城纳武周。

上闻之,大怒,谓礼部尚书李纲曰:“元吉幼弱,未习时事,故遣窦诞、宇文歆辅之。

晋阳强兵数万,食支十年,兴王之基,一旦弃之。

闻宇文歆首画此策,我当斩之!

”纲曰:“王年少骄逸,窦诞曾无规谏,又掩覆之,使士民愤怨,今日之败,诞之罪也。

歆谏,王不悛,寻皆闻奏,乃忠臣也,岂可杀哉!

”明日,上召纲入,升御座曰:“我得公,遂无滥刑。

元吉自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

”并诞赦之。

卫尉少卿刘政会在太原,为武周所虏,政会密遣人奉表论武周形势。

武周据太原,遣宋金刚攻晋州,拔之,虏右骁卫大将军刘弘基,弘基逃归。

金刚进逼绛州,陷龙门。

西突厥曷娑那可汗与北突厥有怨。

曷娑那在长安,北突厥遣使请杀之,上不许。

群臣皆曰:“保一人而失一国,后必为患!

”秦王世民曰:“人穷来归我,杀之不义。

”上迟回久之,不得己,丙戌,引曷娑那于内殿宴饮,既而送中书省,纵北突厥使者使杀之。

礼部尚书李纲领太子詹事,太子建成始甚礼之。

久之,太子渐昵近小人,疾秦王世民功高,颇相猜忌。

纲屡谏不听,乃乞骸骨。

上骂之曰:“卿为何潘仁长史,乃耻为朕尚书邪!

且方使卿辅导建成,而固求去,何也?

”纲顿首曰:“潘仁,贼也,每欲妄杀人,臣谏之即止。

为其长史,可以无愧。

陛下创业明主,臣不才,所言如水投石,言于太子亦然,臣何敢久污天台,辱东朝乎!

”上曰:“知公直士,勉留辅吾儿。

”戊子,以纲为太子少保,尚书、詹事如故。

纲复上书谏太子饮酒无节,及信谗慝,疏骨肉。

太子不怿,而所为如故。

纲郁郁不得志,是岁,固称老病辞职,诏解尚书,仍为少保。

淮安王神通使慰抚使张道源镇赵州。

庚寅,窦建德陷赵州,执总管张志昂及道源。

建德以二人及邢州刺史陈君宾不早下,欲杀之。

国子祭酒凌敬谏曰:“人臣各为其主用,彼坚守不下,乃忠臣也。

今大王杀之,何以励群下乎!

”建德怒曰:“吾至城下,彼犹不降,力屈就擒,何可舍也!

”敬曰:“今大王使大将高士兴拒罗艺于易水,艺才至,士兴即降,大王之意以为何如?

”建德乃悟,即命释之。

乙未,梁师都复寇延州,段德操击破之,斩首二千馀级,师都以百馀骑遁去。

德操以功拜柱国,赐爵平原郡公。

鄜州刺史鄜城壮公梁礼战没。

冬,十月,己亥,就加凉州总管杨恭仁纳言。

赐幽州总管燕公罗艺姓李氏,封燕郡王。

辛丑,李艺破窦建德于衡水。

癸卯,以左武候大将军庞玉为梁州总管。

时集州獠反,玉讨之,獠据险自守,军不得进,粮且尽。

熟獠与反者皆邻里亲党,争言贼不可击,请玉还。

玉扬言:“秋谷将熟,百姓毋得收刈,一切供军,非平贼吾不返。

”闻者大惧,曰:“大军不去,吾曹皆将馁死。

”其中壮士乃入贼营,与所亲潜谋,斩其渠帅而降,馀党皆散,玉追讨,悉平之。

刘武周将宋金刚进攻浍州,陷之,军势甚锐。

裴寂性怯,无将帅之略,唯发使骆驿,趣虞、泰二州收民入城堡,焚其积聚。

民惊扰悉怨,皆思为盗。

夏县民吕崇茂聚众自称魏王,以应武周,寂讨之,为所败。

诏永安王孝基、工部尚书独孤怀恩、陕州总管于筠、内史侍郎唐俭等将兵讨之。

时王行本犹据蒲坂,未下,亦与武周相应,关中震骇。

上出手敕曰:“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秦王世民上表曰:“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

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

愿假臣精兵三万,必冀平殄武周,克复汾、晋。

”上于是悉发关中兵以益世民所统,使击武周,乙卯,幸华阴,至长春宫以送之。

窦建德引兵趣卫州。

建德每行军,常为三道,辎重、细弱居中央,步骑夹左右,相去二里许。

建德以千骑前行,过黎阳三十里,李世勣遣骑将丘孝刚将二百骑侦之。

孝刚骁勇,善马槊,与建德遇,遂击之,建德败走。

右方兵救之,击斩孝刚。

建德怒,还攻黎阳,克之,虏淮安王神通、李世勣父盖、魏征及帝妹同安公主。

唯李世勣以数百骑走渡河,数日,以其父故,还诣建德降。

卫州闻黎阳陷,亦降。

建德以李世勣为左骁卫将军,使守黎阳,常以其父盖自随为质。

以魏征为起居舍人。

滑州刺史王轨奴杀轨,携其首诣建德降。

建德曰:“奴杀主大逆,吾何为受之!

”立命斩奴,返其首于滑州。

吏民感悦,即日请降。

于是其旁州县及徐圆朗等皆望风归附。

己未,建德还洺州,筑万春宫,徙都之。

置淮安王神通于下博,待以客礼。

行军总管罗士信帅勇士夜入洛阳外郭,纵火焚清化里而还。

壬戌,士信拔青城堡。

王世充自将兵徇地至滑台,临黎阳。

尉氏城主时德睿、汴州刺史王要汉、亳州刺史丁叔则遣使降之。

以德睿为尉州刺史。

要汉,伯当之兄也。

夏侯端至黎阳,李世勣发兵送之,自澶渊济河,传檄州县,东至于海,南至于淮,二十馀州,皆遣使来降。

行至谯州,会汴、亳降于王世充,还路遂绝。

端素得众心,所从二千人,虽粮尽不忍委去,端坐泽中,杀马以飨士,因歔欷谓曰:“卿等乡里皆已从贼,特以共事之情,未能见委。

我奉王命,不可从卿。

卿有妻子,无宜效我。

可斩吾首归贼,必获富贵。

”众皆流涕曰:“公于唐室非有亲属,直以忠义,志不图存。

某等虽贱,心亦人也,宁肯害公以求利乎!

”端曰:“卿不忍见杀,吾当自刎。

”众抱持之,乃复同进,潜行五日,馁死及为贼所击奔溃相失者太半,唯馀五十三人同走,采豆生食之。

端持节未尝离身,屡遣从者散,自求生,众又不可。

时河南之地皆入世充,唯杞州刺史李公逸为唐坚守,遣兵迎端,馆给之。

世充遣使召端,解衣遗之,仍送除书,以端为淮南郡公、尚书少吏部。

端对使者焚书毁衣,曰:“夏侯端天子大使,岂受王世充官乎!

汝欲吾往,唯可取吾首耳。

”因解节旄怀之,置刃于竿,自山中西走,无复蹊径,冒践荆棘,昼夜兼行,得达宜阳,从者附崖溺水,为虎狼所食,又丧其半。

其存者鬓发秃落,无复人状。

端诣阙见上,但谢无功,初不自言艰苦,上复以为秘书监。

郎楚之至山东,亦为窦建德所获,楚之不屈,竟得还。

王世充遣其从弟世辩以徐、亳之兵攻雍丘。

李公逸遣使求救,上以隔贼境,不能救。

公逸乃留其属李善行守雍丘,身帅轻骑入朝,至襄城,为世充伊州刺史张殷所获。

世充谓曰:“卿越郑臣唐,其说安在?

”公逸曰:“我于天下,唯知有唐,不知有郑。

”世充怒,斩之。

善行亦没。

上以公逸子为襄邑公。

甲子,上祠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