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谷永杜邺传

谷永字子云,长安人也。

父吉,为卫司马,使送郅支单于侍子,为郅支所杀,语在《陈汤传》。

永少为长安小史,后博学经书。

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寿闻其有茂材,除补属,举为太常丞,数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发,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太常阳城侯刘庆忌举永待诏公车。

对曰: 陛下秉至圣之纯德,惧天地之戒异,饬身修政,纳问公卿,又下明诏,帅举直言,燕见绎,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圣问。

臣材朽学浅,不通政事。

窃闻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则庶征序于下,日月理于上。

如人君淫溺后宫,船乐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降而六极至。

凡灾异之发,各象过失,以类告人。

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萧墙之内,二者同日俱发,以丁宁陛下,厥咎不远,宜厚求诸身。

意岂陛下志在闺门,未恤政事,不慎举错,娄失中与?

内宠大盛,女不遵道,嫉妨专上,妨继嗣与?

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失夫妇之纪,妻妾得意,谒行于内,势行于外,至覆倾国家,或乱阴阳。

昔褒姒用国,宗周以丧。

阎妻骄扇,日以不臧。

此其效也。

经曰:“皇极,皇建其有极。

”传曰:“皇之不极,是谓不建,时则有日月乱行。

” 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方内之治乱,在陛下所执。

诚留意于正身,勉强于力行,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放去淫溺之乐,罢归倡优之笑,绝却不享之义,慎节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礼而动,躬亲政事,致行无倦,安服若性。

经曰:“继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

”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际,王事纲纪,安危之机,圣王所致慎也。

昔舜饬正二女,以崇至德。

楚庄忍绝丹姬,以成伯功。

幽王惑于褒姒,周德降亡。

鲁桓胁于齐女,社稷以倾。

诚修后宫之政,明尊卑之序,贵者不得嫉妨专庞,以绝骄嫚之端,抑褒、阎之乱,贱者咸得秩进,各得厥职,以广继嗣之统,息《白华》之怨,后宫亲属,饶之以财,勿与政事,以远皇父之类,损妻党之权,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

治远自近始,习善在左右。

昔龙管纳言,而帝命惟允。

四辅既备,成王靡有过事。

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皆使学先王之道,知君臣之义,济济谨孚,无敖戏骄恣之地,则左右肃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

经曰:“亦惟先正克左右。

”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简贤违功则乱。

诚审思治人之术,欢乐得贤之福,论材选士,必试于职,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实以定德,无用比周之虚誉,毋听浸润之谮诉,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销,俊艾日隆。

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

”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

尧遭洪水之灾,天下分绝为十二州,制远之道微而无乖畔之难者,德厚恩深,无怨于下也。

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刑罚深酷,吏行残贼也。

夫违天害德,为上取怨于下,莫甚乎残贼之吏。

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锢废勿用,益选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胜,平刑释冤以理民命,务省繇役,毋夺民时,薄收赋税,毋殚民财,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不苦逾时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虽有唐尧之大灾,民无离上之心。

经曰:“怀保小人,惠于鳏寡。

”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闻灾异,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犹严父之明诫。

畏惧敬改,则祸销福降。

忽然简易,则咎罚不除。

经曰:“飨用五福,畏用六极。

”传曰:“六沴作见,若不共御,六罚既侵,六极其下。

”今三年之间,灾异锋起,小大毕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

不求之身,无所改正,疏举广谋,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迹,无谢过之实也,天责愈深。

此五者,王事之纲纪。

南面之急务,唯陛下留神。

对奏,天子异焉,特召见永。

其夏,皆令诸方正对策,语在《杜钦传》。

永对毕,因曰:“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祸乱所极,言关于圣聪。

书陈于前,陛下委弃不纳,而更使方正对策,背可惧之大异,问不急之常论,废承天之至言,角无用之虚文,欲末杀灾异,满谰诬天,是故皇天勃然发怒,甲己之间暴风三溱,拔树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

”上特复问永,永对曰:“日食、地震,皇后、贵妾专宠所致。

”语在《五行志》。

是时,上初即位,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议者多归咎焉。

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复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

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亡吴、楚、燕、梁之势。

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

三者无毛发之辜,不可归咎诸舅。

及欲以政事过差丞相父子、中尚书宦官,槛塞大异,皆瞽说欺天者也。

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旧,未有过政。

元年正月,白气较然起乎东方,至其四月,黄浊四塞,覆冒京师,申以大水,著以震蚀。

各有占应,相为表里,百官庶事无所归倚,陛下独不怪与?

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表也。

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也。

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二者已丑。

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致惧天地之异,长思宗庙之计,改往反过,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犹尚未足也,急复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

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

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

后宫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

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忽于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灾,山石之异,将发不久。

发则灾异已极,天变成形,臣虽欲捐身关策,不及事已。

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讥帷幄之私,欲间离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于汤镬之诛。

此天保右汉家,使臣敢直言也。

三上封事,然后得召。

待诏一旬,然后得见。

夫由疏贱纳至忠,甚苦。

由至尊闻天意,甚难。

语不可露,愿具书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

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臣当伏妄言之诛。

即以为诚天意也,奈何忘国家大本,背天意而从欲!

唯陛下省察熟念,厚为宗庙计。

时,对者数十人,永与杜钦为上第焉。

上皆以其书示后宫。

后上尝赐许皇后书,采永言以责之,语在《外戚传》。

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能实最高,由是擢为光禄大夫。

永奏书谢凤曰:“永斗筲之材,质薄学朽,无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将军说其狂言,擢之皂衣之吏,厕之争臣之末,不听浸润之谮,不食肤受之诉,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

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知氏、孟尝犹有死士,何况将军之门!

”凤遂厚之。

数年,出为安定太守。

时,上诸舅皆修经书,任政事。

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将军凤辅政,尤与永善。

阳朔中,凤薨。

凤病困,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

上从之,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

永闻之,与谭书曰:“君侯躬周、召之德,执管、晏之操,敬贤下士,乐善不倦,宜在上将久矣,以大将军在,故抑郁于家,不得舒愤。

今大将军不幸蚤薨,累亲疏,序材能,宜在君侯。

拜吏之日,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

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扬万分。

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而至戚贤舅执管籥于外也。

愚窃不为君侯喜。

宜深辞职,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收太伯之让,保谦谦之路,阖门高枕,为知者首。

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小子为君侯安此。

”谭得其书大感,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

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永远为郡吏,恐为音所危,病满三月免。

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永数谢罪自陈,得转为长史。

音用从舅越亲辅政,威权损于凤时,永复说音曰:“将军覆上将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职,拥天下之枢,可谓富贵之极,人臣无二,天下之责四面至矣,将何以居之?

宜夙夜孳孳,执伊尹之强德,以守职匡上,诛恶不避亲爱,举善不避仇雠,以章至公,立信四方。

笃行三者,乃可以长堪重任,久享盛宠。

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当参天,今已过期,尚在桑榆之间,质弱而行迟,形小而光微。

荧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

其逆,常也。

守尾,变也。

意岂将军忘湛渐之义,委曲从顺,所执不强,不广用士,尚有好恶之忌,荡荡之德未纯,方与将相大臣乖离之萌也?

何故始袭司马之号,俄而金火并有此变?

上天至明,不虚见异,唯将军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

”音犹不平,荐永为护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永乃迁为凉州刺史。

奏事京师讫,当之部,时有黑龙见东莱,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

永对曰: 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

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

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寤。

《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

”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不惧于后患,直言之路开,则四方众贤不远千里,辐凑陈忠,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龙,同姓之象也。

龙阳德,由小之大,故为王者瑞应。

未知同姓有见本朝元继嗣之庆,多危殆之隙,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

将动心冀为后者,残贼不仁,若广陵、昌邑之类?

臣愚不能处也。

元年九月黑龙见,其晦,日有食之。

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

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

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没湎于酒。

《书》曰:“乃用妇人之言,自绝于天”。

“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长,是信是使”。

《诗》云:“燎之方阳,宁或灭之?

赫赫宗周,褒姒■之!

”《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

”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

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易》曰:“在中馈,无攸遂”,言妇人不得与事也。

《诗》曰:“懿厥哲妇,为枭为鸱”。

“匪降自天,生自妇人”。

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顷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

今之后起,天所不飨,什倍于前。

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

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于炮格,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

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

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

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无别,闵免遁乐,昼夜在路。

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下亡。

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

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绪,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为高,积土为山,发徒起邑,并治宫馆,大兴繇役,重增赋敛,征发如雨,役百乾溪,费疑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

又广盱营表,发人冢墓,断截骸骨,暴扬尸柩,百姓财竭力尽,愁恨感天,灾异屡降,饥馑仍臻。

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

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

《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

”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

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余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

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

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

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昭然远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惧危亡之征兆,荡涤邪辟之恶志,厉精致政,专心反道,绝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诏除,悉罢北宫私奴车马媠出之具,克己复礼,毋二微行出饮之过,以防迫切之祸,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毋听后宫之请谒,除掖庭之乱狱,出炮格之陷阱,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寝初陵之作,止诸缮治宫室,阙更减赋,尽休力役,存恤振救困乏之人以弭远方,厉崇忠直,放退残贼,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以次贯行,固执无违,夙夜孳孳,屡省无怠,旧愆毕改,新德既章,纤介之邪不复载心,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

唯陛下留神反复,熟省臣言。

臣幸得备边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触忌讳,罪当万死。

成帝性宽而好文辞,又久无继嗣,数为微行,多近幸小臣,赵、李从微贱专宠,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

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

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

至上此对,上大怒。

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

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还,上意亦解,自悔。

明年,征永为太中大夫,迁光禄大夫给事中。

元延元年,为此地太守。

时,灾异尤数,永当之官,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

永对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备拾遗之臣,从朝者之后,进不能尽思纳忠辅宣圣德,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猥蒙厚恩,仍迁至北地太过。

绝命陨首,身膏野草,不足以报塞万分。

陛下圣德宽仁,不遗易忘之臣,垂周文之听,下及刍荛之愚,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

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尽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职。

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有官守之任,当毕力遵职,养绥百姓而已,不宜复关得失之辞。

忠臣之于上,志在过厚,是故远不违君,死不忘国。

昔史鱼既没,余忠未讫,委柩后寝,以尸达诚。

汲黯身外思内,发愤舒忧,遗言李息。

经曰:“虽尔身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

”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虽执干戈守边垂,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是以敢越郡吏之职,陈累年之忧。

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

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博爱仁怒,恩及行苇,籍税取民不过常法,宫室车服不逾制度,事节财足,黎庶和睦,则卦气理效,五征时序,百姓寿考,庶草蕃滋,符瑞并降,以昭保右。

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穷奢极欲,湛湎荒淫,妇言是从,诛逐仁贤,离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赋,百姓愁怨,则卦气悖乱,咎征著邮,上天震怒,灾异屡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溃,水泉踊出,妖孽并见,茀星耀光,饥馑荐臻,百姓短折,万物夭伤。

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

《诗》云:“乃眷四顾,此惟予宅。

” 夫去恶夺弱,迁命贤圣,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

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

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

三难异科,杂焉同会。

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

八世著记,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会,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七月辛未彗星横天。

乘三难之际会,畜众多之灾异,因之以饥馑,接之以不赡。

彗星,极异也,土精所生,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兵乱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积善,惧不克济。

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徵舒、崔杼之乱。

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

内乱朝暮,日戒诸夏,举兵以火角为期。

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

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

祸起细微,奸生所易。

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

中黄门后庭素骄慢不谨尝以醉酒失臣礼者,悉出勿留。

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宪,崇近婉顺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怀柔怨恨之心。

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觐法出而后驾,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

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

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

《易》曰:“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灾水,厥咎亡。

”《訞辞》曰:“关动牡飞,辟为无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篡。

”王者遭衰难之世,有饥馑之灾,不损用而大自润,故凶。

百姓困贫无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

城关守国之固,固将去焉,故牡飞。

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禾黍不入。

今年蚕麦咸恶。

百川沸腾,江河溢决,大水泛滥郡国五十有余。

比年丧稼,时过无宿麦。

百姓失业流散,群辈守关。

大异较炳如彼,水灾浩浩,黎庶穷困如此,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布怨趋祸之道也。

牡飞之状,殆为此发。

古者谷不登亏膳,灾屡至损服,凶年不堲涂,明王之制也《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

”《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

”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大官、导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廪牺用度,止尚方、织室、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以助大司农。

流恩广施,振赡困乏,开关梁,内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

立春,遣使者循行风俗,宣布圣德,存恤孤寡,问民所苦,劳二千石,敕劝耕桑,毋夺农时,以慰绥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

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聪敏,上主之姿也。

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难,深畏大异,定心为善,捐忘邪志,毋二旧愆,厉精致政,至诚应天,则积异塞于上,祸乱伏于下,何忧患之有?

窃恐陛下公志未专,私好颇存,尚爱群小,不肯为耳!

对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于经书,泛为疏达,与杜钦、杜邺略等,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扬雄也。

其于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灾异,前后所上四十余事,略相反复,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

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

永所居任职,为北地太守岁余,卫将军商薨,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荐永,征入为大司农。

岁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请免。

故事,公卿病,辄赐告,至永独即时免。

数月,卒于家。

本名并,以尉氏樊并反,更名永云。

杜邺字子夏,本魏郡繁阳人也。

祖父及父积功劳皆至郡守,武帝时徙茂陵。

邺少孤,其母张敞女。

邺。

邺壮,从敞子吉学问,得其家书。

以孝廉以郎。

与车骑将军王音善。

平阿侯谭不受城门职,后薨,上闵悔之,乃复令谭弟成都侯商位特进,领城门兵,得举吏如将军府。

邺见音前与平阿有隙,即说音曰:“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详。

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

此《棠棣》、《角弓》之诗所以作也。

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书而讥焉。

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之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

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晁,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

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庞也。

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指为诚父,出于将军,则孰敢不说谕?

昔文侯寤大雁之献而父子益亲,陈平共一饭之馔而将相加欢,所接虽在楹阶俎豆之间,其于为国折冲厌难,岂不远哉!

窃慕仓唐、陆子之义,所白奥内,唯深察焉。

”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邺。

后以病去郎。

商为大司马卫将军,除邺主簿,以为腹心,举侍御史。

哀帝即位,迁为凉州刺史。

邺居职宽舒,少威严,数年以病免。

是时,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称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称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从弟子也。

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

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郑业为阳信侯。

傅太后尤与政专权。

元寿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而帝舅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临拜,日食,诏举方正直言。

扶阳侯韦育举邺方正,邺对曰: 臣闻禽息忧国,碎首不恨。

卞和献宝,刖足愿之。

臣幸得奉直言之诏,无二者之危,敢不极陈!

臣闻阳尊阴卑,卑者随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

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

女虽贵,犹为其国阴。

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

《春秋》不书纪侯之母,阴义杀也。

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

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

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又以外孙为孝惠后,是时继嗣不明,凡事多暗,昼昏冬雷之变,不可胜载。

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约俭,非礼不动,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

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民讹言行筹,传相惊恐。

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

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卦》乘《离》,《明夷》之象也。

《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

震,大阴之效也。

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

”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

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诏策决,复遣就国。

高昌侯宏去蕃自绝,犹受封土。

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免归故郡,间未旬月,则有诏还,大臣奏正其罚,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显宠过故。

及阳信侯业,皆缘私君国,非功义所止。

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稀见所稀闻也。

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

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

当拜之日,暗然日食。

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

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

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

疏贱独偏见,疑内亦有此类。

天变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应!

臣闻野鸡著怪,高宗深动。

大风暴过,成王怛然。

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邺未拜,病卒。

邺言民讹言行筹,及谷永言王者买私田,彗星陨石牡飞之占,语在《五行志》。

初,邺从张吉学,吉子竦又幼孤,从邺学问,亦著于世,尤长小学。

邺于林,清静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历位列卿,至大司空。

其正文字过于邺、竦,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

赞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诸舅持权,重于丁、傅在孝哀时。

故杜邺敢讥丁、傅,而钦、永不敢言王氏,其势然也。

及钦欲挹损凤权,而邺附会音、商。

永陈三七之戒,斯为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凤,隙平阿于车骑,指金、火以求合,可谓谅不足而谈有余者。

孔子称“友多闻”,三人近之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何武王嘉师丹传

〔班固〕 〔汉〕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

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宾服,神爵、五凤之间屡蒙瑞应。

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褒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篇。

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

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达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

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

”以褒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

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

光禄勋举四行,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

武弟显家有市籍,租常不入,县数负其课。

市啬夫求商捕辱显家,显怒,欲以吏事中商。

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宜乎!

”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久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扬州刺史。

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

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

及武为刺史,行部隶囚徒,有所举以属郡。

圣曰:“后进生何知,乃欲乱人治!

”皆无所决。

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

武闻之,终不扬其恶。

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

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

自是后,圣惭服。

武每奏事至京师,圣未尝不造门谢恩。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

行部必先即学宫见诸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舍,出记问垦田顷亩、五谷美恶,已乃见二千石,以为常。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

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

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

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驾下,未尝省见。

”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

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

”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卮酒。

岁中,庐江太守举之。

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

出为清河太守,数岁,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

久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征为谏大夫。

迁兖州刺史,入为司隶校尉,徙京兆尹。

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盘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虚伪。

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

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

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

武更为大司空,封汜乡侯,食邑千户。

汜乡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赏大臣,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汜乡侯国,增吧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将称人之善。

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及为公卿,荐之朝廷。

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

然疾朋党,问文吏必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

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

其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事,相总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

今王不断狱与政,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守相委任,所以一统信,安百姓也。

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逾,不统尊者,难以为治。

臣请相如太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

”制曰:“可。

”以内史为中尉。

初,武为九卿时,奏言宜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更置州牧,后皆复复故,语在《朱博传》。

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

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

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

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不合众心,孝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

后五岁,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征为御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

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莽求特进给事中。

哀帝复请之,事发觉。

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

后有诏举大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

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

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

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

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

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

莽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

武就国后,莽寝盛,为宰衡,阴诛不附己者。

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

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伟、杜公子,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

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

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谥武曰刺侯。

莽篡位,免况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

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

光禄勋于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

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

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

征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

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

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嘉上疏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

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

”故断世立诸侯,象贤也。

”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

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

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

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

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长安。

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刻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

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

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

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

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一切营私者多。

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

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至上书章下。

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

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

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一解。

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

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

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

此方今急务,国家为利也。

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周至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

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

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

天子纳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弑上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

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

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

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

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

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

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

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

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

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

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

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

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

”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卿曰:“朕居位以来,寝疾未瘳,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

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几危社稷,殆莫甚焉!

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

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

今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

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

《书》不云乎?

‘用德章厥善’。

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

”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箕子戒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

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僣慝。

”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阴阳之统,而害及王者,其国极危。

国人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

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

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迟,至于臣弑君,子弑父。

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

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

孝宣皇帝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以致治平。

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

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

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

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

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

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

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

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资不满千万。

放斥逐就国。

长榜死于狱。

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

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

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

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

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

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

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

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讠雚哗,群臣惶惑。

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

奢僣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

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

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

”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

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

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

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

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

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

于是上寝不说,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遗诏。

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

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

《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

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

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

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

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

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

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

’臣常为之寒心。

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

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

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

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

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

《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愚戆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复治。

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

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庶人。

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沉,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

”书奏,上不能平。

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

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总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为朝廷惜之。

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

对状。

”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

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

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

遂可光等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

”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宜夺爵士,免为庶人。

”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

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使海内咸服。

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疾病视之无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

案嘉本以相等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

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

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

”有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

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

”使者危坐府门上。

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

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

”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

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

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

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

置驿马传囚,势不得逾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

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

”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

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

”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

”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

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

罪当死,死无所恨。

”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

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

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

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

治《诗》,事匡衡。

举孝廉为郎。

元帝末,为博士,免。

建始中,州举茂才,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

丞相方进、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征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

数月,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勋、侍中,甚见尊重。

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

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高乐侯。

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内邑邑。

即位,多欲有所匡正。

封拜丁、傅,夺王氏权。

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闇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

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

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

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

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

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混浊之应也。

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

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

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

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

天下者,陛下之家也。

肺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

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托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庶人窃议,灾异数见,此臣之大罪也。

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恐嫌于伪。

诚惭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

”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

高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

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

”事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

”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

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帝,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

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

”上复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宜如褒、犹言。

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晁福。

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

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

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

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

《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

’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

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

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

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

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

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

”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

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

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

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

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

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

‘臣不密则失身’,宜下廷尉治。

”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

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

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

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

”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

”上贬咸、钦秩各二等。

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

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

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间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屡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

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

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

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

朕隐忍不宣,为君受愆。

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寝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后言。

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

腹心如此,谓疏者何?

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

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

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

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

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仰也。

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

”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

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庶人。

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

丹不深惟褒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

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

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

”奏可。

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

诸造议泠褒、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高昌侯宏为庶人。

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

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

故定陶太后造称僣号,甚悖义理。

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

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

其以厚丘之中乡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

”月余薨,谥曰节侯。

子业嗣,王莽败乃绝。

赞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考其祸福,乃效于后。

当王莽之作,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武、嘉区区,以一蕢障江河,用没其身。

丹与董宏更受赏罚,哀哉!

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

汉书·传·扬雄传上

〔班固〕 〔汉〕

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

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因氏焉,不知伯侨周何别也。

扬在河、汾之间,周衰而扬氏或称侯,号曰扬侯。

会晋六卿争权、韩、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

当是时,逼扬侯,扬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

楚汉之兴也,扬氏溯江上,处巴江州。

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

汉元鼎间避仇复溯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有田一廛,有宅一区,世世以农桑为业。

自季至雄,五世而传一子,故雄亡它扬于蜀。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

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

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

自有下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

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

顾尝好辞赋。

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

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

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

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

又旁《离骚》作重一篇,名曰《广骚》。

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

《畔牢愁》、《广骚》文多,不载,独载《反离骚》,其辞曰: 有周氏之蝉嫣兮,或鼻祖于汾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末之扬侯。

淑周楚之丰烈兮,超既离乎皇波,因江潭而氵往托兮,钦吊楚之湘累。

惟天轨之不辟兮,何纯洁而离纷!

纷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缤纷。

汉十世之阳朔兮,招摇纪于周正,正皇天之清则兮,度后土之方贞。

图累承彼洪族兮,又览累之昌辞,带钩矩而佩衡兮,履欃枪以为綦。

素初贮厥丽服兮,何文肆而质!

资娵、娃炎珍{髟也}兮,鬻九戎而索赖。

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驾鹅之能捷!

骋骅骝以曲艰兮,驴骡连蹇而齐足。

枳棘之榛榛兮,蝯<虫穴>拟而不敢下,灵修既信椒、兰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

衿芰茄之绿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

闺中容竞淖约兮,相态以丽佳,知众嫭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

懿神龙之渊潜,俟庆云而将举,亡春风之被离兮,孰焉知龙之所处?

愍吾累之众芬兮,扬烨烨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庆夭悴而丧荣。

横江、湘以南氵往兮,云走乎彼苍吾,驰江潭之泛溢兮,将折衷乎重华。

舒中情之烦或兮,恐重华之不累与,陵阳侯之素波兮,岂吾累之独见许?

精琼靡与秋菊兮,将以延夫天年。

临汩罗而自陨兮,恐日薄于西山。

解扶桑之总辔兮,纵令之遂奔驰,鸾皇腾而不属兮,岂独飞廉与云师!

卷薜芷与若蕙兮,临湘渊而投之。

棍申椒与菌桂兮,赴江湖而沤之。

费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琼茅,违灵氛而不从兮,反湛身于江皋!

累既攀夫傅说兮,奚不信而遂行?

徒恐鷤<圭鸟>之将鸣兮,顾先百草为不芳!

初累弃彼虙妃兮,更思瑶台之逸女,抨雄鸩以作媒兮,何百离而曾不一耦!

乘云蜺之旖柅兮,望昆仑以樛流,览四荒而顾怀兮,奚必云女彼高丘?

既亡鸾车之幽蔼兮,驾八龙之委蛇?

临江濒而掩涕兮,何有《九招》与《九歌》?

夫圣哲之遭兮,固时命之所有。

虽增欷以于邑兮,吾恐灵修之不累改。

昔仲尼之去鲁兮,婓々迟迟而周迈,终回复于旧都兮,何必湘渊与涛濑!

混渔父之餔歠兮,洁沐浴之振衣,弃由、聃之所珍兮,庶彭咸之所遗!

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

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

其辞曰: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

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

诏招摇与泰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梢夔、<鬼虡>而抶獝狂。

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

齐总总撙撙,其相胶葛兮,猋骇云讯,奋以方攘。

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目行>。

翕赫曶霍,雾集蒙合兮,半散照烂,粲以成章。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虯,蠖略蕤绥,漓乎幓纚。

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

流星旄以电烛兮,咸翠盖而鸾旗。

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

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

陵高衍之嵱嵸兮,超纡谲之清澄。

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是时未辏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

下阴潜以惨凛兮,上洪纷而相错。

直峣峣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疆度。

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

攒并闾与茇{艹舌}兮,纷被丽其亡鄂。

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

离宫般以相烛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于是大夏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

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乱。

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车夹>轧而亡垠。

翠玉树之青葱兮,壁马犀之瞵<王扁>。

金人仡仡其承钟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

洪台掘其独出兮,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而岩突兮,电倏忽于墙藩。

鬼魅不能自还兮,半长途而下颠。

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欃枪右玄冥兮,前熛阙后应门。

阴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

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仑。

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

前殿崔巍兮,和氏珑玲,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

骈交错而曼衍兮,<山妥>嵈虖其相婴。

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

曳红采之流离兮,扬翠气之冤延。

袭琁室与倾宫兮,若登高妙远,肃乎临渊。

回飙肆其砀骇兮,翍桂椒,郁栘杨。

香芬茀以穷隆兮,击薄栌而将荣。

芗呹肸以掍根兮,声駍隐而历钟,排玉户而扬金铺兮,发兰惠与穹穷。

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靓深。

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调琴。

般、倕弃其剞厥兮,王尔投其钩绳。

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仿佛其若梦。

于是事变物化,目骇耳回,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璇题玉英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储精垂思,感动天地,逆釐三神者。

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伦魁能,函甘棠之惠,挟东征之意,相与齐乎阳灵之宫。

靡薜荔而为席兮,折琼技以为芳,噏清云之流瑕兮,饮若木之露英,集虖礼神之囿,登乎颂祇之堂。

建光耀之长旓兮,昭华覆之威威,攀璇玑而下视兮,行游目乎三危,陈众车于东坑兮,肆玉釱而下驰,漂龙渊而还九垠兮,窥地底而上回。

风傱々而扶辖兮,鸾凤纷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蹑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虙妃。

玉女无所眺其清卢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

方揽道德之精刚兮,侔神明与之为资。

于是钦祡宗祈。

燎熏皇天,招繇泰壹。

举洪颐,树灵旗。

樵蒸昆上,配藜四施,东烛仓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炀丹崖。

玄瓒<角翏>,秬鬯泔淡,肸向丰融,懿懿芬芬。

炎感黄龙兮,熛讹硕麟,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

傧暗蔼兮降清坛,瑞穰穰兮委如山。

于是事毕功弘,回车而归,度三峦兮偈棠梨。

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国谐。

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趣兮勇士厉,云飞扬兮雨滂沛,于胥德兮丽万世。

乱曰:崇崇圜丘,隆隐天兮,登降峛崺,单埢坦兮。

增宫<山参>差,骈嵯峨兮,岭<山菅>嶙峋,洞亡厓兮。

上天之縡,杳旭卉兮,圣皇穆穆,信厥对兮。

俫祗效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摇,灵迟兮。

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孙孙,长亡极兮。

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

宫外近则洪崖、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

且其为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为,党鬼神可也。

又是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从,在属车间豹尾中。

故雄聊盛言车骑之众,参丽之驾,非所以感动天地,逆釐三神。

又言“屏玉女,却虑妃”,以微戒齐肃之事。

赋成,奏之,天子异焉。

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横大河,凑汾阴。

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眇然以思唐、虞之风。

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网,还,上《河东赋》以劝。

其辞曰: 伊年暮春,将瘗后土,礼灵祇,谒汾阴于东郊,因兹以勒崇垂鸿,发祥隤祉,饮若神明者,盛哉铄乎,越不可载已!

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

张耀日之玄旄,扬左纛,被云梢。

奋电鞭,骖雷辎,鸣洪钟,建五旗。

羲和司日,颜伦奉舆,风发飙拂,神腾鬼趡。

千乘霆乱,万骑屈桥,嘻嘻旭旭,天地稠{山敖}。

簸丘跳峦,涌渭跃泾。

秦神下詟,跖魂负沴。

河灵矍踢,掌华蹈衰。

遂臻阴宫,穆穆肃肃,蹲蹲如也。

灵祇既乡,五位时叙,絪缊玄黄,将绍厥后。

于是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乎介山。

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洒沈灾于豁渎兮,播九河于东濒。

登历观而遥望兮,聊浮游以经营。

乐往昔之遗风兮,喜虞氏之所耕。

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宁。

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与彭城。

秽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

乘翠龙而超河兮,陟西岳之峣崝。

云霏霏而来迎兮,泽渗漓而下降,郁萧条其幽蔼兮,滃泛沛以丰隆。

叱风伯于南北兮,呵雨师于西东,参天地而独立兮,廓荡荡其亡双。

遵逝乎归来,以函夏之大汉兮,彼曾何足与比功?

建《乾》、《坤》之贞兆兮,将悉总之以群龙。

丽钩芒与骖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触。

敦众神使式道兮,奋《六经》以摅颂。

隃于穆之缉熙兮,过《清庙》之雍雍。

轶五帝之遐迹兮,蹑三皇之高踪。

既发轫于平盈兮,谁谓路远而不能从?

其十二月羽猎,雄从。

以为昔在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财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

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皇巢其树,黄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

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

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

文王囿百里,民以为尚小。

齐宣王囿四十里,民以为大。

裕民之与夺民也。

武帝广开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而东,周袤数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营建章、凤阙、神明、馺娑,渐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莱。

游观侈靡,穷妙极丽。

虽颇割其三垂以赡齐民,然至羽猎、田车、戎马、器械、储偫、禁御所营,尚泰奢丽夸诩,非尧、舜、成汤、文王三驱之意也。

又恐后世复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猎赋》以风,其辞曰: 或称戏、农,岂或帝王之弥文哉?

论者云否,各亦并时而得宜,奚必同条而共贯?

则泰山之封,乌得七十而有二仪?

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遐迩五三孰知其是非?

遂作颂曰:丽哉神圣,处于玄宫,富既与地乎侔訾,贵正与天乎比崇。

齐桓曾不足使扶毂,楚严未足以为骖乘。

陿三王之厄薜,峤高举而大兴。

历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闳。

建道德以为师,友仁义与为朋。

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万物权舆于内,徂落于外,帝将惟田于灵之囿,开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终始颛顼、玄冥之统。

乃诏虞人典泽,东延昆邻,西驰闛阖。

储积共偫,戍卒夹道,斩丛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经营酆、镐,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与地杳。

尔乃虎路三嵏以为司马,围经百里而为殿门。

外则正南极海,邪界虞渊,鸿蒙沆茫,碣以崇山。

营合围会,然后先置乎白杨之南,昆明灵沼之东。

贲、育之伦,蒙盾负羽,杖镆邪而罗者以万计,其余荷垂天之毕,张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诛竿,曳彗星之飞旗。

青云为纷,红蜺为缳,属之乎昆仑之虚,涣若天星之罗,浩如涛水之波,淫淫与与,前后要遮。

欃枪为闉,明月为候,荧惑司命,天弧发射,鲜扁陆离,骈衍佖路。

徽车轻武,鸿絧緁猎,殷殷轸轸,被陵缘阪,穷冥极远者,相与迾乎高原之上。

羽骑营营,昈分殊事,缤纷往来,轠轳不绝,若光若灭者,布乎青林之下。

于是天子乃以阳晁始出乎玄宫,撞鸿钟,建九旒,六白虎,载灵舆,蚩尤并毂,蒙公先驱。

立历天之旗,曳捎星之旃,辟历列缺,吐火施鞭。

萃傱允溶,淋离廓落,戏八镇而开关。

飞廉、云师,吸嚊潚率,鳞罗布列,攒以龙翰。

秋秋跄跄,入西园,切神光。

望平乐,径竹林,蹂蕙圃,践兰唐。

举烽烈火,辔者施披,方驰千驷,校骑万师。

虓虎之陈,从横胶輵,猋泣雷厉,驞駍駖磕,汹汹旭旭,天动地岋。

羡漫半散,萧条数千万里外。

若夫壮士慷慨,殊乡别趣,东西南北,聘耆奔欲。

拖苍豨,跋犀犛,蹶浮麋。

斫巨狿,捕玄蝯,腾空虚,距连卷。

踔夭蟜,娭涧门,莫莫纷纷,山谷为之风飙,林丛为之生尘。

及至获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

猎蒙茏,辚轻飞。

履般首,带修蛇。

钩赤豹,摼象犀。

跇峦坑,超唐陂。

车骑云会,登降暗蔼,泰华为旒,熊耳为缀。

木仆山还,漫若天外,储与乎大溥,聊浪乎宇内。

于是天清日晏。

逢蒙列訾,羿氏控弦,皇车幽輵,光纯天地,望舒弥辔,翼乎徐至于上兰。

移围徙陈,浸淫蹴部,曲队坚重,各按行伍。

壁垒天旋,神抶电击,逢之则碎,近之则破,鸟不及飞,兽不得过,军惊师骇,刮野扫地。

乃至罕车飞扬,武骑聿皇。

蹈飞豹,绢嘄阳。

追天宝,出一方。

应駍声,击流光。

野尽山穷,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遥噱乎紭中。

三军芒然,穷冘阏与,亶观夫票禽之绁隃,犀兕之抵触,熊罴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抢题注,戚竦詟怖,魂亡魄失,触辐关脰。

妄发期中,进退履获,创淫轮夷,丘累陵聚。

于是禽殚中衰,相与集于靖冥之馆,以临珍池。

灌以岐梁,溢以江河,东瞰目尽,西畅亡厓,随珠和氏,焯烁其陂。

玉石嶜崟,眩耀青荧,汉女水潜,怪物暗冥,不可殚形。

玄鸾孔雀,翡翠垂荣,王雎关关,鸿雁嘤嘤,群娭乎其中,噍噍昆鸣。

凫鹥振鹭,上下砰磕,声若雷霆。

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鳞虫,凌坚冰,犯严渊,探岩排碕,薄索蛟螭,蹈獱獭,据鼋鼍,抾灵蠵。

入洞穴,出苍梧,乘巨鳞,骑京鱼。

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离,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饷屈原与彭胥。

于兹乎鸿生巨儒,俄轩冕,杂衣裳,修唐典,匡《雅》、《颂》,揖让于前。

昭光振耀,蚃曶如神,仁声惠于北狄,武义动于南邻。

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长,移珍来享,抗手称臣。

前入围口,后陈卢山。

群公常伯杨朱、墨翟之徒喟然称曰:“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厦、成周之隆,何以侈兹!

太古之觐东岳,禅梁基,舍此世也,其谁与哉?

” 上犹谦让而未俞也,方将上猎三灵之流,下决醴泉之滋,发黄龙之穴,窥凤皇之巢,临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

奢云梦,侈孟诸,非章华,是灵台,罕徂离宫而辍观游,土事不饰,木功不雕,承民乎农桑,劝之以弗迨,侪男女使莫违。

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开禁苑,散公储,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驰弋乎神明之囿,览观乎群臣之有亡。

放雉菟,收罝罘,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盖所以臻兹也。

于是醇洪鬯之德,丰茂世之规,加劳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

乃祗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

汉书·传·扬雄传下

〔班固〕 〔汉〕

明年,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罔罴罘,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菟、麋鹿,载以槛车,输长杨射熊馆。

以罔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

是时,农民不得收敛。

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

其辞曰: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

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嶻{山辟}而为弋,纡南山以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帅军踤阹,锡戎获胡。

扼熊罴,拖豪猪,木雍枪累,以为储胥,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

虽然,亦颇扰于农民。

三旬有余,其廑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干豆之事,岂为民乎哉!

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淡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摇动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或焉。

” 翰林主人曰:“吁,谓之兹邪!

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内者也。

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凡,而客自览其切焉。

” 客曰:“唯,唯。

”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豪俊麋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

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横巨海,票昆仑,提剑而叱之,所麾城摲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记。

当此之勤,头蓬不暇疏,饥不及餐,鞮鍪生虮虱,介胄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乎皇天。

乃展民之所诎,振民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夏不居,木器无文。

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瑑之巧,恶丽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之声,是以玉衡正而太阶平也。

“其后熏鬻作虐,东夷横畔,羌戎睚眦,闽越相乱,遐萌为之不安,中国蒙被其难。

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票、卫,汾沄沸渭,云合电发,飙腾波流,机骇蜂轶,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砰轒辒,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

遂猎乎王廷。

驱橐它,烧蠡,分梨单于,磔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蹂尸舆厮,系累老弱,兖鋋瘢耆、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颡树颔,扶服蛾伏,二十余年矣,尚不敢惕息。

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东驰。

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莫不跷足抗手,请献厥珍,使海内淡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

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

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

故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

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竦戎,振师五莋,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

乃萃然登南山,瞰乌弋,西厌月<出骨>,东震日域。

又恐后世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取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车不安轫,日未靡旃,从者仿佛,骫属而还。

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

使农不辍耰,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

出恺弟,行简易,矜劬劳,休力役。

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

然后陈钟鼓之乐,鸣鞀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鸣球,掉八列之舞。

酌允铄,肴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

歌投颂,吹合雅。

其勤苦此,故真神之所劳也。

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徒欲淫览浮观,驰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践刍荛,夸诩众庶,盛狖玃之收,多麋鹿之获哉!

且盲不见咫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

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体乎!

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

乃今日发蒙,廓然已昭矣!

” 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

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

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

其辞曰: 客嘲扬子曰:“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则上尊人君,下荣父母。

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

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

目如耀星,舌如电光,一从一衡,论者莫当,顾而作《太玄》五千文,支叶扶疏,独说十余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纤者入无伦,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

意者玄得毋尚白乎?

何为官之拓落也?

” 扬子笑而应之曰:“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

往者周罔解结,群鹿争逸,离为十二,合为六七,四分五剖,并为战国。

士无常君,国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矫翼厉翮,恣意所存,战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

是故驺衍以颉亢而取世资,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

“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陶涂。

东南一尉,西北一候。

徽以纠墨,制以质铁,散以礼乐,风以《诗》、《书》,旷以岁月,结以倚庐。

天下之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咎繇,戴縰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涂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

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鸟,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

昔三仁去而殷虚,二老归而周炽,子胥死而吴亡,种、蠡存而粤伯,五羖入而秦喜,乐毅出而燕惧,范睢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泽虽噤吟而笑唐举。

故当其有事也,非萧、曹、子房、平、勃、樊、霍则不能安。

当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亡所患。

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

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

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

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间而封侯。

或枉千乘于陋巷,或拥帚彗而先驱。

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

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

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宛舌而固声,欲行者拟足而投迹。

乡使上世之士处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举非方正,独可抗疏,时道是非,高得待诏,下触闻罢,又安得青紫?

“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

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攫挐者亡,默默者存。

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

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

爰清爰静,游神之廷。

惟寂惟莫,守德之宅。

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

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

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鹊,悲夫!

” 客曰:“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

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 扬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拉髂,免于微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万乘之主,界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当也。

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顉颐折頞,涕涶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气,附其背而夺其位,时也。

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雒阳,娄敬委辂脱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之长安,适也。

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于枹鼓之间,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仪,得也。

《甫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宜也。

故有造萧何律于唐、虞之世,则悖矣。

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则惑矣。

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则缪矣。

有谈范、蔡之说于金、张、许、史之间,则狂矣。

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赡知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

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则从。

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

夫蔺先生收功于章台,四皓采荣于南山,公孙创业于金马,票骑发迹于祁连,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朔割炙于细君。

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

” 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之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巨衍,竞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

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缥有陵云之志。

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

又颇似俳优淳于髡、优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子诗赋之正也,于是辍不复为。

而大潭思浑天,参摹而四分之,极于八十一。

旁则三摹九据,极之七百二十九赞,亦自然之道也。

故观《易》者,见其卦而名之。

观《玄》者,数其画而定之。

《玄》首四重者,非卦也,数也。

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数度律历之纪,九九大运,与天终始。

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分为三卷,曰一二三,与《泰初历》相庆,亦有颛顼之历焉。

扌筮之以三策,关之以休咎,絣之以象类,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拟之以道德仁义礼知。

无主无名,要合《五经》,苟非其事,文不虚生。

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冲》、《错》、《测》、《摛》、《莹》、《数》、《文》、《掜》、《图》、《告》十一篇,皆以解剥《玄》体,离散其文,章句尚不存焉。

《玄》文多,故不著,观之者难知,学之者难成。

客有难《玄》大深,众人之不好也,雄解之,号曰《解难》。

其辞曰: 客难扬子曰:“凡著书者,为众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声调于比耳。

今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独驰聘于有亡之际,而陶冶大炉,旁薄群生,历览者兹年矣,而殊不寤。

亶费精神于此,而烦学者于彼,譬画者画于无形,弦者放于无声,殆不可乎?

” 扬子曰:“俞。

若夫闳言崇议,幽微之涂,盖难与览者同也。

昔人有观象于天,视度于地,察法于人者,天丽且弥,地普而深,昔人之辞,乃玉乃金。

彼岂好为艰难哉?

势不得已也。

独不见夫翠虯绛螭之将登乎天,必耸身于仓梧之渊。

不阶浮云,翼疾风,虚举而上升,则不能撠胶葛,腾九闳。

日月之经不千里,则不能烛六合,耀八纮。

泰山之高不嶕峣,则不能浡滃云而散歊烝。

是以宓牺氏之作《易》也,绵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而彖其辞,然后发天地之臧,定万物之基。

《典》、《谟》之篇,《雅》、《颂》之声,不温纯深润,则不足以扬鸿烈而章缉熙。

盖胥靡为宰,寂寞为尸。

大味必淡,大音必希。

大语叫叫,大道低回。

是以声之眇者不可同于众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棍于世俗之目,辞之衍者不可齐于庸人之听。

今夫弦者,高张急徽,追趋逐耆,则坐者不期而附矣。

试为之族《咸池》,揄《六茎》,发《箫韶》,咏《九成》,则莫有和也。

是故钟期死,伯牙绝弦破琴而不肯与众鼓。

獿人亡,则匠石辍斤而不敢妄斫。

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

孔子作《春秋》,几君子之前睹也。

老聃有遗言,贵知我者希,此非其操与!

” 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为怪迂。

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

及太史公记六国,历楚、汉,讫麟止,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

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撰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法言》文多不著,独著其目: 天降生民,倥侗颛蒙,恣于情性,聪明不开,训诸理。

撰《学行》第一。

降周迄孔,成于王道,终后诞章乖离,诸子图微。

撰《吾子》第二。

事有本真,陈施于亿,动不克咸,本诸身。

撰《修身》第三。

芒芒天道,在昔圣考,过则失中,不及则不至,不可奸罔。

撰《问道》第四。

神心曶恍,经纬万方,事系诸道德仁谊礼。

撰《问神》第五。

明哲煌煌,旁烛亡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

撰《问明》第六。

假言周于天地,赞于神明,幽弘横广,绝于迩言。

撰《寡见》第七。

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于群伦,经诸范。

撰《五百》第八。

立政鼓众,动化天下,莫上于中和,中和之发,在于哲民情。

撰《先知》第九。

仲尼以来,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一概诸圣。

撰《重黎》第十。

仲尼之后,讫于汉道,德行颜、闵、股肱萧、曹,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

撰《渊骞》第十一。

君子纯终领闻,蠢迪检押,旁开圣则。

撰《君子》第十二。

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宁神,宁神莫大于四表之欢心。

撰《孝至》第十三。

赞曰:雄之自序云尔。

初,雄年四十余,自蜀来至游京师,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奇其文雅,召以为门下史,荐雄待诏,岁余,奏《羽猎赋》,除为郎,给事黄门,与王莽、刘歆并。

哀帝之初,又与董贤同官。

当成、哀、平间,莽、贤皆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

及莽篡位,谈说之士用符命称功德获封爵者甚众,雄复不侯,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恬于势利乃如是。

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

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

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

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

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

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

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

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曶之。

唯刘歆及范逡敬焉,而醒潭以为绝伦。

王莽时,刘歆、甄丰皆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后,欲绝其原以神前事,而丰子寻、歆子棻复献之。

莽诛丰父子,投棻四裔,辞所连及,便收不请。

时,雄校书天禄阁上,治狱使者来,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下,几死。

莽闻之曰:“雄素不与事,何故在此?

”间请问其故,乃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雄不知情。

有诏勿问。

然京师为之语曰:“惟寂寞,自投阁。

爰清静,作符命。

” 雄以病免,复召为大夫。

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

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而巨鹿侯芭常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

刘歆亦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

今学者有禄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

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

”雄笑而不应。

年七十一,天凤五年卒,侯芭为起坟,丧之三年。

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

”谭曰:“必传。

顾君与谭不及见也。

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

昔老聃著虚无之言两篇,薄仁义,非礼学,然后世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

今诊子之书文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若使遭遇时君,更阅贤知,为所称善,则必度越诸子矣。

”诸儒或讥以为雄非圣人而作经,犹春秋吴楚之君僣号称王,盖诛绝之罪也。

自雄之没至今四十余年,其《法言》大行,而《玄》终不显,然篇籍具存。

汉书·传·儒林传

〔班固〕 〔汉〕

古之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

《六艺》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致至治之成法也。

周道既衰,坏于幽、厉,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陵夷二百余年而孔子兴,衷圣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于是应聘诸侯,以答礼行谊。

西入周,南至楚,畏匡厄陈,奸七十余君。

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究观古今篇籍,乃称曰:“大哉,尧之为君也!

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又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于是叙《书》则断《尧典》,称乐则法《韶舞》,论《诗》则首《周南》。

缀周之礼,因鲁《春秋》,举十二公行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获麟而止。

盖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

皆因近圣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 仲尼既没,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卿相师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

故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

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氂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

是时,独魏文侯好学。

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黜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犹弗废,至于威、宣之际,孟子、孙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诗》、《书》,杀术士,六学从此缺矣。

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于是孔甲为涉博士,卒与俱死。

陈涉起匹夫,驱适戍以立号,不满岁而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搢绅先生负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

以秦禁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及高皇帝诛项籍,引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遗化好学之国哉?

于是诸儒始得修其经学,讲习大射乡饮之礼。

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奉常,诸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然后喟然兴于学。

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皇庠序之事也。

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

孝文时颇登用,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

及至孝景,不任儒,窦太后又好黄、老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

言《书》自济南伏生。

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

言《礼》,则鲁高堂生。

言《春秋》,于齐则胡母生,于赵则董仲舒。

及窦太后崩,武安君田蚡为丞相,黜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以百数,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天下学士靡然乡风矣。

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丞相、御史言:制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

婚姻者,居室之大伦也。

今礼废乐崩,朕甚愍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登诸朝。

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

太常议,予博士弟子,崇乡里之化,以厉贤材焉。

’谨与太常臧、博士平等议,曰: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

其劝善也,显之朝廷。

其惩恶也,加之刑罚。

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

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兴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

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

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

太常择民年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

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

二千石谨察可者,常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

一岁皆辄课,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

其高第可以为郎中,太常籍奏。

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

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能称者。

巨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谊,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

小吏浅闻,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谕下。

以治礼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

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太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

先用诵多者,不足,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

请著功令。

它如律令。

” 制曰:“可。

”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昭帝时举贤良文学,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增倍之。

元帝好儒,能通一经者皆复。

数年,以用度不足,更为设员千人,郡国置《五经》百石卒史。

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

岁余,复如故。

平帝时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业如弟子,勿以为员,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云。

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

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

子弓授燕周丑子家。

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

子乘授齐田何子装。

及秦禁学,《易》为筮卜之书,独不禁,故传受者不绝也。

汉兴,田何以齐田徙杜陵,号杜田生,授东武王同子中、雒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著《易传》数篇。

同授淄川杨何,字叔元,元光中征为太中大夫。

齐即墨城,至城阳相。

广川孟但,为太子门大夫。

鲁周霸、莒衡胡、临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

要言《易》者本之田何。

丁宽字子襄,梁人也。

初,梁项生从田何受《易》,时宽为项生从者,读《易》精敏,才过项生,遂事何。

学成,何谢宽。

宽东归,何谓门人曰:“《易》以东矣。

”宽至雒阳,复从周王孙受古义,号《周氏传》。

景帝时,宽为梁孝王将军距吴、楚,号丁将军,作《易说》三万言,训故举大谊而已,今《小章句》是也。

宽授同郡砀田王孙。

王孙授施雠、孟喜、梁丘贺。

繇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学。

施雠字长卿,沛人也。

沛与砀相近,雠为童子,从田王孙受《易》。

后雠徙长陵,田王孙为博士,复从卒业,与孟喜、梁丘贺并为门人。

谦让,常称学废,不教授。

及梁丘贺为少府,事多,乃遣子临分将门人张禹等从雠问。

雠自匿不肯见,贺固请,不得已乃授临等。

于是贺荐雠:“结发事师数十年,贺不能及。

”诏拜雠为博士。

甘露中与《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

雠授张禹、琅邪鲁伯。

伯为会稽太守,禹至丞相。

禹授淮阳彭宣、沛戴崇子平。

崇为九卿,宣大司空。

禹、宣皆有传。

鲁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琅邪邴丹曼容,著清名。

莫如至常山太守。

此其知名者也。

由是施家有张、彭之学。

孟喜字长卿,东海兰陵人也。

父号孟卿,善为《礼》、《春秋》,授后苍、疏广。

世所传《后氏礼》、《疏氏春秋》,皆出孟卿。

孟卿以《礼经》多、《春秋》烦杂,及使喜从田王孙受《易》。

喜好自称誉,得《易》家候阴阳灾变书,诈言师田生且死时枕喜膝,独传喜,诸儒以此耀之。

同门梁丘贺疏通证明之,曰:“田生绝于施雠手中,时喜归东海,安得此事?

”又蜀人赵宾好小数书,后为《易》,饰《易》文,以为“箕子明夷,阴阳气亡箕子。

箕子者,万物方荄兹也。

”宾持论巧慧,《易》家不能难,皆曰“非古法也”。

云受孟喜,喜为名之。

后宾死,莫能持其说。

喜因不肯仞,以此不见信。

喜举孝廉为郎,曲台署长,病免,为丞相椽。

博士缺,众人荐喜。

上闻喜改师法,遂不用喜。

喜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兄,皆为博士。

由是有翟、孟、白之学。

梁丘贺字长翁,琅邪诸人也。

以能心计,为武骑。

从太中大夫京房受《易》。

房者,淄川杨何弟子也。

房出为齐郡太守,贺更事田王孙。

宣帝时,闻京房为《易》明,求其门人,得贺。

贺时为都司空令。

坐事,论免为庶人。

待诏黄门数入说教侍中,以召贺。

贺人说,上善之,以贺为郎。

会八月饮酎,行祠孝昭庙,先驱旄头剑挺堕坠,首垂泥中,刃乡乘舆车,马惊。

于是召贺筮之,有兵谋,不吉。

上还,使有司侍祠。

是时,霍氏外孙代郡太守任宣坐谋反诛,宣子章为公车丞,亡在渭城界中,夜玄服入庙,居郎间,执戟立庙门,待上至,欲为逆。

发觉,伏诛。

故事,上常夜入庙,其后待明而入,自此始也。

贺以筮有应,由是近幸,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至少府。

为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

年老终官。

传子临,亦入说,为黄门郎。

甘露中,奉使问诸儒于石渠。

临学精孰,专行京房法。

琅邪王吉通《五经》,闻临说,善之。

时,宣帝选高材郎十人从临讲,吉乃使其子郎中骏上疏从临受《易》。

临代五鹿充宗君孟为少府,骏御史大夫,自有传。

充宗授平陵士孙张仲方、沛邓彭祖子夏、齐衡咸长宾。

张为博士,至扬州牧,光禄大夫给事中,家世传业。

彭祖,真定太傅。

咸,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梁丘有士孙、邓、衡之学。

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寿。

延寿云尝从孟喜问《易》。

会喜死,房以为延寿《易》即孟氏学,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

至成帝时,刘向校书,考《易》说,以为诸《易》家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谊略同,唯京氏为异,党焦延寿独得隐士之说,托之孟氏,不相与同。

房以明灾异得幸,为石显所谮诛,自有传。

房授东海殷嘉、河东姚平、河南乘弘,皆为郎、博士。

由是《易》有京氏之学。

费直字长翁,东莱人也。

治《易》为郎,至单父令。

长于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

琅邪王璜平中能传之。

璜又传古文《尚书》。

高相,沛人也。

治《易》与费公同时,其学亦亡章句,专说阴阳灾异,自言出于丁将军。

传至相,相授子康及兰陵毌将永。

康以明《易》为郎,永至豫章都尉。

及王莽居摄,东郡太守翟谊谋举兵诛莽,事未发,康候知东郡有兵,私语门认,门人上书言之。

后数月,翟谊兵起,莽召问,对“受师高康鸀。

莽恶之,以为惑众,斩康。

由是《易》有高氏学。

高、费皆未尝立于学官。

伏生,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

孝文时,求能治《尚书》者,天下亡有,闻伏生治之,欲召。

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

秦时禁《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大兵起,流亡。

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

齐学者由此颇能言《尚书》,山东大师亡不涉《尚书》以教。

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殴阳生。

张生为博士,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征,弗能明定。

是后鲁周霸、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云。

欧阳生字和伯,千乘人也。

事伏生,授倪宽。

宽又受业孔安国,至御史大夫,自有传。

宽有俊材,初见武帝,语经学。

上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宽说,可观。

”乃从宽问一篇。

欧阳、大小夏侯氏学皆出于宽。

宽授欧阳生子,世世相传,至曾孙高子阳,为博士。

高孙地馀长宾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后为博士,论石渠。

元帝即位,地馀侍中,贵幸,至少府。

戒其子曰:“我死,官属即送汝财物,慎毋受。

汝九卿儒者子孙,以廉洁著,可以自成。

”及地馀死,少府官属共送数百万,其子不受。

天子闻而嘉之,赐钱百万。

地馀少子政为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尚书》世有欧阳氏学。

林尊字长宾,济南人也。

事欧阳高,为博士,论石渠。

后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当、梁陈翁生。

当至丞相,自有传。

翁生信都太傅,家世传业。

由是欧阳有平、陈之学。

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国龚胜。

崇为博士,胜右扶风,自有传。

而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上党鲍宣。

普为博士,宣司隶校尉,自有传。

徒众尤盛,知名者也。

夏侯胜,其先夏侯都尉,从济南张生受《尚书》以传族子始昌。

始昌传胜,胜又事同郡蕳卿。

蕳卿者,倪宽门人。

胜传从兄子建,建又事欧阳高。

胜至长信少府,建太子太傅,自有传。

由是《尚书》有大小夏侯之学。

周堪字少卿,齐人也。

与孔霸俱事大夏侯胜。

霸为博士。

堪译官令,论于石渠,经为最高,后为太子少傅,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

及元帝即位,堪为光禄大夫,与萧望之并领尚书事,为石显等所谮,皆免官。

望之自杀,上愍之,乃擢堪为光禄勋,语在《刘向传》。

堪授牟卿及长安许商长伯。

牟卿为博士。

霸以帝师赐爵号褒成君,传子光,亦事牟卿,至丞相,自有传。

由是大夏侯有孔、许之学。

商善为算,著《五行论历》,四至九卿,号其门人沛唐林子高为德行,平陵吴章伟君为言语,重泉王吉少音为政事,齐炔钦幼卿为文学。

王莽时,林、吉为九卿,自表上师冢,大夫、博士,郎吏为许氏学者,各从门人,会车数百辆,儒者荣之。

钦、章皆为博士,徒众尤盛。

章为王莽所诛。

张山拊字长宾,平陵人也。

事小夏侯建,为博士,论石渠,至少府。

授同县李寻、郑宽中少君、山阳张无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陈留假仓子骄。

无故善修章句,为广陵太傅,守小夏侯说文。

恭增师法至百万言,为城阳内史。

仓以谒者论石渠,至胶东相。

寻善说灾异,为骑都尉,自有传。

宽中有俊材,以博士授太子,成帝即位,赐爵关内侯,食邑八百户,迁光禄大夫,领尚书事,甚尊重。

会疾卒,谷永上疏曰:“臣闻圣王尊师傅,褒贤俊,显有功,生则致其爵禄,死则异其礼谥。

昔周公薨,成王葬以变礼,而当天心。

公叔文子卒,卫侯加以美谥,著为后法。

近事,大司空朱邑、右扶风翁归德茂夭年,孝宣皇帝愍册厚赐,赞命之臣靡不激扬。

关内侯郑宽中有颜子之美质,包商、偃之文学,严然总《五经》之眇论,立师傅之显位,入则乡唐、虞之闳道,王法纳乎圣听,出则参冢宰之重职,功列施乎政事,退食自公,私门不开,散赐九族,田亩不益,德配周、召,忠合《羔羊》,未得登司徒,有家臣,卒然早终,尤可悼痛!

臣愚以为宜加其葬礼,赐之令谥,以章尊师褒贤显功之德。

”上吊赠宽中甚厚。

由是小夏侯有郑、张、秦、假、李氏之学。

宽中授东郡赵玄,无故授沛唐尊,恭授鲁冯宾。

宾为博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至大官,知名者也。

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

遭巫蛊,未立于学官。

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

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滕》诸篇,多古文说。

都尉朝授胶东庸生。

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以明《穀梁春秋》为博士、部刺史,又传《左氏》。

常授虢徐敖。

敖为右扶风掾,又传《毛诗》,授王璜、平陵涂惲子真。

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

王莽时,诸学皆立。

刘歆为国师,璜、惲等皆贵显。

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氏传》、《书叙》为作首尾,凡百二篇。

篇或数简,文意浅陋。

成帝时求其古文者,霸以能为《百两》征,以中书校之,非是。

霸辞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

时,太中大夫平当、侍御史周敞劝上存之。

后樊并谋反,乃黜其书。

申公,鲁人也。

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丘伯受《诗》。

汉兴,高祖过鲁,申公以弟子从师入见于鲁南宫。

吕太后时,浮丘伯在长安,楚元王遣子郢与申公俱卒学。

元王薨,郢嗣立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

戊不好学,病申公。

及戊立为王,胥靡申公。

申公愧之,归鲁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

复谢宾客,独王命召之乃往。

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千余人,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亡传,疑者则阙弗传。

兰陵王臧既从受《诗》,已通,事景帝为太子少傅,免去。

武帝初即位,臧乃上书宿卫,累迁,一岁至郎中令。

及代赵绾亦尝受《诗》申公,为御史大夫。

绾、臧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师申公。

于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车以蒲裹轮,驾驷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

至,见上,上问治乱之事。

申公时已八十余,老,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是时,上方好文辞,见申公对,默然。

然已招致,即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事。

窦太后喜《老子》言,不说儒术,得绾、臧之过,以让上曰:“此欲复为新垣平也!

”上因废明堂事,下绾、臧吏,皆自杀。

申公亦病免归,数年卒。

弟子为博士十余人,孔安国至临淮太守,周霸胶西内史,夏宽城阳内史,砀鲁赐东海太守,兰陵缪生长沙内史,徐偃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胶东内史,其治官民皆有廉节称。

其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掌故以百数。

申公卒以《诗》、《春秋》授,而瑕丘江公尽能传之,徒众最盛。

及鲁许生、免中徐公,皆守学教授。

韦贤治《诗》,事大江公及许生,又治《礼》,至丞相。

传子玄成,以淮阳中尉论石渠,后亦至丞相。

玄成及兄子赏以《诗》授哀帝,至大司马车骑将军,自有传。

由是《鲁诗》有韦氏学。

王式字翁思,东平新桃人也。

事免中徐公及许生。

式为昌邑王师。

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乱废,昌邑群臣皆下狱诛,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以数谏减死论。

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

”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

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

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亡谏书。

”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归家不教授。

山阳张长安幼君先事式,后东平唐长宾、沛褚少孙亦来事式,问经数篇,式谢曰:“闻之于师具是矣,自润色之。

”不肯复授。

唐生、褚生应博士弟子选,诣博士,抠衣登堂,颂礼甚严,试诵说,有法,疑者丘盖不言。

诸博士惊问:“何师?

”对曰:“事式。

”皆素闻其贤,共荐式。

诏除下为博士。

式征来,衣博士衣而不冠,曰:“刑余之人,何宜复充礼官?

”既至,止舍中,会诸大夫、博士,共持酒肉劳式,皆注意高仰之,博士江公世为《鲁诗》宗,至江公著《孝经说》,心嫉式,谓歌吹诸生曰:“歌《骊驹》。

”式曰:“闻之于师:客歌《骊驹》,主人歌《客毋庸归》。

今日诸君为主人,日尚早,未可也。

”江翁曰:“经何以言之?

”式曰:“在《曲礼》。

”江翁曰:“何狗曲也!

”式耻之,阳醉逷地。

式客罢,让诸生曰:“我本不欲来,诸生强劝我,竟为竖子所辱!

”遂谢病免归,终于家。

张生、唐生、褚生皆为博士。

张生论石渠,至淮阳中尉。

唐生楚太傅。

由是《鲁诗》有张、唐、褚氏之学。

张生兄子游卿为谏大夫,以《诗》授元帝。

其门人琅邪王扶为泗水中尉,授陈留许晏为博士。

由是张家有许氏学。

初,薛广德亦事王式,以博士论石渠,授龚舍。

广德至御史大夫,舍泰山太守,皆有传。

辕固,齐人也。

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与黄生争论于上前。

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

”固曰:“不然。

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

非受命为何?

”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

’何者?

上下之分也。

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

汤、武虽圣,臣下也。

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南面,非杀而何?

”固曰:“必若云,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

”于是上曰:“食肉毋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

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

”遂罢。

窦太后好《老子》书,召问固。

固曰:“此家人言矣。

”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

”乃使固人圈击彘。

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

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应手而倒。

太后默然,亡以复罪。

后上以固廉直,拜为清河太傅,疾免。

武帝初即位,复以贤良征。

诸儒多嫉毁曰固老,罢归之。

时,固已九十余矣。

公孙弘亦征,仄目而事固。

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

”诸齐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也。

昌邑太傅夏候始昌最明,自有传。

后苍字近君,东海郯人也。

事夏侯始昌。

始昌通《五经》,苍亦通《诗》、《礼》,为博士,至少府,授翼奉、萧望之、匡衡。

奉为谏大夫,望之前将军,衡丞相,皆有传。

衡授琅邪师丹、伏理斿君、颍川满昌君都。

君都为詹事,理高密太傅,家世传业。

丹大司空,自有传。

由是《齐诗》有翼、匡、师、伏之学。

满昌授九江张邯、琅邪皮容、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韩婴,燕人也。

孝文时为博士,景帝时至常山太傅。

婴推诗人之意,而作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归一也。

淮南贲生受之。

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

韩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为之传。

燕、赵间好《诗》,故其《易》微,唯韩氏自传之。

武帝时,婴尝与董仲舒论于上前,其人精悍,处事分明,仲舒不能难也。

后其孙商为博士。

孝宣时,涿郡韩生其后也,以《易》征,待诏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传也。

尝受《韩诗》,不如韩氏《易》深,太傅故专传之。

”司隶校尉盖宽饶本受《易》于孟喜,见涿韩生说《易》而好之,即更从受焉嘒 赵子,河内人也。

事燕韩生,授同郡蔡谊。

谊至丞相,自有传。

谊授同郡食子公与王吉。

吉为昌邑王中尉,自有传。

食生为博士,授泰山栗丰。

吉授淄川长孙顺。

顺为博士,丰部刺史。

由是《韩诗》有王、食、长孙之学。

丰授山阳张就,顺授东海发福,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毛公,赵人也。

治《濰》,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

长卿授解延年。

延年为阿武令,授徐敖。

敖授九江陈侠,为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言《毛诗》者,本之徐敖。

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而鲁徐生善为颂。

孝文时,徐生以颂为礼官大夫,传子至孙延、襄。

襄,其资性善为颂,不能通经。

延颇能,未善也。

襄亦以颂为大夫,至广陵内史。

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资皆为礼官大夫。

而瑕丘萧奋以《礼》至淮阳太守。

诸言《礼》为颂者由徐氏。

孟卿,东海人也。

事萧奋,以授后仓、鲁闾丘卿。

仓说《礼》数万言,号曰《后氏曲台记》,授沛闻人通汉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庆普孝公。

孝公为东平太傅。

德号大戴,为信都太傅。

圣号小戴,以博士论石渠,至九江太守。

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

通汉以太子舍人论石渠,至中山中尉。

普授鲁夏侯敬,又传族子咸,为豫章太守。

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为博士、州牧、郡守,家世传业。

小戴授梁人桥仁季卿、杨荣子孙。

仁为大鸿胪,家世传业,荣琅邪太守。

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桥、杨氏之学。

胡母生字子都,齐人也。

治《公羊春秋》,为景帝博士。

与董仲舒同业,仲舒著书称其德。

年老,归教于齐,齐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孙弘亦颇受焉。

而董生为江都相,自有传。

弟子遂之者,兰陵褚大、东平赢公、广川段仲、温吕步舒。

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长史,唯赢公守学不失师法,为昭帝谏大夫,授东海孟卿、鲁眭孟。

孟为符节令,坐说灾异诛,自有传。

严彭祖字公子,东海下邳人也。

与颜安乐俱事眭孟。

孟弟子百余人,唯彭祖、安乐为明,质问疑谊,各持所见。

孟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

”孟死,彭祖、安乐各颛门教授。

由是《公羊春秋》有颜、严之学。

彭祖为宣帝博士,至河南郡太守。

以高第入为左冯翊,迁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权贵。

或说曰:“天时不胜人事,君以不修小礼曲意,亡贵人左右之助,经谊虽高,不至宰相。

愿少自勉强!

”彭祖曰:“凡通经术,固当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从俗,苟求富贵乎!

”彭祖竟以太傅官终。

援琅邪王中,为元帝少府,家世传业。

中授同郡公孙文、东门云。

云为荆州刺史,文东平太傅,徒众尤盛。

云坐为江贼拜辱命,下狱诛。

颜安乐字公孙,鲁国薛人,眭孟姊子也。

家贫,为学精力,官至齐郡太守丞,后为仇家所杀。

安乐授淮阳泠丰次君、淄川任公。

公为少府,丰淄川太守。

由是颜家有泠、任之学。

始贡禹事嬴公,成于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广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传。

广授琅邪管路,路为御史中丞。

禹授颍川堂溪惠,惠授泰山冥都,都为丞相史。

都与路又事颜安乐,故颜氏复有管、冥之学。

路授孙宝,为大司农,自有传。

丰授马宫、琅邪左咸。

咸为郡守九卿,徒众尤盛。

宫至大司徒,自有传。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

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

仲舒通《五经》,能持论,善属文。

江公呐于口,上使与仲舒议,不如仲舒。

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

于是上因尊《公羊》家,诏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兴。

太子既通,复私问《穀梁》而善之。

其后浸微,唯鲁荣广王孙、皓星公二人受焉。

广尽能传其《诗》、《春秋》,高材捷敏,与《公羊》大师眭孟等论,数困之,故好学者颇复受《穀梁》。

沛蔡千秋少君、梁周庆幼君、丁姓子孙皆从广受。

千秋又事皓星公,为学最笃。

宣帝即位,闻卫太子好《穀梁春秋》,以问丞相韦贤、长信少府夏侯胜及侍中乐陵侯史高,皆鲁人也,言穀梁子本鲁学,公羊氏乃齐学也,宜兴《穀梁》。

时千秋为郎,召见,与《公羊》家并说,上善《穀梁》说,擢千秋为谏大夫给事中,后有过,左迁平陵令。

复求能为《穀梁》者,莫及千秋。

上愍其学且绝,乃以千秋为郎中户将,选郎十人从受。

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说矣,会千秋病死,征江公孙为博士。

刘向以故谏大夫通达待诏,受《穀梁》,欲令助之。

江博士复死,乃征周庆、丁姓待诏保宫,使卒授十人。

自元康中始讲,至甘露元年,积十余岁,皆明习。

乃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羊》、《穀梁》同异,各以经处是非。

时,《公羊》博士严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显,《穀梁》议郎尹更始、待诏刘向、周庆、丁姓并论。

《公羊》家多不见从,愿请内侍郎许广,使者亦并内《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议三十余事。

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多从《穀梁》。

由是《穀梁》之学大盛。

庆、姓皆为博士。

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为博士,至长沙太傅,徒众尤盛。

尹更始为谏大夫、长乐户将,又受《左氏传》,取其变理合者以为章句,传子咸及翟方进、琅邪房风。

咸至大司农,方进丞相,自有传。

房凤字子元,不其人也。

以射策乙科为太史掌故。

太常举方正,为县令都尉,失官。

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奏除补长史,荐凤明经通达,擢为光禄大夫,迁五官中郎将。

时,光禄勋王龚以外属内卿,与奉车都尉刘歆共校书,三人皆侍中。

歆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纳之,以问诸儒,皆不对。

歆于是数见丞相孔光,为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

唯凤、龚许歆,遂共移书责让太常博士,语在《歆传》。

大司空师丹奏歆非毁先帝所立,上于是出龚等补吏:龚为弘农。

歆河内。

凤九江太守,至青州牧。

始,江博士授胡常,常授梁萧秉君房,王莽时为讲学大夫。

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学。

汉兴,北平侯张苍及梁大傅贾谊、京兆尹张敞、太中大夫刘公子皆修《春秋左氏传》。

谊为《左氏传》训故,授赵人贯公,为河间献王博士,子长卿为荡阴令,授清河张禹长子。

禹与萧望之同时为御史,数为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书数以称说。

后望之为太子太傅,荐禹于宣帝,征禹待诏,未及问,会疾死。

授尹更始,更始传子咸及翟方进、胡常。

常授黎阳贾护季君,哀帝时待诏为郎,授苍梧陈钦子佚,以《左氏》授王莽,至将军。

而刘歆从尹咸及翟方进受。

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贾护、刘歆。

赞曰: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余年,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禄利之路然也。

初,《书》唯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

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

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所以罔罗遗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汉书·传·循吏传

〔班固〕 〔汉〕

汉兴之初,反秦之敝,与民休息,凡事简易,禁罔疏阔,而相国萧、曹以宽厚清静为天下帅,民作“画一”之歌。

孝惠垂拱,高后女主,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至于文、景,遂移风易俗。

是时,循吏如河南守吴公、蜀守文翁之属,皆谨身帅先,居以廉平,不至于严,而民从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内改法度,民用凋敝,奸轨不禁。

时少能以化治称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孙弘、皃宽,居官可纪。

三人皆儒者,通于世务,明习文法,以经术润饰吏事,天子器之。

仲舒数谢病去,弘、宽至三公。

孝昭幼冲,霍光秉政,承奢侈师旅之后,海内虚耗,光因循守职,无所改作。

至于始元、元凤之间,匈奴乡化,百姓益富,举贤良文学,问民所疾苦,于是罢酒榷而议盐铁矣。

及至孝宣,由仄陋而登至尊,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

自霍光薨后始躬万机,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职而进。

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

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

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

”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

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

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

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若赵广汉、韩延寿、尹翁归、严延年、张敞之属,皆称其位,然任刑罚,或抵罪诛。

王成、黄霸、朱邑、龚遂、郑弘、召信臣等,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生有荣号,死见奉祀,此廪廪庶几德让君子之遗风矣。

文翁,庐江舒人也。

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

景帝末,为蜀郡守,仁爱好教化。

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文翁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

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

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用次察举,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为除更徭,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

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

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使传教令,出入闺阁。

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官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

由是大化,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

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文翁终于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

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王成,不知何郡人也。

为胶东相,治甚有声。

宣帝最先褒之,地节三年下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

今胶东相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余口,治有异等之效。

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

”未及征用,会病卒官。

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黄霸字次公,淮阳阳夏人也,以豪杰役使徙云陵。

霸少学律令,喜为吏,武帝末以待诏入钱赏官,补侍郎谒者,坐同产有罪劾免。

后复入谷沈黎郡,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

冯翊以霸入财为官,不署右职,使领郡钱谷计。

簿书正,以廉称,察补河东均输长,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

霸为人明察内敏,又习文法,然温良有让,足知,善御众。

为丞,处议当于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爱敬焉。

自武帝末,用法深。

昭帝立,幼,大将军霍光秉政,大臣争权,上官桀等与燕王谋作乱,光既诛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上严酷以为能,而霸独用宽和为名。

会宣帝即位,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守丞相长史,坐公卿大议廷中知长信少府夏侯胜非议诏书大不敬,霸阿从不举劾,皆下廷尉,系狱当死。

霸因从胜受《尚书》狱中,再逾冬,积三岁乃出,语在《胜传》。

胜出,复为谏大夫,令左冯翊宋畸举霸贤良。

胜又口荐霸于上,上擢霸为扬州刺史。

三岁,宣帝下诏曰:“制诏御史:其以贤良高第扬州刺史霸为颍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赐车盖,特高一丈,别驾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以章有德。

” 时,上垂意于治,数下恩泽诏书,吏不奉宣。

太守霸为选择良吏,分部宣布诏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

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师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食谷马。

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

吏民见者,语次寻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

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令周密。

吏出,不敢舍邮亭,食于道旁,乌攫其肉。

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此。

后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之,曰:“甚苦!

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

”吏大惊,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

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

其识事聪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称神明。

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

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

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

”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

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

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

坐发民治驰道不先闻,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劾乏军兴,连贬秩。

有诏归颍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

前后八年,郡中愈治。

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

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遣,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向于教化,兴于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

《书》不云乎?

‘股肱良哉!

’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

”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

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夫。

五凤三年,代丙吉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户。

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总纲纪号令,风采不及丙、魏、于定国,功名损于治郡。

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

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

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

长吏、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

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

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吏、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雀。

’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

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

昔汲黯为淮阳守,辞去之官,谓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张汤怀诈阿意,以倾朝廷,公不早白,与俱受戮矣。

’息畏汤,终不敢言。

后汤诛败,上闻黯与息语,乃抵息罪而秩黯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

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吏、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

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也。

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

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

宜令贵臣明饬长吏、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事皆以义法令捡式,毋得擅为条教。

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

”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

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

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兴文也。

如国家不虞,边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将率也。

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

将相之官,朕之任焉。

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

”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

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

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为相五岁,甘露三年薨,谥曰定侯。

霸死后,乐陵侯高竟为大司马。

霸子思侯赏嗣,为关都尉。

薨,子忠侯辅嗣,至卫尉九卿。

薨,子忠嗣侯,讫王莽乃绝。

子孙为吏二千石者五六人。

始,霸少为阳夏游徼,与善相人者共载出,见一妇人,相者言:“此妇人当富贵,不然,相书不可用也。

”霸推问之,乃其乡里巫家女也。

霸即娶为妻,与之终身。

为丞相后徙杜陵。

朱邑字仲卿,庐江舒人也。

少时为舒桐乡啬夫,廉平不苛,以爱利为行,未尝笞辱人,存问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爱敬焉。

迁补太守卒史,举贤良为大司农丞,迁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

为人淳厚,笃于故旧,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

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时,张敞为胶东相,与邑书曰:“明主游心太古,广延茂士,此诚忠臣竭思之时也。

直敞远守剧郡,驭于绳墨,匈臆约结,固亡奇也。

虽有,亦安所施?

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业,犹饥者甘糟糠,穰岁余梁肉。

何则?

有亡之势异也。

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后进。

韩信虽奇,赖萧公而后信。

故事各达其时之英俊,若必伊尹、吕望而后荐之,则此人不因足下而进矣。

”邑感敞言,贡荐贤士大夫,多得其助者。

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家亡余财。

神爵元年卒。

天子闵惜,下诏称扬曰:“大司农邑,廉洁守节,退食自公,亡强外之交,束脩之馈,可谓淑人君子,遭离凶灾,朕甚闵之。

其赐邑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 初,邑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

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

”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果共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

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

以明经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贺。

贺动作多不正,遂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

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

”及国中皆畏惮焉。

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亡度。

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

王曰:“郎中令何为哭?

”遂曰:“臣痛社稷危也!

愿赐清闲竭愚。

”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

”王曰:“不知也。

”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拟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

王说其谄谀,尝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

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

臣请选郎通经术有行义者与王起居,坐则通《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

”王许之。

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

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久之,宫中数有妖怪,王以问遂,遂以为有大忧,宫室将空,语在《昌邑王传》。

会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贺嗣立,官属皆征入。

王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食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流,驱驰东西,所为悖道。

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

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乱废。

昌邑群臣坐陷王于恶不道,皆诛,死者二百余人,唯遂与中尉王阳以数谏争得减死,髡为城旦。

宣帝即位,不久,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

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遂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

时,遂年七十余,召见,形貌短小,宣帝望见,不副所闻,心内轻焉,谓遂曰:“渤海废乱,朕甚忧之。

君欲何以息其盗贼,以称朕意?

”遂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

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

”上闻遂对,甚说,答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

”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

唯缓之,然后可治。

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

”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

至渤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

诸持锄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盗贼。

遂单车独行至府,郡中翕然,盗贼亦皆罢。

渤海又多劫略相随,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锄。

盗贼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

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

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

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

”春夏不得不趋田亩,秋冬课收敛,益蓄果实菱芡。

劳来循行,郡中皆有蓄积,吏民皆富实。

狱讼止息。

数年,上遣使者征遂,议曹王生愿从。

功曹以为王生素耆酒,亡节度,不可使。

遂不忍逆,从至京师。

王生日饮酒,不视太守。

会遂引入宫,王生醉,从后呼,曰:“明府且止,愿有所白。

”遂还问其故,王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

”遂受其言。

既至前,上果问以治状,遂对如王生言。

天子说其有让,笑曰:“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

”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议曹教戒臣也。

”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为水衡都尉,议曹王生为水衡丞,以褒显遂云。

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张宫馆,为宗庙取牲,官职亲近,上甚重之。

以官寿卒。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寿春人也。

以明经甲科为郎,出补穀阳长。

举高第,迁上蔡长。

其治视民如子,所居见称述,超为零陵太守,病归。

复征为谏大夫,迁南阳太守,其治如上蔡。

信臣为人勤力有方略,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

躬劝耕农,出入阡陌,止舍离乡亭,稀有安居时。

行视郡中水泉,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以广溉灌,岁岁增加,多至三万顷。

民得其利,蓄积有余。

信臣为民作均水约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分争。

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务出于俭约。

府县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为事,辄斥罢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视好恶。

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归之,户口增倍,盗贼狱讼衰止。

吏民亲爱信臣,号之曰召父。

荆州刺史奏信臣为百姓兴利,郡以殷富,赐黄金四十斤。

迁河南太守,治行常为第一,复数增秩赐金。

竟宁中,征为少府,列于九卿,奏请上林诸离远宫馆稀幸御者,勿复缮治共张,又奏省乐府黄门倡优诸戏,及宫馆兵弩什器减过泰半。

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然蕴火,待温气乃生。

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乃它非法食物,悉奏罢,省费岁数千万。

信臣年老以官卒。

元始四年,诏书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应诏书。

岁时郡二千石率官属行礼,奉祠信臣冢,而南阳亦为立祠。

汉书·传·翟方进传

〔班固〕 〔汉〕

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

家世微贱,至方进父翟公,好学,为郡文学。

方进年十二三,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

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相问己能所宜。

蔡父大奇其形貌,谓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

”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病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

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屦以给。

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

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

以射策甲科为郎。

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

是时,宿儒有清河胡常,与方进同经。

常为先进,名誉出方进下,心害其能,论议不右方进。

方进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时,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记其说。

如是者久之,常知方进之宗让己,内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之间未尝不称述方进,遂相亲友。

河平中,方进转为博士。

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甚有威名。

再三奏事,迁为丞相司直。

从上甘泉,行驰道中,司隶校尉陈庆劾奏方进,没入车马。

既至甘泉宫,会殿中,庆与廷尉范延寿语,时庆有章劾,自道:“行事以赎论,今尚书持我事来,当于此决。

前我为尚书时,尝有所奏事,忽忘之,留月余。

”方进于是举劾庆曰:“案庆奉使刺举大臣,故为尚书,知机事周密一统,明主躬亲不解。

庆有罪未伏诛,无恐惧心,豫自设不坐之比。

又暴扬尚书事,言迟疾无所在,亏损圣德之聪明,奉诏不谨,皆不敬,臣谨以劾。

”庆坐免官。

会北地浩商为义渠长所捕,亡,长取其母,与豭猪连系都亭下。

商兄弟会宾客,自称司隶掾、长安县尉,杀义渠长妻子六人,亡。

丞相、御史请遣掾史与司隶校尉、部刺史并力逐捕,察无状者,奏可。

司隶校尉涓勋奏言:“《春秋》之义,王人微者序乎诸侯之上,尊王命也。

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为职,今丞相宣请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甚悖逆顺之理。

宣本不师受经术,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祸耳,而宣欲专权作威,乃害于国,不可之大者。

愿下中朝特进列侯、将军以下,正国法度。

”议者以为,丞相掾不宜移书皆趣司隶。

会浩商捕得伏诛,家属徙合浦。

故事,司隶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谒两府,其有所会,居中二千石前,与司直并迎丞相、御史。

初,方进新视事,而涓勋亦初拜为司隶,不肯谒丞相、御史大夫,后朝会相见,礼节又倨。

方进阴察之,勋私过光禄勋辛庆忌,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车立,■过,乃就车。

于是方进举奏其状,因曰:“臣闻国家之兴,尊尊而敬长,爵位上下之礼,王道纲纪。

《春秋》之义,尊上公谓之宰,海内无不统焉。

丞相进见圣主,御坐为起,在舆为下。

群臣宜皆承顺圣化,以视四方。

勋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礼仪,轻谩宰相,贱易上卿,而又诎节失度,邪谄无常,色厉内荏。

堕国体,乱朝廷之序,不宜处位。

臣请下丞相免勋。

” 时,太中大夫平当给事中奏言:“方进国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群下,前亲犯令行驰道中,司隶庆平心举劾,方进不自责悔而内挟私恨,伺记庆之从容语言,以诋欺成罪。

后丞相宣以一不道贼,请遣掾督趣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勋自奏暴于朝廷,今方进复举奏勋。

议者以为方进不以道德辅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胜立威,宜抑绝其原。

勋素行公直,奸人所恶,可少宽假,使遂其功名。

”上以方进所举应科,不得用逆诈废正法,遂贬勋为昌陵令。

方进旬岁间免两司隶,朝廷由是惮之。

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诫掾史:“谨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 是时,起昌陵,营作陵邑,贵戚近臣子弟宾客多辜榷为奸利者,方进部掾史复案,发大奸赃数千万。

上以为任公卿,欲试以治民,徙方进为京兆尹,搏击豪强,京师畏之。

时,胡常为青州刺史,闻之,与方进书曰:“窃闻政令甚明,为京兆能,则恐有所不宜。

”方进心知所谓,其后少弛威严。

居官三岁,永始二年迁御史大夫。

数月,会丞相薛宣坐广汉盗贼群起及太皇太后丧时三辅吏并征发为奸,免为庶人。

方进亦坐为京兆尹时奉丧事烦扰百姓,左迁执金吾。

二十余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上亦器其能,遂擢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户。

身既富贵,而后母尚在,方进内行修饰,供养甚笃。

及后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逾国家之制。

为相公洁,请托不行郡国。

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中伤者尤多。

如陈咸、朱博、萧育、逢信、孙闳之属,皆京师世家,以材能少历牧守列卿,知名当世,而方进特立后起,十余年间至宰相,据法以弹咸等,皆罢退之。

初,咸最先进,自元帝初为卿史中丞显名朝廷矣。

成帝初即位,擢为部刺史,历楚国、北海、东郡太守。

阳朔中,京兆尹王章讥切大臣,而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可代大将军王凤辅政,东郡太守陈咸可御史大夫。

是时,方进甫从博士为刺史云。

后方进为京兆尹,咸从南阳太守入为少府,与方进厚善。

先是,逢信已从高第郡守历京兆、太仆为卫尉矣,官簿皆在方进之右。

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

会丞相宣有事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

初,大将军凤奏除陈汤为中郎,与从事。

凤薨后,从弟车骑将军音代凤辅政,亦厚汤。

逢信、陈咸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

久之,音薨,凤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司卫马将军,辅政。

商素憎陈汤,白其罪过,下有司案验,遂免汤,徙敦煌。

时,方进新为丞相,陈咸内惧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观其意,微自解说。

子夏既过方进,揣知其指,不敢发言。

居无何,方进奏咸与逢信:“邪枉贪污,营私多欲。

皆知陈汤奸佞倾覆,利口不轨,而亲交赂遗,以求荐举。

后为少府,数馈遗汤。

信、咸幸得备九卿,不思尽忠正身,内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耻。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咸、信之谓也。

过恶暴见,不宜处位,臣请免以示天下。

”奏可。

后二岁余,诏举方正直言之士,红阳侯立举咸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自知罪恶暴陈,依托红阳侯立徼幸,有司莫敢举奏。

冒浊苟容,不顾耻辱,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

”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

有诏免咸,勿劾立。

后数年,皇太后姊子侍中卫尉定陵侯淳于长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

有司奏请遣长就国,长以金钱与立,立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诚不可更有它计。

”后长阴事发,遂下狱。

方进劾立:“怀奸邪,乱朝政,欲倾误要主上,狡猾不道,请下狱。

”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国。

”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曰:“立素行积为不善,众人所共知。

邪臣自结,附托为党,庶几立与政事,欲获其利。

今立斥还就国,所交结尤著者,不宜备大臣,为郡守。

案后将军朱博、巨鹿太守孙闳、故光禄大夫陈咸与立交通厚善,相与为腹心,有背公死党之信,欲相攀援,死而后已。

皆内有不仁之性,而外有俊材,过绝人伦,勇猛果敢,处事不疑,所居皆尚残贼酷虐,苛刻惨毒以立威,而无纤介爱利之风。

天下所共知,愚者犹惑。

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

”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

不仁而多材,国之患也。

此三人皆内怀奸猾,国之所患,而深相与结,信于贵戚奸臣,此国家大忧,大臣所宜没身而争也。

昔季孙行父有害曰:‘见有善于君者爱之,若孝子之养父母也。

见不善者诛之,若鹰鹯之逐鸟爵也。

’翅翼虽伤,不避也。

贵戚强党之众诚难犯,犯之,众敌并怨,善恶相冒。

臣幸得备宰相,不敢不尽死。

请免博、闳、咸归故郡,以销奸雄之党,绝群邪之望。

”奏可。

咸既废锢,复徙故郡,以忧死。

方进知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亡不当意,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

初,定陵侯淳于长虽外戚,然以能谋议为九卿,新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

及长坐大逆诛,诸所厚善皆坐长免,上以方进大臣,又素重之,为隐讳。

方进内惭,上疏谢罪乞骸骨。

上报曰:“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

‘朝过夕改,君子与之’,君何疑焉?

其专心一意毋怠,近医药以自持。

”方进乃起视事,条奏长所厚善京兆尹孙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余人,其见任如此。

方进虽受《穀梁》,然好《左氏传》、天文星历,其《左氏》则国师刘歆,星历则长安令田终术师也。

厚李寻,以为议曹。

为相九岁,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寻奏记言:“应变之权,君侯所自明。

往者数白,三光垂象,变动见端,山川水泉,反理视患,民人讹谣,斥事感名。

三者既效,可为寒心。

今提扬眉,矢贯中,狼奋角,弓且张,金历库,士逆度,辅湛没,火守舍,万岁之期,近慎朝暮。

上无恻怛济世之功,下无推让避贤之效,欲当大位,为具臣以全身,难矣!

大责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

阖府三百余人,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

” 方进忧之,不知所出。

会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

上乃召见方进。

还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曰:“皇帝问丞相:君孔子之虑,孟贲之勇,朕嘉与君同心一意,庶几有成。

惟君登位,于今十年,灾害并臻,民被饥饿,加以疾疫溺死,关门牡开,失国守备,盗贼党辈。

吏民残贼,殴杀良民,断狱岁岁多前。

上书言事,交错道路,怀奸朋党,相为隐蔽,皆亡忠虑,群下凶凶,更相嫉妒,其咎安在?

观君之治,无欲辅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

间者郡国谷虽颇熟,百姓不足者尚众,前去城郭,未能尽还,夙夜未尝忘焉。

朕惟往时之用,与今一也,百僚用度各有数。

君有量多少,一听群下言,用度不足,奏请一切增赋,税城郭堧及园田,过更,算马牛羊,增益盐铁,变更无常。

朕既不明,随奏许可,后议者以为不便,制诏下君,君云卖酒醪。

后请止,未尽月复奏议令卖酒醪。

朕诚怪君,何持容容之计,无忠固意,将何以辅朕帅道群下?

而欲久蒙显尊之位,岂不难哉!

传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欲退君位,尚未忍。

君其孰念详计,塞绝奸原,忧国如家,务便百姓以辅朕。

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强食慎职。

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外焉。

” 方进即日自杀。

上秘之,遣九卿册赠以丞相、高陵侯印绶,赐乘舆秘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

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它相故事。

谥曰恭侯。

长子宣嗣。

宣字少伯,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

及方进在,为关都尉、南郡太守。

少子曰义。

义字文仲,少以父任为郎,稍迁诸曹,年二十出为南阳都尉。

宛令刘立与曲阳侯为婚,又素著名州郡,轻义年少。

义行太守事,行县至宛,丞相史在传舍。

立持酒肴谒丞相史,对饮未讫,会义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语言身若。

须臾义至,内谒径入,立乃走下。

义既还,大怒,阳以他事召立至,以主守盗十金,贼杀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缚立,传送邓狱。

恢亦以宛大县,恐见篡夺,白义可因随后行县送邓。

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

”载环宛市乃送,吏民不敢动,威震南阳。

立家轻骑驰从武关入语曲阳侯,曲阳侯白成帝,帝以问丞相。

方进遣吏敕义出宛令。

宛令已出,吏还白状。

方进曰:“小儿未知为吏也,其意以为入狱当辄死矣。

” 后义坐法免,起家而为弘农太守,迁河内太守、青州牧。

所居著名,有父风烈。

徙为东郡太守。

数岁,平帝崩,王莽居摄,义心恶之,乃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必代汉家,其渐可见。

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

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

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

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渐于先帝。

今欲发之,乃肯从我乎?

”丰年十八,勇壮,许诺。

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

及车郡王孙庆素有勇略,以明兵法,征在京师,义乃诈移书以重罪传逮庆。

于是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

严乡侯信者,东平王云子也。

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故义举兵并东平,立信为天子。

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王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

郡国皆震,比至山阳,众十余万。

莽闻之,大惧,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兄为奋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

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羲和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丞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常乡侯王惲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奋。

莽日抱孺子会群臣而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

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

”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

”莽于是依《周书》作《大诰》,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

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

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

熙!

我念孺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岂敢自比于前人乎!

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

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

反虏故东郡太守翟义擅兴师动众,曰“有大难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靖。

”于是动严乡侯信,诞敢犯祖乱宗之序。

天降威遗我宝龟,固知我国有呰灾,使民不安,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

粤其闻日,宗室之俟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

我有大事,休,予卜并吉,故我出大将告郡太守、诸侯相、令、长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于伐东郡严乡逋播臣。

”尔国君或者无不反曰:“难大,民亦不静,亦惟在帝官诸侯宗室,于小子族父,敬不可征。

”帝不违卜,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呜呼!

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

”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

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

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

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

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

” 熙!

为我孺子之故,予惟赵、傅、丁、董之乱,遏绝继嗣,变剥适、庶,危乱汉朝,以成三厄,队极厥命。

呜呼!

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

予不敢僣上帝命。

天休于安帝室,兴我汉国,惟卜用克绥受兹命。

今天其相民,况亦惟卜用!

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阴精女主圣明之祥,配元生成,以兴我天下之符,遂获西王母之应,神灵之征,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绍我后嗣,以继我汉功。

厥害适统不宗元绪者,辟不违亲,辜不避戚。

夫岂不爱?

亦唯帝室。

是以广立王侯,并建曾玄,俾屏我京师,绥抚宇内。

博征儒生,讲道于廷,论序乖缪,制礼作乐,同律度量,混一风俗。

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礼,定五畤庙祧,咸秩亡文。

建灵台,立明堂,设辟雍,张太学,尊中宗、高宗之号。

昔我高宗崇德建武,克绥西域,以受白虎威胜之瑞,天地判合,乾、坤序德。

太皇太后临政,有龟、龙、麟、凤之应,五德嘉符,相因而备。

河图、洛书远自昆仑,出于重野。

古谶著言,肆今享实。

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

呜呼!

天明威辅汉始而大大矣。

尔有惟旧人泉陵侯之言,尔不克远省,尔岂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

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

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

天亦惟劳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于祖宗所受休辅?

予闻孝子善继人之意,忠臣善成人之事。

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构之。

厥父菑,厥子播而获之。

予害敢不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

若祖宗乃有效汤、武伐厥子,民长其劝弗救。

呜呼肆哉!

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国道明!

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仪,迪知上帝命。

粤天辅诚,尔不得易定!

况今天降定于汉国,惟大艰人翟义、刘信大逆,欲相伐于厥室,岂亦知命之不易乎?

予永念曰天惟丧翟义、刘信,若啬夫,予害敢不终予亩?

天亦惟休于祖宗,予害其极卜,害敢不于从?

率宁人有旨疆土,况今卜并吉!

故予大以尔东征,命不僣差,卜陈惟若此。

乃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立孺子之意。

还,封谭为明告里附城。

诸将东至陈留菑,与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

莽大喜,复下诏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

孝平皇帝短命蚤崩,幼嗣孺冲,诏予居摄。

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之托,受天下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

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王道离散,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

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虞,功烈比齐于殷、周。

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

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思王,名曰巨鼠,后云竟坐大逆诛死。

义父故丞相方进,险波阴贼,兄宣静言令色,外巧内嫉,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

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

天所灭也。

义始发兵,上书言宇、信等与东平相辅谋反,执捕械系,欲以威民,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恶,转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证也。

已捕斩断信二子穀乡侯章、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市四通之衢。

当其斩时,观者重叠,天气和清,可谓当矣。

命遣大将军共行皇天之罚,讨诲内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

《司马法》不云乎?

“赏不逾时”。

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

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

遣使者持黄金印、赤绂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

因大赦天下。

于是吏士精锐遂功围义于圉城,破之,义与刘信弃军庸亡。

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

卒不得信。

初,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氵幵二十三县盗贼并发,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劫略吏民,众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

莽昼夜抱孺子祷宗庙。

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与甄邯、王晏西击赵明等。

正月,虎牙将军王邑等自关东还,便引兵西。

强弩将军王骏以无功免,扬武将军刘歆归故官。

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军赵恢为强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复将兵西。

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悉平,还师振旅。

莽乃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

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时州郡击破之。

莽乃并隶,以小大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

莽于是自谓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初,义所收宛令刘立闻义举兵,上书愿备军吏为国讨贼,内报私怨。

莽擢立为陈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义兄宣居长安,先义未发,家数有怪,夜闻哭声,听之不知所在。

宣教授诸生满堂,有狗从外入,啮其中庭群雁数十,比惊救之,已皆断头。

狗走出门,求不知处。

宣大恶之,谓后母曰:“东郡太守文仲素俶傥,今数有恶怪,恐有妄为而大祸至也。

大夫人可归,为弃去宣家者以避害。

”母不肯去,后数月败。

莽尽坏义第宅,污池之。

发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

而下诏曰:“盖闻古者伐不敬,取其鲸鲵筑武军,封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

乃者反虏刘信、翟义悖逆作乱于东,而芒竹群盗赵明、霍鸿造逆西土,遣武将征讨,咸伏其辜。

惟信、义等始发自濮阳,结奸无盐,殄灭于圉。

赵明依阻槐里环堤,霍鸿负倚周至芒竹,咸用破碎,亡有余类。

其取反虏逆贼之鲸鲵,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周至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筑为武军,封以为大戮,荐树之棘。

建表木,高丈六尺。

书曰‘反虏逆贼鲸鲵’,在所长吏常以秋循行,勿令坏败,以惩淫慝焉。

” 初,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成帝时,关东数水,陂溢为害。

方进为相,与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视,以为决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费而无水忧,遂奏罢之。

及翟氏灭,乡里归恶,言方进请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罢陂云。

王莽时常枯旱,郡中追怨方进,童谣曰:“坏陂谁?

翟子威。

饭我豆食羹芋魁。

反乎覆,陂当复。

谁云者?

两黄鹄。

”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进以孤童携老母,羁旅入京师,身为儒宗,致位宰相,盛矣。

当莽之起,盖乘天威,虽有贲、育,奚益于敌?

义不量力,怀忠愤发,以陨其宗,悲夫!

汉书·传·薛宣朱博传

〔班固〕 〔汉〕

薛宣字赣君,东海郯人也。

少为廷尉书佐、都船狱吏。

后以大司农斗食属察廉,补不其丞。

琅邪太守赵贡行县,见宣,甚说其能。

从宣历行属县,还至府,令妻子与相见,戒曰:“赣君至丞相,我两子亦中丞相史。

”察宣廉,迁乐浪都尉丞。

幽州刺史举茂材,为宛句令。

大将军王凤闻其能,荐宣为长安令,治果有名,以明习文法诏补御史中丞。

是时,成帝初即位,宣为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闵元元,躬有日仄之劳,而亡佚豫之乐,允执圣道,刑罚惟中,然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是臣下未称,而圣化独有不洽者也。

臣窃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失,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

郡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

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

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

《诗》云:‘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

’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

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

”上嘉纳之。

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繇是知名。

出为临淮太守,政教大行。

会陈留郡有大贼废乱,上徙宣为陈留太守,盗贼禁止,吏民敬其威信。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

始高陵令杨湛、栎阳令谢游皆贪猾不逊,持郡短长,前二千石数案不能竟。

及宣视事,诣府谒,宣设酒饭与相对,接待甚备。

已而阴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

宣察湛有改节敬宣之效,乃手自牒书,条其奸臧,封与湛曰:“吏民条言君如牒,或议以为疑于主守盗。

冯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

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可复伸眉于后。

即无其事,复封还记,得为君分明之。

”湛自知罪臧皆应记,而宣辞语温润,无伤害意。

湛即时解印绶付吏,为记谢宣,终无怨言。

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轻宣。

宣独移书显,责之曰:“告栎阳令:吏民言令治行烦苛,适罚作使千人以上。

贼取钱财数十万,给为非法。

卖买听任富吏,贾数不可知。

证验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负举者,耻辱儒士,故使掾平镌令。

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令详思之,方调守。

”游得檄,亦解印绶去。

又频阳县北当上郡、西河,为数郡凑,多盗贼。

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功次稍迁,未尝治民,职不办。

而栗邑县小,辟在山中,民谨朴易治。

令巨鹿尹赏久郡用事吏,为楼烦长,举茂材,迁在栗。

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

二人视事数月,而两县皆治。

宣因移书劳勉之曰:“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德显,或以功举,‘君子之道,焉可怃也!

’属县各有贤君,冯翊垂拱蒙成。

愿勉所职,卒功业。

”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辄召告其县长吏,使自行罚。

晓曰:“府所以不自发举者,不欲代县治,夺贤令长名也。

”长吏莫不喜惧,免冠谢宣归恩受戒者。

宣为吏赏罚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条教可纪,多仁恕爱利。

池阳令举廉吏狱掾王立,府未及召,闻立受囚家钱。

宣责让县,县案验狱掾,乃其妻独受系者钱万六千,受之再宿,狱掾实不知。

掾惭恐自杀。

宣闻之,移书池阳曰:“县所举廉吏狱掾王立,家私受赇,而立不知,杀身以自明,立诚廉士,甚可闵惜!

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以显其魂。

府掾史素与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 及日至休吏,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坐曹治事。

宣出教曰:“盖礼贯和,人道尚通。

日至,吏以令休,所繇来久。

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

掾宜从众,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一笑相乐,斯亦可矣!

”扶惭愧。

官属善之。

宣为人好威仪,进止雍容,甚可观也。

性密静有思,思省吏职,求其便安。

下至财用笔研,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

吏民称之,郡中清静。

迁为少府,共张职办。

月余,御史大夫于永卒,谷永上疏曰: 帝王之德莫大于知人,知人则百僚任职,天工不旷。

故皋陶曰:“知人则哲,能官人。

”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

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

得其人则万姓欣喜,百僚说服。

不得其人则大职堕斁,王功不兴。

虞帝之明,在兹一举,可不致详!

窃见少府宣,材茂行洁,达于从政,前为御史中丞,执宪毂下,不吐刚茹柔,举错时当。

出守临淮、陈留,二郡称治。

为左冯翊,崇教养善,威德并行,众职修理,奸轨绝息,辞讼者历年不至丞相府,赦后余盗贼什分三辅之一。

功效卓尔,自左内史初置以来未尝有也。

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

”宣考绩功课,简在两府,不敢过称以奸欺诬之罪。

臣闻贤材莫大于治人,宣已有效。

其法律任廷尉有余,经术文雅足以谋王体,断国论。

身兼数器,有“退食自公”之节。

宣无私党游说之助,臣恐陛下忽于《羔羊》之诗,舍公实之臣,任华虚之誉,是用越职,陈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

上然之,遂以宣为御史大夫。

数月,代张禹为丞相,封高阳侯,食邑千户。

宣除赵贡两子为史。

贡者,赵广汉之兄子也,为吏亦有能名。

宣为相,府辞讼例不满万钱不为移书,后皆遵用薛侯故事。

然官属讥其烦碎无大体,不称贤也。

时天子好儒雅,宣经术又浅,上亦轻焉。

久之,广汉郡盗贼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

上乃拜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以军法从事。

数月,斩其渠帅郑躬,降者数千人,乃平。

会邛成太后崩,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

其后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遂册免宣曰:“君为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无闻焉。

朕既不明,变异数见,岁比不登,仓廪空虚,百姓饥馑,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并兴,群职旷废,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

乃者广汉群盗横恣,残贼吏民,朕恻然伤之,数以问君,君对辄不如其实。

西州隔绝,几不为郡。

三辅赋敛无度,酷吏并缘为奸,侵扰百姓,诏君案验,复无欲得事实之意。

九卿以下,咸承风指,同时陷于谩欺之辜,咎繇君焉!

有司法君领职解嫚,开谩欺之路,伤薄风化,无以帅示四方。

不忍致君于理,其上丞相、高阳侯印绶,罢归。

” 初,宣为丞相,而翟方进为司直。

宣知方进名儒,有宰相器,深结厚焉。

后方进竟代为丞相,思宣旧恩,宣免后二岁,荐宣明习文法,练国制度,前所坐过薄,可复进用。

上征宣复爵高阳侯,加宠特进,位次师安昌侯,给事中,视尚书事。

宣复尊重。

任政数年,后坐善定陵侯淳于长罢就第。

初,宣有两弟,明、修:明至南阳太守。

修历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称。

后母常从修居官。

宣为丞相时,修为临菑令,宣迎后母,修不遣。

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

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也,毁宣不供养行丧服,薄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

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目,使不居位。

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断鼻唇,身八创。

事不有司,御史中丞众等奏:“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

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

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隶举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欲以隔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

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讠雚哗,流闻四方,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

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

礼,下公门,式路马,君畜产且犹敬之。

《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况首为恶,明手伤,功意俱恶,皆大不敬。

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

”廷尉直以为:“律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

’诏书无以诋欺成罪。

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慭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

’咸厚善修,而数称宣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

况以故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隶,因前谋而趣明,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

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民争斗无异。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则至于刑罚不中。

刑罚不中,而民无所错手足。

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为大不敬,公私无差。

《春秋》之义,原心定罪。

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它大恶。

加诋欺,辑小过成大辟,陷死刑,违明诏,恐非法意,不可施行。

圣王不以怒增刑。

明当以贼伤人不直,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

”上以问公卿议臣。

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

况竟减罪一等,徙敦煌。

宣坐免为庶人,归故郡,卒于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

始惠为彭城令,宣从临淮迁至陈留,过其县,桥梁、邮亭不修。

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数日,案行舍中,处置什器,观视园菜,终不问惠以吏事。

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

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

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

”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初,宣复封为侯时,妻死,而敬武长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

及宣免归故郡,公主留京师。

后宣卒,主上书愿还宣葬延陵,奏可。

况私从敦煌归长安,会赦,因留与主私乱。

哀帝外家丁、傅贵,主附事之,而疏王氏。

元始中,莽自尊为安汉公,主又出言非莽。

而况与吕宽相善,及宽事觉时,莽并治况,发扬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诏赐主药。

主怒曰:“刘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挤宗室,且嫂何与取妹披抉其闺门而杀之?

”使者迫守主,遂饮药死。

况枭首于市。

白太后云主暴病薨。

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

家贫,少时给事县为亭长,好客少年,捕搏敢行。

稍迁为功曹,伉侠好交,随从士大夫,不避风雨。

是时,前将军望之子萧育,御史大夫万年子陈咸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

时,诸陵县属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补安陵丞。

后去官入京兆,历曹史列掾。

出为督邮书掾,所部职办,郡中称之。

而陈咸为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语下狱。

博去吏,间步至廷尉中,候伺咸事。

咸掠治困笃,博诈得为医人狱,得见咸,具知其所坐罪。

博出狱,又变性名,为咸验治数百,卒免咸死罪。

咸得论出,而博以此显名,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秉政,奏请陈咸为长史。

咸荐萧育、朱博除莫府属,凤甚奇之,举博栎阳令,徙云阳、平陵二县,以高弟入为长安令。

京师治理,迁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为刺史行部,吏民数百人遮道自言,官寺尽满。

从事白请且留此县录见诸自言者,事毕乃发,欲以观试博。

博心知之,告外趣驾。

既白驾办,博出就车见自言者,使从事明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各自诣郡。

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使者行部还,诣治所。

其民为吏所冤,及言盗贼辞讼事,各使属其部从事。

”博驻车决遣,四五百人皆罢去,如神。

吏民大惊,不意博应事变乃至于此。

后博徐问,果老从事教民聚会。

博杀此吏,州郡畏博威严。

徙为并州刺史、护漕都尉,迁琅邪太守。

齐舒缓养名,博新视事,右曹掾史皆移病卧。

博问其故,对言:“惶恐!

故事二千石新到,辄遣吏存问致意,乃敢起就职。

”博奋髯抵几曰:“观齐儿欲以此为俗邪!

”乃召见诸曹史书佐及县大吏,选视其可用者,出教置之。

皆斥罢诸病吏,白巾走出府门。

郡中大惊。

顷之,门下掾赣遂耆老大儒,教授数百人,拜起舒迟。

博出教主簿:“赣老生不习吏礼,主簿且教拜起,闲习乃止。

”又敕功曹:“官属多褒衣大袑,不中节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

”博尤不爱诸生,所至郡辄罢去议曹,曰:“岂可复置谋曹邪!

”文学儒吏时有奏记称说云云,博见谓曰:“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

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

”其折逆人如此。

视事数年,大改其俗,掾史礼节如梦、赵吏。

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

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

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

怀诈不称,诛罚辄行。

以是豪强慹服。

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皆不得。

长吏自系书言府,贼曹掾史自白请至姑幕。

事留不出。

功曹诸掾即皆自白,复不出。

于是府丞诣阁,博乃见丕丞掾曰:“以为县自有长吏,府未尝与也,丞掾谓府当与之邪?

”阁下书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贼发不得,有书。

檄到,令丞就职,游檄王卿力有余,如律令!

”王卿得敕惶怖,亲属失色,昼夜驰鹜,十余日间捕得五人。

博复移书曰:“王卿忧公甚效!

檄到,赍伐阅诣府。

部掾以下亦可用,渐尽其余矣。

”其操持下,皆此类也。

以高弟入守左冯翊,满岁为真。

其治左冯翊,文理聪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谲,网络张设,少爱利,敢诛杀。

然亦纵舍,时有大贷,下吏以此为尽力。

长陵大姓尚方禁少时尝盗人妻,见斫,创著其颊。

府功曹受赂,白除禁调守尉。

博闻知,以它事召见,视其面,果有瘢。

博辟左右问禁:“是何等创也?

”禁自知情得,叩头服状。

博笑曰:“丈夫固时有是。

冯翊欲洒卿耻,抆拭用禁,能自效不?

”禁且喜且惧,对曰:“必死!

”博因敕禁:“毋得泄语,有便宜,辄记言。

”因亲信之以为耳目。

禁晨夜发起部中盗贼及它伏奸,有功效。

博擢禁连守县令。

久之,召见功曹,闭阁数责以禁等事,与笔札使自记,“积受取一钱以上,无得有所匿。

欺谩半言,断头矣!

”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隐。

博知其对以实,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

投刀使削所记,遣出就职。

功曹后常战栗,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迁为大司农。

岁余,坐小法,左迁犍为太守。

先是,南蛮若儿数为寇盗,博厚结其昆弟,使为反间,袭杀之,郡中清。

徙为山阳太守,病免官。

复征为光禄大夫,迁廷尉,职典决疑,当讠献平天下狱。

博恐为官属所诬,视事,召见正监典法掾史,谓曰:“廷尉本起于武吏,不通法律,幸有众贤,亦何忧!

然廷尉治郡断狱以来且二十年,亦独耳剽日久,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

掾史试与正监共撰前世决事吏议难知者数十事,持以问廷尉,得为诸君覆意之。

”正监以为博苟强,意未必能然,即共条白焉。

博皆召掾史,并坐而问,为平处其轻重,十中八九。

官属咸服博之疏略,材过人也。

每迁徙易官,所到辄出奇谲如此,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

久之,迁后将军,与红阳侯立相善。

立有罪就国,有司奏立党友,博坐免。

后岁余,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见,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为京兆尹,数月超为大司空。

初,汉兴袭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

至武帝罢太尉,始置大司马以冠将军之号,非有印绶官属也。

及成帝时,何武为九卿,建言:“古者民朴事约,国之辅佐必得贤圣,然犹则天三光,备三公官,各有分职。

今末俗之弊,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

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职授政,以考功效。

”其后上以问师安昌侯张禹,禹以为然。

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而何武为御史大夫。

于是上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官焉。

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下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

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

又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日“朝夕乌”,乌去不来者数月,长老异之。

后二岁余,朱博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袭,各由时务。

高皇帝以圣德受命,建立鸿业,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历载二百年,天下安宁。

今更为大司空,与丞相同位,未获嘉祐。

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

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

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

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

”哀帝从之,乃更拜博为御史大夫。

会大司马喜免,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

后四岁,哀帝遂改丞相为大司徒,复置大司空、大司马焉。

初,何武为大司空,又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古选诸侯贤者以为州伯,《书》曰‘咨十有二牧’,所以广聪明,烛幽隐也。

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统,选第大吏,所荐位高至九卿,所恶立退,任重职大。

《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

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

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

”奏可。

及博奏复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汉家至德溥大,宇内万里,立置郡县。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国,吏民安宁。

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

前丞相方进奏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

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

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

”奏可。

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

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怀,夜寝早起,妻希见其面。

有一女,无男。

然好乐士大夫,为郡守九卿,宾客满门,欲仕宦者荐举之,欲报仇怨者解剑以带之。

其趋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终用败。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称尊号,太后从弟高武侯傅喜为大司马,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持正议。

孔乡侯傅晏亦太后从弟,谄谀欲顺指,会博新征用为京兆尹,与交结,谋成尊号,以广孝道。

由是师丹先免,博代为大司空,数燕见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

大司马喜至尊至亲,阿党大臣,无益政治。

”上遂罢喜遣就国,免光为庶人,以博代光为丞相,封阳乡侯,食邑二千户。

博上书让曰:“故事封丞相不满千户,而独臣过制,诚惭惧,愿还千户。

”上许焉。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令奏免喜侯。

博受诏,与御史大夫赵玄议,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

”博曰:“已许孔乡侯有指。

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

博唯有死耳!

”玄即许可。

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士之封非所当得也。

请皆免为庶人。

”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

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

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亲封位特进,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诚奉公,务广恩化,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诏决,事更三赦,博执正道,亏损上恩,以结信贵戚,背君乡臣,倾乱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为臣不忠不道。

玄知博所言非法,枉义附从,大不敬。

晏与博议免喜,失礼不敬。

臣请诏谒者召博、玄、晏诣廷尉诏狱。

” 制曰:“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右将军蟜望等四十四人以为:“如宣等言,可许。

”谏大夫龚胜等十四人以为:“《春秋》之义,奸以事君,常刑不舍。

鲁大夫叔孙侨如欲颛公室,谮其族兄季孙行父于晋,晋执囚行父以乱鲁国,《春秋》重而书之。

今晏放命圯族,干乱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计谋,职为乱阶,宜与博、玄同罪,罪皆不道。

”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博自杀,国除。

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廷登受策,有音如钟声。

语在《五行志》。

赞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历位以登宰相。

宣所在而治,为世吏师,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诚有极也。

博驰聘进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见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权。

世主已更,好恶异前,复附丁、傅称顺孔乡。

事发见诘,遂陷诬罔,辞穷情得,仰药饮鸠。

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

”博亦然哉!

汉书·传·王商史丹傅喜传

〔班固〕 〔汉〕

王商字子威,涿郡蠡吾人也,徙杜陵。

商公武、武兄无故,皆以宣帝舅封。

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

语在《外戚传》。

商少为太子中庶子,以肃敬敦厚称。

父薨,商嗣为侯,推财以分异母诸弟,身无所受,居丧哀戚。

于是大臣荐商行可以厉群臣,义足以厚风俗,宜备近臣。

繇是擢为诸曹、侍中、中郎将。

元帝时,至右将军、光禄大夫。

是时,定陶共王爱幸,几代太子。

商为外戚重臣辅政,拥佑太子,颇有力焉。

元帝崩,成帝即位,甚敬重商,徙为左将军。

而帝元舅大司马大将军王凤颛权,行多骄僣。

商论议不能平凤,凤知之,亦疏商。

建始三年秋,京师民无故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躏、老弱号呼,长安中大乱。

天子亲御前殿,召公卿议。

大将军凤以为太后与上及后宫可御船,令吏民上长安城以避水。

群臣皆从凤议。

左将军商独曰:“自古无道之国,水犹不冒城郭。

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上下相安,何因当有大水一日暴至?

此必讹言也,不宜令上城,重惊百姓。

”上乃止。

有顷,长安中稍定,问之,果讹言。

上于是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

而凤大惭,自恨失言。

明年,商代匡衡为丞相,益封千户,天子甚尊任之。

为人多质有威重,长八尺余,身体鸿大,容貌甚过绝人。

河平四年,单于来朝,引见白虎殿。

丞相商坐未央廷中,单于前,拜谒商。

商起,离席与言,单于仰视商貌,大畏之,迁延却退。

天子闻而叹曰:“此真汉相矣!

” 初,大将军凤连昏杨肜为琅邪太守,其郡有灾害十四,已上。

商部属按问,凤以晓商曰:“灾异天事,非人力所为。

肜素善吏,宜以为后。

”商不听,竟奏免肜,奏果寝不下,凤重以是怨商,阴求其短,使人上书言商闺门内事。

天子以为暗昧之过,不足以伤大臣,凤固争,下其事司隶。

先是,皇太后尝诏问商女,欲以备后宫。

时女病,商意亦难之,以病对,不入。

及商以闺门事见考,自知为凤所中,惶怖,更欲内女为援,乃因新幸李婕妤家白见其女。

会日有蚀之,太中大夫蜀郡张匡,其人佞巧,上书愿对近臣陈日蚀咎。

下朝者左将军丹等问匡,对曰:“窃见丞相商作威作福,从外制中,取必于上,性残贼不仁,遣票轻吏微求人罪,欲以立威,天下患苦之。

前频阳耿定上书言商与父傅通,及女弟淫乱,奴杀其私夫,疑商教使。

章下有司,商私怨怼。

商子俊欲上书告商,俊妻左将军丹女,持其书以示丹,丹恶其父子乘迕,为女求去。

商不尽忠纳善以辅至德,知圣主崇孝,远别不亲,后庭之事皆爱命皇太后,太后前闻商有女,欲以备后宫,商言有固疾,后有耿定事,更诡道因李贵人家内女,执左道以乱政,诬罔悖大臣节,故应是而日蚀。

《周书》曰:‘以左道事君者诛。

’《易》曰:‘日中见昧,则折其右肱。

’往者丞相周勃再建大功,及孝文时纤介怨恨,而日为之蚀,于是退勃使就国,卒无怵惕忧。

今商无尺寸之功,而有三世之宠,身位三公,宗族为列侯、吏二千石、侍中诸曹,给事禁门内,连昏诸侯王,权宠至盛。

审有内乱杀人怨怼之端,宜究竟考问。

臣闻秦丞相吕不韦见王无子,意欲有秦国,即求好女以为妻,阴知其有身而献之王,产始皇帝。

及楚相春申君亦见王无子,心利楚国,即献有身妻而产怀王。

自汉兴几遭吕、霍之患,今商有不仁之性,乃因怨以内女,其奸谋未可测度。

前孝景世七国反,将军周亚夫以为即得雒阳剧孟,关东非汉之有。

今商宗族权势,合赀巨万计,私奴以千数,非特剧孟匹夫之徒也。

且失道之至,亲戚畔之,闺门内乱,父子相讦,而欲使之宜明圣化,调和海内,岂不谬哉!

商视事五年,官职陵夷而大恶著于百姓,甚亏损盛德,有鼎折足之凶。

臣愚以为圣主富于春秋,即位以来,未有惩奸之威,加以继嗣未立,大异并见,尤宜诛讨不忠,以遏未然。

行之一人,则海内震动,百奸之路塞矣。

” 于是左将军丹等奏:“商位三公,爵列侯,亲受诏策为天下师,不遵法度以翼国家,而回辟下媚以进其私,执左道以乱政,为臣不忠,罔上不道,《甫刑》之辟,皆为上戮,罪名明白。

臣请诏谒者召商诣若卢诏狱。

”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险,制曰“勿治”。

凤固争之,于是制诏御史:“盖丞相以德辅翼国家,典领百寮,协和万国,为职任莫重焉。

今乐昌侯商为丞相,出入五年,未闻忠言嘉谋,而有不忠执左道之辜,陷于大辟。

前商女弟内行不修,奴贼杀人,疑商教使,为商重臣,故抑而不穷。

今或言商不以自悔而反怨怼,朕甚伤之。

惟商与先帝有外亲,未忍致于理。

其赦商罪。

使者收丞相印绶。

” 商免相三日,发病呕血薨,谥曰戾侯。

而商子弟亲属为驸马都尉、侍中、中常侍、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补吏,莫得留给事宿卫者。

有司奏商罪过未决,请除国邑。

有诏长子安嗣爵为乐昌侯,至长乐卫尉、光禄勋。

商死后,连年日蚀、地震,直臣京兆尹王章上封事召开,讼商忠直无罪,言凤颛权蔽主。

凤竟以法诛章,语在《元后传》。

至元始中,王莽为安汉公,诛不附己者,乐昌侯安见被以罪,自杀,国除。

史丹字君仲,鲁国人也,徙杜陵。

祖父恭有女弟,武帝时为卫太子良娣,产悼皇考。

皇考者,孝宣帝父也。

宣帝微时依倚史氏。

语在《史良娣传》。

及宣帝即尊位,恭已死,三子,高、曾、玄。

曾、玄皆以外属旧恩封:曾为将陵侯,玄平台侯。

高侍中,贵幸,以发举反者大司马霍禹功封乐陵侯。

宣帝疾病,拜高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

帝崩,太子袭尊号,是为孝元帝。

高辅政五年,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罢就第。

薨,谥曰安侯。

自元帝为太子时,丹以父高任为中庶子,侍从十余年。

元帝即位,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常骖乘,甚有宠。

上以丹旧臣,皇考外属,亲信之,诏丹护太子家。

是时,傅昭仪子定陶共王有材艺,子母俱爱幸,而太子颇有酒色之失,母王皇后无宠。

建昭之后,元帝被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

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临轩槛上,隤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

后宫及左右习知音者莫能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

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了是也。

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

”于是上嘿然而笑。

其后,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

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

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

太子既至前,不哀。

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

”上以责谓丹。

丹免冠谢上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

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

罪乃在臣,当死。

”上以为然,意乃解。

丹之辅相,皆此类也。

竟宁元年,上寝疾,傅昭仪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

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

是时,太子长舅阳平侯王凤为卫尉、侍中,与皇后、太子皆忧,不知所出。

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侯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余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

见定陶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

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

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

”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

然无有此议。

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

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

”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妾闻,罪当死!

”上因纳,谓丹曰:“吾病浸加,恐不能自还。

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

”丹嘘唏而起。

太子由是遂为嗣矣。

元帝竟崩,成帝初即位,擢丹为长乐卫尉,迁右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给事中,后徙左将军、光禄大夫。

鸿嘉元年,上遂下诏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古今通义也。

左将军丹往时导朕以忠正,秉义醇一,旧德茂焉。

其封丹为武阳侯,国东海郯之武强聚,户千一百。

” 丹为人足知,恺弟爱人,貌若傥荡不备,然心甚谨密,故尤得信于上。

丹兄嗣父爵为侯,让不受分。

丹尽得父财,身又食大国邑,重以旧恩,数见褒赏,赏赐累千金,僮奴以百数,后房妻妾数十人,内奢淫,好饮酒,极滋味声色之乐。

为将军前后十六年,永始中病乞骸骨,上赐策曰:“左将军寝病不衰,愿归治疾,朕愍以官职之事久留将军,使躬不瘳。

使光禄勋赐将军黄金五十斤,安车驷马,其上将军印绶。

宜专精神,务近医药,以辅不衰。

” 丹归第数月薨,谥曰顷侯。

有子男女二十人,九男皆以丹任并为侍中、诸曹,亲近在左右。

史氏凡四人侯,至卿、大夫、二千石者十余人,皆讫王莽乃绝,唯将陵侯曾无子,绝于身云。

傅喜字稚游,河内温人也,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从父弟。

少好学问,有志行。

哀帝立为太子,成帝选喜为太子庶子。

哀帝初即位,以喜为卫尉,迁右将军。

是时,王莽为大司马,乞骸骨,避帝外家。

上既听莽退,众庶归望于喜。

喜从弟孔乡侯晏亲与喜等,而女为皇后。

又帝舅阳安侯丁明,皆亲以外属封。

喜执谦称疾。

傅太后始与政事,喜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

上于是用左将军师丹代王莽为大司马,赐喜黄金百斤、上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

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忧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为国恨之。

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项以范增存亡。

故楚跨有南土,带甲百万,邻国不以为难,子玉为将,则文公侧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庆。

百万之众,不如一贤,故秦行千金以间廉颇,汉散万金以疏亚父。

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

”上亦自重之。

明年正月,乃徙师丹为大司空,而拜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

丁、傅骄奢,皆嫉喜之恭俭。

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与成帝母齐尊,喜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执正议。

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

后数月,遂策免喜曰:“君辅政出入三年,未有昭然匡朕不逮,而本朝大臣遂其奸心,咎由君焉。

其上大司马印绶,就第。

”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曰:“高武侯喜无功而封,内怀不忠,附下罔上,与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亏损德化,罪恶虽在赦前,不宜奉朝请,其遣就国。

”后又欲夺喜侯,上亦不听。

喜在国三岁余,哀帝崩,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宫爵归故郡,晏将妻子徙合浦。

莽白太后下诏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悫,论议忠直。

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

传不云乎?

‘岁寒然后知松伯之后凋也’。

其还喜长安,以故高安侯莫府赐喜,位特进,奉朝请。

”喜虽外见褒赏,孤立忧惧,后复遣就国,以寿终。

莽赐谥曰贞侯。

子嗣,莽败乃绝。

赞曰:自宜、元、成、哀外戚兴者,许、史、三王、丁、傅之家,皆重侯累将,穷贵极富,见其位矣,未见其人也。

阳平之王多有材能,好事慕名,其势尤盛,旷贵最久。

然至于莽,亦以覆国。

王商有刚毅节,废黜以忧死,非其罪也。

史丹父子相继,高以重厚,位至三公。

丹之辅道副主,掩恶扬美,傅会善意,虽宿儒达士无以加焉。

及其历房闼,入卧内,推至诚,犯颜色,动寤万乘,转移大谋,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

“无言不雠”,终获忠贞之报。

傅喜守节不倾,亦蒙后凋之赏。

哀、平际会,祸福速哉!

汉书·传·匡张孔马传

〔班固〕 〔汉〕

匡衡字稚圭,东海承人也。

父世农夫,至衡好学,家贫,庸作以供资用,尤精力过绝人。

诸儒为之语曰:“无说《诗》,匡鼎来。

匡语《诗》,解人颐。

” 衡射策甲科,以不应令除为太常掌故,调补平原文学。

学者多上书荐衡经明,当世少双,令为文学就官京师。

后进皆欲从衡平原,衡不宜在远方。

事下太子太傅萧望之、少府梁丘贺问,衡对《诗》诸大义,其对深美。

望之奏衡经学精习,说有师道,可观览。

宣帝不甚用儒,遣衡归官。

而皇太子见衡对,私善之。

会宣帝崩,元帝初即位,乐陵侯史高以外属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前将军萧望之为副。

望之名儒,有师傅旧恩,天子任之,多所贡荐。

高充位而已,与望之有隙。

长安令杨兴说高曰:“将军以亲戚辅政,贵重于天下无二,然众庶论议令问休誉不专在将军者何也?

彼诚有所闻也。

以将军之莫府,海内莫不卬望。

而所举不过私门宾客,乳母子弟,人情忽不自知,然一夫窃议,语流天下。

夫富贵在身而列士不誉,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

古人病其若此,故卑体劳心,以求贤为务。

传曰:以贤难得之故因曰事不待贤,以食难得之故而曰饱不待食,或之甚者也。

平原文学匡衡材智有余,经学绝伦,但以无阶朝廷,故随牒在远方。

将军诚召置莫府,学士歙然归仁,与参事议,观其所有,贡之朝廷,必为国器,以此显示众庶,名流于世。

”高然其言,辟衡为议曹史,荐衡于上,上以为郎中,迁博士,给事中。

是时,有日蚀、地震之变,上问以政治得失,衡上疏曰: 臣闻五帝不同礼,三王各异教,民俗殊务,所遇之时异也。

陛下躬圣德,开太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

臣窃见大赦之后,奸邪不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

盖保民者,“陈之以德义”,“示之以好恶”,观其失而制其宜,故动之而和,绥之而安。

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靡,廉耻之节薄,淫辟之意纵,纲纪失序,疏者逾内,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侥幸,以身设利。

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用也。

臣愚以为宜一旷然大变其俗。

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

”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

公卿大夫相与循礼恭让,则民不争。

好仁乐施,则下不暴。

上义高节,则民兴行。

宽柔和惠,则众相爱。

四者,明王之所以不严而成化也。

何者?

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

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

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

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

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礼让,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于罪,贪财而慕势,故犯法者众,奸邪不止,虽严刑峻法,犹不为变。

此非其天性,有由然也。

臣窃考《国风》之诗,《周南》、《召南》被贤圣之化深,故笃于行而廉于色。

郑伯好勇,而国人暴虎。

秦穆贵信,而士多从死。

陈夫人好巫,而民淫祀。

晋侯好俭,而民畜聚。

太王躬仁,邠国贵恕。

由此观之,治天下者审所上而已。

今之伪薄忮害,不让极矣。

臣闻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

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道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

是以百姓安,阴阳和,神灵应,而嘉祥见。

《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

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此成汤所以建至治,保子孙,化异俗而怀鬼方也。

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习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则,或见侈靡而放效之。

此教化之原本,风俗之枢机,宜先正者也。

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阳之理各应其感,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暗,水旱之灾随类而至。

今关东连年饥馑,百姓乏困,或至相食,此皆生于赋敛多,民所共者大,而吏安集之不称之效也。

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大自减损,省甘泉、建章官卫,罢珠崖,偃武行文,将欲度唐、虞之隆,绝殷、周之衰也。

诸见罢珠崖诏书者,莫不欣欣,人自以将见太平也。

宜遂减官室之度,省靡丽之饰,考制度,修外内,近忠正,远巧佞,放郑、卫,进《雅》、《颂》,举异材,开直言,任温良之人,退刻薄之吏,显洁白之士,昭无欲之路,览《六艺》之意,察上世之务,明自然之道,博和睦之化,以崇至仁,匡失俗,易民视,令海内昭然咸见本朝之所贵,道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礼让可兴也。

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太子少傅。

时,上好儒术文辞,颇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进见,人人自以为得上意。

又傅昭仪及子定陶王爱幸,宠于皇后、太子。

衡复上疏曰: 臣闻治乱安危之机,在乎审所用心。

盖受命之王务在创业垂统传之无穷,继体之君心存于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

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休烈盛美皆归之二后而不敢专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祐焉。

其《诗》曰:“念我皇祖,陟降廷止。

”言成王常思祖考之业,而鬼神祐助其治也。

陛下圣德天覆,子爱海内,然阴阳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论议者未丕扬先帝之盛功,争言制度不可用也,务变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复复之,是以群下更相是非,吏民无所信。

臣窃恨国家释乐成之业,而虚为此纷纷也。

愿陛下详览统业之事,留神于遵制扬功,以定群下之心。

《大雅》曰:“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孔子著之《孝经》首章,盖至德之本也。

传曰:“审好恶,理情性,而王道毕矣。

”能尽其性,然后能尽人物之性。

能尽人物之性,可以赞天地之化。

治性之道,必审已之所有余,而强其所不足。

盖聪明疏通者戒于大察,寡闻少见者戒于雍蔽,勇猛刚强者戒于大暴,仁爱温良者戒于无断,湛静安舒者戒于后时,广心浩大者戒于遗忘。

必审己之所当戒,而齐之以义,然后中和之化应,而巧伪之徒不敢比周而望进。

唯陛下戒所以崇圣德。

臣又闻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故《诗》始《国风》,《礼》本《冠》、《婚》。

始乎《国风》,原情性而明人伦也。

本乎《冠》、《婚》,正基兆而防未然也。

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

道之衰莫不始乎阃内。

故圣王必慎妃后之际,别适长之位。

礼之于内也。

卑不逾尊,新不先故,所以统人情而理阴气也。

其尊适而卑庶也,适子冠乎阼,礼之用醴,众子不得与列,所以贵正体而明嫌疑也。

非虚加其礼文而已,乃中心与之殊异,故礼探其情而见之外也。

圣人动静游燕,所亲物得其序。

得其序,则海内自修,百姓从化。

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因时而动,以乱国家。

故圣人慎防其端,禁于未然,不以私恩害公义。

陛下圣德纯备,莫不修正,则天下无为而治。

《诗》云:“于以四方,克定厥家。

”传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 衡为少傅数年,数上疏陈便宜,及朝廷有政议,傅经以对,言多法义。

上以为任公卿,由是为光禄勋、御史大夫。

建昭三年,代韦玄成为丞相,封乐安侯,食邑六百户。

元帝崩,成帝即位,衡上疏戒妃匹,劝经学威仪之则,曰: 陛下秉至考,哀伤思慕不绝于心,未有游虞弋射之宴,诚隆于慎终追远,无穷已也。

窃愿陛下虽圣性得之,犹复加圣心焉。

《诗》云“茕茕在疚”,言成王丧毕思慕,意气未能平也,盖所以就文、武之业,崇大化之本也。

臣又闻之师曰:“妃匹之际,生民之始,万福之原。

”婚姻之礼正,然后品物遂而天命全。

孔子论《诗》以《关睢》为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则无以奉神灵之统而理万物之宜。

故《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仇。

”言能致其贞淑,不贰其操,情欲之感无介乎容仪,宴私之意不形乎动静,夫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

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也。

自上世已来,三代兴废,未有不由此者也。

愿陛下详览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声色,近严敬,远技能。

窃见圣德纯茂,专精《诗》、《书》,好乐无厌。

臣衡材驽,无以辅相善义,宣扬德音。

臣闻《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

故审《六艺》之指,则天人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

及《论语》、《孝经》,圣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

臣又闻圣王之自为动静周旋,奉天承亲,临朝享臣,物有节文,以章人伦。

盖钦翼祗栗,事天之容也。

温恭敬逊,承亲之礼也。

正躬严恪,临众之仪也。

嘉惠和说,飨下之颜也。

举错动作,物遵其仪,故形为仁义,动为法则。

孔子曰:“德义可尊,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

”《大雅》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

”诸侯正月朝觐天子,天子惟道德,昭穆穆以视之,又观以礼乐,飨醴乃归。

故万国莫不获赐祉福,蒙化而成俗。

今正月初幸路寝,临朝贺,置酒以飨万方,传曰“君子慎始”,愿陛下留神动静之节,使群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桢,天下幸甚!

上敬纳其言。

顷之,衡复奏正南北郊,罢诸淫祀,语在《郊祀志》。

初,元帝时,中书令石显用事,自前相韦玄成及衡皆畏显,不敢失其意。

至成帝初即位,衡乃与御史大夫甄谭共奏显,追条其旧恶,并及党与。

于是司隶校尉王尊劾奏:“衡、谭居大臣位,知显等专权势,作威福,为海内患害,不以时白奏行罚,而阿谀曲从,附下罔上,无大臣辅政之义。

既奏显等,不自陈不忠之罪,而反扬著先帝任用倾覆之徒,罪至不道。

”有诏勿劾。

衡惭惧,上疏谢罪。

因称病乞骸骨,上丞相乐安侯印绶。

上报曰:“君以道德修明,位在三公,先帝委政,遂及朕躬。

君遵修法度,勤劳公家,朕嘉与君同心合意,庶几有成。

今司隶校尉尊妄诋欺,加非于君,朕甚闵焉。

方下有司问状,君何疑而上书归侯乞骸骨,是章朕之未烛也。

传不云乎?

‘礼义不愆,何恤人之言!

’君其察焉。

专精神,近医药,强食自爱。

”因赐上尊酒、养牛。

衡起视事。

上以新即位,褒优大臣,然群下多是王尊者。

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风雨不时,连乞骸骨让位。

上辄以诏书慰抚,不许。

久之,衡子昌为越骑校尉,醉杀人,系诏狱。

越骑官属与昌弟且谋篡昌。

事发觉,衡免冠徒跣待罪,天子使谒者诏衡冠履。

而有司奏衡专地盗土,衡竟坐免。

初,衡封僮之乐安乡,乡本田堤封三千一百顷,南以闽佰为界。

初元元年,郡图误以闽佰为平陵佰。

积十余岁,衡封临淮郡,遂封真平陵佰以为界,多四百顷。

至建始元年,郡乃定国界,上计簿,更定图,言丞相府。

衡谓所亲吏赵殷曰:“主簿陆赐故居奏曹,习事,晓知国界,署集曹掾。

”明年治计时,衡问殷国界事:“曹欲奈何?

”殷曰:“赐以为举计,令郡实之。

恐郡不肯从实,可令家丞上书。

”衡曰:“顾当得不耳,何至上书?

”亦不告曹使举也,听曹为之。

后赐与属明举计曰:“案故图,乐安乡南以平陵佰为界,不从故而以闽佰为界,解何?

”郡即复以四百顷付乐安国。

衡遣从史之僮,收取所还田租谷千余石入衡家。

司隶校尉骏、少府忠行廷尉事劾奏“衡监临盗所主守直十金以上。

《春秋》之义,诸侯不得专地,所以一统尊法制也。

衡位三公,辅国政,领计簿,知郡实,正国界,计簿已定而背法制,专地盗土以自益,及赐、明阿承衡意,猥举郡计,乱减县界,附下罔上,擅以地附益大臣,皆不道。

”于是上可其奏,勿治,丞相免为庶人,终于家。

子咸亦明经,历位九卿。

家世多为博士者。

张禹字子文,河内轵人也。

至禹父徙家莲勺。

禹为儿,数随家至市,喜观于卜相者前。

久之,颇晓其别蓍布卦意,时从旁言。

卜者爱之,又奇其面貌,谓禹父:“是儿多知,可令学经。

”及禹壮,至长安学,从沛郡施雠受《易》,琅邪王阳、胶东庸生问《论语》,既皆明习,有徒众,举为郡文学。

甘露中,诸儒荐禹,有诏太子太傅萧望之问。

禹对《易》及《论语》大义,望之善焉,奏禹经学精习,有师法,可试事。

奏寝,罢归故宫。

久之,试为博士。

初元中,立皇太子,而博士郑宽中以《尚书》授太子,荐言禹善说《论语》。

诏令禹授太子《论语》,由是迁光禄大夫。

数岁,出为东平内史。

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宽中,皆以师赐爵关内侯,宽中食邑八百户,禹六百户。

拜为诸吏光禄大夫,秋中二千石,给事中,领尚书事。

是时,帝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辅政专权。

而上富于春秋,谦让,方乡经学,敬重师傅。

而禹与凤并领尚书,内不相安,数病,上书乞骸骨,欲退避凤。

上报曰:“朕以幼年执政,万机惧失其中,君以道德为师,故委国政。

君何疑而数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

朕无闻焉。

君其固心致思,总秉诸事,推以孳孳,无违朕意。

”加赐黄金百斤、养牛、上尊酒,太官致餐,侍医视疾,使者临问。

禹惶恐,复起视事,河平四年代王商为丞相,封安昌侯。

为相六岁,鸿嘉元年以老病乞骸骨,上加优再三,乃听许。

赐安车驷马,黄金百斤,罢就第,以列侯朝朔望,位特进,见礼如丞相,置从事史五人,益封四百户。

天子数加赏赐,前后数千万。

禹为人谨厚,内殖货财,家以田为业。

及富贵,多买田至四百顷,皆泾、渭溉灌,极膏腴上贾。

它财物称是。

禹性习知音声,内奢淫,身居大第,后堂理丝竹管弦。

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阳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

宣为人恭俭有法度,而崇恺弟多智,二人异行,禹心亲爱崇,敬宣而疏之。

崇每候禹,常责师宜置酒设乐与弟子相娱。

禹将崇入后堂饮食,妇女相对,优人管弦铿锵极乐,昏夜乃罢。

而宣之来也,禹见之于便坐,讲论经义,日晏赐食,不过一肉卮酒相对。

宣未尝得至后堂。

及两人皆闻知,各自得也。

禹年老,自治冢茔,起祠室,好平陵肥牛亭部处地,又近延陵,奏请求之,上以赐禹,诏令平陵徙亭它所。

曲阳侯根闻而争之:“此地当平陵寝庙衣冠所出游道,禹为师傅,不遵谦让,至求衣冠所游之道,又徙坏旧亭,重非所宜。

孔子称‘赐爱其羊,我爱其礼’,宜更赐禹它地。

”根虽为舅,上敬重之不如禹,根言虽切,犹不见从,卒以肥牛亭地赐禹。

根由是害禹宠,数毁恶之。

天子愈益敬厚禹。

禹每病,辄以起居闻,车驾自临问之。

上亲拜禹床下,禹顿首谢恩,因归诚,言:“老臣有四男一女,爱女其于男,远嫁为张掖太守萧咸妻,不胜父子私情,思与相近。

”上即时徙咸为弘农太守。

又禹小子未有宫,上临候禹,禹数视其小子,上即禹床下拜为黄门郎,给事中。

禹虽家居,以特进为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

永始、元延之间,日蚀、地震尤数,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应,讥切王氏专政所致。

上惧变异数见,意颇然之,而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弟,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

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

禹则谓上曰:“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日蚀三十余,地震五,或为诸侯自杀,或夷狄侵中国,灾变之异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命,不语怪神。

性与天道,自子赣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

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喜,此经义意也。

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经术断之。

”上雅信爱禹,曲此不疑王氏。

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

禹见时有变异,若上体不安,常择日洁斋露蓍,正衣冠立筮,得吉卦则献其占,如有不吉,禹为感动有忧色。

成帝崩,禹及事哀帝,建平二年薨,谥曰节侯。

禹四子,长子宏嗣侯。

官至太常,列于九卿。

三弟皆为校尉、散骑、诸曹。

初,禹为师,以上难数对己问经,为《论语章句》献之。

始,鲁扶卿及夏侯胜、王阳、萧望之、韦玄成皆说《论语》,篇第或异。

禹先事王阳,后从庸生,采获所安,最后出而尊贵。

诸儒为之语曰:“欲为《论》,念张文。

”由是学者多从张氏,余家寝微。

孔光字子夏,孔子十四世之孙也。

孔子生伯鱼鲤,鲤生子思伋,伋生子上帛,帛生子家求,求生子真箕,箕生子高穿。

穿生顺,顺为魏相。

顺生鲋,鲋为陈涉博士,死陈下。

鲋弟子襄为孝惠博士、长沙太博。

襄生忠,忠生武及安国,武生延年。

延年生霸,字次儒。

霸生光焉。

安国、延年皆以治《尚书》为武帝博士。

安国至临淮太守。

霸亦治《尚书》,事太傅夏侯胜,昭帝末年为博士,宣帝时为太中大夫,以选授皇太子经,迁詹事、高密相。

是时,诸侯王相在郡守上。

元帝即位,征霸,以师赐爵关内侯,食邑八百户,号褒成君,给事中,加赐黄金二百斤,第一区,徙名数于长安。

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

上欲致霸相位,自御史大夫贡禹卒,及薛广德免,辄欲拜霸。

霸让位,自陈至三,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

以是敬之,赏赐甚厚。

及霸薨,上素服临吊者再,至赐东园秘器、钱、帛,策赠以列侯礼,谥曰烈君。

霸四子,长子福嗣关内侯。

次子捷、捷弟喜皆列校尉、诸曹。

光,最少子也,经学尤明,年未二十,举为议郎。

光禄勋匡衡举光方正,为谏大夫。

坐议有不合,左迁虹长,自免归教授。

成帝初即位,举为博士,数使录冤狱,行风俗,振赡流民,奉使称旨,由是知名。

是时,博士选三科,高为尚书,次为刺史,其不通政事,以久次补诸侯太傅。

光以高第为尚书,观故事品式,数岁明习汉制及法令。

上甚信任之,转为仆射、尚书令。

有诏光周密谨慎,未尝有过,加诸吏官,以子男放为侍郎,给事黄门。

数年,迁诸吏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赐黄金百斤,领尚书事。

后为光禄勋,复领尚书,诸吏给事中如故,凡典枢机十余年,守法度,修故事。

上有所问,据经法以心所安而对,不希指苟合。

如或不从,不敢强谏争,以是久而安。

时有所言,辄削草稿,以为章主之过,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

有所荐举,唯恐其人之闻知。

沐日归休,兄弟妻子燕语,终不及朝省政事。

或问光:“温室省中树皆何木也?

”光嘿不应,更答以他语,其不泄如是。

光,帝师傅子,少以经行自著,进官蚤成。

不结党友,养游说,有求于人。

既性自守,亦其势然也。

徙光禄勋为御史大夫。

绥和中,上即位二十五年,无继嗣,至亲有同产弟中山孝王及同产弟子定陶王在。

定陶王好学多材,子帝子行。

而王祖母傅太后阴为王求汉嗣,私事赵皇后、昭仪及帝舅大司马骠骑将军王根,故皆劝上。

上于是召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光、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皆引入禁中,议中山、定陶王谁宜为嗣者。

方进、根以为:“定陶王帝弟之子,《礼》曰:‘昆弟之子犹子也’,‘为其后者为之子也’,定陶王宜为嗣。

”褒、傅皆如方进、根议。

光独以为礼立嗣以亲,中山王先帝之子,帝亲弟也,以《尚书•盘庚》殷之及王为比,中山王宜为嗣。

上以《礼》兄弟不相入庙,又皇后、昭仪欲立定陶王,故遂立为太子。

光以议不中意,左迁廷尉。

光久典尚书,练法令,号称详平。

时定陵侯淳于长坐大逆诛,长小妻虒始等六人皆以长事未发觉时弃去,或更嫁。

用长事发,丞相方进,大司空武议,以为:“令,犯法者各以法时律令论之,明有所讫也,长犯大逆时,虒始等见为长妻,已有当坐之罪,与身犯法无异。

后乃弃去,于法无以解。

请论。

”光议以为:“大逆无道,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欲惩后犯法者也。

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

长未自知当坐大逆之法,而弃去虒始等,或更嫁,义已绝,而欲以为长妻论杀之,名不正,不当坐。

”有诏“光议是”。

是岁,右将军褒、后将军博坐定陵、红阳侯皆免为庶人。

以光为左将军,居右将军官职,执金吾王咸为右将军,居后将军官职。

罢后将军官。

数月,丞相方进薨,召左将军光,当拜,已刻侯印书赞,上暴崩,即其夜于大行前拜受丞相、博山侯印绶。

哀帝初即位,躬行俭约,省减诸用,政事由己出,朝廷翕然,望至治焉。

褒赏大臣,益封光千户。

时,成帝母太皇太后自居长乐宫,而帝祖母定陶傅太后在国邸,有诏问丞相、大司空:“定陶共王太后宜当何居?

”光素闻傅太后为人刚暴,长于权谋,自帝在襁褓而养长教道至于成人,帝之立又有力。

光心恐傅太后与政事,不欲令与帝旦夕相近,即议以为定陶太后宜改筑宫。

大司空何武曰:“可居北宫。

”上从武言。

北宫有紫房复道通未央宫,傅太后果从复道朝夕至帝所,求欲称尊号,贵宠其亲属,使上不得直道行。

顷之,太后从弟子傅迁在左右尤倾邪,上免官遣归故郡。

傅太后怒,上不得已复留迁。

光与大司空师丹奏言:“诏书‘侍中、驸马都尉迁巧佞无义,漏泄不忠,国之贼也,免归故郡。

’复有诏止。

天下疑惑,无所取信,亏损圣德,诚不小愆。

陛下以变异连见,避正殿,见群臣,思求其故,至今未有所改。

臣请归迁故郡,以销奸党,应天戒。

”卒不得遣,复为侍中。

胁于傅太后,皆此类也。

又傅太后欲与成帝母俱称尊号,群下多顺诣,言母以子贵,宜立尊号以厚孝道。

唯师丹与光持不可。

上重违大臣正议,又内迫傅太后,猗违者连岁。

丹以罪免,而朱博代为大司空。

光自先帝时议继嗣有持异之隙矣,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与朱博为表里,共毁谮光。

后数月遂策免光曰:“丞相者,朕之股肱,所与共承宗庙,统理海内,辅朕之不逮以治天下也。

朕既不明,灾异重仍,日月无光,山崩河决,五星失行,是章朕之不德而股肱之不良也。

君前为御史大夫,辅翼先帝,出入八年,卒无忠言嘉谋。

今相朕,出入三年,忧国之风复无闻焉。

阴阳错谬,岁比不登,天下空虚,百姓饥馑,父子分散,流离道路,以十万数。

而百官群职旷废,奸轨放纵,盗贼并起,或攻官寺,杀长吏。

数以问君,君无怵惕忧惧之意,对毋能为。

是以群卿大夫咸惰哉莫以为意,咎由君焉。

君秉社稷之重,总百僚之任,上无以匡朕之阙,下不能绥安百姓。

《书》不云乎?

‘毋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于虖!

君其上丞相、博山侯印绶,罢归。

” 光退闾里,杜门自守。

而朱博代为丞相,数月,坐承傅太后指妄奏事自杀。

平当代为丞相,数月薨。

王嘉复为丞相,数谏争忤指。

旬岁间阅三相,议者皆以为不及光。

上由是思之。

会元寿元年正月朔日有蚀之,后十余日傅太后崩。

是月,征光诣公车,问日蚀事。

光对曰:“臣闻日者,众阳之宗,人君之表,至尊之象。

君德衰微,阴道盛强,侵蔽阳明,则日蚀应之。

《书》曰‘羞用五事’,‘建用皇极’。

如貌、言、视、听、思失,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荐臻,六极屡降。

皇之不极,是为大中不立,其传曰‘时则有日月乱行’,谓朓、侧匿,甚则薄蚀是也。

又曰‘六沴之作’,岁之朝曰三朝,其应至重。

乃正月辛丑朔日有蚀之,变见三朝之会。

上天聪明,苟无其事,变不虚生。

《书》曰‘惟先假王正厥事’,言异变之来,起事有不正也。

臣闻师曰,天左与王者,故灾异数见,以谴告之,欲其改更。

若不畏惧,有以塞除,而轻忽简诬,则凶罚加焉,其至可必。

《诗》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

’又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皆谓不惧者凶,惧之则吉也。

陛下圣德聪明,兢兢业业,承顺天戒,敬畏变异,勤心虚己,延见群臣,思求其故,然后敕躬自约,总正万事,放远谗说之党,援纳断断之介,退去贪残之徒,进用贤良之吏,平刑罚,薄赋敛,恩泽加于百姓,诚为政之大本,应变之至务也。

天下幸甚。

《书》曰‘天既付命正厥德’,言正德以顺天也。

又曰‘天棐谌辞’,言有诚道,天辅之也。

明承顺天道在于崇德博施,加精至诚,孳孳而已。

俗之祈禳小数,终无益于应天塞异,销祸兴福,较然甚明,无可疑惑。

” 书奏,上说,赐光束帛,拜为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给事中,位次丞相。

诏光举可尚书令者封上,光谢曰:“臣以朽材,前比历位典天职,卒无尺寸之效,幸免罪诛,全保首领,今复拔擢,备内朝臣,与闻政事。

臣光智谋浅短,犬马齿■,诚恐一旦颠仆,无以报称。

窃见国家故事,尚书以久次转迁,非有踔绝之能,不相逾越。

尚书仆射敞,公正勤职,通敏于事,可尚书令。

谨封上。

”敞以举故,为东平太守。

敞姓成公,东海人也。

光为大夫月余,丞相嘉下狱死,御史大夫贾延免。

光复为御史大夫,二月为丞相,复故国博山侯。

上乃知光前免非其罪,以过近臣毁短光者,复免傅嘉,曰:“前为侍中,毁谮仁贤,诬诉大臣,令俊艾者久失其位。

嘉倾覆巧伪,挟奸以罔上,崇党以蔽朝,伤善以肆意。

《诗》不云乎?

‘谗人罔极,交乱四国。

’其免嘉为庶人,归故郡。

” 明年,定三公官,光更为大司徒。

会哀帝崩,太皇太后以新都侯王莽为大司马,征立中山王,是为平帝。

帝年幼,太后称制,委政于莽。

初,哀帝罢黜王氏,故太后与莽怨丁、傅、董贤之党。

莽以光为旧相名儒,天下所信,太后敬之,备礼事光。

所欲搏击,辄为草,以太后指风光令上之,睚眦莫不诛伤。

莽权日盛,光忧惧不知所出,上书乞骸骨。

莽白太后:“帝幼少,宜置师傅。

”徙光为帝太傅,位四辅,给事中,领宿卫供养,行内署门户,省服御食物。

明年,徙为太师,而莽为太傅。

光常称疾,不敢与莽并。

有诏朝朔望,领城门兵。

莽又风群臣奏莽功德,称宰衡,位在诸侯王上,百官统焉。

光愈恐,固称疾辞位。

太后诏曰:“太师光,圣人之后,先师之子,德行纯淑,道不通明,居四辅职,辅道于帝。

今年耆有疾,俊艾大臣,惟国之重,其犹不可以阙焉。

《书》曰‘无遗耇老’,国之将兴,尊师而重傅。

其令太师毋朝,十日一赐餐。

赐太师灵寿杖,黄门令为太师省中坐置几,太师入省中用杖,赐餐十七物,然后归老于第,官属按职如故。

” 光凡为御史大夫、丞相各再,一为大司徒、太傅、太师,历三世,居公辅位前后十七年。

自为尚书,止不教授,后为卿,时会门下大生讲问疑难,举大义云。

其弟子多成就为博士、大夫者,见师居大位,几得其助力,光终无所荐举,至或怨之。

其公如此。

光年七十,元始五年薨。

莽白太后,使九卿策赠以太师、博山侯印绶,赐乘舆、秘器、金钱、杂帛。

少府供张,谏大夫持节与谒者二人使护丧事,博士护行礼。

太后迹遣中谒者持节视丧。

公卿百官会吊送葬。

载以乘舆辒辌及副各一乘,羽林孤儿诸生合四百人挽送。

车万余辆,道路皆举音以过丧。

将作穿复土,可甲卒五百人,起坟如大将军王凤制度。

谥曰简烈侯。

初,光以丞相封,后益封,凡食邑万一千户。

疾甚,上书让还七千户,及还所赐一第。

子放嗣。

莽篡位后,以光兄子永为大司马,封侯。

昆弟子至卿大夫四五人。

始光父霸以初元元年为关内侯食邑。

霸上书求奉孔子祭祀,元帝下诏曰:“其令师褒成君关内侯霸以所食邑八百户祀孔子焉。

”故霸还长子福名数于鲁,奉夫子祀。

霸薨,子福嗣。

福薨,子房嗣。

房薨,子莽嗣。

元始元年,封周公、孔子后为列侯,食邑各二千户。

莽更封为褒成侯,后避王莽,更名均。

马宫字游卿,东海戚人也。

治《春秋》严氏,以射策甲科为郎,迁楚长史,免官。

后为丞相史司直。

师丹荐宫行能高洁,迁廷尉平,青州刺史,汝南、九江太守,所在见称。

征为詹事,光禄勋,右将军,代孔光为大司徒,封扶德侯。

光为太师薨,宫复代光为太师,兼司徒官。

初,宫哀帝时与丞相、御史杂议帝祖母傅太后谥,及元始中,王莽发傅太后陵徙归定陶,以民葬之,追诛前议者。

宫为莽所厚,独不及,内惭惧,上书谢罪乞骸骨。

莽以太皇太后诏赐宫策曰: 太师、大师徒、扶德侯上书言:“前以光禄勋议故定陶共王母谥,曰‘妇人以夫爵尊为号,谥宜曰孝元傅皇后,称渭陵东园。

’臣知妾不得体君,卑不得敌尊,而希指雷同,诡经辟说,以惑误上。

为臣不忠,当伏斧钺之诛,幸蒙洒心自新,又令得保首领。

伏自惟念,入称四辅,出备三公,爵为列侯,诚无颜复望阙廷,无心复居官府,无宜复食国邑。

愿上太师、大司徒、扶德侯印绶,避贤者路。

”下君章有司,皆以为四辅之职为国维纲,三公之任鼎足承君,不有鲜明固守,无以居位。

如君言至诚可听,惟君之恶在洒心前,不敢文过,朕甚多之,不夺君之爵邑,以著“自古皆有死”之义。

其上太师、大司徒印绶使者,以侯就第。

王莽篡位,以宫为太子师,卒官。

本姓马矢,宫仕学,称马氏云。

赞曰:自孝武兴学,公孙弘以儒相,其后蔡义、韦贤、玄成、匡衡、张禹、翟方进、孔光、平当、马宫及当子晏咸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酝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

彼以古人之迹见绳,乌能胜其任乎!

汉书·传·宣元六王传

〔班固〕 〔汉〕

孝宣皇帝五男。

许皇后生孝元帝,张婕妤生淮阳宪王钦,卫婕妤生楚孝王嚣,公孙婕妤生东平思王宇,戎婕妤生中山哀王竟。

淮阳宪王钦,元康三年立,母张婕妤有宠于宣帝。

霍皇后废后,上欲立张婕妤为后。

久之,惩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选后宫无子而谨慎者,乃立长陵王婕妤为后,令母养太子。

后无宠,希御见,唯张婕妤最幸。

而宪王壮大,好经书、法律,聪达有材,帝甚爱之。

太子宽仁,喜儒术,上数嗟叹宪王,辅曰:“真我子也!

”常有意欲立张婕妤与宪王,然用太子起于微细,上少依倚许氏,及即位而许后以杀死,太子蚤失母,故弗忍也。

久之,上以故丞相韦贤子玄成阳狂让侯兄,经明行高,称于朝廷,乃召拜玄成为淮阳中尉,欲感谕宪王,辅以推让之臣,由是太子遂安。

宣帝崩,元帝即位,乃遣宪王之国。

时,张婕妤已卒,宪王有外祖母,舅张博兄弟三人岁至淮阳见亲,辄受王赐。

后王上书,请徙外家张氏于国。

博上书,愿留守坟墓,独不徙。

王恨之。

后博至淮阳,王赐之少。

博言:“负责数百万,愿王为偿。

”王不许,博辞去,令弟光恐云王遇大人益解,博欲上书为大人乞骸骨去。

王乃遣人持黄金五十斤送博。

博喜,还书谢,为谄语盛称誉王,因言:“当今朝廷无贤臣,灾变数见,足为寒心。

万姓咸归望于大王,大王奈何恬然不求入朝见,辅助主上乎?

”使弟光数说王宜听博计,令于京师说用事贵人为王求朝。

许不纳其言。

后光欲至长安,辞王,复言“愿尽力与博共为王求朝。

王即日至长安,可因平阳侯。

”光得王欲求朝语,驰使人语博。

博知王意动,复遗王书曰:“博幸得肺腑,数进愚策,未见省察。

北游燕、赵,欲循行郡国求幽隐之士,闻齐有驷先生者,善为《司马兵法》,大将之材也,博得谒见,承间进问五帝、三王究竟要道,卓尔非世俗之所知。

今边境不安,天下骚动,微此人其莫能安也。

又闻北海之濒有贤人焉,累世不可逮,然难致也。

得此二人而荐之,功亦不细矣。

博愿驰西以此赴助汉急,无财币以通显之。

赵王使谒者持牛、酒,黄金三十斤劳博,博不受。

复使人愿尚女,聘金二百斤,博未许。

会得光书云大王已遣光西,与博并力求朝。

博自以弃捐,不意大王还意反义,结以朱颜,愿杀身报德。

朝事何足言!

大王诚赐咳唾,使得尽死,汤、禹所以成大功也。

驷先生蓄积道术,书无不有,愿知大王所好,请得辄上。

”王得书喜说,报博书曰:“子高乃幸左顾存恤,发心恻隐,显至诚,纳以嘉谋,语以至事,虽亦不敏,敢不谕意!

今遣有司为子高偿责二百万。

” 是时,博女婿京房以明《易》阴阳得幸于上,数召见言事。

自谓为石显、五鹿充宗所排,谋不得用,数为博道之。

博常欲诳耀淮阳王,即具记房诸所说灾异及召见密语,持予淮阳王以为信验,诈言:“已见中书令石君求朝,许以金五百斤。

贤圣制事,盖虑功而不计费。

昔禹治鸿水,百姓罢劳,成功既立,万世赖之。

今闻陛下春秋未满四十,发齿堕落,太子幼弱,佞人用事,阴阳不调,百姓疾疫饥馑死者且半,鸿水之害殆不过此。

大王绪欲救世,将比功德,何可以忽?

博已与大儒知道者为大王为便宜奏,陈安危,指灾异,大王朝见,先口陈其意而后奏之,上必大说。

事成功立,大王即有周、邵之名,邪臣散亡,公卿变节,功德亡比,而梁、赵之宠必归大王,外家亦将富贵,何复望大王之金钱?

”王喜说,报博书曰:“乃者诏下,止诸侯朝者,寡人憯然不知所出。

子高素有颜、冉之资,臧武之智,子贡之辩,卞庄子之勇,兼此四者,世之所鲜。

既开端绪,愿卒成之。

求朝,义事也,奈何行金钱乎!

”博报曰:“已许石君,须以成事。

”王以金五百斤予博。

会房出为郡守,离左右,显具有此事告之。

房漏泄省中语,博兄弟诖误诸侯王,诽谤政治,狡猾不道,皆下狱。

有司奏请逮捕钦,上不忍致法,遣谏大夫王骏赐钦玺书曰:“皇帝问淮阳王。

有司奏王,王舅张博数遗王书,非毁政治,谤讪天子,褒举诸侯,称引周、汤,以谄惑王,所言尤恶,悖逆无道。

王不举奏而多与金钱,报以好言,罪至不赦,朕恻焉不忍闻,为王伤之。

推原厥本,不祥自博,惟王之心,匪同于凶。

已诏有司勿治王事,遣谏大夫骏申谕朕意。

《诗》不云乎?

‘靖恭尔位,正直是与。

’王其勉之!

” 骏谕指曰:“礼为诸侯制相朝聘之义,盖以考礼一德,尊事天子也。

且王不学《诗》乎?

《诗》云:‘俾侯于鲁,为周室辅。

’今王舅博数遗王书,所言悖逆。

王幸受诏策,通经术,知诸侯名誉不当出竟。

天子普覆,德布于朝,而恬有博言,多予金钱,与相报应,不忠莫大焉。

故事,诸侯王获罪京师,罪恶轻重,纵不伏诛,必蒙迁削贬黜之罪,未有但已者也。

今圣主赦王之罪,又怜王失计忘本,为博所惑,加赐玺书,使谏大夫申谕至意,殷勤之恩,岂有量哉!

博等所犯恶大,群下之所共攻,王法之所不赦也。

自今以来,王毋复以博等累心,务与众弃之。

《春秋》之义,大能变改。

《易》曰‘借用白茅,无咎’,言臣子之道,改过自新,洁己以承上,然后免于咎也。

王其留意慎戒,惟思所以悔过易行,塞重责,称厚恩者。

如此,则长有富贵,社稷安矣。

” 于是淮阳王钦免冠稽首谢曰:“奉藩无状,过恶暴列,陛下不忍致法,加大恩,遣使者申谕道术守藩之义。

伏念博罪恶尤深,当伏重诛。

臣钦愿悉心自新,奉承诏策。

顿首死罪。

” 京房及博兄弟三人皆弃市,妻子徙边。

至成帝即位,以淮阳王属为叔父,敬宠之,异于它国。

王上书自陈舅张博时事,颇为石显等所侵,因为博家属徙者求还。

丞相、御史复劾钦:“前与博相遗私书,指意非诸侯王所宜,蒙恩勿治,事在赦前。

不悔过而复称引,自以为直,失藩臣礼,不敬。

”上加恩,许王还徙者。

三十六年薨。

子文王玄嗣,二十六年薨。

子縯嗣,王莽时绝。

楚孝王嚣,甘露二年立为定陶王,三年徙楚,成帝河平中入朝,时被疾,天子闵之,下诏曰:“盖闻‘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

楚王嚣素行孝顺仁慈,之国以来二十余年,孅介之过未尝闻,朕甚嘉之。

今乃遭命,离于恶疾,夫子所痛,曰:‘蔑之,命矣夫!

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朕甚闵焉。

夫行纯茂而不显异,则有国者将何勖哉?

《书》不云乎?

‘用德章厥善。

’今王朝正月,诏与子男一人俱,其以广戚县户四千三百封其子勋为广戚侯。

”明年,嚣薨。

子怀王文嗣,一年薨,无子,绝。

明年,成帝复立文弟平陆侯衍,是为思王。

二十一年薨,子纡嗣,王莽时绝。

初,成帝时又立纡弟景为定陶王。

广戚侯勋薨,谥曰炀侯,子显嗣。

平帝崩,无子,王莽立显子婴为孺子,奉平帝后。

莽篡位,以婴为定安公。

汉既诛莽,更始时婴在长安,平陵方望等颇知天文,以为更始必败,婴本统当立者也,共起兵将婴至临泾,立为天子。

更始遣丞相李松击破杀婴云。

东平思王宇,甘露二年立。

元帝即位,就国。

壮大,通奸犯法,上以至亲贳弗罪,傅相连坐。

久之,事太后,内不相得,太后上书言之,求守杜陵园。

上于是遣太中大夫张子蟜奉玺书敕谕之,曰:“皇帝问东平王。

盖闻亲亲之恩莫重于孝,尊尊之义莫大于忠,故诸侯在位不骄以致孝道,制节谨度以冀天子,然后富贵不离于身,而社稷可保。

今闻王自修有阙,本朝不和,流言纷纷,谤自内兴,朕甚僣焉,为王惧之。

《诗》不云乎?

‘毋念尔祖,述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朕惟王之春秋方刚,忽于道德,意有所移,忠言未纳,故临遣太中大夫子蟜谕王朕意。

孔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王其深惟孰思之,无违朕意。

” 又特以玺书赐王太后,曰:“皇帝使诸吏宦者令承问东平王太后。

朕有闻,王太后少加意焉。

夫福善之门莫美于和睦,患咎之首莫大于内离。

今东平王出襁褓之中而托于南面之位,以年齿方刚,涉学日寡,骜忽臣下,不自它于太后,以是之间,能无失礼义者,其唯圣人乎!

传曰:‘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

’王太后明察此意,不可不详。

闺门之内,母子之间,同气异息,骨肉之恩,岂可忽哉!

岂可忽哉!

昔周公戒伯禽曰:‘故旧无大故,则不可弃也,毋求备于一人。

’夫以故旧之恩,犹忍小恶,而况此乎!

已遣使者谕王,王既悔过服罪,太后宽忍以贳之,后宜不敢。

王太后强餐,止思念,慎疾自爱。

” 字惭俱,因使者顿首谢死罪,愿洒心自改。

诏书又敕傅相曰:“夫人之性皆有五常,及其少长,耳目牵于耆欲,故五常销而邪心作,情乱其性,利胜其义,而不失厥家者,未之有也。

今王富于春秋,气力勇武,获师傅之教浅,加以少所闻见,自今以来,非《五经》之正术,敢以游猎非礼道王者,辄以名闻。

” 宇立二十年,元帝崩。

宇谓中谒者信等曰:“汉大臣议天子少弱,未能治天下,以为我知文法,建欲使我辅佐天子。

我见尚书晨夜极苦,使我为之,不能也。

今暑热,县官年少,持服恐无处所,我危得之!

”比至下,宇凡三哭,饮酒食肉,妻妾不离侧。

又姬朐臑故亲幸,后疏远,数叹息呼天。

宇闻,斥朐臑为家人子,扫除永巷,数笞击之。

朐臑私疏宇过失,数令家告之。

宇觉知,绞杀朐臑。

有司奏请逮捕,有诏削樊、亢父二县。

后三岁,天子诏有司曰:“盖闻仁以亲亲,古之道也。

前东平王有阙,有司请废,朕不忍。

又请削,朕不敢专。

惟王之至亲,未尝忘于心。

今闻王改行自新,尊修经术,亲近仁人,非法之求,不以奸吏,朕甚嘉焉。

传不云乎?

朝过夕改,君子与之。

其复前所削县如故。

” 后年来朝,上疏求诸子及《太史公书》,上以问大将军王凤,对曰:“臣闻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礼不言。

今东平王幸得来朝,不思制节谨度,以防危失,而求诸书,非朝聘之义也。

诸子书或反经术,非圣人。

或明鬼神,信物怪。

《太史公书》有战国纵横权谲之谋,汉兴之初谋臣奇策,天官灾异,地形厄塞:皆不宜在诸侯王。

不可予。

不许之辞宜曰:‘《五经》圣人所制,万事靡不毕载。

王审乐道,傅相皆儒者,旦夕讲诵,足以正身虞意。

夫小辩破义,小道不通,致远恐泥,皆不足以留意。

诸益于经术者,不爱于王。

’”对奏,天子如凤言,遂不与。

立三十三年薨,子炀王云嗣。

哀帝时,无盐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驰道状,又瓠山石转立。

云及后谒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并祠之。

建平三年,息夫躬、孙宠等共因幸臣董贤告之。

是时,哀帝被疾,多所恶,事下有司,逮王、后谒下狱验治,言使巫傅恭、婢合欢等祠祭诅祝上,为云求为天子。

云又与知灾异者高尚等指星宿,言上疾必不愈,云当得天下。

石立,宣帝起之表也。

有司请诛王,有诏废徙房陵。

云自杀,谒弃市。

立十七年,国除。

元始元年,王莽欲反哀帝政,白太皇太后,立云太子开明为东平王,又立思王孙成都为中山王。

开明立三年,薨,无子。

复立开明兄严乡侯信子匡为东平王,奉开明后。

王莽居摄,东郡太守翟义与严乡侯信谋举兵诛莽,立信为天子。

兵败,皆为莽所灭。

中山哀王竟,初元二年立为清河王。

三年,徙中山,以幼少未之国。

建昭四年,薨邸,葬杜陵,无子,绝。

太后归居外家戎氏。

孝元皇帝三男。

王皇后生孝成帝,傅昭仪生定陶共王康,冯昭仪生中山孝王兴。

定陶共王康,永光三年立为济阳王。

八年,徙为山阳王。

八年,徙定陶。

王少而爱,长多材艺,习知音声,上奇器之。

母昭仪又幸,几代皇后太子。

语在《元后》及《史丹传》。

成帝即位,缘先帝意,厚遇异于它王。

十九年薨,子欣嗣。

十五年,成帝无子,征入为皇太子。

上以太子奉大宗后,不得顾私亲,乃立楚思王子景为定陶王,奉共王后。

成帝崩,太子即位,是为孝哀帝。

即位二年,追尊共王为共皇帝,置寝庙京师,序昭穆,仪如孝元帝。

徙定陶王景为信都王云。

中山孝王兴,建昭二年立为信都王。

十四年,徙中山。

成帝之议立太子也,御史大夫孔光以为《尚书》有殷及王,兄终弟及,中山王元帝之子,宜为后。

成帝以中山王不材,又兄弟,不得相入庙。

外家王氏与赵昭仪皆欲用哀帝为太子,故遂立焉。

上乃封孝王舅冯参为宜乡侯,而益封孝王万户,以尉其意。

三十年,薨,子衎嗣。

七年,哀帝崩,无子,征中山王衎入即位,是为平帝。

太皇太后以帝为成帝后,故立东平思王孙桃乡顷侯子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

王莽时绝。

赞曰:孝元之后,遍有天下,然而世绝于孙,岂非天哉!

淮阳宪王于时诸侯为聪察矣,张博诱之,几陷无道。

《诗》云“贪人败类”,古今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