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扬雄传下

明年,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秋,命右扶风发民入南山,西自褒斜,东至弘农,南驱汉中,张罗罔罴罘,捕熊罴、豪猪、虎豹、狖玃、狐菟、麋鹿,载以槛车,输长杨射熊馆。

以罔为周阹,纵禽兽其中,令胡人手搏之,自取其获,上亲临观焉。

是时,农民不得收敛。

雄从至射熊馆,还,上《长杨赋》,聊因笔墨之成文章,故借翰林以为主人,子墨为客卿以风。

其辞曰: 子墨客卿问于翰林主人曰:“盖闻圣主之养民也,仁沾而恩洽,动不为身。

今年猎长杨,先命右扶风,左太华而右褒斜,椓嶻{山辟}而为弋,纡南山以为罝,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隅,帅军踤阹,锡戎获胡。

扼熊罴,拖豪猪,木雍枪累,以为储胥,此天下之穷览极观也。

虽然,亦颇扰于农民。

三旬有余,其廑至矣,而功不图,恐不识者,外之则以为娱乐之游,内之则不以为干豆之事,岂为民乎哉!

且人君以玄默为神,淡泊为德,今乐远出以露威灵,数摇动以罢车甲,本非人主之急务也,蒙窃或焉。

” 翰林主人曰:“吁,谓之兹邪!

若客,所谓知其一未睹其二,见其外不识其内者也。

仆尝倦谈,不能一二其详,请略举凡,而客自览其切焉。

” 客曰:“唯,唯。

” 主人曰:“昔有强秦,封豕其士,窫窳其民,凿齿之徒相与摩牙而争之,豪俊麋沸云扰,群黎为之不康。

于是上帝眷顾高祖,高祖奉命,顺斗极,运天关,横巨海,票昆仑,提剑而叱之,所麾城摲邑,下将降旗,一日之战,不可殚记。

当此之勤,头蓬不暇疏,饥不及餐,鞮鍪生虮虱,介胄被沾汗,以为万姓请命乎皇天。

乃展民之所诎,振民之所乏,规亿载,恢帝业,七年之间而天下密如也。

“逮至圣文,随风乘流,方垂意于至宁,躬服节俭,绨衣不敝,革鞜不穿,大夏不居,木器无文。

于是后宫贱玳瑁而疏珠玑,却翡翠之饰,除雕瑑之巧,恶丽靡而不近,斥芬芳而不御,抑止丝竹晏衍之乐,憎闻郑、卫幼眇之声,是以玉衡正而太阶平也。

“其后熏鬻作虐,东夷横畔,羌戎睚眦,闽越相乱,遐萌为之不安,中国蒙被其难。

于是圣武勃怒,爰整其旅,乃命票、卫,汾沄沸渭,云合电发,飙腾波流,机骇蜂轶,疾如奔星,击如震霆,砰轒辒,破穹庐,脑沙幕,髓余吾。

遂猎乎王廷。

驱橐它,烧蠡,分梨单于,磔裂属国,夷坑谷,拔卤莽,刊山石,蹂尸舆厮,系累老弱,兖鋋瘢耆、金镞淫夷者数十万人,皆稽颡树颔,扶服蛾伏,二十余年矣,尚不敢惕息。

夫天兵四临,幽都先加,回戈邪指,南越相夷,靡节西征,羌僰东驰。

是以遐方疏俗殊邻绝党之域,自上仁所不化,茂德所不绥,莫不跷足抗手,请献厥珍,使海内淡然,永亡边城之灾,金革之患。

“今朝廷纯仁,遵道显义,并包书林,圣风云靡。

英华沉浮,洋溢八区,普天所覆,莫不沾濡。

士有不谈王道者则樵夫笑之。

故意者以为事罔隆而不杀,物靡盛而不亏,故平不肆险,安不忘危。

乃时以有年出兵,整舆竦戎,振师五莋,习马长杨,简力狡兽,校武票禽。

乃萃然登南山,瞰乌弋,西厌月<出骨>,东震日域。

又恐后世迷于一时之事,常以此取国家之大务,淫荒田猎,陵夷而不御也,是以车不安轫,日未靡旃,从者仿佛,骫属而还。

亦所以奉太宗之烈,遵文、武之度,复三王之田,反五帝之虞。

使农不辍耰,工不下机,婚姻以时,男女莫违。

出恺弟,行简易,矜劬劳,休力役。

见百年,存孤弱,帅与之,同苦乐。

然后陈钟鼓之乐,鸣鞀磬之和,建碣磍之虡,拮隔鸣球,掉八列之舞。

酌允铄,肴乐胥,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

歌投颂,吹合雅。

其勤苦此,故真神之所劳也。

方将俟元符,以禅梁甫之基,增泰山之高,延光于将来,比荣乎往号,岂徒欲淫览浮观,驰聘粳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蹂践刍荛,夸诩众庶,盛狖玃之收,多麋鹿之获哉!

且盲不见咫尺,而离娄烛千里之隅。

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

” 言未卒,墨客降席再拜稽首曰:“大哉体乎!

允非小子之所能及也。

乃今日发蒙,廓然已昭矣!

” 哀帝时,丁、傅、董贤用事,诸附离之者或起家至二千石。

时,雄方草《太玄》,有以自守,泊如也。

或嘲雄以玄尚白,而雄解之,号曰《解嘲》。

其辞曰: 客嘲扬子曰:“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则上尊人君,下荣父母。

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

今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

目如耀星,舌如电光,一从一衡,论者莫当,顾而作《太玄》五千文,支叶扶疏,独说十余万言,深者入黄泉,高者出苍天,大者含元气,纤者入无伦,然而位不过侍郎,擢才给事黄门。

意者玄得毋尚白乎?

何为官之拓落也?

” 扬子笑而应之曰:“客徒欲朱丹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

往者周罔解结,群鹿争逸,离为十二,合为六七,四分五剖,并为战国。

士无常君,国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贫,矫翼厉翮,恣意所存,战士或自盛以橐,或凿坏以遁。

是故驺衍以颉亢而取世资,孟轲虽连蹇,犹为万乘师。

“今大汉左东海,右渠搜,前番禺,后陶涂。

东南一尉,西北一候。

徽以纠墨,制以质铁,散以礼乐,风以《诗》、《书》,旷以岁月,结以倚庐。

天下之士,雷动云合,鱼鳞杂袭,咸营于八区,家家自以为稷、契,人人自以为咎繇,戴縰垂缨而谈者皆拟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婴与夷吾,当涂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

譬若江湖之雀,勃解之鸟,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

昔三仁去而殷虚,二老归而周炽,子胥死而吴亡,种、蠡存而粤伯,五羖入而秦喜,乐毅出而燕惧,范睢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泽虽噤吟而笑唐举。

故当其有事也,非萧、曹、子房、平、勃、樊、霍则不能安。

当其亡事也,章句之徒相与坐而守之,亦亡所患。

故世乱,则圣哲驰骛而不足。

世治,则庸夫高枕而有余。

“夫上世之士,或解缚而相,或释褐而傅。

或倚夷门而笑,或横江潭而渔。

或七十说而不遇,或立谈间而封侯。

或枉千乘于陋巷,或拥帚彗而先驱。

是以士颇得信其舌而奋其笔,窒隙蹈瑕而无所诎也。

当今县令不请士,郡守不迎师,群卿不揖客,将相不俯眉。

言奇者见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谈者宛舌而固声,欲行者拟足而投迹。

乡使上世之士处乎今,策非甲科,行非孝廉,举非方正,独可抗疏,时道是非,高得待诏,下触闻罢,又安得青紫?

“且吾闻之,炎炎者灭,隆隆者绝。

观雷观火,为盈为实,天收其声,地藏其热。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

攫挐者亡,默默者存。

位极者宗危,自守者身全。

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极。

爰清爰静,游神之廷。

惟寂惟莫,守德之宅。

世异事变,人道不殊,彼我易时,未知何如。

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

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鹊,悲夫!

” 客曰:“然则靡《玄》无所成名乎?

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 扬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胁拉髂,免于微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万乘之主,界泾阳抵穰侯而代之,当也。

蔡泽,山东之匹夫也,顉颐折頞,涕涶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扼其咽,炕其气,附其背而夺其位,时也。

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于雒阳,娄敬委辂脱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举中国徙之长安,适也。

五帝垂典,三王传礼,百世不易,叔孙通起于枹鼓之间,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仪,得也。

《甫刑》靡敝,秦法酷烈,圣汉权制,而萧何造律,宜也。

故有造萧何律于唐、虞之世,则悖矣。

有作叔孙通仪于夏、殷之时,则惑矣。

有建娄敬之策于成周之世,则缪矣。

有谈范、蔡之说于金、张、许、史之间,则狂矣。

夫萧规曹随,留侯画策,陈平出奇,功若泰山,向若阺隤,唯其人之赡知哉,亦会其时之可为也。

故为可为于可为之时,则从。

为不可为于不可为之时,则凶。

夫蔺先生收功于章台,四皓采荣于南山,公孙创业于金马,票骑发迹于祁连,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朔割炙于细君。

仆诚不能与此数公者并,故默然独守吾《太玄》。

” 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之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闳侈巨衍,竞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

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缥缥有陵云之志。

由是言之,赋劝而不止,明矣。

又颇似俳优淳于髡、优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子诗赋之正也,于是辍不复为。

而大潭思浑天,参摹而四分之,极于八十一。

旁则三摹九据,极之七百二十九赞,亦自然之道也。

故观《易》者,见其卦而名之。

观《玄》者,数其画而定之。

《玄》首四重者,非卦也,数也。

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数度律历之纪,九九大运,与天终始。

故《玄》三方、九州、二十七部、八十一家、二百四十三表、七百二十九赞,分为三卷,曰一二三,与《泰初历》相庆,亦有颛顼之历焉。

扌筮之以三策,关之以休咎,絣之以象类,播之以人事,文之以五行,拟之以道德仁义礼知。

无主无名,要合《五经》,苟非其事,文不虚生。

为其泰曼漶而不可知,故有《首》、《冲》、《错》、《测》、《摛》、《莹》、《数》、《文》、《掜》、《图》、《告》十一篇,皆以解剥《玄》体,离散其文,章句尚不存焉。

《玄》文多,故不著,观之者难知,学之者难成。

客有难《玄》大深,众人之不好也,雄解之,号曰《解难》。

其辞曰: 客难扬子曰:“凡著书者,为众人之所好也,美味期乎合口,工声调于比耳。

今吾子乃抗辞幽说,闳意眇指,独驰聘于有亡之际,而陶冶大炉,旁薄群生,历览者兹年矣,而殊不寤。

亶费精神于此,而烦学者于彼,譬画者画于无形,弦者放于无声,殆不可乎?

” 扬子曰:“俞。

若夫闳言崇议,幽微之涂,盖难与览者同也。

昔人有观象于天,视度于地,察法于人者,天丽且弥,地普而深,昔人之辞,乃玉乃金。

彼岂好为艰难哉?

势不得已也。

独不见夫翠虯绛螭之将登乎天,必耸身于仓梧之渊。

不阶浮云,翼疾风,虚举而上升,则不能撠胶葛,腾九闳。

日月之经不千里,则不能烛六合,耀八纮。

泰山之高不嶕峣,则不能浡滃云而散歊烝。

是以宓牺氏之作《易》也,绵络天地,经以八卦,文王附六爻,孔子错其象而彖其辞,然后发天地之臧,定万物之基。

《典》、《谟》之篇,《雅》、《颂》之声,不温纯深润,则不足以扬鸿烈而章缉熙。

盖胥靡为宰,寂寞为尸。

大味必淡,大音必希。

大语叫叫,大道低回。

是以声之眇者不可同于众人之耳,形之美者不可棍于世俗之目,辞之衍者不可齐于庸人之听。

今夫弦者,高张急徽,追趋逐耆,则坐者不期而附矣。

试为之族《咸池》,揄《六茎》,发《箫韶》,咏《九成》,则莫有和也。

是故钟期死,伯牙绝弦破琴而不肯与众鼓。

獿人亡,则匠石辍斤而不敢妄斫。

师旷之调钟,俟知音者之在后也。

孔子作《春秋》,几君子之前睹也。

老聃有遗言,贵知我者希,此非其操与!

” 雄见诸子各以其知舛驰,大氐诋訾圣人,即为怪迂。

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或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

及太史公记六国,历楚、汉,讫麟止,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

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撰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

《法言》文多不著,独著其目: 天降生民,倥侗颛蒙,恣于情性,聪明不开,训诸理。

撰《学行》第一。

降周迄孔,成于王道,终后诞章乖离,诸子图微。

撰《吾子》第二。

事有本真,陈施于亿,动不克咸,本诸身。

撰《修身》第三。

芒芒天道,在昔圣考,过则失中,不及则不至,不可奸罔。

撰《问道》第四。

神心曶恍,经纬万方,事系诸道德仁谊礼。

撰《问神》第五。

明哲煌煌,旁烛亡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

撰《问明》第六。

假言周于天地,赞于神明,幽弘横广,绝于迩言。

撰《寡见》第七。

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于群伦,经诸范。

撰《五百》第八。

立政鼓众,动化天下,莫上于中和,中和之发,在于哲民情。

撰《先知》第九。

仲尼以来,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一概诸圣。

撰《重黎》第十。

仲尼之后,讫于汉道,德行颜、闵、股肱萧、曹,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

撰《渊骞》第十一。

君子纯终领闻,蠢迪检押,旁开圣则。

撰《君子》第十二。

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宁神,宁神莫大于四表之欢心。

撰《孝至》第十三。

赞曰:雄之自序云尔。

初,雄年四十余,自蜀来至游京师,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奇其文雅,召以为门下史,荐雄待诏,岁余,奏《羽猎赋》,除为郎,给事黄门,与王莽、刘歆并。

哀帝之初,又与董贤同官。

当成、哀、平间,莽、贤皆为三公,权倾人主,所荐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

及莽篡位,谈说之士用符命称功德获封爵者甚众,雄复不侯,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恬于势利乃如是。

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

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

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

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

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

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

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

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时人皆曶之。

唯刘歆及范逡敬焉,而醒潭以为绝伦。

王莽时,刘歆、甄丰皆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后,欲绝其原以神前事,而丰子寻、歆子棻复献之。

莽诛丰父子,投棻四裔,辞所连及,便收不请。

时,雄校书天禄阁上,治狱使者来,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从阁上自投下,几死。

莽闻之曰:“雄素不与事,何故在此?

”间请问其故,乃刘棻尝从雄学作奇字,雄不知情。

有诏勿问。

然京师为之语曰:“惟寂寞,自投阁。

爰清静,作符命。

” 雄以病免,复召为大夫。

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

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而巨鹿侯芭常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

刘歆亦尝观之,谓雄曰:“空自苦!

今学者有禄利,然向不能明《易》,又如《玄》何?

吾恐后人用覆酱瓿也。

”雄笑而不应。

年七十一,天凤五年卒,侯芭为起坟,丧之三年。

时,大司空王邑、纳言严尤闻雄死,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

”谭曰:“必传。

顾君与谭不及见也。

凡人贱近而贵远,亲见扬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故轻其书。

昔老聃著虚无之言两篇,薄仁义,非礼学,然后世好之者尚以为过于《五经》,自汉文、景之君及司马迁皆有是言。

今诊子之书文义至深,而论不诡于圣人,若使遭遇时君,更阅贤知,为所称善,则必度越诸子矣。

”诸儒或讥以为雄非圣人而作经,犹春秋吴楚之君僣号称王,盖诛绝之罪也。

自雄之没至今四十余年,其《法言》大行,而《玄》终不显,然篇籍具存。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儒林传

〔班固〕 〔汉〕

古之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

《六艺》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致至治之成法也。

周道既衰,坏于幽、厉,礼乐征伐自诸侯出,陵夷二百余年而孔子兴,衷圣德遭季世,知言之不用而道不行,乃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于是应聘诸侯,以答礼行谊。

西入周,南至楚,畏匡厄陈,奸七十余君。

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

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究观古今篇籍,乃称曰:“大哉,尧之为君也!

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又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于是叙《书》则断《尧典》,称乐则法《韶舞》,论《诗》则首《周南》。

缀周之礼,因鲁《春秋》,举十二公行事,绳之以文、武之道,成一王法,至获麟而止。

盖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

皆因近圣之事,以立先王之教,故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 仲尼既没,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卿相师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

故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

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氂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

是时,独魏文侯好学。

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黜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犹弗废,至于威、宣之际,孟子、孙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及至秦始皇兼天下,燔《诗》、《书》,杀术士,六学从此缺矣。

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于是孔甲为涉博士,卒与俱死。

陈涉起匹夫,驱适戍以立号,不满岁而灭亡,其事至微浅,然而搢绅先生负礼器往委质为臣者何也?

以秦禁其业,积怨而发愤于陈王也。

及高皇帝诛项籍,引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遗化好学之国哉?

于是诸儒始得修其经学,讲习大射乡饮之礼。

叔孙通作汉礼仪,因为奉常,诸弟子共定者,咸为选首,然后喟然兴于学。

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皇庠序之事也。

孝惠、高后时,公卿皆武力功臣。

孝文时颇登用,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

及至孝景,不任儒,窦太后又好黄、老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

汉兴,言《易》自淄川田生。

言《书》自济南伏生。

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燕则韩太傅。

言《礼》,则鲁高堂生。

言《春秋》,于齐则胡母生,于赵则董仲舒。

及窦太后崩,武安君田蚡为丞相,黜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以百数,而公孙弘以治《春秋》为丞相,封侯,天下学士靡然乡风矣。

弘为学官,悼道之郁滞,乃请曰:“丞相、御史言:制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

婚姻者,居室之大伦也。

今礼废乐崩,朕甚愍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登诸朝。

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

太常议,予博士弟子,崇乡里之化,以厉贤材焉。

’谨与太常臧、博士平等议,曰: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序。

其劝善也,显之朝廷。

其惩恶也,加之刑罚。

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

今陛下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兴礼,崇化厉贤,以风四方,太平之原也。

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

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

太常择民年十八以上、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

郡国县官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

二千石谨察可者,常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

一岁皆辄课,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

其高第可以为郎中,太常籍奏。

即有秀才异等,辄以名闻。

其不事学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艺,辄罢之,而请诸能称者。

巨谨案诏书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际,通古今之谊,文章尔雅,训辞深厚,恩施甚美。

小吏浅闻,弗能究宣,亡以明布谕下。

以治礼掌故以文学礼义为官,迁留滞。

请选择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艺以上补左右内史、太行卒史,比百石以下补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边郡一人。

先用诵多者,不足,择掌故以补中二千石属,文学掌故补郡属,备员。

请著功令。

它如律令。

” 制曰:“可。

”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

昭帝时举贤良文学,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增倍之。

元帝好儒,能通一经者皆复。

数年,以用度不足,更为设员千人,郡国置《五经》百石卒史。

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

岁余,复如故。

平帝时王莽秉政,增元士之子得受业如弟子,勿以为员,岁课甲科四十人为郎中,乙科二十人为太子舍人,丙科四十人补文学掌故云。

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

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

子弓授燕周丑子家。

子家授东武孙虞子乘。

子乘授齐田何子装。

及秦禁学,《易》为筮卜之书,独不禁,故传受者不绝也。

汉兴,田何以齐田徙杜陵,号杜田生,授东武王同子中、雒阳周王孙、丁宽、齐服生,皆著《易传》数篇。

同授淄川杨何,字叔元,元光中征为太中大夫。

齐即墨城,至城阳相。

广川孟但,为太子门大夫。

鲁周霸、莒衡胡、临淄主父偃,皆以《易》至大官。

要言《易》者本之田何。

丁宽字子襄,梁人也。

初,梁项生从田何受《易》,时宽为项生从者,读《易》精敏,才过项生,遂事何。

学成,何谢宽。

宽东归,何谓门人曰:“《易》以东矣。

”宽至雒阳,复从周王孙受古义,号《周氏传》。

景帝时,宽为梁孝王将军距吴、楚,号丁将军,作《易说》三万言,训故举大谊而已,今《小章句》是也。

宽授同郡砀田王孙。

王孙授施雠、孟喜、梁丘贺。

繇是《易》有施、孟、梁丘之学。

施雠字长卿,沛人也。

沛与砀相近,雠为童子,从田王孙受《易》。

后雠徙长陵,田王孙为博士,复从卒业,与孟喜、梁丘贺并为门人。

谦让,常称学废,不教授。

及梁丘贺为少府,事多,乃遣子临分将门人张禹等从雠问。

雠自匿不肯见,贺固请,不得已乃授临等。

于是贺荐雠:“结发事师数十年,贺不能及。

”诏拜雠为博士。

甘露中与《五经》诸儒杂论同异于石渠阁。

雠授张禹、琅邪鲁伯。

伯为会稽太守,禹至丞相。

禹授淮阳彭宣、沛戴崇子平。

崇为九卿,宣大司空。

禹、宣皆有传。

鲁伯授太山毛莫如少路、琅邪邴丹曼容,著清名。

莫如至常山太守。

此其知名者也。

由是施家有张、彭之学。

孟喜字长卿,东海兰陵人也。

父号孟卿,善为《礼》、《春秋》,授后苍、疏广。

世所传《后氏礼》、《疏氏春秋》,皆出孟卿。

孟卿以《礼经》多、《春秋》烦杂,及使喜从田王孙受《易》。

喜好自称誉,得《易》家候阴阳灾变书,诈言师田生且死时枕喜膝,独传喜,诸儒以此耀之。

同门梁丘贺疏通证明之,曰:“田生绝于施雠手中,时喜归东海,安得此事?

”又蜀人赵宾好小数书,后为《易》,饰《易》文,以为“箕子明夷,阴阳气亡箕子。

箕子者,万物方荄兹也。

”宾持论巧慧,《易》家不能难,皆曰“非古法也”。

云受孟喜,喜为名之。

后宾死,莫能持其说。

喜因不肯仞,以此不见信。

喜举孝廉为郎,曲台署长,病免,为丞相椽。

博士缺,众人荐喜。

上闻喜改师法,遂不用喜。

喜授同郡白光少子、沛翟牧子兄,皆为博士。

由是有翟、孟、白之学。

梁丘贺字长翁,琅邪诸人也。

以能心计,为武骑。

从太中大夫京房受《易》。

房者,淄川杨何弟子也。

房出为齐郡太守,贺更事田王孙。

宣帝时,闻京房为《易》明,求其门人,得贺。

贺时为都司空令。

坐事,论免为庶人。

待诏黄门数入说教侍中,以召贺。

贺人说,上善之,以贺为郎。

会八月饮酎,行祠孝昭庙,先驱旄头剑挺堕坠,首垂泥中,刃乡乘舆车,马惊。

于是召贺筮之,有兵谋,不吉。

上还,使有司侍祠。

是时,霍氏外孙代郡太守任宣坐谋反诛,宣子章为公车丞,亡在渭城界中,夜玄服入庙,居郎间,执戟立庙门,待上至,欲为逆。

发觉,伏诛。

故事,上常夜入庙,其后待明而入,自此始也。

贺以筮有应,由是近幸,为太中大夫,给事中,至少府。

为人小心周密,上信重之。

年老终官。

传子临,亦入说,为黄门郎。

甘露中,奉使问诸儒于石渠。

临学精孰,专行京房法。

琅邪王吉通《五经》,闻临说,善之。

时,宣帝选高材郎十人从临讲,吉乃使其子郎中骏上疏从临受《易》。

临代五鹿充宗君孟为少府,骏御史大夫,自有传。

充宗授平陵士孙张仲方、沛邓彭祖子夏、齐衡咸长宾。

张为博士,至扬州牧,光禄大夫给事中,家世传业。

彭祖,真定太傅。

咸,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梁丘有士孙、邓、衡之学。

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寿。

延寿云尝从孟喜问《易》。

会喜死,房以为延寿《易》即孟氏学,翟牧、白生不肯,皆曰非也。

至成帝时,刘向校书,考《易》说,以为诸《易》家说皆祖田何、杨叔元、丁将军,大谊略同,唯京氏为异,党焦延寿独得隐士之说,托之孟氏,不相与同。

房以明灾异得幸,为石显所谮诛,自有传。

房授东海殷嘉、河东姚平、河南乘弘,皆为郎、博士。

由是《易》有京氏之学。

费直字长翁,东莱人也。

治《易》为郎,至单父令。

长于卦筮,亡章句,徒以《彖》、《象》、《系辞》十篇文言解说上下经。

琅邪王璜平中能传之。

璜又传古文《尚书》。

高相,沛人也。

治《易》与费公同时,其学亦亡章句,专说阴阳灾异,自言出于丁将军。

传至相,相授子康及兰陵毌将永。

康以明《易》为郎,永至豫章都尉。

及王莽居摄,东郡太守翟谊谋举兵诛莽,事未发,康候知东郡有兵,私语门认,门人上书言之。

后数月,翟谊兵起,莽召问,对“受师高康鸀。

莽恶之,以为惑众,斩康。

由是《易》有高氏学。

高、费皆未尝立于学官。

伏生,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

孝文时,求能治《尚书》者,天下亡有,闻伏生治之,欲召。

时伏生年九十余,老不能行,于是诏太常,使掌故朝错往受之。

秦时禁《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大兵起,流亡。

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

齐学者由此颇能言《尚书》,山东大师亡不涉《尚书》以教。

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殴阳生。

张生为博士,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征,弗能明定。

是后鲁周霸、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云。

欧阳生字和伯,千乘人也。

事伏生,授倪宽。

宽又受业孔安国,至御史大夫,自有传。

宽有俊材,初见武帝,语经学。

上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宽说,可观。

”乃从宽问一篇。

欧阳、大小夏侯氏学皆出于宽。

宽授欧阳生子,世世相传,至曾孙高子阳,为博士。

高孙地馀长宾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后为博士,论石渠。

元帝即位,地馀侍中,贵幸,至少府。

戒其子曰:“我死,官属即送汝财物,慎毋受。

汝九卿儒者子孙,以廉洁著,可以自成。

”及地馀死,少府官属共送数百万,其子不受。

天子闻而嘉之,赐钱百万。

地馀少子政为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尚书》世有欧阳氏学。

林尊字长宾,济南人也。

事欧阳高,为博士,论石渠。

后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当、梁陈翁生。

当至丞相,自有传。

翁生信都太傅,家世传业。

由是欧阳有平、陈之学。

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国龚胜。

崇为博士,胜右扶风,自有传。

而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上党鲍宣。

普为博士,宣司隶校尉,自有传。

徒众尤盛,知名者也。

夏侯胜,其先夏侯都尉,从济南张生受《尚书》以传族子始昌。

始昌传胜,胜又事同郡蕳卿。

蕳卿者,倪宽门人。

胜传从兄子建,建又事欧阳高。

胜至长信少府,建太子太傅,自有传。

由是《尚书》有大小夏侯之学。

周堪字少卿,齐人也。

与孔霸俱事大夏侯胜。

霸为博士。

堪译官令,论于石渠,经为最高,后为太子少傅,而孔霸以太中大夫授太子。

及元帝即位,堪为光禄大夫,与萧望之并领尚书事,为石显等所谮,皆免官。

望之自杀,上愍之,乃擢堪为光禄勋,语在《刘向传》。

堪授牟卿及长安许商长伯。

牟卿为博士。

霸以帝师赐爵号褒成君,传子光,亦事牟卿,至丞相,自有传。

由是大夏侯有孔、许之学。

商善为算,著《五行论历》,四至九卿,号其门人沛唐林子高为德行,平陵吴章伟君为言语,重泉王吉少音为政事,齐炔钦幼卿为文学。

王莽时,林、吉为九卿,自表上师冢,大夫、博士,郎吏为许氏学者,各从门人,会车数百辆,儒者荣之。

钦、章皆为博士,徒众尤盛。

章为王莽所诛。

张山拊字长宾,平陵人也。

事小夏侯建,为博士,论石渠,至少府。

授同县李寻、郑宽中少君、山阳张无故子儒,信都秦恭延君、陈留假仓子骄。

无故善修章句,为广陵太傅,守小夏侯说文。

恭增师法至百万言,为城阳内史。

仓以谒者论石渠,至胶东相。

寻善说灾异,为骑都尉,自有传。

宽中有俊材,以博士授太子,成帝即位,赐爵关内侯,食邑八百户,迁光禄大夫,领尚书事,甚尊重。

会疾卒,谷永上疏曰:“臣闻圣王尊师傅,褒贤俊,显有功,生则致其爵禄,死则异其礼谥。

昔周公薨,成王葬以变礼,而当天心。

公叔文子卒,卫侯加以美谥,著为后法。

近事,大司空朱邑、右扶风翁归德茂夭年,孝宣皇帝愍册厚赐,赞命之臣靡不激扬。

关内侯郑宽中有颜子之美质,包商、偃之文学,严然总《五经》之眇论,立师傅之显位,入则乡唐、虞之闳道,王法纳乎圣听,出则参冢宰之重职,功列施乎政事,退食自公,私门不开,散赐九族,田亩不益,德配周、召,忠合《羔羊》,未得登司徒,有家臣,卒然早终,尤可悼痛!

臣愚以为宜加其葬礼,赐之令谥,以章尊师褒贤显功之德。

”上吊赠宽中甚厚。

由是小夏侯有郑、张、秦、假、李氏之学。

宽中授东郡赵玄,无故授沛唐尊,恭授鲁冯宾。

宾为博士,尊王莽太傅,玄哀帝御史大夫,至大官,知名者也。

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

遭巫蛊,未立于学官。

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马迁亦从安国问故。

迁书载《尧典》、《禹贡》、《洪范》、《微子》、《金滕》诸篇,多古文说。

都尉朝授胶东庸生。

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以明《穀梁春秋》为博士、部刺史,又传《左氏》。

常授虢徐敖。

敖为右扶风掾,又传《毛诗》,授王璜、平陵涂惲子真。

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

王莽时,诸学皆立。

刘歆为国师,璜、惲等皆贵显。

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氏传》、《书叙》为作首尾,凡百二篇。

篇或数简,文意浅陋。

成帝时求其古文者,霸以能为《百两》征,以中书校之,非是。

霸辞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

时,太中大夫平当、侍御史周敞劝上存之。

后樊并谋反,乃黜其书。

申公,鲁人也。

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丘伯受《诗》。

汉兴,高祖过鲁,申公以弟子从师入见于鲁南宫。

吕太后时,浮丘伯在长安,楚元王遣子郢与申公俱卒学。

元王薨,郢嗣立为楚王,令申公傅太子戊。

戊不好学,病申公。

及戊立为王,胥靡申公。

申公愧之,归鲁退居家教,终身不出门。

复谢宾客,独王命召之乃往。

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千余人,申公独以《诗经》为训故以教,亡传,疑者则阙弗传。

兰陵王臧既从受《诗》,已通,事景帝为太子少傅,免去。

武帝初即位,臧乃上书宿卫,累迁,一岁至郎中令。

及代赵绾亦尝受《诗》申公,为御史大夫。

绾、臧请立明堂以朝诸侯,不能就其事,乃言师申公。

于是上使使束帛加璧,安车以蒲裹轮,驾驷迎申公,弟子二人乘轺传从。

至,见上,上问治乱之事。

申公时已八十余,老,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

”是时,上方好文辞,见申公对,默然。

然已招致,即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议明堂事。

窦太后喜《老子》言,不说儒术,得绾、臧之过,以让上曰:“此欲复为新垣平也!

”上因废明堂事,下绾、臧吏,皆自杀。

申公亦病免归,数年卒。

弟子为博士十余人,孔安国至临淮太守,周霸胶西内史,夏宽城阳内史,砀鲁赐东海太守,兰陵缪生长沙内史,徐偃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胶东内史,其治官民皆有廉节称。

其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掌故以百数。

申公卒以《诗》、《春秋》授,而瑕丘江公尽能传之,徒众最盛。

及鲁许生、免中徐公,皆守学教授。

韦贤治《诗》,事大江公及许生,又治《礼》,至丞相。

传子玄成,以淮阳中尉论石渠,后亦至丞相。

玄成及兄子赏以《诗》授哀帝,至大司马车骑将军,自有传。

由是《鲁诗》有韦氏学。

王式字翁思,东平新桃人也。

事免中徐公及许生。

式为昌邑王师。

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乱废,昌邑群臣皆下狱诛,唯中尉王吉、郎中令龚遂以数谏减死论。

式系狱当死,治事使者责问曰:“师何以无谏书?

”式对曰:“臣以《诗》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尝不为王反复诵之也。

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尝不流涕为王深陈之也。

臣以三百五篇谏,是以亡谏书。

”使者以闻,亦得减死论,归家不教授。

山阳张长安幼君先事式,后东平唐长宾、沛褚少孙亦来事式,问经数篇,式谢曰:“闻之于师具是矣,自润色之。

”不肯复授。

唐生、褚生应博士弟子选,诣博士,抠衣登堂,颂礼甚严,试诵说,有法,疑者丘盖不言。

诸博士惊问:“何师?

”对曰:“事式。

”皆素闻其贤,共荐式。

诏除下为博士。

式征来,衣博士衣而不冠,曰:“刑余之人,何宜复充礼官?

”既至,止舍中,会诸大夫、博士,共持酒肉劳式,皆注意高仰之,博士江公世为《鲁诗》宗,至江公著《孝经说》,心嫉式,谓歌吹诸生曰:“歌《骊驹》。

”式曰:“闻之于师:客歌《骊驹》,主人歌《客毋庸归》。

今日诸君为主人,日尚早,未可也。

”江翁曰:“经何以言之?

”式曰:“在《曲礼》。

”江翁曰:“何狗曲也!

”式耻之,阳醉逷地。

式客罢,让诸生曰:“我本不欲来,诸生强劝我,竟为竖子所辱!

”遂谢病免归,终于家。

张生、唐生、褚生皆为博士。

张生论石渠,至淮阳中尉。

唐生楚太傅。

由是《鲁诗》有张、唐、褚氏之学。

张生兄子游卿为谏大夫,以《诗》授元帝。

其门人琅邪王扶为泗水中尉,授陈留许晏为博士。

由是张家有许氏学。

初,薛广德亦事王式,以博士论石渠,授龚舍。

广德至御史大夫,舍泰山太守,皆有传。

辕固,齐人也。

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与黄生争论于上前。

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

”固曰:“不然。

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

非受命为何?

”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

’何者?

上下之分也。

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

汤、武虽圣,臣下也。

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南面,非杀而何?

”固曰:“必若云,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

”于是上曰:“食肉毋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

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

”遂罢。

窦太后好《老子》书,召问固。

固曰:“此家人言矣。

”太后怒曰:“安得司空城旦书乎!

”乃使固人圈击彘。

上知太后怒,而固直言无罪,乃假固利兵。

下,固刺彘正中其心,彘应手而倒。

太后默然,亡以复罪。

后上以固廉直,拜为清河太傅,疾免。

武帝初即位,复以贤良征。

诸儒多嫉毁曰固老,罢归之。

时,固已九十余矣。

公孙弘亦征,仄目而事固。

固曰:“公孙子,务正学以言,无曲学以阿世!

”诸齐以《诗》显贵,皆固之弟子也。

昌邑太傅夏候始昌最明,自有传。

后苍字近君,东海郯人也。

事夏侯始昌。

始昌通《五经》,苍亦通《诗》、《礼》,为博士,至少府,授翼奉、萧望之、匡衡。

奉为谏大夫,望之前将军,衡丞相,皆有传。

衡授琅邪师丹、伏理斿君、颍川满昌君都。

君都为詹事,理高密太傅,家世传业。

丹大司空,自有传。

由是《齐诗》有翼、匡、师、伏之学。

满昌授九江张邯、琅邪皮容、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韩婴,燕人也。

孝文时为博士,景帝时至常山太傅。

婴推诗人之意,而作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归一也。

淮南贲生受之。

燕、赵间言《诗》者由韩生。

韩生亦以《易》授人,推《易》意而为之传。

燕、赵间好《诗》,故其《易》微,唯韩氏自传之。

武帝时,婴尝与董仲舒论于上前,其人精悍,处事分明,仲舒不能难也。

后其孙商为博士。

孝宣时,涿郡韩生其后也,以《易》征,待诏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传也。

尝受《韩诗》,不如韩氏《易》深,太傅故专传之。

”司隶校尉盖宽饶本受《易》于孟喜,见涿韩生说《易》而好之,即更从受焉嘒 赵子,河内人也。

事燕韩生,授同郡蔡谊。

谊至丞相,自有传。

谊授同郡食子公与王吉。

吉为昌邑王中尉,自有传。

食生为博士,授泰山栗丰。

吉授淄川长孙顺。

顺为博士,丰部刺史。

由是《韩诗》有王、食、长孙之学。

丰授山阳张就,顺授东海发福,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毛公,赵人也。

治《濰》,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

长卿授解延年。

延年为阿武令,授徐敖。

敖授九江陈侠,为王莽讲学大夫。

由是言《毛诗》者,本之徐敖。

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而鲁徐生善为颂。

孝文时,徐生以颂为礼官大夫,传子至孙延、襄。

襄,其资性善为颂,不能通经。

延颇能,未善也。

襄亦以颂为大夫,至广陵内史。

延及徐氏弟子公户满意、桓生、单资皆为礼官大夫。

而瑕丘萧奋以《礼》至淮阳太守。

诸言《礼》为颂者由徐氏。

孟卿,东海人也。

事萧奋,以授后仓、鲁闾丘卿。

仓说《礼》数万言,号曰《后氏曲台记》,授沛闻人通汉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庆普孝公。

孝公为东平太傅。

德号大戴,为信都太傅。

圣号小戴,以博士论石渠,至九江太守。

由是《礼》有大戴、小戴、庆氏之学。

通汉以太子舍人论石渠,至中山中尉。

普授鲁夏侯敬,又传族子咸,为豫章太守。

大戴授琅邪徐良斿卿,为博士、州牧、郡守,家世传业。

小戴授梁人桥仁季卿、杨荣子孙。

仁为大鸿胪,家世传业,荣琅邪太守。

由是大戴有徐氏,小戴有桥、杨氏之学。

胡母生字子都,齐人也。

治《公羊春秋》,为景帝博士。

与董仲舒同业,仲舒著书称其德。

年老,归教于齐,齐之言《春秋》者宗事之,公孙弘亦颇受焉。

而董生为江都相,自有传。

弟子遂之者,兰陵褚大、东平赢公、广川段仲、温吕步舒。

大至梁相,步舒丞相长史,唯赢公守学不失师法,为昭帝谏大夫,授东海孟卿、鲁眭孟。

孟为符节令,坐说灾异诛,自有传。

严彭祖字公子,东海下邳人也。

与颜安乐俱事眭孟。

孟弟子百余人,唯彭祖、安乐为明,质问疑谊,各持所见。

孟曰:“《春秋》之意,在二子矣!

”孟死,彭祖、安乐各颛门教授。

由是《公羊春秋》有颜、严之学。

彭祖为宣帝博士,至河南郡太守。

以高第入为左冯翊,迁太子太傅,廉直不事权贵。

或说曰:“天时不胜人事,君以不修小礼曲意,亡贵人左右之助,经谊虽高,不至宰相。

愿少自勉强!

”彭祖曰:“凡通经术,固当修行先王之道,何可委曲从俗,苟求富贵乎!

”彭祖竟以太傅官终。

援琅邪王中,为元帝少府,家世传业。

中授同郡公孙文、东门云。

云为荆州刺史,文东平太傅,徒众尤盛。

云坐为江贼拜辱命,下狱诛。

颜安乐字公孙,鲁国薛人,眭孟姊子也。

家贫,为学精力,官至齐郡太守丞,后为仇家所杀。

安乐授淮阳泠丰次君、淄川任公。

公为少府,丰淄川太守。

由是颜家有泠、任之学。

始贡禹事嬴公,成于眭孟,至御史大夫,疏广事孟卿,至太子太傅,皆自有传。

广授琅邪管路,路为御史中丞。

禹授颍川堂溪惠,惠授泰山冥都,都为丞相史。

都与路又事颜安乐,故颜氏复有管、冥之学。

路授孙宝,为大司农,自有传。

丰授马宫、琅邪左咸。

咸为郡守九卿,徒众尤盛。

宫至大司徒,自有传。

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

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

仲舒通《五经》,能持论,善属文。

江公呐于口,上使与仲舒议,不如仲舒。

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

于是上因尊《公羊》家,诏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兴。

太子既通,复私问《穀梁》而善之。

其后浸微,唯鲁荣广王孙、皓星公二人受焉。

广尽能传其《诗》、《春秋》,高材捷敏,与《公羊》大师眭孟等论,数困之,故好学者颇复受《穀梁》。

沛蔡千秋少君、梁周庆幼君、丁姓子孙皆从广受。

千秋又事皓星公,为学最笃。

宣帝即位,闻卫太子好《穀梁春秋》,以问丞相韦贤、长信少府夏侯胜及侍中乐陵侯史高,皆鲁人也,言穀梁子本鲁学,公羊氏乃齐学也,宜兴《穀梁》。

时千秋为郎,召见,与《公羊》家并说,上善《穀梁》说,擢千秋为谏大夫给事中,后有过,左迁平陵令。

复求能为《穀梁》者,莫及千秋。

上愍其学且绝,乃以千秋为郎中户将,选郎十人从受。

汝南尹更始翁君本自事千秋,能说矣,会千秋病死,征江公孙为博士。

刘向以故谏大夫通达待诏,受《穀梁》,欲令助之。

江博士复死,乃征周庆、丁姓待诏保宫,使卒授十人。

自元康中始讲,至甘露元年,积十余岁,皆明习。

乃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羊》、《穀梁》同异,各以经处是非。

时,《公羊》博士严彭祖、侍郎申輓、伊推、宋显,《穀梁》议郎尹更始、待诏刘向、周庆、丁姓并论。

《公羊》家多不见从,愿请内侍郎许广,使者亦并内《穀梁》家中郎王亥,各五人,议三十余事。

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多从《穀梁》。

由是《穀梁》之学大盛。

庆、姓皆为博士。

姓至中山太傅,授楚申章昌曼君,为博士,至长沙太傅,徒众尤盛。

尹更始为谏大夫、长乐户将,又受《左氏传》,取其变理合者以为章句,传子咸及翟方进、琅邪房风。

咸至大司农,方进丞相,自有传。

房凤字子元,不其人也。

以射策乙科为太史掌故。

太常举方正,为县令都尉,失官。

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奏除补长史,荐凤明经通达,擢为光禄大夫,迁五官中郎将。

时,光禄勋王龚以外属内卿,与奉车都尉刘歆共校书,三人皆侍中。

歆白《左氏春秋》可立,哀帝纳之,以问诸儒,皆不对。

歆于是数见丞相孔光,为言《左氏》以求助,光卒不肯。

唯凤、龚许歆,遂共移书责让太常博士,语在《歆传》。

大司空师丹奏歆非毁先帝所立,上于是出龚等补吏:龚为弘农。

歆河内。

凤九江太守,至青州牧。

始,江博士授胡常,常授梁萧秉君房,王莽时为讲学大夫。

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学。

汉兴,北平侯张苍及梁大傅贾谊、京兆尹张敞、太中大夫刘公子皆修《春秋左氏传》。

谊为《左氏传》训故,授赵人贯公,为河间献王博士,子长卿为荡阴令,授清河张禹长子。

禹与萧望之同时为御史,数为望之言《左氏》,望之善之,上书数以称说。

后望之为太子太傅,荐禹于宣帝,征禹待诏,未及问,会疾死。

授尹更始,更始传子咸及翟方进、胡常。

常授黎阳贾护季君,哀帝时待诏为郎,授苍梧陈钦子佚,以《左氏》授王莽,至将军。

而刘歆从尹咸及翟方进受。

由是言《左氏》者本之贾护、刘歆。

赞曰: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余年,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禄利之路然也。

初,《书》唯有欧阳,《礼》后,《易》杨,《春秋》公羊而已。

至孝宣世,复立《大小夏侯尚书》,《大小戴礼》,《施》、《孟》、《梁丘易》,《穀梁春秋》。

至元帝世,复立《京氏易》,平帝时,又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所以罔罗遗失,兼而存之,是在其中矣。

汉书·传·循吏传

〔班固〕 〔汉〕

汉兴之初,反秦之敝,与民休息,凡事简易,禁罔疏阔,而相国萧、曹以宽厚清静为天下帅,民作“画一”之歌。

孝惠垂拱,高后女主,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至于文、景,遂移风易俗。

是时,循吏如河南守吴公、蜀守文翁之属,皆谨身帅先,居以廉平,不至于严,而民从化。

孝武之世,外攘四夷,内改法度,民用凋敝,奸轨不禁。

时少能以化治称者,惟江都相董仲舒、内史公孙弘、皃宽,居官可纪。

三人皆儒者,通于世务,明习文法,以经术润饰吏事,天子器之。

仲舒数谢病去,弘、宽至三公。

孝昭幼冲,霍光秉政,承奢侈师旅之后,海内虚耗,光因循守职,无所改作。

至于始元、元凤之间,匈奴乡化,百姓益富,举贤良文学,问民所疾苦,于是罢酒榷而议盐铁矣。

及至孝宣,由仄陋而登至尊,兴于闾阎,知民事之艰难。

自霍光薨后始躬万机,厉精为治,五日一听事,自丞相已下各奉职而进。

及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

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

与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

”以为太守,吏民之本也。

数变易则下不安,民知其将久,不可欺罔,乃服从其教化。

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辄以玺书勉厉,增秩赐金,或爵至关内侯,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

是故汉世良吏,于是为盛,称中兴焉。

若赵广汉、韩延寿、尹翁归、严延年、张敞之属,皆称其位,然任刑罚,或抵罪诛。

王成、黄霸、朱邑、龚遂、郑弘、召信臣等,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生有荣号,死见奉祀,此廪廪庶几德让君子之遗风矣。

文翁,庐江舒人也。

少好学,通《春秋》,以郡县吏察举。

景帝末,为蜀郡守,仁爱好教化。

见蜀地辟陋有蛮夷风,文翁欲诱进之,乃选郡县小吏开敏有材者张叔等十余人亲自饬厉,遣诣京师,受业博士,或学律令。

减省少府用度,买刀布蜀物,赍计吏以遗博士。

数岁,蜀生皆成就还归,文翁以为右职,用次察举,官有至郡守刺史者。

又修起学官于成都市中,招下县子弟以为学官弟子,为除更徭,高者以补郡县吏,次为孝弟力田。

常选学官僮子,使在便坐受事。

每出行县,益从学官诸生明经饬行者与俱,使传教令,出入闺阁。

县邑吏民见而荣之,数年,争欲为学官弟子,富人至出钱以求之。

由是大化,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

至武帝时,乃令天下郡国皆立学校官,自文翁为之始云。

文翁终于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

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

王成,不知何郡人也。

为胶东相,治甚有声。

宣帝最先褒之,地节三年下诏曰:“盖闻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不能以化天下。

今胶东相成,劳来不怠,流民自占八万余口,治有异等之效。

其赐成爵关内侯,秩中二千石。

”未及征用,会病卒官。

后诏使丞相、御史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对言前胶东相成伪自增加,以蒙显赏,是后俗吏多为虚名云。

黄霸字次公,淮阳阳夏人也,以豪杰役使徙云陵。

霸少学律令,喜为吏,武帝末以待诏入钱赏官,补侍郎谒者,坐同产有罪劾免。

后复入谷沈黎郡,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

冯翊以霸入财为官,不署右职,使领郡钱谷计。

簿书正,以廉称,察补河东均输长,复察廉为河南太守丞。

霸为人明察内敏,又习文法,然温良有让,足知,善御众。

为丞,处议当于法,合人心,太守甚任之,吏民爱敬焉。

自武帝末,用法深。

昭帝立,幼,大将军霍光秉政,大臣争权,上官桀等与燕王谋作乱,光既诛之,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罚痛绳群下,由是俗吏上严酷以为能,而霸独用宽和为名。

会宣帝即位,在民间时知百姓苦吏急也,闻霸持法平,召以为廷尉正,数决疑狱,庭中称平。

守丞相长史,坐公卿大议廷中知长信少府夏侯胜非议诏书大不敬,霸阿从不举劾,皆下廷尉,系狱当死。

霸因从胜受《尚书》狱中,再逾冬,积三岁乃出,语在《胜传》。

胜出,复为谏大夫,令左冯翊宋畸举霸贤良。

胜又口荐霸于上,上擢霸为扬州刺史。

三岁,宣帝下诏曰:“制诏御史:其以贤良高第扬州刺史霸为颍川太守,秩比二千石居,官赐车盖,特高一丈,别驾主簿车,缇油屏泥于轼前,以章有德。

” 时,上垂意于治,数下恩泽诏书,吏不奉宣。

太守霸为选择良吏,分部宣布诏令,令民咸知上意,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以赡鳏寡贫穷者。

然后为条教,置父老师师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奸之意,及务耕桑,节用殖财,种树畜养,去食谷马。

米盐靡密,初若烦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

吏民见者,语次寻绎,问它阴伏,以相参考。

尝欲有所司察,择长年廉吏遣行,属令周密。

吏出,不敢舍邮亭,食于道旁,乌攫其肉。

民有欲诣府口言事者适见之,霸与语,道此。

后日吏还谒霸,霸见迎劳之,曰:“甚苦!

食于道旁乃为乌所盗肉。

”吏大惊,以霸具知其起居,所问豪氂不敢有所隐。

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乡部书言,霸具为区处,某所大木可以为棺,某亭猪子可以祭,吏往皆如言。

其识事聪明如此,吏民不知所出,咸称神明。

奸人去入它郡,盗贼日少。

霸力行教化而后诛罚,务在成就全安长吏。

许丞老,病聋,督邮白欲逐之,霸曰:“许丞廉吏,虽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颇重听,何伤?

且善助之,毋失贤者意。

”或问其故,霸曰:“数易长吏,送故迎新之费及奸吏缘绝簿书盗财物,公私费耗甚多,皆当出于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贤,或不如其故,徒相益为乱。

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

” 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户口岁增,治为天下第一。

征守京兆尹,秩二千石。

坐发民治驰道不先闻,又发骑士诣北军马不适士,劾乏军兴,连贬秩。

有诏归颍川太守官,以八百石居治如其前。

前后八年,郡中愈治。

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

天子以霸治行终长者,下诏称扬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向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遣,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吏民向于教化,兴于行谊,可谓贤人君子矣。

《书》不云乎?

‘股肱良哉!

’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

”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赐爵及帛。

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迁御史大夫。

五凤三年,代丙吉为丞相,封建成侯,食邑六百户。

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总纲纪号令,风采不及丙、魏、于定国,功名损于治郡。

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

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吏、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

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

长吏、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

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不知。

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吏、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雀。

’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

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

昔汲黯为淮阳守,辞去之官,谓大行李息曰:‘御史大夫张汤怀诈阿意,以倾朝廷,公不早白,与俱受戮矣。

’息畏汤,终不敢言。

后汤诛败,上闻黯与息语,乃抵息罪而秩黯诸侯相,取其思竭忠也。

臣敞非敢毁丞相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吏、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

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也。

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

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备,不可复加。

宜令贵臣明饬长吏、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事皆以义法令捡式,毋得擅为条教。

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恶。

”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

霸甚惭。

又乐陵侯史高以外属旧恩侍中贵重,霸荐高可太尉。

天子使尚书召问霸:“太尉官罢久矣,丞相兼之,所以偃武兴文也。

如国家不虞,边境有事,左右之臣皆将率也。

夫宣明教化,通达幽隐,使狱无冤刑,邑无盗贼,君之职也。

将相之官,朕之任焉。

侍中乐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之?

”尚书令受丞相对,霸免冠谢罪,数日乃决。

自是后不敢复有所请。

然自汉兴,言治民吏,以霸为首。

为相五岁,甘露三年薨,谥曰定侯。

霸死后,乐陵侯高竟为大司马。

霸子思侯赏嗣,为关都尉。

薨,子忠侯辅嗣,至卫尉九卿。

薨,子忠嗣侯,讫王莽乃绝。

子孙为吏二千石者五六人。

始,霸少为阳夏游徼,与善相人者共载出,见一妇人,相者言:“此妇人当富贵,不然,相书不可用也。

”霸推问之,乃其乡里巫家女也。

霸即娶为妻,与之终身。

为丞相后徙杜陵。

朱邑字仲卿,庐江舒人也。

少时为舒桐乡啬夫,廉平不苛,以爱利为行,未尝笞辱人,存问耆老孤寡,遇之有恩,所部吏民爱敬焉。

迁补太守卒史,举贤良为大司农丞,迁北海太守,以治行第一入为大司农。

为人淳厚,笃于故旧,然性公正,不可交以私。

天子器之,朝廷敬焉。

是时,张敞为胶东相,与邑书曰:“明主游心太古,广延茂士,此诚忠臣竭思之时也。

直敞远守剧郡,驭于绳墨,匈臆约结,固亡奇也。

虽有,亦安所施?

足下以清明之德,掌周稷之业,犹饥者甘糟糠,穰岁余梁肉。

何则?

有亡之势异也。

昔陈平虽贤,须魏倩而后进。

韩信虽奇,赖萧公而后信。

故事各达其时之英俊,若必伊尹、吕望而后荐之,则此人不因足下而进矣。

”邑感敞言,贡荐贤士大夫,多得其助者。

身为列卿,居处俭节,禄赐以共九族乡党,家亡余财。

神爵元年卒。

天子闵惜,下诏称扬曰:“大司农邑,廉洁守节,退食自公,亡强外之交,束脩之馈,可谓淑人君子,遭离凶灾,朕甚闵之。

其赐邑子黄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 初,邑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

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

”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果共为邑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

龚遂字少卿,山阳南平阳人也。

以明经为官,至昌邑郎中令,事王贺。

贺动作多不正,遂为人忠厚,刚毅有大节,内谏争于王,外责傅相,引经义,陈祸福,至于涕泣,蹇蹇亡已。

面刺王过,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愧人。

”及国中皆畏惮焉。

王尝久与驺奴宰人游戏饮食,赏赐亡度。

遂入见王,涕泣膝行,左右侍御皆出涕。

王曰:“郎中令何为哭?

”遂曰:“臣痛社稷危也!

愿赐清闲竭愚。

”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胶西王所以为无道亡乎?

”王曰:“不知也。

”曰:“臣闻胶西王有谀臣侯得,王所为拟于桀、纣也,得以为尧、舜也。

王说其谄谀,尝与寝处,唯得所言,以至于是。

今大王亲近群小,渐渍邪恶所习,存亡之机,不可不慎也。

臣请选郎通经术有行义者与王起居,坐则通《诗》、《书》,立则习礼容,宜有益。

”王许之。

遂乃选郎中张安等十人侍王。

居数日,王皆逐去安等。

久之,宫中数有妖怪,王以问遂,遂以为有大忧,宫室将空,语在《昌邑王传》。

会昭帝崩,亡子,昌邑王贺嗣立,官属皆征入。

王相安乐迁长乐卫尉,遂见安乐,流涕谓曰:“王立为天子,日益骄溢,谏之不复听,今哀痛未尽,日与近臣饮食作乐,斗虎豹,召皮轩,车九流,驱驰东西,所为悖道。

古制宽,大臣有隐退,今去不得,阳狂恐知,身死为世戮,奈何?

君,陛下故相,宜极谏争。

”王即位二十七日,卒以淫乱废。

昌邑群臣坐陷王于恶不道,皆诛,死者二百余人,唯遂与中尉王阳以数谏争得减死,髡为城旦。

宣帝即位,不久,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贼并起,二千石不能禽制。

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遂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

时,遂年七十余,召见,形貌短小,宣帝望见,不副所闻,心内轻焉,谓遂曰:“渤海废乱,朕甚忧之。

君欲何以息其盗贼,以称朕意?

”遂对曰:“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

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

”上闻遂对,甚说,答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

”遂曰:“臣闻治乱民犹治乱绳,不可急也。

唯缓之,然后可治。

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

”上许焉,加赐黄金,赠遣乘传。

至渤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

诸持锄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盗贼。

遂单车独行至府,郡中翕然,盗贼亦皆罢。

渤海又多劫略相随,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锄。

盗贼于是悉平,民安土乐业。

遂乃开仓廪假贫民,选用良吏,尉安牧养焉。

遂见齐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俭约,劝民务农桑,令口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

民有带持刀剑者,使卖剑买牛,卖刀买犊,曰:“何为带牛佩犊!

”春夏不得不趋田亩,秋冬课收敛,益蓄果实菱芡。

劳来循行,郡中皆有蓄积,吏民皆富实。

狱讼止息。

数年,上遣使者征遂,议曹王生愿从。

功曹以为王生素耆酒,亡节度,不可使。

遂不忍逆,从至京师。

王生日饮酒,不视太守。

会遂引入宫,王生醉,从后呼,曰:“明府且止,愿有所白。

”遂还问其故,王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陈对,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

”遂受其言。

既至前,上果问以治状,遂对如王生言。

天子说其有让,笑曰:“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

”遂因前曰:“臣非知此,乃臣议曹教戒臣也。

”上以遂年老不任公卿,拜为水衡都尉,议曹王生为水衡丞,以褒显遂云。

水衡典上林禁苑,共张宫馆,为宗庙取牲,官职亲近,上甚重之。

以官寿卒。

召信臣字翁卿,九江寿春人也。

以明经甲科为郎,出补穀阳长。

举高第,迁上蔡长。

其治视民如子,所居见称述,超为零陵太守,病归。

复征为谏大夫,迁南阳太守,其治如上蔡。

信臣为人勤力有方略,好为民兴利,务在富之。

躬劝耕农,出入阡陌,止舍离乡亭,稀有安居时。

行视郡中水泉,开通沟渎,起水门提阏凡数十处,以广溉灌,岁岁增加,多至三万顷。

民得其利,蓄积有余。

信臣为民作均水约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分争。

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务出于俭约。

府县吏家子弟好游敖,不以田作为事,辄斥罢之,甚者案其不法,以视好恶。

其化大行,郡中莫不耕稼力田,百姓归之,户口增倍,盗贼狱讼衰止。

吏民亲爱信臣,号之曰召父。

荆州刺史奏信臣为百姓兴利,郡以殷富,赐黄金四十斤。

迁河南太守,治行常为第一,复数增秩赐金。

竟宁中,征为少府,列于九卿,奏请上林诸离远宫馆稀幸御者,勿复缮治共张,又奏省乐府黄门倡优诸戏,及宫馆兵弩什器减过泰半。

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然蕴火,待温气乃生。

信臣以为此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乃它非法食物,悉奏罢,省费岁数千万。

信臣年老以官卒。

元始四年,诏书祀百辟卿士有益于民者,蜀郡以文翁,九江以召父应诏书。

岁时郡二千石率官属行礼,奉祠信臣冢,而南阳亦为立祠。

汉书·传·酷吏传

〔班固〕 〔汉〕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

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法令滋章,盗贼多有。

”信哉是言也!

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

昔天下之罔尝密矣,然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

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

言道德者,溺于职矣。

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下士闻道大笑之。

”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号为罔漏吞舟之鱼。

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

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

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

吕氏已败,遂夷侯封之家。

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被戮。

其后有郅都、甯成之伦。

郅都,河东大阳人也。

以郎事文帝。

景帝时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

尝从入上林,贾姬在厕,野彘入厕。

上目都,都不行。

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姬等邪?

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

”上还,彘亦不伤贾姬。

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上亦赐金百斤,由此重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拜都为济南守。

至则诛瞷氏首恶,余皆股栗。

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

常称曰:“已背亲而出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 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居也,而都揖丞相。

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弗与。

魏其侯使人间予临江王。

临江王既得,为书谢上,因自杀。

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归家。

景帝乃使使即拜都为雁门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

匈奴素闻郅都节,举边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门。

匈奴至为偶人象都,令骑驰射,莫能中,其见惮如此。

匈奴患之。

乃中都以汉法。

景帝曰:“都忠臣。

”欲释之。

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乎?

”于是斩都也。

甯成,南阳穰人也。

以郎谒者事景帝。

好气,为小吏,必陵其长吏。

为人上,操下急如束湿。

猾贼任威。

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

始前数都尉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都如此。

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

都素闻其声,善遇,与结欢。

久之,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为中尉。

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杰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

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

是时,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极,自以为不复收,及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

称曰:“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

”乃贳貣陂田千余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

数年,会赦,致产数千万,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

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周阳由,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故因氏焉。

由以宗家任为郎,事文帝。

景帝时,由为郡守。

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谨,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

所爱者,挠法活之。

所憎者,曲法灭之。

所居郡,必夷其豪。

为守,视都尉如令。

为都尉,陵太守,夺之治。

汲黯为忮,司马安之文恶,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冯。

后由为河东都尉,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自甯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斄人也。

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周亚夫。

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

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

”武帝时,禹以刀笔吏积劳,迁为御史。

上以为能,至中大夫。

与张汤论定律令,作见知,吏传相监司以法,尽自此始。

禹为人廉裾,为吏以来,舍无食客。

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

见法辄取,亦不复案求官属阴罪。

尝中废,已为廷尉。

始条侯以禹贼深,及禹为少府九卿,酷急。

至晚节,事益多。

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名为平。

王温舒等后起,治峻禹。

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悖乱有罪,免归。

后十余年,以寿卒于家。

义纵,河东人也。

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

纵有姊,以医幸王太后。

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

”姊曰:“有弟无行,不可。

”太后乃告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

治敢往,少温籍,县无逋事,举第一。

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

以捕按太后外孙修成子中,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

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

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封为岸头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甯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

”上乃拜成为关都尉。

岁余,关吏税肄郡国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直甯成之怒。

”其暴如此。

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甯成家居南阳,及至关,甯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

至郡,遂按甯氏,破碎其家。

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

而平氏朱强、杜衍杜周为纵爪牙之吏,任用,迁为廷尉史。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

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余人。

纵一切捕鞠,曰“为死罪解脱”。

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

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是时,赵禹、张汤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

后会更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

温舒至恶,所为弗先言纵,纵必以气陵之,败坏其功。

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

吏之治以斩杀缚吏为务,阎奉以恶用矣。

纵廉,其治效郅都。

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

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

”衔之。

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

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

后一岁,张汤亦死。

王温舒,阳陵人也。

少时椎埋为奸。

已而试县亭长,数废。

数为吏,以治狱至廷尉史。

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

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余人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

此人虽有百罪,弗法。

即有避回,夷之,亦灭宗。

以故齐赵之郊盗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

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

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

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

奏行不过二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

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

尽十二月,郡中无犬吠之盗。

其颇不得,失之旁郡,追求,会春,温舒顿足汉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其好杀行威不爱人如此。

上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

其治复放河内,徒请召猜祸吏与从事,河内则杨皆、麻戊,关中扬赣、成信等。

义纵为内史,惮之,未敢恣治。

及纵死,张汤败后,徙为廷尉。

而尹齐为中尉坐法抵罪,温舒复为中尉。

为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辩,至于中尉则心开。

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

吏苛察淫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置伯落长以收司奸。

温舒多谄,善事有势者。

即无势,视之如奴。

有势家,虽有奸如山,弗犯。

无势,虽贵戚,必侵辱。

舞文巧,请下户之猾,以动大豪。

其治中尉如此。

奸猾穷治,大氐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

其爪牙吏虎而冠。

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

数岁,其吏多以权贵富。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坐以法免。

是时,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舒请复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

上说,拜为少府。

徙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

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如故操。

岁余,会宛军发,诏征豪吏。

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杀。

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

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

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

”温舒死,家累千金。

尹齐,东郡茌平人也。

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

事张汤,汤数称以为廉。

武帝使督盗贼,斩伐不避贵势。

迁关都尉,声甚于甯成。

上以为能,拜为中尉。

吏民益凋敝,轻齐木强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

后复为淮阳都尉。

王温舒败后数年,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

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妻亡去,归葬。

杨仆,宜阳人也。

以千夫为吏。

河南守举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以敢击行。

稍迁至主爵都尉,上以为能。

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

东越反,上欲复使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狭,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

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

建德、吕嘉逆罪不容于天下,将军拥精兵不穷追,超然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

士卒暴露连岁,为朝会不置酒,将军不念其勤劳,而造佞巧,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

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失尊尊之序,是四过也。

欲请蜀刀,问君贾几何,对曰率数百,武库日出兵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

受诏不至兰池宫,明日又不对。

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

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

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

”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

”与王温舒俱破东越。

后复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为彘所缚,语在《朝鲜传》。

还,免为庶人,病死。

咸宣,杨人也。

以佐史给事河东守。

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征为厩丞。

官事办,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

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

王温舒为中尉,而宣为左内史。

其治米盐,事小大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宝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

居官数年,一切为小治辩,然独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难以为经。

中废为右扶风,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将吏卒,阑入上林中蚕室门攻亭格杀信,射中苑门,宣下吏,为大逆当族,自杀。

而杜周任用。

是时,郡守尉、诸侯相、二千石欲为治者,大抵尽效王温舒等,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

南阳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主之属。

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趋具食。

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

于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使督之,犹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部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

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坐相连郡,甚者数千人。

数岁,乃颇得其渠率。

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往往而群,无可奈何。

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弗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不言。

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避文法焉。

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也。

以郎为天水司马。

攻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

郡国盗贼并起,迁广明为淮阳太守。

岁余,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言使督盗贼,止陈留传舍,太守谒见,欲收取之。

广明觉知,发兵皆捕斩焉。

而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尉史苏昌共收捕之。

上封不害为当涂侯,德轑阳侯,昌蒲侯。

初,四人俱拜于前,小史窃言。

武帝问:“言何?

”对曰:“为侯者得东归不?

”上曰:“女欲不?

贵矣。

女乡名为何?

”对曰:“名遗乡。

”上曰:“用遗汝矣。

”于是赐小史爵关内侯,食遗乡六百户。

上以广明连禽大奸,征入为大鸿胪,擢广明兄云中代为淮阳太守。

昭帝时,广明将兵击益州,还,赐爵关内侯,徙卫尉。

后出为左冯翊,治有能名。

宣帝初立,代蔡义为御史大夫,以前为冯翊与议定策,封昌水侯。

岁余,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奴,出塞至受降城。

受降都尉前死,丧柩在堂,广明召其寡妻与奸。

既出不至质,引军空还。

下太仆杜延年簿责,广明自杀阙下,国除。

兄云中为淮阳守,亦敢诛杀,吏民守阙告之,竟坐弃市。

田延年字子宾,先齐诸田也,徙阳陵。

延年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之,迁为长史。

出为河东太守,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诛锄豪强,奸邪不敢发。

以选入为大司农。

会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乱,霍将军忧惧,与公卿议废之,莫敢发言。

延年按剑,廷叱群臣,即日议决,语在《光传》。

宣帝即位,延年以决疑定策封阳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

昭帝大行时,方上事暴起,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当为。

请没入县官。

”奏可。

富人亡财者皆怨,出钱求延年罪。

初,大司农取民牛车三万两为僦,载沙便桥下,送致方上,车直千钱,延年上簿诈增僦直车二千,凡六千万,盗取其半。

焦、贾两家告其事,下丞相府。

丞相议奏延年“主守盗三千万,不道”。

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将军之门,蒙此爵位,无有是事。

”光曰:“即无事,当穷竟。

”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春秋》之义,以功覆过。

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

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

愿以愚言白大将军。

”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

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

”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

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

”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

”即闭阁独居齐舍,偏袒持刀东西步。

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

闻鼓声,自刎死,国除。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下邳人也。

其父为丞相掾,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归为郡吏。

以选除补御史掾,举侍御史。

是时,大将军霍光废昌邑王,尊立宣帝。

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

奏虽寝,然朝廷肃焉敬惮。

延年后复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

事下御史中丞,谴责延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而令得出入宫。

于是复劾延年阑内罪人,法至死。

延年亡命。

会赦出,丞相、御史府征书同日到,延年以御史书先至,诣御史府,复为掾。

宣帝识之,拜为平陵令,坐杀不辜,去官。

后为丞相掾,复擢好畤令。

神爵中,西羌反,强弩将军许延寿请延年为长史,从军败西羌,还为涿郡太守。

时,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毕野白等由是废乱。

大姓西高氏、东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与牾,咸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

”宾客放为盗贼,发,辄入高氏,吏不敢追。

浸浸日多,道路张弓拔刃,然后敢行,其乱如此。

延年至,遣掾蠡吾赵绣按高氏得其死罪。

绣见延年新将,心内惧,即为两劾,欲先白其轻者观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

延年已知其如此矣。

赵掾至,果白其轻者,延年索怀中,得重劾,即收送狱。

夜入,晨将至市论杀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

更遣吏分考两高,穷竟其奸,诛杀各数十人。

郡中震恐,道不拾遗。

三岁,迁河南太守,赐黄金二十斤。

豪强胁息,野无行盗,威震旁郡。

其治务在摧折豪强,扶助贫弱。

贫弱虽陷法,曲文以出之。

其豪杰侵小民者,以文内之。

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

所谓当生者,诡杀之。

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

按其狱,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于事,虽子贡、冉有通艺于政事,不能绝也。

吏忠尽节者,厚遇之如骨肉,皆亲乡之,出身不顾,以是治下无隐情。

然疾恶泰甚,中伤者多,尤巧为狱文,善史书,所欲诛杀,奏成于手,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

奏可论死,奄忽如神。

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

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时,张敞为京兆尹,素与延年善。

敞治虽严,然尚颇有纵舍,闻延年用刑刻急,乃以书谕之曰:“昔朝卢之取菟也,上观下获,不甚多杀。

愿次卿少缓诛罚,思行此术。

”延年报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毙,莠盛苗秽,何可不锄也?

”自矜伐其能,终不衰止。

时,黄霸在颍川以宽恕为治,郡中亦平,屡蒙丰年,凤皇下,上贤焉,下诏称扬其行,加金爵之赏。

延年素轻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

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

”义又道司农中丞耿寿昌为常平仓,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为也,当避位去。

寿昌安得权此?

”后左冯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发,为其名酷复止。

延年疑少府梁丘贺毁之,心恨。

会琅邪太守以视事久病,满三月免,延年自知见废,谓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

”又延年察狱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选举不实贬秩,笑曰:“后敢复有举人者矣!

”丞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

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无意毁伤也,馈遗之甚厚。

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

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

事下御史丞按验,有此数事,以结延年,坐怨望非谤政治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雒阳,适见报囚。

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

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

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

”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

母毕正腊,谓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

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

行矣!

去女东归,扫除墓地耳。

”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

后岁余,果败。

东海莫不贤知其母。

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东海号曰“万石严妪”。

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传》。

尹赏字子心,巨鹿杨氏人也。

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

举茂材、粟邑令。

左冯翊薛宣奏赏能治剧,徙为频阳令,坐残贼免。

后以御史举为郑令。

永始、元延间,上怠于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臧匿亡命。

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

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诏书召捕,久之乃得。

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

城中薄墓尘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枹鼓不绝。

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得一切便宜从事。

赏至,修治长安狱,穿地方深各数丈,致令辟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为“虎穴”。

乃部户曹掾史,与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无市籍商贩作务,而鲜衣凶服被铠扞持刀兵者,悉籍记之,得数百人。

赏一朝会长安吏,车数百辆,分行收捕,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

赏亲阅,见十置一,其余尽以次内虎穴中,百人为辈,覆以大石。

数日一发视,皆相枕藉死,便舆出,瘗寺门桓东。

楬著其姓名,百日后,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

亲属号哭,道路皆歔欷。

长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

桓东少年场。

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

”赏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财数十百人,皆贳其罪,诡令立功以自赎。

尽力有效者,因亲用之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恶,甚于凡吏。

赏视事数月,盗贼止,郡国亡命散走,各归其处,不敢窥长安。

江湖中多盗贼,以常为江夏太守,捕格江贼及所诛吏民甚多,坐残贼免。

南山群盗起,以赏为右辅都尉,迁执金吾,督大奸猾。

三辅吏民甚畏之。

数年卒官。

疾病且死,戒其诸子曰:“丈夫为吏,正坐残贼免,追思其功效,则复进用矣。

一坐软弱不胜任免,终身废弃无有赦时,其羞辱甚于贪污坐臧。

慎毋然!

”赏四子皆至郡守,长子立为京兆尹,皆尚威严,有治办名。

赞曰:“自郅都以下皆以酷烈为声,然都抗直,引是非,争大体。

张汤以知阿邑人主,与俱上下,时辩当否,国家赖其便。

赵禹据法守正。

杜周从谀,以少言为重。

张汤死后,罔密事丛,浸以耗废,九卿奉职,救过不给,何暇论绳墨之外乎!

自是以至哀、平,酷吏众多,然莫足数,此其知名见纪者也。

其廉者足以为仪表,其污者方略教道,一切禁奸,亦质有文武焉。

虽酷,称其位矣。

汤、周子孙贵盛,故别传。

汉书·传·货殖传

〔班固〕 〔汉〕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于皂隶、抱关、击■者,其爵禄、奉养、宫室、车服、棺椁、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僣大,贱不得逾贵。

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

于是辩其土地、川泽、丘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种树畜养。

五谷六畜及至鱼鳖、鸟兽、雚蒲、材干、器械之资,所以养生送终之具,靡不皆育。

育之以时,而用之有节。

草木未落,斧斤不入于山林。

豺獭未祭,罝网不布于野泽。

鹰隼未击,矰弋不施于徯隧。

既顺时而取物,然犹山不茬蘖,泽不伐夭,蝝鱼麛卵,咸有常禁。

所以顺时宣气,蕃阜庶物,蓄足功用,如此之备也。

然后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兴夜寐,以治其业,相与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赡,非有征发期会,而远近咸足。

故《易》曰“后以财成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

此之谓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杂处。

士相与言仁谊于闲宴,工相与议技巧于官府,商相与语财利于市井,农相与谋稼穑于田野,朝夕从事,不见异物而迁焉。

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虽见奇丽纷华,非其所习,辟犹戎翟之与于越,不相入矣。

是以欲寡而事节,财足而不争。

于是在民上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故民有耻而且敬,贵谊而贱利。

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严而治之大略也。

及周室衰,礼法堕,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节藻棁,八佾舞于庭,《雍》彻于堂。

其流至乎士庶人,莫不离制而弃本,稼穑之民少,商旅之民多,谷不足而货有余。

陵夷至乎桓、文之后,礼谊大坏,上下相冒,国异政,家殊俗,嗜欲不制,僣差亡极。

于是商通难得之货,工作亡用之器,士设反道之行,以追时好而取世资。

伪民背实而要名,奸夫犯害而求利,篡弑取国者为王公,圉夺成家者为雄桀。

礼谊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

富者木土被文锦,犬马余肉粟,而贫者短褐不完,含菽饮水。

其为编户齐民,同列而以财力相君,虽为仆虏,犹亡愠色。

故夫饰变诈为奸轨者,自足乎一世之间。

守道循理者,不免于饥寒之患。

其教自上兴,由法度之无限也。

故列其行事,以传世变云。

昔粤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荡蠡、计然。

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见矣。

故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

”推此类而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遂报强吴,刷会稽之耻。

范蠡叹曰:“计然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

既以施国,吾欲施之家。

”乃乘扁舟,浮江湖,变名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

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

故善治产者,能择人而任时。

十九年之间三致千金,再散分与贫友昆弟。

后年衰老,听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巨万。

故言富者称陶朱。

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卫,发贮鬻财曹、鲁之间。

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而颜渊箪食瓢饮,在于陋巷。

子赣结驷连骑,束帛之币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

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曰:“回也其庶乎,屡空。

赐不受命,而货殖焉,意则屡中。

” 白圭,周人也。

当魏文侯时,李史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予。

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

故曰:“吾治生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

故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以有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也。

”盖天下言治生者祖白圭。

猗顿用盬盐起,邯郸郭纵以铸冶成业,与王者埒富。

乌氏蠃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戎王。

戎王十倍其偿,予畜,畜至用谷量牛马。

秦始皇令蠃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

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

清寡妇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人不敢犯。

始皇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

秦汉之制,列侯封君食租税,岁率户二百。

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

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即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好美矣。

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千蹄角,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波,山居千章之萩。

安邑千树枣。

燕、秦千树栗。

蜀、汉、江陵千树橘。

淮北荥南河济之间千树萩。

陈、夏千亩漆。

齐、鲁千亩桑麻。

渭川千亩竹。

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

谚曰:“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

”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

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儋,屠牛、羊、彘千皮,谷籴千钟,薪槁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轺车百乘,牛车千两。

木器漆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口敖>千,牛千足,羊、彘千双,童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答布皮革千石,漆千大斗,蘖曲盐豉千合,鲐鮆千斤,鮿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它果采千种,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侩,贪贾三之,廉贾五之,亦比千乘之家,此其大率也。

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

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

诸迁虏少有余财,急与吏,求近处,处葭萌。

唯卓氏曰:“此地狭薄。

吾闻崏山之下沃野,下有踆鸱,至死不饥。

民工作布,易贾。

”乃求远迁。

致之临邛,大憙,即铁山鼓铸,运筹算,贾滇、蜀民,富至童八百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

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魋结民,富埒卓氏。

程、卓既衰,至成、哀间,成都罗裒訾至巨万。

初,裒贾京师,随身数十百万,为平陵石氏持钱。

其人强力。

石氏訾次如、苴,亲信,厚资遣之,令往来巴、蜀,数年间致千余万。

裒举其半赂遗曲阳、定陵侯,依其权力,赊贷郡国,人莫敢负。

擅盐井之利,期年所得自倍,遂殖其货。

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

秦灭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田,连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名。

然其赢得过当,愈于孅啬,家致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

鲁人俗俭啬,而丙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

然家自父兄子弟约,俯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

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

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

桀黠奴,人之所患,唯刀间收取,使之逐鱼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数千万。

故曰“宁爵无刀”,言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也。

刀间既衰,至成、哀间,临淄姓伟訾五千万。

周人既孅,而师史尤甚,转毂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

雒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富家相矜以久贾,过邑不入门。

设用此等,故师史能致十千万。

师史既衰,至成、哀、王莽时,雒阳张长叔、薛子促訾亦十千万。

莽皆以为纳言士,欲法武帝,然不能得其利。

宣曲任氏,其先为督道仓吏。

秦之败也,豪桀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

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桀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

富人奢侈,而任氏折节为力田畜。

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

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生不衣食,公事不毕则不得饮酒食肉。

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

塞之斥也,唯桥桃以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粟以万钟计。

吴、楚兵之起,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貣子钱家,子钱家以为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予。

唯毋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十之。

三月,吴、楚平。

一岁之中,则毋盐氏息十倍,用此富关中。

关中富商大贾,大氐尽诸田,田墙、田兰。

韦家栗氏、安陵杜氏亦巨万。

前富者既衰,自元、成讫王莽,京师富人杜陵樊嘉,茂陵挚网,平陵如氏、苴氏,长安丹王君房,豉樊少翁、王孙大卿,为天下高訾。

樊嘉五千万,其余皆巨万矣。

王孙卿以财养士,与雄桀交,王莽以为京司市师,汉司东市令也。

此其章章尤著者也。

其余郡国富民兼业颛利,以货赂自行,取重于乡里者,不可胜数。

故秦杨以田农而甲一州,翁伯以贩脂而倾县邑,张氏以卖酱而隃侈,质氏以洒削而鼎食,浊氏以胃脯而连骑,张里以马医而击钟,皆越法矣。

然常循守事业,积累赢利,渐有所起。

至于蜀卓,宛孔,齐之刀间,公擅山川铜铁鱼盐市井之入,运其筹策,上争王者之利,下锢齐民之业,皆陷不轨奢僣之恶。

又况掘冢搏掩,犯奸成富,曲叔、稽发、雍乐成之徒,犹夏齿列,伤化败俗,大乱之道也。

汉书·传·游侠传

〔班固〕 〔汉〕

古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于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

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

”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职,失职有诛,侵官有罚。

夫然,故上下相顺,而庶事理焉。

周室既微,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桓、文之后,大夫世权,陪臣执命。

陵夷至于战国,合从连衡,力政争强。

由是列国公子,魏有信陵、赵有平原、齐有孟尝、楚有春申,皆借王公之势,竞为游侠,鸡鸣狗盗,无不宾礼。

而赵相虞卿弃国捐君,以周穷交魏齐之厄。

信陵无忌窃符矫命,戮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诸侯,显名天下,扼腕而游谈者,以四豪为称首。

于是背公死党之议成,守职奉上之义废矣。

及至汉兴,禁网疏阔,未之匡改也。

是故代相陈豨从车千乘,而吴濞、淮南皆招宾客以千数。

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属竞逐于京师,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

众庶荣其名迹,觊而慕之。

虽其陷于刑辟,自与杀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

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

”非明王在上,视之以好恶,齐之以礼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

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

而六国,五伯之罪人也。

夫四豪者,又六国之罪人也。

况于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

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

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后,天子切齿,卫、霍改节。

然郡国豪桀处处各有,京师亲戚冠盖相望,亦古今常道,莫足言者。

唯成帝时,外家王氏宾客为盛,而楼护为帅。

及王莽时,诸公之间陈遵为雄,闾里之侠原涉为魁。

朱家,鲁人,高祖同时也。

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

所臧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

然终不伐其能,饮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

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

家亡余财,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

专趋人之急,甚于己私。

既阴脱季布之厄,及布尊贵,终身不见。

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

楚田仲以侠闻,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也。

田仲死后,有剧孟。

剧孟者,洛阳人也。

周人以商贾为资,剧孟以侠显。

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东,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已。

”天下骚动,大将军得之若一敌国云。

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

然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

及孟死,家无十金之财。

而符离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

是时,济南瞷氏、陈周肤亦以豪闻。

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

其后,代诸白、梁韩毋辟、阳翟薛况、陕寒孺,纷纷复出焉。

郭解,河内轵人也,温善相人许负外孙也。

解父任侠,孝文时诛死。

解为人静悍,不饮酒。

少时阴贼感概,不快意,所杀甚众。

以躯借友报仇,臧命作奸剽攻,休乃铸钱掘冢,不可胜数。

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

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

然其自喜为侠益甚。

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著于心本发于睚眦如故云。

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

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釂,非其任,强灌之。

人怒,刺杀解姊子,亡去。

解姊怒曰:“以翁伯时人杀吾子,贼不得!

”弃其尸道旁,弗葬,欲以辱解。

解使人微知贼处。

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

解曰:“公杀之当,吾儿不直。

”遂去其贼,罪其姊子,收而葬之。

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

解出,人皆避,有一人独箕踞视之。

解问其姓名,客欲杀之。

解曰:“居邑屋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

”乃阴请尉史曰:“是人吾所重,至践更时脱之。

”每至直更,数过,吏弗求。

怪之,问其故,解使脱之。

箕踞者乃肉袒谢罪。

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

洛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以十数,终不听。

客乃见解。

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

解谓仇家:“吾闻洛阳诸公在间,多不听。

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从它县夺人邑贤大夫权乎!

”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毋庸,待我去,令洛阳豪居间乃听。

” 解为人短小,恭俭,出未尝有骑,不敢乘车入其县庭。

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

不可者,各令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

诸公以此严重之,争为用。

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及徙豪茂陵也,解贫,不中訾。

吏恐,不敢不徙。

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

”上曰:“解布衣,权至使将军,此其家不贫!

”解徙,诸公送者出千余万。

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隔之,解兄子断杨掾头。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声争交欢。

邑人又杀杨季主,季主家上书人又杀阙下。

上闻,乃下吏捕解。

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

临晋籍少翁素不知解,因出关。

籍少翁已出解,解传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处。

吏逐迹至籍少翁,少翁自杀,口绝。

久之得解,穷治所犯为,而解所杀,皆在赦前。

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

”解客闻之,杀此生,断舌。

吏以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莫知为谁。

吏奏解无罪。

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不知,此罪甚于解知杀之。

当大逆无道。

”遂族解。

自是之后,侠者极众,而无足数者。

然关中长安樊中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翁中,太原鲁翁孺,临淮皃长卿,东阳陈君孺,虽为侠而恂恂有退让君子之风。

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佗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盗跖而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

此乃乡者朱家所羞也。

萭章字子夏,长安人也。

长安炽盛,街闾各有豪侠,章在城西柳市,号曰“城西萭章子夏”。

为京兆尹门下督,从至殿中,侍中诸侯贵人争欲揖章,莫与京兆尹言者。

章逡循甚惧。

其后京兆不复从也。

与中书令石显相善,亦得显权力,门车常接毂。

至成帝初,石显坐专权擅势免官,徙归故郡。

显资巨万,当去,留床席器物数百万直,欲以与章,章不受。

宾客或问其故,章叹曰:“吾以布衣见哀于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财物,此为石氏之祸,萭氏反当以为福邪!

”诸公以是服而称之。

河平中,王尊为京兆尹,捕击豪侠,杀章及箭张回、酒市赵君都、贾子光,皆长安名豪,报仇怨养刺客者也。

楼护字君卿,齐人。

父世医也,护少随父为医长安,出入贵戚家。

护诵医经、本草、方术数十万言,长者咸爱重之,共谓曰:“以君卿之材,何不宦学乎?

”由是辞其父,学经传,为京兆吏数年,甚得名誉。

是时,王氏方盛,宾客满门,五侯兄弟争名,其客各有所厚,不得左右,唯护尽入其门,咸得其欢心。

结士大夫,无所不倾,其交长者,尤见亲而敬,众以是服。

为人短小精辩,论议常依名节,听之者皆竦。

与谷永俱为五侯上客,长安号曰“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言其见信用也。

母死,送葬者致车二三千两,闾里歌之曰:“五侯治丧楼君卿。

” 久之,平阿侯举护方正,为谏大夫,使郡国。

护假贷,多持币帛,过齐,上书求上先人冢,因会宗族故人,各以亲疏与束帛,一日数百金之费。

使还,奏事称意,擢为天水太守。

数岁免,家长安中。

时成都侯商为大司马卫将军,罢朝,欲候护,其主簿谏:“将军至尊,不宜入闾巷。

”商不听,遂往至护家。

家狭小,官属立车下,久住移时,天欲雨,主簿谓西曹诸掾曰:“不肯强谏,反雨立闾巷!

”商还,或白主簿语,商恨,以他职事去主簿,终身废锢。

后护复以荐为广汉太守。

元始中,王莽为安汉公,专政,莽长子宇与妻兄吕宽谋以血涂莽第门,欲惧莽令归政。

发觉,莽大怒,杀宇,而吕宽亡。

宽父素与护相知,宽至广汉过护,不以事实语也。

到数日,名捕宽诏书至,护执宽。

莽大喜,征护入为前辉光,封息乡侯,列子九卿。

莽居摄,槐里大贼赵朋、霍鸿等群起,延入前辉光界,护坐免为庶人。

其居位,爵禄赂遗所得亦缘手尽。

既退居里巷,时五侯皆已死,年老失势,宾客益衰。

至王莽篡位,以旧恩召见护,封为楼旧里附城。

而成都侯商子邑为大司空,贵重,商故人皆敬事邑,唯护自安如旧节,邑亦父事之,不敢有阙。

时请召宾客,邑居樽下,称“贱子上寿”。

坐者百数,皆离席伏,护独东乡正坐,字谓邑曰:“公子贵如何!

” 初,护有故人吕公,无子,归护。

护身与吕公、妻与吕妪同食。

及护家居,妻子颇厌吕公。

护闻之,流涕责其妻子曰:“吕公以故旧穷老托身于我,义所当奉。

”遂养吕公终身。

护卒,子嗣其爵。

陈遵字孟公,杜陵人也。

祖父遂,字长子,宣帝微时与有故,相随博弈,数负进。

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进矣。

妻君宁时在旁,知状。

”遂于是辞谢,因曰:“事在元平元年赦令前。

”其见厚如此。

元帝时,征遂为京兆尹,至廷尉。

遵少孤,与张竦伯松俱为京兆史。

竦博学通达,以廉俭自守,而遵放纵不拘,操行虽异,然相亲友,哀帝之末俱著名字,为后进冠。

并入公府,公府掾史率皆羸车小马,不上鲜明,而遵独极舆马衣服之好,门外车骑交错。

又日出醉归,曹事数废。

西曹以故事适之,侍曹辄诣寺舍白遵曰:“陈卿今日以某事适。

”遵曰:“满百乃相闻。

”故事,有百适者斥,满百,西曹白请斥。

大司徒马宫大儒优士,又重遵,谓西曹:“此人大度士,奈何以小文责之?

”乃举遵能治三辅剧县,补郁夷令。

久之,与扶风相失,自免去。

槐里大贼赵朋、霍鸿等起,遵为校尉,击朋、鸿有功,封嘉威侯。

居长安中,列侯近臣贵戚皆贵重之。

牧守当之官,及郡国豪桀至京师者,莫不相因到遵门。

遵嗜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

尝有部刺史奏事,过遵,值其方饮,刺史大穷,候遵沾醉时,突入见遵母,叩头自白当对尚书有期会状,母乃令从后阁出去。

遵大率常醉,然事亦不废。

长八尺余,长头大鼻,容貌甚伟。

略涉传记,赡于文辞。

性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

请求不敢逆,所到,衣冠怀之,唯恐在后。

时列侯有与遵同姓字者,每至人门,曰陈孟公,坐中莫不震动,既至而非,因号其人曰陈惊坐云。

王莽素奇遵材,在位多称誉者,由是起为河南太守。

既至官,当遣从史西,召善书吏十人于前,治私书谢京师故人。

遵冯几,口占书吏,且省官事,书数百封,亲疏各有意,河南大惊。

数月免。

初,遵为河南太守,而弟级为荆州牧,当之官,俱过长安富人故淮阳王外家左氏饮食作乐。

后司直陈崇闻之,劾奏:“遵兄弟幸得蒙恩超等历位,遵爵列侯,备郡守,级州牧奉使,皆以举直察枉宣扬圣化为职,不正身自慎。

始遵初除,乘藩车入闾巷,过寡妇左阿君置酒歌讴,遵起舞跳梁,顿仆坐上,暮因留宿,为侍婢扶卧。

遵知饮酒饫宴有节,礼不入寡妇之门,而湛酒混肴,乱男女之别,轻辱爵位,羞污印韨,恶不可忍闻。

臣请皆免。

”遵既免,归长安,宾客愈盛,饮食自若。

久之,复为九江及河内都尉,凡三为二千石。

而张竦亦至丹阳太守,封淑德侯。

后俱免官,以列侯归长安。

竦居贫,无宾客,时时好事者从之质疑问事,论道经书而已。

而遵昼夜呼号,车骑满门,酒肉相属。

先是,黄门郎扬雄作《酒箴》以讽谏成帝,其文为酒客难法度士,譬之于物,曰:“子犹瓶矣。

观瓶之居,居井之眉,处高临深,动常近危。

酒醪不入口,臧水满怀,不得左右,牵于纆徽。

一旦■碍,为■所轠,身提黄泉,骨肉为泥。

自用如此,不如鸱夷。

鸱夷滑稽,腹如大壶,尽日盛酒,人复借酤。

常为国器,托于属车,出入两宫,经营公家。

由是言之,酒何过乎!

”遵大喜之,常谓张竦:“吾与尔犹是矣。

足下讽诵经书,苦身自约,不敢差跌,而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间,官爵功名,不减于子,而差独乐,顾不优邪!

”竦曰:“人各有性,长短自裁。

子欲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败矣。

虽然,学我者易持,效子者难将,吾常道也。

” 及王莽败,二人俱客于池阳,竦为贼兵所杀。

更始至长安,大臣荐遵为大司马护军,与归德侯刘飒俱使匈奴。

单于欲胁诎遵,遵陈利害,为言曲直,单于大奇之,遣还。

会更始败,遵留朔方,为贼所败,时醉见杀。

原涉字巨先。

祖父武帝时以豪桀自阳翟徙茂陵。

涉父哀帝时为南阳太守。

天下殷富,大郡二千石列官,赋敛送葬皆千万以上,妻子通共受之,以定产业。

时又少行三年丧者。

及涉父死,让还南阳赙送,行丧冢庐三年,由是显名京师。

礼毕,扶风谒请为议曹,衣冠慕之辐辏。

为大司徒史丹举能治剧,为谷口令,时年二十余。

谷口闻其名,不言而治。

先是,涉季父为茂陵秦氏所杀,涉居谷口半岁所,自劾去官,欲报仇。

谷口豪桀为杀秦氏,亡命岁余,逢赦出。

郡国诸豪及长安、五陵诸为气节者皆归慕之。

涉遂倾身与相待,人无贤不肖阗门,在所闾里尽满客。

或讥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结发自修,以行丧推财礼让为名,正复雠取仇,犹不失仁义,何故遂自放纵,为轻侠之徒乎?

”涉应曰:“子独不见家人寡妇邪?

始自约敕之时,意乃慕宋伯姬及陈孝妇,不幸一为盗贼所污,遂行淫失,知其非礼,然不能自还。

吾犹此矣!

” 涉自以为前让南阳赙送,身得其名,而令先人坟墓俭约,非孝也。

乃大治起冢舍,周阁重门。

初,武帝时,京兆尹曹氏葬茂陵,民谓其道为京兆仟,涉慕之,乃买地开道,立表署曰南阳仟,人不肯从,谓之原氏仟。

费用皆仰富人长者,然身衣服车马才具,妻子内困。

专以振施贫穷赴人之急为务。

人尝置酒请涉,涉入里门,客有道涉所知母病避疾在里宅者。

涉即往候,叩门。

家哭,涉因入吊,问以丧事。

家无所有,涉曰:“但洁扫除沐浴,待涉。

”还至主人,对宾客叹息曰:“人亲卧地不收,涉何心乡此!

愿撤去酒食。

”宾客争问所当得,涉乃侧席而坐,削牍为疏,具记衣被棺木,下至饭含之物,分付诸客。

诸客奔走市买,至日昳皆会。

涉亲阅视已,谓主人:“愿受赐矣。

”既共饮食,涉独不饱,乃载棺物,从宾客往至丧家,为棺敛劳俫毕葬。

其周急待人如此。

后人有毁涉者曰“奸人之雄也”,丧家子即时刺杀言者。

宾客多犯法,罪过数上闻。

王莽数收系欲杀,辄复赦出之。

涉惧,求为卿府掾史,欲以避客。

文母太后丧时,守复土校尉。

已为中郎,后免官。

涉欲上冢,不欲会宾客,密独与故人期会。

涉单车驱上茂陵,投暮,入其里宅,因自匿不见人。

遣奴至市买肉,奴乘涉气与屠争言,斫伤屠者,亡。

是时,茂陵守令尹公新视事,涉未谒也,闻之大怒。

知涉名豪,欲以示众厉俗,遣两吏胁守涉。

至日中,奴不出,吏欲便杀涉去。

涉迫窘不知所为。

会涉所与期上冢者车数十乘到,皆诸豪也,共说尹公。

尹公不听,诸豪则曰:“原巨先奴犯法不得,使肉袒自缚,箭贯耳,诣廷门谢罪,于君威亦足矣。

”尹公许之。

涉如言谢,复服遣去。

初,涉写新丰富人祁太伯为友,太伯同母弟王游公素嫉涉,时为县门下掾,说尹公曰:“君以守令辱原涉如是,一旦真令至,君复单车归为府吏,涉刺客如云,杀人皆不知主名,可为寒心。

涉治冢舍,奢僣逾制,罪恶暴著,主上知之。

今为君计,莫若堕坏涉冢舍,条奏其旧恶,君必得真令。

如此,涉亦不敢怨矣。

”尹公如其计,莽果以为真令。

涉由此怨王游公,选宾客,遣长子初从车二十乘劫王游公家。

游公母即祁太伯母也,诸客见之皆拜,传曰“无惊祁夫人”。

遂杀游公父及子,断两头去。

涉性略似郭解,外温仁谦逊,而内隐好杀。

睚眦于尘中,触死者甚多。

王莽末,东方兵起,诸王子弟多荐涉能得士死,可用。

莽乃召见,责以罪恶,赦贳,拜镇戎大尹。

涉至官无几,长安败,郡县诸假号起兵攻杀二千石长吏以应汉。

诸假号素闻涉名,争问原尹何在,拜谒之。

时莽州牧使者依附涉者皆得活。

传送致涉长安,更始西屏将军申徒建请涉与相见,大重之。

故茂陵令尹公坏涉冢舍者为建主簿,涉本不怨也。

涉从建所出,尹公故遮拜涉,谓曰:“易世矣,宜勿复相怨!

”涉曰:“尹君,何一鱼肉涉也!

”涉用是怒,使客刺杀主簿。

涉欲亡去,申徒建内恨耻之,阳言“吾欲与原巨先共镇三辅,岂以一吏易之哉!

”宾客通言,令涉自系狱谢,建许之。

宾客车数十乘共送涉至狱。

建遣兵道徼取涉于车上,送车分散驰,遂斩涉,悬之长安市。

自哀、平间,郡国处处有豪桀,然莫足数。

其名闻州郡者,霸陵杜君敖、池阳韩幼孺、马领绣君宾、西河漕中叔,皆有谦退之风。

王莽居慑,诛锄豪侠,名捕漕中叔,不能得。

素善强弩将军孙建,莽疑建藏匿,泛以问建。

建曰:“臣名善之,诛臣足以塞责。

”莽性果贼,无所容忍,然重建,不竟问,遂不得也。

中叔子少游,复以侠闻于世云。

汉书·传·扬雄传上

〔班固〕 〔汉〕

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人也。

其先出自有周伯侨者,以支庶初食采于晋之扬,因氏焉,不知伯侨周何别也。

扬在河、汾之间,周衰而扬氏或称侯,号曰扬侯。

会晋六卿争权、韩、魏、赵兴而范中行、知伯弊。

当是时,逼扬侯,扬侯逃于楚巫山,因家焉。

楚汉之兴也,扬氏溯江上,处巴江州。

而扬季官至庐江太守。

汉元鼎间避仇复溯江上,处岷山之阳曰郫,有田一廛,有宅一区,世世以农桑为业。

自季至雄,五世而传一子,故雄亡它扬于蜀。

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

为人简易佚荡,口吃不能剧谈,默而好深湛之思,清静亡为,少耆欲,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

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

自有下度:非圣哲之书不好也。

非其意,虽富贵不事也。

顾尝好辞赋。

先是时,蜀有司马相如,作赋甚弘丽温雅,雄心壮之,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

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也。

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

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

又旁《离骚》作重一篇,名曰《广骚》。

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

《畔牢愁》、《广骚》文多,不载,独载《反离骚》,其辞曰: 有周氏之蝉嫣兮,或鼻祖于汾隅,灵宗初谍伯侨兮,流于末之扬侯。

淑周楚之丰烈兮,超既离乎皇波,因江潭而氵往托兮,钦吊楚之湘累。

惟天轨之不辟兮,何纯洁而离纷!

纷累以其淟涊兮,暗累以其缤纷。

汉十世之阳朔兮,招摇纪于周正,正皇天之清则兮,度后土之方贞。

图累承彼洪族兮,又览累之昌辞,带钩矩而佩衡兮,履欃枪以为綦。

素初贮厥丽服兮,何文肆而质!

资娵、娃炎珍{髟也}兮,鬻九戎而索赖。

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驾鹅之能捷!

骋骅骝以曲艰兮,驴骡连蹇而齐足。

枳棘之榛榛兮,蝯<虫穴>拟而不敢下,灵修既信椒、兰之唼佞兮,吾累忽焉而不蚤睹?

衿芰茄之绿衣兮,被夫容之朱裳,芳酷烈而莫闻兮,不如襞而幽之离房。

闺中容竞淖约兮,相态以丽佳,知众嫭之嫉妒兮,何必扬累之蛾眉?

懿神龙之渊潜,俟庆云而将举,亡春风之被离兮,孰焉知龙之所处?

愍吾累之众芬兮,扬烨烨之芳苓,遭季夏之凝霜兮,庆夭悴而丧荣。

横江、湘以南氵往兮,云走乎彼苍吾,驰江潭之泛溢兮,将折衷乎重华。

舒中情之烦或兮,恐重华之不累与,陵阳侯之素波兮,岂吾累之独见许?

精琼靡与秋菊兮,将以延夫天年。

临汩罗而自陨兮,恐日薄于西山。

解扶桑之总辔兮,纵令之遂奔驰,鸾皇腾而不属兮,岂独飞廉与云师!

卷薜芷与若蕙兮,临湘渊而投之。

棍申椒与菌桂兮,赴江湖而沤之。

费椒稰以要神兮,又勤索彼琼茅,违灵氛而不从兮,反湛身于江皋!

累既攀夫傅说兮,奚不信而遂行?

徒恐鷤<圭鸟>之将鸣兮,顾先百草为不芳!

初累弃彼虙妃兮,更思瑶台之逸女,抨雄鸩以作媒兮,何百离而曾不一耦!

乘云蜺之旖柅兮,望昆仑以樛流,览四荒而顾怀兮,奚必云女彼高丘?

既亡鸾车之幽蔼兮,驾八龙之委蛇?

临江濒而掩涕兮,何有《九招》与《九歌》?

夫圣哲之遭兮,固时命之所有。

虽增欷以于邑兮,吾恐灵修之不累改。

昔仲尼之去鲁兮,婓々迟迟而周迈,终回复于旧都兮,何必湘渊与涛濑!

混渔父之餔歠兮,洁沐浴之振衣,弃由、聃之所珍兮,庶彭咸之所遗!

孝成帝时,客有荐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土,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

正月,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

其辞曰: 惟汉十世,将郊上玄,定泰畤,雍神休,尊明号,同符三皇,录功五帝,恤胤锡羡,拓迹开统。

于是乃命群僚,历吉日,协灵辰,星陈而天行。

诏招摇与泰阴兮,伏钩陈使当兵,属堪舆以壁垒兮,梢夔、<鬼虡>而抶獝狂。

八神奔而警跸兮,振殷辚而军装,蚩尤之伦带干将而秉玉戚兮,飞蒙茸而走陆梁。

齐总总撙撙,其相胶葛兮,猋骇云讯,奋以方攘。

骈罗列布,鳞以杂沓兮,柴虒参差,鱼颉而鸟<目行>。

翕赫曶霍,雾集蒙合兮,半散照烂,粲以成章。

于是乘舆乃登夫凤皇兮翳华芝,驷苍螭兮六素虯,蠖略蕤绥,漓乎幓纚。

帅尔阴闭,霅然阳开,腾清霄而轶浮景兮,夫何旟旐郅偈之旖柅也!

流星旄以电烛兮,咸翠盖而鸾旗。

敦万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

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

陵高衍之嵱嵸兮,超纡谲之清澄。

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

是时未辏夫甘泉也,乃望通天之绎绎。

下阴潜以惨凛兮,上洪纷而相错。

直峣峣以造天兮,厥高庆而不可乎疆度。

平原唐其坛曼兮,列新雉于林薄。

攒并闾与茇{艹舌}兮,纷被丽其亡鄂。

崇丘陵之駊騀兮,深沟嵚岩而为谷。

离宫般以相烛兮,封峦石关施靡乎延属。

于是大夏云谲波诡,嶊嶉而成观,仰挢首以高视兮,目冥眴而亡见。

正浏滥以弘惝兮,指东西之漫漫,徒回回以徨徨兮,魂固眇眇而昏乱。

据軨轩而周流兮,忽<车夹>轧而亡垠。

翠玉树之青葱兮,壁马犀之瞵<王扁>。

金人仡仡其承钟虡兮,嵌岩岩其龙鳞,扬光曜之燎烛兮,乘景炎之炘炘,配帝居之县圃兮,象泰壹之威神。

洪台掘其独出兮,北极之嶟嶟,列宿乃施于上日月才经于柍桭,雷郁律而岩突兮,电倏忽于墙藩。

鬼魅不能自还兮,半长途而下颠。

历倒景而绝飞梁兮,浮蔑蠓而撇天。

左欃枪右玄冥兮,前熛阙后应门。

阴西海与幽都兮,涌醴汩以生川。

蛟龙连蜷于东厓兮,白虎敦圉虖昆仑。

览樛流于高光兮,溶方皇于西清。

前殿崔巍兮,和氏珑玲,炕浮柱之飞榱兮,神莫莫而扶倾,闶阆阆其寥廓兮,似紫宫之峥嵘。

骈交错而曼衍兮,<山妥>嵈虖其相婴。

乘云阁而上下兮,纷蒙笼以掍成。

曳红采之流离兮,扬翠气之冤延。

袭琁室与倾宫兮,若登高妙远,肃乎临渊。

回飙肆其砀骇兮,翍桂椒,郁栘杨。

香芬茀以穷隆兮,击薄栌而将荣。

芗呹肸以掍根兮,声駍隐而历钟,排玉户而扬金铺兮,发兰惠与穹穷。

惟弸彋其拂汩兮,稍暗暗而靓深。

阴阳清浊穆羽相和兮,若夔、牙之调琴。

般、倕弃其剞厥兮,王尔投其钩绳。

虽方征侨与偓佺兮,犹仿佛其若梦。

于是事变物化,目骇耳回,盖天子穆然珍台闲馆璇题玉英蜎蠖濩之中,惟夫所以澄心清魂,储精垂思,感动天地,逆釐三神者。

乃搜逑索耦皋、伊之徒,冠伦魁能,函甘棠之惠,挟东征之意,相与齐乎阳灵之宫。

靡薜荔而为席兮,折琼技以为芳,噏清云之流瑕兮,饮若木之露英,集虖礼神之囿,登乎颂祇之堂。

建光耀之长旓兮,昭华覆之威威,攀璇玑而下视兮,行游目乎三危,陈众车于东坑兮,肆玉釱而下驰,漂龙渊而还九垠兮,窥地底而上回。

风傱々而扶辖兮,鸾凤纷其御蕤,梁弱水之濎濴兮,蹑不周之逶蛇,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寿兮,屏玉女而却虙妃。

玉女无所眺其清卢兮,虙妃曾不得施其蛾眉。

方揽道德之精刚兮,侔神明与之为资。

于是钦祡宗祈。

燎熏皇天,招繇泰壹。

举洪颐,树灵旗。

樵蒸昆上,配藜四施,东烛仓海,西耀流沙,北爌幽都,南炀丹崖。

玄瓒<角翏>,秬鬯泔淡,肸向丰融,懿懿芬芬。

炎感黄龙兮,熛讹硕麟,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

傧暗蔼兮降清坛,瑞穰穰兮委如山。

于是事毕功弘,回车而归,度三峦兮偈棠梨。

天阃决兮地垠开,八荒协兮万国谐。

登长平兮雷鼓磕,天声趣兮勇士厉,云飞扬兮雨滂沛,于胥德兮丽万世。

乱曰:崇崇圜丘,隆隐天兮,登降峛崺,单埢坦兮。

增宫<山参>差,骈嵯峨兮,岭<山菅>嶙峋,洞亡厓兮。

上天之縡,杳旭卉兮,圣皇穆穆,信厥对兮。

俫祗效禋,神所依兮,徘徊招摇,灵迟兮。

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孙孙,长亡极兮。

甘泉本因秦离宫,既奢泰,而武帝复增通天、高光、迎风。

宫外近则洪崖、旁皇、储胥、弩阹,远则石关、封峦、枝鹊、露寒、棠梨、师得,游观屈奇瑰玮,非木摩而不雕,墙涂而不画,周宣所考,般庚所迁,夏卑宫室,唐、虞棌椽三等之制也。

且其为已久矣,非成帝所造,欲谏则非时,欲默则不能已,故遂推而隆之,乃上比于帝室紫宫,若曰此非人力之所为,党鬼神可也。

又是时赵昭仪方大幸,每上甘泉,常法从,在属车间豹尾中。

故雄聊盛言车骑之众,参丽之驾,非所以感动天地,逆釐三神。

又言“屏玉女,却虑妃”,以微戒齐肃之事。

赋成,奏之,天子异焉。

其三月,将祭后土,上乃帅群臣横大河,凑汾阴。

既祭,行游介山,回安邑,顾龙门,览盐池,登历观,陟西岳以望八荒,迹殷、周之虚,眇然以思唐、虞之风。

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网,还,上《河东赋》以劝。

其辞曰: 伊年暮春,将瘗后土,礼灵祇,谒汾阴于东郊,因兹以勒崇垂鸿,发祥隤祉,饮若神明者,盛哉铄乎,越不可载已!

于是命群臣,齐法服,整灵舆,乃抚翠凤之驾,六先景之乘,掉奔星之流旃,彏天狼之威弧。

张耀日之玄旄,扬左纛,被云梢。

奋电鞭,骖雷辎,鸣洪钟,建五旗。

羲和司日,颜伦奉舆,风发飙拂,神腾鬼趡。

千乘霆乱,万骑屈桥,嘻嘻旭旭,天地稠{山敖}。

簸丘跳峦,涌渭跃泾。

秦神下詟,跖魂负沴。

河灵矍踢,掌华蹈衰。

遂臻阴宫,穆穆肃肃,蹲蹲如也。

灵祇既乡,五位时叙,絪缊玄黄,将绍厥后。

于是灵舆安步,周流容与,以览乎介山。

嗟文公而愍推兮,勤大禹于龙门,洒沈灾于豁渎兮,播九河于东濒。

登历观而遥望兮,聊浮游以经营。

乐往昔之遗风兮,喜虞氏之所耕。

瞰帝唐之嵩高兮,眽隆周之大宁。

汨低回而不能去兮,行睨陔下与彭城。

秽南巢之坎坷兮,易豳岐之夷平。

乘翠龙而超河兮,陟西岳之峣崝。

云霏霏而来迎兮,泽渗漓而下降,郁萧条其幽蔼兮,滃泛沛以丰隆。

叱风伯于南北兮,呵雨师于西东,参天地而独立兮,廓荡荡其亡双。

遵逝乎归来,以函夏之大汉兮,彼曾何足与比功?

建《乾》、《坤》之贞兆兮,将悉总之以群龙。

丽钩芒与骖蓐收兮,服玄冥及祝触。

敦众神使式道兮,奋《六经》以摅颂。

隃于穆之缉熙兮,过《清庙》之雍雍。

轶五帝之遐迹兮,蹑三皇之高踪。

既发轫于平盈兮,谁谓路远而不能从?

其十二月羽猎,雄从。

以为昔在二帝、三王,宫馆、台榭、沼池、苑囿、林麓、薮泽,财足以奉郊庙、御宾客、充庖厨而已,不夺百姓膏腴谷土桑柘之地。

女有余布,男有余粟,国家殷富,上下交足,故甘露零其庭,醴泉流其唐,凤皇巢其树,黄龙游其沼,麒麟臻其囿,神爵栖其林。

昔者禹任益虞而上下和,草木茂。

成汤好田而天下用足。

文王囿百里,民以为尚小。

齐宣王囿四十里,民以为大。

裕民之与夺民也。

武帝广开上林,南至宜春、鼎胡、御宿、昆吾,旁南山而西,至长杨、五柞,北绕黄山,濒渭而东,周袤数百里,穿昆明池象滇河,营建章、凤阙、神明、馺娑,渐台、泰液象海水周流方丈、瀛洲、蓬莱。

游观侈靡,穷妙极丽。

虽颇割其三垂以赡齐民,然至羽猎、田车、戎马、器械、储偫、禁御所营,尚泰奢丽夸诩,非尧、舜、成汤、文王三驱之意也。

又恐后世复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故聊因《校猎赋》以风,其辞曰: 或称戏、农,岂或帝王之弥文哉?

论者云否,各亦并时而得宜,奚必同条而共贯?

则泰山之封,乌得七十而有二仪?

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遐迩五三孰知其是非?

遂作颂曰:丽哉神圣,处于玄宫,富既与地乎侔訾,贵正与天乎比崇。

齐桓曾不足使扶毂,楚严未足以为骖乘。

陿三王之厄薜,峤高举而大兴。

历五帝之寥郭,涉三皇之登闳。

建道德以为师,友仁义与为朋。

于是玄冬季月,天地隆烈,万物权舆于内,徂落于外,帝将惟田于灵之囿,开北垠,受不周之制,以终始颛顼、玄冥之统。

乃诏虞人典泽,东延昆邻,西驰闛阖。

储积共偫,戍卒夹道,斩丛棘,夷野草,御自汧、渭,经营酆、镐,章皇周流,出入日月,天与地杳。

尔乃虎路三嵏以为司马,围经百里而为殿门。

外则正南极海,邪界虞渊,鸿蒙沆茫,碣以崇山。

营合围会,然后先置乎白杨之南,昆明灵沼之东。

贲、育之伦,蒙盾负羽,杖镆邪而罗者以万计,其余荷垂天之毕,张竟野之罘,靡日月之诛竿,曳彗星之飞旗。

青云为纷,红蜺为缳,属之乎昆仑之虚,涣若天星之罗,浩如涛水之波,淫淫与与,前后要遮。

欃枪为闉,明月为候,荧惑司命,天弧发射,鲜扁陆离,骈衍佖路。

徽车轻武,鸿絧緁猎,殷殷轸轸,被陵缘阪,穷冥极远者,相与迾乎高原之上。

羽骑营营,昈分殊事,缤纷往来,轠轳不绝,若光若灭者,布乎青林之下。

于是天子乃以阳晁始出乎玄宫,撞鸿钟,建九旒,六白虎,载灵舆,蚩尤并毂,蒙公先驱。

立历天之旗,曳捎星之旃,辟历列缺,吐火施鞭。

萃傱允溶,淋离廓落,戏八镇而开关。

飞廉、云师,吸嚊潚率,鳞罗布列,攒以龙翰。

秋秋跄跄,入西园,切神光。

望平乐,径竹林,蹂蕙圃,践兰唐。

举烽烈火,辔者施披,方驰千驷,校骑万师。

虓虎之陈,从横胶輵,猋泣雷厉,驞駍駖磕,汹汹旭旭,天动地岋。

羡漫半散,萧条数千万里外。

若夫壮士慷慨,殊乡别趣,东西南北,聘耆奔欲。

拖苍豨,跋犀犛,蹶浮麋。

斫巨狿,捕玄蝯,腾空虚,距连卷。

踔夭蟜,娭涧门,莫莫纷纷,山谷为之风飙,林丛为之生尘。

及至获夷之徒,蹶松柏,掌疾梨。

猎蒙茏,辚轻飞。

履般首,带修蛇。

钩赤豹,摼象犀。

跇峦坑,超唐陂。

车骑云会,登降暗蔼,泰华为旒,熊耳为缀。

木仆山还,漫若天外,储与乎大溥,聊浪乎宇内。

于是天清日晏。

逢蒙列訾,羿氏控弦,皇车幽輵,光纯天地,望舒弥辔,翼乎徐至于上兰。

移围徙陈,浸淫蹴部,曲队坚重,各按行伍。

壁垒天旋,神抶电击,逢之则碎,近之则破,鸟不及飞,兽不得过,军惊师骇,刮野扫地。

乃至罕车飞扬,武骑聿皇。

蹈飞豹,绢嘄阳。

追天宝,出一方。

应駍声,击流光。

野尽山穷,囊括其雌雄,沈沈容容,遥噱乎紭中。

三军芒然,穷冘阏与,亶观夫票禽之绁隃,犀兕之抵触,熊罴之挐攫,虎豹之凌遽,徒角抢题注,戚竦詟怖,魂亡魄失,触辐关脰。

妄发期中,进退履获,创淫轮夷,丘累陵聚。

于是禽殚中衰,相与集于靖冥之馆,以临珍池。

灌以岐梁,溢以江河,东瞰目尽,西畅亡厓,随珠和氏,焯烁其陂。

玉石嶜崟,眩耀青荧,汉女水潜,怪物暗冥,不可殚形。

玄鸾孔雀,翡翠垂荣,王雎关关,鸿雁嘤嘤,群娭乎其中,噍噍昆鸣。

凫鹥振鹭,上下砰磕,声若雷霆。

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鳞虫,凌坚冰,犯严渊,探岩排碕,薄索蛟螭,蹈獱獭,据鼋鼍,抾灵蠵。

入洞穴,出苍梧,乘巨鳞,骑京鱼。

浮彭蠡,目有虞,方椎夜光之流离,剖明月之珠胎,鞭洛水之虙妃,饷屈原与彭胥。

于兹乎鸿生巨儒,俄轩冕,杂衣裳,修唐典,匡《雅》、《颂》,揖让于前。

昭光振耀,蚃曶如神,仁声惠于北狄,武义动于南邻。

是以旃裘之王,胡貉之长,移珍来享,抗手称臣。

前入围口,后陈卢山。

群公常伯杨朱、墨翟之徒喟然称曰:“崇哉乎德,虽有唐、虞、大厦、成周之隆,何以侈兹!

太古之觐东岳,禅梁基,舍此世也,其谁与哉?

” 上犹谦让而未俞也,方将上猎三灵之流,下决醴泉之滋,发黄龙之穴,窥凤皇之巢,临麒麟之囿,幸神雀之林。

奢云梦,侈孟诸,非章华,是灵台,罕徂离宫而辍观游,土事不饰,木功不雕,承民乎农桑,劝之以弗迨,侪男女使莫违。

恐贫穷者不遍被洋溢之饶,开禁苑,散公储,创道德之囿,弘仁惠之虞,驰弋乎神明之囿,览观乎群臣之有亡。

放雉菟,收罝罘,麋鹿刍荛与百姓共之,盖所以臻兹也。

于是醇洪鬯之德,丰茂世之规,加劳三皇,勖勤五帝,不亦至乎!

乃祗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

汉书·传·何武王嘉师丹传

〔班固〕 〔汉〕

何武字君公,蜀郡郫县人也。

宣帝时,天下和平,四夷宾服,神爵、五凤之间屡蒙瑞应。

而益州刺史王襄使辩士王褒颂汉德,作《中和》、《乐职》、《宣布》诗三篇。

武年十四五,与成都杨覆众等共习歌之。

是时,宣帝循武帝故事,求通达茂异士,召见武等于宣室。

上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哉!

”以褒为待诏,武等赐帛罢。

武诣博士受业,治《易》。

以射策甲科为郎,与翟方进交志相友。

光禄勋举四行,迁为鄠令,坐法免归。

武兄弟五人,皆为郡吏,郡县敬惮之。

武弟显家有市籍,租常不入,县数负其课。

市啬夫求商捕辱显家,显怒,欲以吏事中商。

武曰:“以吾家租赋繇役不为众先,奉公吏不亦宜乎!

”武卒白太守,召商为卒吏,州里闻之皆服焉。

久之,太仆王音举武贤良方正,征对策,拜为谏大夫,迁扬州刺史。

所举奏二千石长吏必先露章,服罪者为亏除,免之而已。

不服,极法奏之,抵罪或至死。

九江太守戴圣,《礼经》号小戴者也,行治多不法,前刺史以其大儒,优容之。

及武为刺史,行部隶囚徒,有所举以属郡。

圣曰:“后进生何知,乃欲乱人治!

”皆无所决。

武使从事廉得其罪,圣惧,自免,后为博士,毁武于朝廷。

武闻之,终不扬其恶。

而圣子宾客为群盗,得,系庐江,圣自以子必死。

武平心决之,卒得不死。

自是后,圣惭服。

武每奏事至京师,圣未尝不造门谢恩。

武为刺史,二千石有罪,应时举奏,其余贤与不肖敬之如一,是以郡国各重其守相,州中清平。

行部必先即学宫见诸生,试其诵论,问以得失,然后入传舍,出记问垦田顷亩、五谷美恶,已乃见二千石,以为常。

初,武为郡吏时,事太守何寿。

寿知武有宰相器,以其同姓故厚之。

后寿为大司农,其兄子为庐江长史。

时,武奏事在邸,寿兄子适在长安,寿为具召武弟显及故人杨覆众等,酒酣,见其兄子,曰:“此子扬州长史,材能驾下,未尝省见。

”显等甚惭,退以谓武,武曰:“刺史古之方伯,上所委任,一州表率也,职在进善退恶。

吏治行有茂异,民有隐逸,乃当召见,不可有所私问。

”显、覆众强之,不得已召见,赐卮酒。

岁中,庐江太守举之。

其守法见惮如此。

为刺史五岁,入为丞相司直,丞相薛宣敬重之。

出为清河太守,数岁,坐郡中被灾害什四以上免。

久之,大司马曲阳侯王根荐武,征为谏大夫。

迁兖州刺史,入为司隶校尉,徙京兆尹。

二岁,坐举方正所举者召见盘辟雅拜,有司以为诡众虚伪。

武坐左迁楚内史,迁沛郡太守,复入为廷尉。

绥和元年,御史大夫孔光左迁廷尉,武为御史大夫。

成帝欲修辟雍,建三公官,即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

武更为大司空,封汜乡侯,食邑千户。

汜乡在琅邪不其,哀帝初即位,褒赏大臣,更以南阳犨之博望乡为汜乡侯国,增吧千户。

武为人仁厚,好进士,将称人之善。

为楚内史厚两龚,在沛郡厚两唐,及为公卿,荐之朝廷。

此人显于世者,何侯力也,世以此多焉。

然疾朋党,问文吏必于儒者,问儒者必于文吏,以相参检。

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

其所居亦无赫赫名,去后常见思。

及为御史大夫司空,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往者诸侯王断狱治政,内史典狱事,相总纲纪辅王,中尉备盗贼。

今王不断狱与政,中尉官罢,职并内史,郡国守相委任,所以一统信,安百姓也。

今内史位卑而权重,威职相逾,不统尊者,难以为治。

臣请相如太守,内史如都尉,以顺尊卑之序,平轻重之权。

”制曰:“可。

”以内史为中尉。

初,武为九卿时,奏言宜置三公官,又与方进共奏罢刺史,更置州牧,后皆复复故,语在《朱博传》。

唯内史事施行。

多所举奏,号为烦碎,不称贤公。

功名略比薛宣,其材不及也,而经术正直过之。

武后母在郡,遣吏归迎,会成帝崩,吏恐道路有盗贼,后母留止,左右或讥武事亲不笃。

哀帝亦欲改易大臣,遂策免武曰:“君举错烦苛,不合众心,孝声不闻,恶名流行,无以率示四方,其上大司空印绶,罢归就国。

后五岁,谏大夫鲍宣数称冤之,天子感丞相王嘉之对,而高安侯董贤亦荐武,武由是复征为御史大夫,月余,徙为前将军。

先是,新都侯王莽就国,数年,上以太皇太后故征莽还京师。

莽从弟成都侯王邑为侍中,矫称太皇太后指白哀帝,为莽求特进给事中。

哀帝复请之,事发觉。

太后为谢,上以太后故不忍诛之,左迁邑为西河属国都尉,削千户。

后有诏举大常,莽私从武求举,武不敢举。

后数月,哀帝崩,太后即日引莽入,收大司马董贤印绶,诏有司举可大司马者。

莽故大司马,辞位辟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

武为前将军,素与左将军公孙禄相善,二人独谋,以为往时孝惠、孝昭少主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亲近辅幼主,不宜令异姓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

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

太后竟自用莽为大司马。

莽风有司劾奏武、公孙禄互相称举,皆免。

武就国后,莽寝盛,为宰衡,阴诛不附己者。

元始三年,吕宽等事起。

时,大司空甄丰承莽风指,遣使者乘传案治党与,连引诸所欲诛,上党鲍宣,南阳彭伟、杜公子,郡国豪桀坐死者数百人。

武在见诬中,大理正槛车征武,武自杀。

众人多冤武者,莽欲厌众意,令武子况嗣为侯,谥武曰刺侯。

莽篡位,免况为庶人。

王嘉字公仲,平陵人也。

以明经射策甲科为郎,坐户殿门失阑免。

光禄勋于永除为掾,察廉为南陵丞,复察廉为长陵尉。

鸿嘉中,举敦朴能直言,召见宣室,对政事得失,超迁太中大夫。

出为九江、河南太守,治甚有声。

征入为大鸿胪,徙京兆尹,迁御史大夫。

建平三年代平当为丞相,封新甫侯,加食邑,千一百户。

嘉为人刚直严毅有威重,上甚敬之。

哀帝初立,欲匡成帝之政,多所变动,嘉上疏曰: 臣闻圣王之功在于得人。

孔子曰:“材难,不其然与!

”故断世立诸侯,象贤也。

”虽不能尽贤,天子为择臣,立命卿以辅之。

居是国也,累世尊重,然后士民之众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

今之郡守重于古诸侯,往者致选贤材,贤材难得,拔擢可用者,或起于囚徒。

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冯唐之言,遣使持节赦其罪,拜为云中太守,匈奴忌之。

武帝擢韩安国于徒中,拜为梁内史,骨肉长安。

张敞为京兆尹,有罪当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杀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狱,刻敞贼杀人,上逮捕不下,会免,亡命数十日,宣帝征敞拜为冀州刺史,卒获其用。

前世非私此三人,贪其材器有益于公家也。

孝文时,吏居官者或长子孙,以官为氏,仓氏、库氏则仓库吏之后也。

其二千石长吏亦安官乐职,然后下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

其后稍稍变易,公卿以下传相促急,又数改更政事,司隶、部刺史察过悉劾,发扬阴私,吏或居官数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错道路。

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怀危内顾,一切营私者多。

二千石益轻贱,吏民慢易之。

或持其微过,增加成罪,言于刺史、司隶,或至上书章下。

众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则有离畔之心。

前山阳亡徒苏令等从横,吏士临难,莫肯伏节死义,以守相威权素夺也。

孝成皇帝悔之,下诏书,二千石不为纵,遣使者赐金,尉厚其意,诚以为国家有急,取办于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难危,乃能使下。

孝宣皇帝爱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会赦一解。

故事,尚书希下章,为烦扰百姓,证验系治,或死狱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

唯陛下留神于择贤,记善忘过,容忍臣子,勿责以备。

二千石、部刺史、三辅县令有材任职者,人情不能不有过差,宜可阔略,令尽力者有所劝。

此方今急务,国家为利也。

前苏令发,欲遣大夫使逐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周至令尹逢拜为谏大夫遣之。

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

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嘉因荐儒者公孙光、满昌及能吏萧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称。

天子纳而用之。

会息夫躬、孙宠等因中常侍宋弘上书告东平王云祝诅,又与后舅伍宏谋弑上为逆,云等伏诛,躬、宠擢为吏二千石。

是时,侍中董贤爱幸于上,上欲侯之而未有所缘,傅嘉劝上因东平事以封贤。

上于是定躬、宠告东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贤以闻,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赐爵关内侯。

顷之,欲封贤等,上心惮嘉,乃先使皇后父孔乡侯傅晏持诏书视丞相御史。

于是嘉与御史大夫贾延上封事言:“窃见董贤等三人始赐爵,众庶匈匈,咸曰贤贵,其余并蒙恩,至今流言未解。

陛下仁恩于贤等不已,宜暴贤等本奏语言,延问公卿、大夫、博士、议郎,考合古今,明正其义,然后乃加爵土。

不然,恐大失众心,海内引领而议。

暴平其事,必有言当封者,在陛下所从。

天下虽不说,咎有所分,不独在陛下。

前定陵侯淳于长初封,其事亦议。

大司农谷永以长当封,众人归咎于永,先帝不独蒙其讥。

臣嘉、臣延材驽不称,死有余责。

知顺指不迕,可得容身须臾,所以不敢者,思报厚恩也。

”上感其言,止,数月,遂下诏封贤等,因以切责公卿曰:“朕居位以来,寝疾未瘳,反逆之谋相连不绝,贼乱之臣近侍帷幄。

前东平王云与后谒祝诅朕,使侍医伍宏等内侍案脉,几危社稷,殆莫甚焉!

昔楚有子玉得臣,晋文为之侧席而坐。

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谋。

今云等至有图弑天子逆乱之谋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务聪明以销厌未萌之故。

赖宗庙之灵,侍中、驸马都尉贤等发觉以闻,咸伏厥辜。

《书》不云乎?

‘用德章厥善’。

其封贤为高安侯、南阳太守宠为方阳侯、左曹光禄大夫躬为宜陵侯。

” 后数月,日食,举直言,嘉复奏封事曰: 臣闻咎繇戒帝舜曰:“亡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

”箕子戒武王曰:“臣无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

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僣慝。

”言如此则逆尊卑之序,乱阴阳之统,而害及王者,其国极危。

国人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败也。

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

自是以后,纵心恣欲,法度陵迟,至于臣弑君,子弑父。

父子至亲,失礼患生,何况异姓之臣?

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孝文皇帝备行此道,海内蒙恩,为汉太宗。

孝宣皇帝赏罚信明,施与有节,记人之功,忽于小过,以致治平。

孝元皇帝奉承大业,温恭少欲,都内钱四十万万,水衡钱二十五万万,少府钱十八万万。

尝幸上林,后宫冯贵人从临兽圈,猛兽惊出,贵人前当之,元帝嘉美其义,赐钱五万。

掖庭见亲,有加赏赐,属其人勿众谢。

示平恶偏,重失人心,赏赐节约。

是时,外戚赀千万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见钱多也。

虽遭初元、永光凶年饥馑,加有西羌之变,外奉师旅,内振贫民,终无倾危之忧,以府臧内充实也。

孝成皇帝时,谏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宠专爱,耽于酒色,损德伤年,其言甚切,然终不怨怒也。

宠臣淳于长、张放、史育:育数贬退,家资不满千万。

放斥逐就国。

长榜死于狱。

不以私爱害公义,故虽多内讥,朝廷安平,传业陛下。

陛下在国之时,好《诗》、《书》,上俭节,征来所过道上称诵德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

初即位,易帷帐,去锦绣,乘舆席缘绨缯而已。

共皇寝庙比比当作,忧闵元元,惟用度不足,以义割恩,辄且止息,今始作治。

而驸马都尉董贤亦起官寺上林中,又为贤治大第,开门乡北阙,引王渠灌园池,使者护作,赏赐吏卒,甚于治宗庙。

贤母病,长安厨给祠具,道中过者皆饮食。

为贤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赐其工,自贡献宗庙三宫,犹不至此。

贤家有宾婚及见亲,诸官并共,赐及仓头奴婢,人十万钱。

使者护视,发取市物,百贾震动,道路讠雚哗,群臣惶惑。

诏书罢菀,而以赐贤二千余顷,均田之制从此堕坏。

奢僣放纵,变乱阴阳,灾异众多,百姓讹言,持筹相惊,被发徒跣而走,乘马者驰,天惑其意,不能自止。

或以为筹者策失之戒也。

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讥。

孔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

”臣嘉幸得备位,窃内悲伤不能通愚忠之信。

身死有益于国,不敢自惜。

唯陛下慎己之所独乡,察众人之所共疑。

往者宠臣邓通、韩嫣骄贵失度,逸豫无厌,小人不胜情欲,卒陷罪辜。

乱国亡躯,不终其禄,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者也。

宜深览前世,以节贤宠,全安其命。

于是上寝不说,而愈爱贤,不能自胜。

会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遗诏。

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贤二千户,及赐孔乡侯、汝昌侯、阳新侯国。

嘉封还诏书,因奏封事谏上及太后曰:“臣闻爵禄土地,天之有也。

《书》云:‘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

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则众庶不服,感动阴阳,其害疾自深。

今圣体久不平,此臣嘉所内惧也。

高安侯贤,佞幸之臣,陛下倾爵位以贵之,单货财以富之,损至尊以宠之,主威已黜,府藏已竭,唯恐不足。

财皆民力所为,孝文皇帝欲起露台,重百金之费,克己不作。

今贤散公赋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往古以来贵臣未尝有此,流闻四方,皆同怨之。

里谚曰:‘千人所指,无病而死。

’臣常为之寒心。

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遗诏,诏丞相、御史益贤户,赐三侯国,臣嘉窃惑。

山崩地动,日食于三朝,皆阴侵阳之戒也。

前贤已再封,晏、商再易邑,业缘私横求,恩已过厚,求索自恣,不知厌足,甚伤尊尊之义,不可以示天下,为害痛矣!

臣骄侵罔,阴阳失节,气感相动,害及身体。

陛下寝疾久不平,继嗣未立,宜思正万事,顺天人之心,以求福晁,奈何轻身肆意,不念高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传之于无穷哉!

《孝经》曰:‘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

’臣谨封上诏书,不敢露见,非爱死而不自法,恐天下闻之,故不敢自劾。

愚戆数犯忌讳,唯陛下省察。

” 初,廷尉梁相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及五二千石杂治东平王云狱,时冬月未尽二旬,而相心疑云冤,狱有饰辞,奏欲传之长安,更下公卿复治。

尚书令鞫谭、仆射宗伯凤以为可许。

天子以相等皆见上体不平,外内顾望,操持两心,幸云逾冬,无讨贼疾恶主雠之意,制诏免相等皆为庶人。

后数月大赦,嘉奏封事荐相等明习治狱,“相计谋深沉,谭颇知雅文,凤经明行修,圣王有计功除过,臣窃为朝廷惜此三人。

”书奏,上不能平。

后二十余日,嘉封还益董贤户事,上乃发怒,召嘉诣尚书,责问以:“相等前坐在位不尽忠诚,外附诸侯,操持两心,背人臣之义,今所称相等材美,足以相计除罪。

君以道德,位在三公,以总方略一统万类分明善恶为职,知相等罪恶陈列,著闻天下,时辄以自劾,今又称誉相等,云为朝廷惜之。

大臣举错,恣心自在,迷国罔上,近由君始,将谓远者何!

对状。

”嘉免冠谢罪。

事下将军中朝者,光禄大夫孔光、左将军公孙禄、右将军王安、光禄勋马宫、光禄大夫龚胜劾嘉迷国罔上不道,请与廷尉杂治。

胜独以为嘉备宰相,诸事并废,咎由嘉生。

嘉坐荐相等,微薄,以应迷国罔上不道,恐不可以示天下。

遂可光等奏。

光等请谒者召嘉诣廷尉诏狱,制曰:“票骑将军、御史大夫、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卫尉云等五十人以为:“如光等言可许。

”议郎龚等以为:“嘉言事前后相违,无所执守,不任宰相之职,宜夺爵士,免为庶人。

”永信少府猛等十人以为:“圣王断狱,必先原心定罪,探意立情,故死者不抱恨而入地,生者不衔怨而受罪。

明主躬圣德,重大臣刑辟,广延有司议,欲使海内咸服。

嘉罪名虽应法,圣王之于大臣,在舆为下,御坐则起,疾病视之无数,死则临吊之,废宗庙之祭,进之以礼,退之以义,诔之以行。

案嘉本以相等为罪,罪恶虽著,大臣括发关械、裸躬就笞,非所以重国褒宗庙也。

今春月寒气错缪,霜露数降,宜示天下以宽和。

臣等不知大义,唯陛下察焉。

”有诏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使者既到府,掾史涕泣,共和药进嘉,嘉不肯服。

主簿曰:“将相不对理陈冤,相踵以为故事,君侯宜引决。

”使者危坐府门上。

主簿复前进药,嘉引药杯以击地,谓官属曰:“丞相幸得备位三公,奉职负国,当伏刑都市以示万众。

丞相岂儿女子邪,何谓咀药而死!

”嘉遂装出,见使者再拜受诏,乘吏小车,去盖不冠,随使者诣廷尉。

廷尉收嘉丞相、新甫侯印绶,缚嘉载致都船诏狱。

上闻嘉生自诣吏,大怒,使将军以下与五二千石杂治。

吏诘问嘉,嘉对曰:“案事者思得实。

窃见相等前治东平王狱,不以云为不当死,欲关公卿示重慎。

置驿马传囚,势不得逾冬月,诚不见其外内顾望阿附为云验。

复幸得蒙大赦,相等皆良善吏,臣窃为国惜贤,不私此三人。

”狱吏曰:“苟如此,则君何以为罪犹当?

有以负国,不空入狱矣。

”吏稍侵辱嘉,嘉喟然卬天叹曰:“幸得充备宰相,不能进贤、退不肖,以是负国,死有余责。

”吏问贤、不肖主名,嘉曰:“贤,故丞相孔光、故大司空何武,不能进。

恶,高安侯董贤父子,佞邪乱朝,而不能退。

罪当死,死无所恨。

”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欧血而死。

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丁明素重嘉而怜之,上遂免明,以董贤代之,语在《贤传》。

嘉为相三年诛,国除。

死后上览其对而思嘉言,复以孔光代嘉为丞相,征用何武为御史大夫。

元始四年,诏书追录忠臣,封嘉子崇为新甫侯,追谥嘉为忠侯。

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

治《诗》,事匡衡。

举孝廉为郎。

元帝末,为博士,免。

建始中,州举茂才,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

丞相方进、御史大夫孔光举丹论议深博、廉正守道,征入为光禄大夫、丞相司直。

数月,复以光禄大夫给事中,由是为少府、光禄勋、侍中,甚见尊重。

成帝末年,立定陶王为皇太子,以丹为太子太傅。

哀帝即位,为左将军,赐爵关内侯,食邑,领尚书事,遂代王莽为大司马,封高乐侯。

月余,徙为大司空。

上少在国,见成帝委政外家,王氏僣盛,常内邑邑。

即位,多欲有所匡正。

封拜丁、傅,夺王氏权。

丹自以师傅居三公位,得信于上,上书言:“古者谅闇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亲属,赫然皆贵宠。

封舅为阳安侯,皇后尊号未定,豫封父为孔乡侯。

出侍中王邑、射声校尉王邯等。

诏书比下,变动政事,卒暴无渐。

臣纵不能明陈大义,复曾不能牢让爵位,相随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过。

间者郡国多地动,水出流杀人民,日月不明,王星失行,此皆举错失中,号令不定,法度失理,阴阳混浊之应也。

臣伏惟人情无子,年虽六七十,犹博取而广求。

孝成皇帝深见天命,烛知至德,以壮年克己,立陛下为嗣。

先帝暴弃天下而陛下继体,四海安宁,百姓不惧,此先帝圣德当合天人之功也。

臣闻天威不违颜咫尺,愿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观群下之从化。

天下者,陛下之家也。

肺附何患不富贵,不宜仓卒。

先帝不量臣愚,以为太傅,陛下以臣托师傅,故亡功德而备鼎足,封大国,加赐黄金,位为三公,职在左右,不能尽忠补过,而令庶人窃议,灾异数见,此臣之大罪也。

臣不敢言乞骸骨归于海滨,恐嫌于伪。

诚惭负重责,义不得不尽死。

”书数十上,多切直之言。

初,哀帝即位,成帝母称太皇太后,成帝赵皇后称皇太后,而上祖母傅太后与母丁后皆在国邸,自以定陶共王为称。

高昌侯董宏上书言:“秦庄襄王母本夏氏,而为华阳夫人所子,及即位后,俱称太后。

宜立定陶共王后为皇太后。

”事下有司,时丹以左将军与大司马王莽共劾奏宏:“知皇太后尊之号,天下一统,而称引亡秦以为比喻,诖误圣朝,非所宜言,大不道。

”上新立,谦让,纳用莽、丹言,免宏为庶人。

傅太后大怒,要上欲必称尊号,上于是追尊定陶共王为共皇帝,尊傅太后为共皇太后,丁后为共皇后。

郎中令泠褒、黄门郎段犹等复奏言:“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皆不宜复引定陶蕃国之名以冠大号,车马衣服宜皆称皇之意,置吏二千石以下各供厥职,又宜为共皇立庙京师。

”上复下其议,有司皆以为宜如褒、犹言。

丹议独曰:“圣王制礼取法于天地,故尊卑之礼明则人伦之序正,人伦之序正则乾坤得其位而阴阳顺其节,人主与万民俱蒙晁福。

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乱也。

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为号者,母从子、妻从夫之义也。

欲立官置吏,车服与太皇太后并,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义也。

定陶共皇号谥已前定,义不得复改。

《礼》:‘父为士,子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

’子亡爵父之义,尊父母也。

为人后者为之子,故为所后服斩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明尊本祖而重正统也。

孝成皇帝圣恩深远,故为共王立后,奉承祭祀,今共皇长为一国太祖,万世不毁,恩义已备。

陛下既继体先帝,持重大宗,承宗庙天地社稷之祀,义不得复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庙。

今欲立庙于京师,而使臣下祭之,是无主也。

又亲尽当毁,空去一国太祖不堕之祀,而就无主当毁不正之礼,非所以尊厚共皇也。

”丹由是浸不合上意。

会有上书言古者以龟贝为货,今以钱易之,民以故贫,宜可改币。

上以问丹,丹对言可改。

章下有司议,皆以为行钱以来久,难卒变易。

丹老人,忘其前语,后从公卿议。

又丹使吏书奏,吏私写其草,丁、傅子弟闻之,使人上书告丹上封事行道人遍持其书。

上以问将军中朝臣,皆对曰:“忠臣不显谏,大臣奏事不宜漏泄,令吏民传写流闻四方。

‘臣不密则失身’,宜下廷尉治。

”事下廷尉,廷尉劾丹大不敬。

事未决,给事中博士申咸、炔钦上书言:“丹经行无比,自近世大臣能若丹者少。

发愤懑,奏封事,不及深思远虑,使主簿书,漏泄之过不在丹。

以此贬黜,恐不厌众心。

”尚书劾咸、钦:“幸得以儒官选擢备腹心,上所折中定疑,知丹社稷重臣,议罪处罚,国之所慎,咸、钦初傅经义以为当治,事以暴列,乃复上书妄称誉丹,前后相违,不敬。

”上贬咸、钦秩各二等。

遂策免丹曰:“夫三公者,朕之腹心也。

辅善相过,匡率百僚,和合天下者也。

朕既不明,委政于公,间者阴阳不调,寒暑失常,变异屡臻,山崩地震,河决泉涌,流杀人民,百姓流连,无所归心,司空之职尤废焉。

君在位也出入三年,未闻忠言嘉谋,而反有朋党相进不公之名。

乃者以挺力田议改币章示君,君内为朕建可改不疑。

以君之言博考朝臣,君乃希众雷同,外以为不便,令观听者归非于朕。

朕隐忍不宣,为君受愆。

朕疾夫比周之徒虚伪坏化,寝以成俗,故屡以书饬君,几君省过求己,而反不受,退有后言。

及君奏封事,传于道路,布闻朝市,言事者以为大臣不忠,辜陷重辟,获虚采名,谤讥匈匈,流于四方。

腹心如此,谓疏者何?

殆谬于二人同心之利焉,将何以率示群下,附亲远方?

朕惟君位尊任重,虑不周密,怀谖迷国,进退违命,反复异言,甚为君耻之,非所以共承天地,永保国家之意。

以君尝托傅位,未忍考于理,已诏有司赦君勿治。

其上大司空高乐侯印绶,罢归。

” 尚书令唐林上疏曰:“窃见免大司空丹策书,泰深痛切,君子作文,为贤者讳。

丹经为世儒宗,德为国黄耇,亲傅圣躬,位在三公,所坐者微,海内未见其大过,事既已往,免爵大重,京师识者咸以为宜复丹邑爵,使奉朝请,四方所瞻仰也。

惟陛下财览众心,有以尉复师傅之臣。

”上从林言,下诏赐丹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丹既免数月,上用朱博议,尊傅太后为皇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与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同尊,又为共皇立庙京师,仪如孝元皇帝。

博迁为丞相,复与御史大夫赵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号之议,而为丹所劾奏,免为庶人。

时天下衰粗,委政于丹。

丹不深惟褒广尊亲之义而妄称说,抑贬尊号,亏损孝道,不忠莫大焉。

陛下圣仁,昭然定尊号,宏以忠孝复封高昌侯。

丹恶逆暴著,虽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请免为庶人。

”奏可。

丹于是废归乡里者数年。

平帝即位,新都侯王莽白太皇太后发掘傅太后、丁太后冢,夺其玺授,更以民葬之,定陶隳废共皇庙。

诸造议泠褒、段犹等皆徙合浦,复免高昌侯宏为庶人。

征丹诣公车,赐爵关内侯,食故邑。

数月,太皇太后诏大司徒、大司空曰:“夫褒有德,赏元功,先圣之制,百王不易之道也。

故定陶太后造称僣号,甚悖义理。

关内侯师丹端诚于国,不顾患难,执忠节,据圣法,分明尊卑之制,确然有柱石之固,临大节而不可夺,可谓社稷之臣矣。

有司条奏邪臣建定称号者已放退,而丹功赏未加,殆缪乎先赏后罚之义,非所以章有德报厥功也。

其以厚丘之中乡户二千一百封丹为义阳侯。

”月余薨,谥曰节侯。

子业嗣,王莽败乃绝。

赞曰:何武之举,王嘉之争,师丹之议,考其祸福,乃效于后。

当王莽之作,外内咸服,董贤之爱,疑于亲戚,武、嘉区区,以一蕢障江河,用没其身。

丹与董宏更受赏罚,哀哉!

故曰“依世则废道,违俗则危殆”,此古人所以难受爵位者也。

汉书·传·谷永杜邺传

〔班固〕 〔汉〕

谷永字子云,长安人也。

父吉,为卫司马,使送郅支单于侍子,为郅支所杀,语在《陈汤传》。

永少为长安小史,后博学经书。

建昭中,御史大夫繁延寿闻其有茂材,除补属,举为太常丞,数上疏言得失。

建始三年冬,日食、地震同日俱发,诏举方正直言极谏之士,太常阳城侯刘庆忌举永待诏公车。

对曰: 陛下秉至圣之纯德,惧天地之戒异,饬身修政,纳问公卿,又下明诏,帅举直言,燕见绎,以求咎愆,使臣等得造明朝,承圣问。

臣材朽学浅,不通政事。

窃闻明王即位,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则庶征序于下,日月理于上。

如人君淫溺后宫,船乐游田,五事失于躬,大中之道不立,则咎征降而六极至。

凡灾异之发,各象过失,以类告人。

乃十二月朔戊申,日食婺女之分,地震萧墙之内,二者同日俱发,以丁宁陛下,厥咎不远,宜厚求诸身。

意岂陛下志在闺门,未恤政事,不慎举错,娄失中与?

内宠大盛,女不遵道,嫉妨专上,妨继嗣与?

古之王者废五事之中,失夫妇之纪,妻妾得意,谒行于内,势行于外,至覆倾国家,或乱阴阳。

昔褒姒用国,宗周以丧。

阎妻骄扇,日以不臧。

此其效也。

经曰:“皇极,皇建其有极。

”传曰:“皇之不极,是谓不建,时则有日月乱行。

” 陛下践至尊之祚为天下主,奉帝王之职以统群生,方内之治乱,在陛下所执。

诚留意于正身,勉强于力行,损燕私之闲以劳天下,放去淫溺之乐,罢归倡优之笑,绝却不享之义,慎节游田之虞,起居有常,循礼而动,躬亲政事,致行无倦,安服若性。

经曰:“继自今嗣王,其毋淫于酒,毋逸于游田,惟正之共。

”未有身治正而臣下邪者也。

夫妻之际,王事纲纪,安危之机,圣王所致慎也。

昔舜饬正二女,以崇至德。

楚庄忍绝丹姬,以成伯功。

幽王惑于褒姒,周德降亡。

鲁桓胁于齐女,社稷以倾。

诚修后宫之政,明尊卑之序,贵者不得嫉妨专庞,以绝骄嫚之端,抑褒、阎之乱,贱者咸得秩进,各得厥职,以广继嗣之统,息《白华》之怨,后宫亲属,饶之以财,勿与政事,以远皇父之类,损妻党之权,未有闺门治而天下乱者也。

治远自近始,习善在左右。

昔龙管纳言,而帝命惟允。

四辅既备,成王靡有过事。

诚敕正左右齐栗之臣,戴金貂之饰、执常伯之职者,皆使学先王之道,知君臣之义,济济谨孚,无敖戏骄恣之地,则左右肃艾,群僚仰法,化流四方。

经曰:“亦惟先正克左右。

”未有左右正而百官枉者也。

治天下者尊贤考功则治,简贤违功则乱。

诚审思治人之术,欢乐得贤之福,论材选士,必试于职,明度量以程能,考功实以定德,无用比周之虚誉,毋听浸润之谮诉,则抱功修职之吏无蔽伤之忧,比周邪伪之徒不得即工,小人日销,俊艾日隆。

经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

”又曰:“九德咸事,俊艾在官。

”未有功赏得于前众贤布于官而不治者也。

尧遭洪水之灾,天下分绝为十二州,制远之道微而无乖畔之难者,德厚恩深,无怨于下也。

秦居平土,一夫大呼而海内崩析者,刑罚深酷,吏行残贼也。

夫违天害德,为上取怨于下,莫甚乎残贼之吏。

诚放退残贼酷暴之吏锢废勿用,益选温良上德之士以亲万胜,平刑释冤以理民命,务省繇役,毋夺民时,薄收赋税,毋殚民财,使天下黎元咸安家乐业,不苦逾时之役,不患苛暴之政,不疾酷烈之吏,虽有唐尧之大灾,民无离上之心。

经曰:“怀保小人,惠于鳏寡。

”未有德厚吏良而民畔者也。

臣闻灾异,皇天所以谴告人君过失,犹严父之明诫。

畏惧敬改,则祸销福降。

忽然简易,则咎罚不除。

经曰:“飨用五福,畏用六极。

”传曰:“六沴作见,若不共御,六罚既侵,六极其下。

”今三年之间,灾异锋起,小大毕具,所行不享上帝,上帝不豫,炳然甚著。

不求之身,无所改正,疏举广谋,又不用其言,是循不享之迹,无谢过之实也,天责愈深。

此五者,王事之纲纪。

南面之急务,唯陛下留神。

对奏,天子异焉,特召见永。

其夏,皆令诸方正对策,语在《杜钦传》。

永对毕,因曰:“臣前幸得条对灾异之效,祸乱所极,言关于圣聪。

书陈于前,陛下委弃不纳,而更使方正对策,背可惧之大异,问不急之常论,废承天之至言,角无用之虚文,欲末杀灾异,满谰诬天,是故皇天勃然发怒,甲己之间暴风三溱,拔树折木,此天至明不可欺之效也。

”上特复问永,永对曰:“日食、地震,皇后、贵妾专宠所致。

”语在《五行志》。

是时,上初即位,谦让委政元舅大将军王凤,议者多归咎焉。

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复曰: 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

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亡吴、楚、燕、梁之势。

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

三者无毛发之辜,不可归咎诸舅。

及欲以政事过差丞相父子、中尚书宦官,槛塞大异,皆瞽说欺天者也。

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

陛下即位,委任遵旧,未有过政。

元年正月,白气较然起乎东方,至其四月,黄浊四塞,覆冒京师,申以大水,著以震蚀。

各有占应,相为表里,百官庶事无所归倚,陛下独不怪与?

白气起东方,贱人将兴之表也。

黄浊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也。

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二者已丑。

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致惧天地之异,长思宗庙之计,改往反过,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爱,奋乾刚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犹尚未足也,急复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避尝字,毋论年齿。

推法言之,陛下得继嗣于微贱之间,乃反为福。

得继嗣而已,母非有贱也。

后宫女吏使令有直意者,广求于微贱之间,以遇天所开右,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蕃滋,灾异讫息。

陛下则不深察愚臣之言,忽于天地之戒,咎根不除,水雨之灾,山石之异,将发不久。

发则灾异已极,天变成形,臣虽欲捐身关策,不及事已。

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讥帷幄之私,欲间离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必不免于汤镬之诛。

此天保右汉家,使臣敢直言也。

三上封事,然后得召。

待诏一旬,然后得见。

夫由疏贱纳至忠,甚苦。

由至尊闻天意,甚难。

语不可露,愿具书所言,因待中奏陛下,以示腹心大臣。

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臣当伏妄言之诛。

即以为诚天意也,奈何忘国家大本,背天意而从欲!

唯陛下省察熟念,厚为宗庙计。

时,对者数十人,永与杜钦为上第焉。

上皆以其书示后宫。

后上尝赐许皇后书,采永言以责之,语在《外戚传》。

永既阴为大将军凤说矣,能实最高,由是擢为光禄大夫。

永奏书谢凤曰:“永斗筲之材,质薄学朽,无一日之雅,左右之介,将军说其狂言,擢之皂衣之吏,厕之争臣之末,不听浸润之谮,不食肤受之诉,虽齐桓、晋文用士笃密,察父哲兄覆育子弟,诚无以加!

昔豫子吞炭坏形以奉见异,齐客陨首公门以报恩施,知氏、孟尝犹有死士,何况将军之门!

”凤遂厚之。

数年,出为安定太守。

时,上诸舅皆修经书,任政事。

平阿侯谭年次当继大将军凤辅政,尤与永善。

阳朔中,凤薨。

凤病困,荐从弟御史大夫音以自代。

上从之,以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领尚书事,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

永闻之,与谭书曰:“君侯躬周、召之德,执管、晏之操,敬贤下士,乐善不倦,宜在上将久矣,以大将军在,故抑郁于家,不得舒愤。

今大将军不幸蚤薨,累亲疏,序材能,宜在君侯。

拜吏之日,京师士大夫怅然失望。

此皆永等愚劣,不能褒扬万分。

属闻以特进领城门兵,是则车骑将军秉政雍容于内,而至戚贤舅执管籥于外也。

愚窃不为君侯喜。

宜深辞职,自陈浅薄不足以固城门之守,收太伯之让,保谦谦之路,阖门高枕,为知者首。

愿君侯与博览者参之,小子为君侯安此。

”谭得其书大感,遂辞让不受领城门职。

由是谭、音相与不平。

永远为郡吏,恐为音所危,病满三月免。

音奏请永补营军司马,永数谢罪自陈,得转为长史。

音用从舅越亲辅政,威权损于凤时,永复说音曰:“将军覆上将之位,食豪腴之都,任周、召之职,拥天下之枢,可谓富贵之极,人臣无二,天下之责四面至矣,将何以居之?

宜夙夜孳孳,执伊尹之强德,以守职匡上,诛恶不避亲爱,举善不避仇雠,以章至公,立信四方。

笃行三者,乃可以长堪重任,久享盛宠。

太白出西方六十日,法当参天,今已过期,尚在桑榆之间,质弱而行迟,形小而光微。

荧惑角怒明大,逆行守尾。

其逆,常也。

守尾,变也。

意岂将军忘湛渐之义,委曲从顺,所执不强,不广用士,尚有好恶之忌,荡荡之德未纯,方与将相大臣乖离之萌也?

何故始袭司马之号,俄而金火并有此变?

上天至明,不虚见异,唯将军畏之慎之,深思其故,改求其路,以享天意。

”音犹不平,荐永为护菀使者。

音薨,成都侯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永乃迁为凉州刺史。

奏事京师讫,当之部,时有黑龙见东莱,上使尚书问永,受所欲言。

永对曰: 臣闻王天下有国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闻。

如使危亡之言辄上闻,则商、周不易姓而迭兴,三正不变改而更用。

夏、商之将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恶日广而不自知,大命倾而不寤。

《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

”陛下诚垂宽明之听,无忌讳之诛,使刍荛之臣得尽所闻于前,不惧于后患,直言之路开,则四方众贤不远千里,辐凑陈忠,群臣之上愿,社稷之长福也。

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黑龙,同姓之象也。

龙阳德,由小之大,故为王者瑞应。

未知同姓有见本朝元继嗣之庆,多危殆之隙,欲因扰乱举兵而起者邪?

将动心冀为后者,残贼不仁,若广陵、昌邑之类?

臣愚不能处也。

元年九月黑龙见,其晦,日有食之。

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陨,乙酉,日有食之。

六月之间,大异四发,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乱,未尝有也。

臣闻三代所以陨社稷丧宗庙者,皆由妇人与群恶没湎于酒。

《书》曰:“乃用妇人之言,自绝于天”。

“四方之逋逃多罪,是宗是长,是信是使”。

《诗》云:“燎之方阳,宁或灭之?

赫赫宗周,褒姒■之!

”《易》曰:“濡其首,有孚失是。

”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养生泰奢,奉终泰厚也。

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请略陈其效。

《易》曰:“在中馈,无攸遂”,言妇人不得与事也。

《诗》曰:“懿厥哲妇,为枭为鸱”。

“匪降自天,生自妇人”。

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顷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上矣。

今之后起,天所不飨,什倍于前。

废先帝法度,听用其言,官秩不当,纵释王诛,骄其亲属,假之威权,从横乱政,刺举之吏,莫敢奉宪。

又以掖庭狱大为乱阱,榜棰■于炮格,绝灭人命,主为赵、李报德复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系无辜,掠立迫恐,至为人起责,分利受谢。

生入死出者,不可胜数。

是以日食再既,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绝,然后天绝之。

陛下弃万乘之至贵,乐家人之贱事,厌高美之尊号,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轻无义小人以为私客,数离深宫之固,挺身晨夜,与群小相随,乌集杂会,饮醉吏民之家,乱服共坐,流面媟嫚,混淆无别,闵免遁乐,昼夜在路。

典门户奉宿卫之臣执干戈而守空宫,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积数年矣。

王者以民为基,民以财为本,财竭则下畔,下畔则下亡。

是以明王爱养基本,不敢穷极,使民如承大祭。

今陛下轻夺民财,不爱民力,听邪臣之计,去高敞初陵,捐十年功绪,改作昌陵,反天地之性,因下为高,积土为山,发徒起邑,并治宫馆,大兴繇役,重增赋敛,征发如雨,役百乾溪,费疑骊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后反故。

又广盱营表,发人冢墓,断截骸骨,暴扬尸柩,百姓财竭力尽,愁恨感天,灾异屡降,饥馑仍臻。

流散冗食,餧死于道,以百万数。

公家无一年之畜,百姓无旬日之储,上下俱匮,无以相救。

《诗》云:“殷监不远,在夏后之世。

”愿陛下追观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镜考己行。

有不合者,臣当伏妄言之诛。

汉兴九世,百九十余载,继体之主七,皆承天顺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兴,或以治安。

至于陛下,独违道纵欲,轻身妄行,当盛壮之隆,无继嗣之福,有危亡之忧,积失君道,不合天意,亦已多矣。

为人后嗣,守人功业,如此,岂不负哉!

方今社稷宗庙祸福安危之机在于陛下,陛下诚肯发明圣之德,昭然远寤,畏此上天之威怒,深惧危亡之征兆,荡涤邪辟之恶志,厉精致政,专心反道,绝群小之私客,免不正之诏除,悉罢北宫私奴车马媠出之具,克己复礼,毋二微行出饮之过,以防迫切之祸,深惟日食再既之意,抑损椒房玉堂之盛宠,毋听后宫之请谒,除掖庭之乱狱,出炮格之陷阱,诛戮邪佞之臣及左右执左道以事上者以塞天下之望,且寝初陵之作,止诸缮治宫室,阙更减赋,尽休力役,存恤振救困乏之人以弭远方,厉崇忠直,放退残贼,无使素餐之吏久尸厚禄,以次贯行,固执无违,夙夜孳孳,屡省无怠,旧愆毕改,新德既章,纤介之邪不复载心,则赫赫大异庶几可销,天命去就庶几可复,社稷宗庙庶几可保。

唯陛下留神反复,熟省臣言。

臣幸得备边部之吏,不知本朝失得,瞽言触忌讳,罪当万死。

成帝性宽而好文辞,又久无继嗣,数为微行,多近幸小臣,赵、李从微贱专宠,皆皇太后与诸舅夙夜所常忧。

至亲难数言,故推永等使因天变而切谏,劝上纳用之。

永自知有内应,展意无所依违,每言事辄见答礼。

至上此对,上大怒。

卫将军商密擿永令发去。

上使侍御史收永,敕过交道厩者勿追,御史不及永,还,上意亦解,自悔。

明年,征永为太中大夫,迁光禄大夫给事中。

元延元年,为此地太守。

时,灾异尤数,永当之官,上使卫尉淳于长受永所欲言。

永对曰: 臣永幸得以愚朽之材为太中大夫,备拾遗之臣,从朝者之后,进不能尽思纳忠辅宣圣德,退无被坚执锐讨不义之功,猥蒙厚恩,仍迁至北地太过。

绝命陨首,身膏野草,不足以报塞万分。

陛下圣德宽仁,不遗易忘之臣,垂周文之听,下及刍荛之愚,有诏使卫尉受臣永所欲言。

臣闻事君之义,有言责者尽其忠,有官守者修其职。

臣永幸得免于言责之辜,有官守之任,当毕力遵职,养绥百姓而已,不宜复关得失之辞。

忠臣之于上,志在过厚,是故远不违君,死不忘国。

昔史鱼既没,余忠未讫,委柩后寝,以尸达诚。

汲黯身外思内,发愤舒忧,遗言李息。

经曰:“虽尔身在外,乃心无不在王室。

”臣永幸得给事中出入三年,虽执干戈守边垂,思慕之心常存于省闼,是以敢越郡吏之职,陈累年之忧。

臣闻天生蒸民,不能相治,为立王者以统理之,方制海内非为天子,列土封疆非为诸侯,皆以为民也。

垂三统,列三正,去无道,开有德,不私一姓,明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王者躬行道德,承顺天地,博爱仁怒,恩及行苇,籍税取民不过常法,宫室车服不逾制度,事节财足,黎庶和睦,则卦气理效,五征时序,百姓寿考,庶草蕃滋,符瑞并降,以昭保右。

失道妄行,逆天暴物,穷奢极欲,湛湎荒淫,妇言是从,诛逐仁贤,离逖骨肉,群小用事,峻刑重赋,百姓愁怨,则卦气悖乱,咎征著邮,上天震怒,灾异屡降,日月薄食,五星失行,山崩川溃,水泉踊出,妖孽并见,茀星耀光,饥馑荐臻,百姓短折,万物夭伤。

终不改寤,恶洽变备,不复谴告,更命有德。

《诗》云:“乃眷四顾,此惟予宅。

” 夫去恶夺弱,迁命贤圣,天地之常经,百王之所同也。

加以功德有厚薄,期质有修短,时世有中季,天道有盛衰。

陛下承八世之功业,当阳数之标季,涉三七之节纪,遭《无妄》之卦运,直百六之灾厄。

三难异科,杂焉同会。

建始元年以来二十载间,群灾大异,交错锋起,多于《春秋》所书。

八世著记,久不塞除,重以今年正月己亥朔日有食之,三朝之会,四月丁酉四方众星白昼流陨,七月辛未彗星横天。

乘三难之际会,畜众多之灾异,因之以饥馑,接之以不赡。

彗星,极异也,土精所生,流陨之应出于饥变之后,兵乱作矣,厥期不久,隆德积善,惧不克济。

内则为深宫后庭将有骄臣悍妾醉酒狂悖卒起之败,北宫苑囿街巷之中臣妾之家幽闲之处徵舒、崔杼之乱。

外则为诸夏下土将有樊并、苏令、陈胜、项梁奋臂之祸。

内乱朝暮,日戒诸夏,举兵以火角为期。

安危之分界,宗庙之至忧,臣永所以破胆寒心,豫言之累年。

下有其萌,然后变见于上,可不致慎!

祸起细微,奸生所易。

愿陛下正君臣之义,无复与群小媟黩燕饮。

中黄门后庭素骄慢不谨尝以醉酒失臣礼者,悉出勿留。

勤三纲之严,修后宫之政,抑远骄妒之宪,崇近婉顺之行,加惠失志之人,怀柔怨恨之心。

保至尊之重,秉帝王之威,朝觐法出而后驾,陈兵清道而后行,无复轻身独出,饮食臣妾之家。

三者既除,内乱之路塞矣。

诸夏举兵,萌在民饥馑而吏不恤,兴于百姓困而赋敛重,发于下怨离而上不知。

《易》曰:“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传曰:“饥而不损兹谓泰,厥灾水,厥咎亡。

”《訞辞》曰:“关动牡飞,辟为无道,臣为非,厥咎乱臣谋篡。

”王者遭衰难之世,有饥馑之灾,不损用而大自润,故凶。

百姓困贫无以共求,愁悲怨恨,故水。

城关守国之固,固将去焉,故牡飞。

往年郡国二十一伤于水,灾,禾黍不入。

今年蚕麦咸恶。

百川沸腾,江河溢决,大水泛滥郡国五十有余。

比年丧稼,时过无宿麦。

百姓失业流散,群辈守关。

大异较炳如彼,水灾浩浩,黎庶穷困如此,宜损常税小自润之时,而有司奏请加赋,甚缪经义,逆于民心,布怨趋祸之道也。

牡飞之状,殆为此发。

古者谷不登亏膳,灾屡至损服,凶年不堲涂,明王之制也《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

”《论语》曰:“百姓不足,君孰予足?

”臣愿陛下勿许加赋之奏,益减大官、导官、中御府、均官、掌畜、廪牺用度,止尚方、织室、京师郡国工服官发输造作,以助大司农。

流恩广施,振赡困乏,开关梁,内流民,恣所欲之,以救基急。

立春,遣使者循行风俗,宣布圣德,存恤孤寡,问民所苦,劳二千石,敕劝耕桑,毋夺农时,以慰绥元元之心,防塞大奸之隙,诸夏之乱,庶几可息。

臣闻上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下主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

陛下天然之性,疏通聪敏,上主之姿也。

少省愚臣之言,感寤三难,深畏大异,定心为善,捐忘邪志,毋二旧愆,厉精致政,至诚应天,则积异塞于上,祸乱伏于下,何忧患之有?

窃恐陛下公志未专,私好颇存,尚爱群小,不肯为耳!

对奏,天子甚感其言。

永于经书,泛为疏达,与杜钦、杜邺略等,不能洽浃如刘向父子及扬雄也。

其于天官、《京氏易》最密,故善言灾异,前后所上四十余事,略相反复,专攻上身与后宫而已。

党于王氏,上亦知之,不甚亲信也。

永所居任职,为北地太守岁余,卫将军商薨,曲阳侯根为票骑将军,荐永,征入为大司农。

岁余,永病,三月,有司奏请免。

故事,公卿病,辄赐告,至永独即时免。

数月,卒于家。

本名并,以尉氏樊并反,更名永云。

杜邺字子夏,本魏郡繁阳人也。

祖父及父积功劳皆至郡守,武帝时徙茂陵。

邺少孤,其母张敞女。

邺。

邺壮,从敞子吉学问,得其家书。

以孝廉以郎。

与车骑将军王音善。

平阿侯谭不受城门职,后薨,上闵悔之,乃复令谭弟成都侯商位特进,领城门兵,得举吏如将军府。

邺见音前与平阿有隙,即说音曰:“邺闻人情,恩深者其养谨,爱至者其求详。

夫戚而不见殊,孰能无怨?

此《棠棣》、《角弓》之诗所以作也。

昔秦伯有千乘之国,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亦书而讥焉。

周、召则不然,忠以相辅,义以相匡,同己之亲,等己之尊,不以圣德独兼国宠,又不为长专受荣任,分职于陕,并为弼疑。

故内无感恨之隙,外无侵侮之羞,俱享天晁,两荷高名者,盖以此也。

窃见成都侯以特进领城门兵,复有诏得举吏如五府,此明诏所欲庞也。

将军宜承顺圣意,加异往时,每事凡议,必与及之,指为诚父,出于将军,则孰敢不说谕?

昔文侯寤大雁之献而父子益亲,陈平共一饭之馔而将相加欢,所接虽在楹阶俎豆之间,其于为国折冲厌难,岂不远哉!

窃慕仓唐、陆子之义,所白奥内,唯深察焉。

”音甚嘉其言,由是与成都侯商亲密,二人皆重邺。

后以病去郎。

商为大司马卫将军,除邺主簿,以为腹心,举侍御史。

哀帝即位,迁为凉州刺史。

邺居职宽舒,少威严,数年以病免。

是时,帝祖母定陶傅太后称皇太太后,帝母丁姬称帝太后,而皇后即傅太后从弟子也。

傅氏侯者三人,丁氏侯者二人。

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子郑业为阳信侯。

傅太后尤与政专权。

元寿元年正月朔,上以皇后父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而帝舅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

临拜,日食,诏举方正直言。

扶阳侯韦育举邺方正,邺对曰: 臣闻禽息忧国,碎首不恨。

卞和献宝,刖足愿之。

臣幸得奉直言之诏,无二者之危,敢不极陈!

臣闻阳尊阴卑,卑者随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

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

女虽贵,犹为其国阴。

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

《春秋》不书纪侯之母,阴义杀也。

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

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

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又以外孙为孝惠后,是时继嗣不明,凡事多暗,昼昏冬雷之变,不可胜载。

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约俭,非礼不动,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

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民讹言行筹,传相惊恐。

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

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卦》乘《离》,《明夷》之象也。

《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

震,大阴之效也。

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

”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

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弟家,以诏策决,复遣就国。

高昌侯宏去蕃自绝,犹受封土。

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免归故郡,间未旬月,则有诏还,大臣奏正其罚,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显宠过故。

及阳信侯业,皆缘私君国,非功义所止。

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稀见所稀闻也。

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

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

当拜之日,暗然日食。

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

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

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

疏贱独偏见,疑内亦有此类。

天变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应!

臣闻野鸡著怪,高宗深动。

大风暴过,成王怛然。

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

邺未拜,病卒。

邺言民讹言行筹,及谷永言王者买私田,彗星陨石牡飞之占,语在《五行志》。

初,邺从张吉学,吉子竦又幼孤,从邺学问,亦著于世,尤长小学。

邺于林,清静好古,亦有雅材,建武中历位列卿,至大司空。

其正文字过于邺、竦,故世言小学者由杜公。

赞曰:孝成之世,委政外家,诸舅持权,重于丁、傅在孝哀时。

故杜邺敢讥丁、傅,而钦、永不敢言王氏,其势然也。

及钦欲挹损凤权,而邺附会音、商。

永陈三七之戒,斯为忠焉,至其引申伯以阿凤,隙平阿于车骑,指金、火以求合,可谓谅不足而谈有余者。

孔子称“友多闻”,三人近之矣。

汉书·传·翟方进传

〔班固〕 〔汉〕

翟方进字子威,汝南上蔡人也。

家世微贱,至方进父翟公,好学,为郡文学。

方进年十二三,失父孤学,给事太守府为小史,号迟顿不及事,数为掾史所詈辱。

方进自伤,乃从汝南蔡父相问己能所宜。

蔡父大奇其形貌,谓曰:“小史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努力为诸生学问。

”方进既厌为小史,闻蔡父言,心喜,因病归家,辞其后母,欲西至京师受经。

母怜其幼,随之长安,织屦以给。

方进读经博士,受《春秋》。

积十余年,经学明习,徒众日广,诸儒称之。

以射策甲科为郎。

二三岁,举明经,迁议郎。

是时,宿儒有清河胡常,与方进同经。

常为先进,名誉出方进下,心害其能,论议不右方进。

方进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时,遣门下诸生至常所问大义疑难,因记其说。

如是者久之,常知方进之宗让己,内不自得,其后居士大夫之间未尝不称述方进,遂相亲友。

河平中,方进转为博士。

数年,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甚有威名。

再三奏事,迁为丞相司直。

从上甘泉,行驰道中,司隶校尉陈庆劾奏方进,没入车马。

既至甘泉宫,会殿中,庆与廷尉范延寿语,时庆有章劾,自道:“行事以赎论,今尚书持我事来,当于此决。

前我为尚书时,尝有所奏事,忽忘之,留月余。

”方进于是举劾庆曰:“案庆奉使刺举大臣,故为尚书,知机事周密一统,明主躬亲不解。

庆有罪未伏诛,无恐惧心,豫自设不坐之比。

又暴扬尚书事,言迟疾无所在,亏损圣德之聪明,奉诏不谨,皆不敬,臣谨以劾。

”庆坐免官。

会北地浩商为义渠长所捕,亡,长取其母,与豭猪连系都亭下。

商兄弟会宾客,自称司隶掾、长安县尉,杀义渠长妻子六人,亡。

丞相、御史请遣掾史与司隶校尉、部刺史并力逐捕,察无状者,奏可。

司隶校尉涓勋奏言:“《春秋》之义,王人微者序乎诸侯之上,尊王命也。

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为职,今丞相宣请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甚悖逆顺之理。

宣本不师受经术,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祸耳,而宣欲专权作威,乃害于国,不可之大者。

愿下中朝特进列侯、将军以下,正国法度。

”议者以为,丞相掾不宜移书皆趣司隶。

会浩商捕得伏诛,家属徙合浦。

故事,司隶校尉位在司直下,初除,谒两府,其有所会,居中二千石前,与司直并迎丞相、御史。

初,方进新视事,而涓勋亦初拜为司隶,不肯谒丞相、御史大夫,后朝会相见,礼节又倨。

方进阴察之,勋私过光禄勋辛庆忌,又出逢帝舅成都侯商道路,下车立,■过,乃就车。

于是方进举奏其状,因曰:“臣闻国家之兴,尊尊而敬长,爵位上下之礼,王道纲纪。

《春秋》之义,尊上公谓之宰,海内无不统焉。

丞相进见圣主,御坐为起,在舆为下。

群臣宜皆承顺圣化,以视四方。

勋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礼仪,轻谩宰相,贱易上卿,而又诎节失度,邪谄无常,色厉内荏。

堕国体,乱朝廷之序,不宜处位。

臣请下丞相免勋。

” 时,太中大夫平当给事中奏言:“方进国之司直,不自敕正以先群下,前亲犯令行驰道中,司隶庆平心举劾,方进不自责悔而内挟私恨,伺记庆之从容语言,以诋欺成罪。

后丞相宣以一不道贼,请遣掾督趣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勋自奏暴于朝廷,今方进复举奏勋。

议者以为方进不以道德辅正丞相,苟阿助大臣,欲必胜立威,宜抑绝其原。

勋素行公直,奸人所恶,可少宽假,使遂其功名。

”上以方进所举应科,不得用逆诈废正法,遂贬勋为昌陵令。

方进旬岁间免两司隶,朝廷由是惮之。

丞相宣甚器重焉,常诫掾史:“谨事司直,翟君必在相位,不久。

” 是时,起昌陵,营作陵邑,贵戚近臣子弟宾客多辜榷为奸利者,方进部掾史复案,发大奸赃数千万。

上以为任公卿,欲试以治民,徙方进为京兆尹,搏击豪强,京师畏之。

时,胡常为青州刺史,闻之,与方进书曰:“窃闻政令甚明,为京兆能,则恐有所不宜。

”方进心知所谓,其后少弛威严。

居官三岁,永始二年迁御史大夫。

数月,会丞相薛宣坐广汉盗贼群起及太皇太后丧时三辅吏并征发为奸,免为庶人。

方进亦坐为京兆尹时奉丧事烦扰百姓,左迁执金吾。

二十余日,丞相官缺,群臣多举方进,上亦器其能,遂擢方进为丞相,封高陵侯,食邑千户。

身既富贵,而后母尚在,方进内行修饰,供养甚笃。

及后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逾国家之制。

为相公洁,请托不行郡国。

持法刻深,举奏牧守九卿,峻文深诋,中伤者尤多。

如陈咸、朱博、萧育、逢信、孙闳之属,皆京师世家,以材能少历牧守列卿,知名当世,而方进特立后起,十余年间至宰相,据法以弹咸等,皆罢退之。

初,咸最先进,自元帝初为卿史中丞显名朝廷矣。

成帝初即位,擢为部刺史,历楚国、北海、东郡太守。

阳朔中,京兆尹王章讥切大臣,而荐琅邪太守冯野王可代大将军王凤辅政,东郡太守陈咸可御史大夫。

是时,方进甫从博士为刺史云。

后方进为京兆尹,咸从南阳太守入为少府,与方进厚善。

先是,逢信已从高第郡守历京兆、太仆为卫尉矣,官簿皆在方进之右。

及御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选中,而方进得之。

会丞相宣有事与方进相连,上使五二千石杂问丞相、御史,咸诘责方进,冀得其处,方进心恨。

初,大将军凤奏除陈汤为中郎,与从事。

凤薨后,从弟车骑将军音代凤辅政,亦厚汤。

逢信、陈咸皆与汤善,汤数称之于凤、音所。

久之,音薨,凤弟成都侯商复为大司卫马将军,辅政。

商素憎陈汤,白其罪过,下有司案验,遂免汤,徙敦煌。

时,方进新为丞相,陈咸内惧不安,乃令小冠杜子夏往观其意,微自解说。

子夏既过方进,揣知其指,不敢发言。

居无何,方进奏咸与逢信:“邪枉贪污,营私多欲。

皆知陈汤奸佞倾覆,利口不轨,而亲交赂遗,以求荐举。

后为少府,数馈遗汤。

信、咸幸得备九卿,不思尽忠正身,内自知行辟亡功效,而官媚邪臣,欲以徼幸,苟得亡耻。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

’咸、信之谓也。

过恶暴见,不宜处位,臣请免以示天下。

”奏可。

后二岁余,诏举方正直言之士,红阳侯立举咸对策,拜为光禄大夫给事中。

方进复奏:“咸前为九卿,坐为贪邪免,自知罪恶暴陈,依托红阳侯立徼幸,有司莫敢举奏。

冒浊苟容,不顾耻辱,不当蒙方正举,备内朝臣。

”并劾红阳侯立选举故不以实。

有诏免咸,勿劾立。

后数年,皇太后姊子侍中卫尉定陵侯淳于长有罪,上以太后故,免官勿治罪。

有司奏请遣长就国,长以金钱与立,立上封事为长求留曰:“陛下既托文以皇太后故,诚不可更有它计。

”后长阴事发,遂下狱。

方进劾立:“怀奸邪,乱朝政,欲倾误要主上,狡猾不道,请下狱。

”上曰:“红阳侯,朕之舅,不忍致法,遣就国。

”于是方进复奏立党友曰:“立素行积为不善,众人所共知。

邪臣自结,附托为党,庶几立与政事,欲获其利。

今立斥还就国,所交结尤著者,不宜备大臣,为郡守。

案后将军朱博、巨鹿太守孙闳、故光禄大夫陈咸与立交通厚善,相与为腹心,有背公死党之信,欲相攀援,死而后已。

皆内有不仁之性,而外有俊材,过绝人伦,勇猛果敢,处事不疑,所居皆尚残贼酷虐,苛刻惨毒以立威,而无纤介爱利之风。

天下所共知,愚者犹惑。

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

人而不仁如乐何!

”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

不仁而多材,国之患也。

此三人皆内怀奸猾,国之所患,而深相与结,信于贵戚奸臣,此国家大忧,大臣所宜没身而争也。

昔季孙行父有害曰:‘见有善于君者爱之,若孝子之养父母也。

见不善者诛之,若鹰鹯之逐鸟爵也。

’翅翼虽伤,不避也。

贵戚强党之众诚难犯,犯之,众敌并怨,善恶相冒。

臣幸得备宰相,不敢不尽死。

请免博、闳、咸归故郡,以销奸雄之党,绝群邪之望。

”奏可。

咸既废锢,复徙故郡,以忧死。

方进知能有余,兼通文法吏事,以儒雅缘饬法律,号为通明相,天子甚器重之,奏事亡不当意,内求人主微指以固其位。

初,定陵侯淳于长虽外戚,然以能谋议为九卿,新用事,方进独与长交,称荐之。

及长坐大逆诛,诸所厚善皆坐长免,上以方进大臣,又素重之,为隐讳。

方进内惭,上疏谢罪乞骸骨。

上报曰:“定陵侯长已伏其辜,君虽交通,传不云乎?

‘朝过夕改,君子与之’,君何疑焉?

其专心一意毋怠,近医药以自持。

”方进乃起视事,条奏长所厚善京兆尹孙宝、右扶风萧育,刺史二千石以上免二十余人,其见任如此。

方进虽受《穀梁》,然好《左氏传》、天文星历,其《左氏》则国师刘歆,星历则长安令田终术师也。

厚李寻,以为议曹。

为相九岁,绥和二年春荧惑守心,寻奏记言:“应变之权,君侯所自明。

往者数白,三光垂象,变动见端,山川水泉,反理视患,民人讹谣,斥事感名。

三者既效,可为寒心。

今提扬眉,矢贯中,狼奋角,弓且张,金历库,士逆度,辅湛没,火守舍,万岁之期,近慎朝暮。

上无恻怛济世之功,下无推让避贤之效,欲当大位,为具臣以全身,难矣!

大责日加,安得但保斥逐之戮?

阖府三百余人,唯君侯择其中,与尽节转凶。

” 方进忧之,不知所出。

会郎贲丽善为星,言大臣宜当之。

上乃召见方进。

还归,未及引决,上遂赐册曰:“皇帝问丞相:君孔子之虑,孟贲之勇,朕嘉与君同心一意,庶几有成。

惟君登位,于今十年,灾害并臻,民被饥饿,加以疾疫溺死,关门牡开,失国守备,盗贼党辈。

吏民残贼,殴杀良民,断狱岁岁多前。

上书言事,交错道路,怀奸朋党,相为隐蔽,皆亡忠虑,群下凶凶,更相嫉妒,其咎安在?

观君之治,无欲辅朕富民便安元元之念。

间者郡国谷虽颇熟,百姓不足者尚众,前去城郭,未能尽还,夙夜未尝忘焉。

朕惟往时之用,与今一也,百僚用度各有数。

君有量多少,一听群下言,用度不足,奏请一切增赋,税城郭堧及园田,过更,算马牛羊,增益盐铁,变更无常。

朕既不明,随奏许可,后议者以为不便,制诏下君,君云卖酒醪。

后请止,未尽月复奏议令卖酒醪。

朕诚怪君,何持容容之计,无忠固意,将何以辅朕帅道群下?

而欲久蒙显尊之位,岂不难哉!

传曰:‘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

’欲退君位,尚未忍。

君其孰念详计,塞绝奸原,忧国如家,务便百姓以辅朕。

朕既已改,君其自思,强食慎职。

使尚书令赐君上尊酒十石,养牛一,君审外焉。

” 方进即日自杀。

上秘之,遣九卿册赠以丞相、高陵侯印绶,赐乘舆秘器,少府供张,柱槛皆衣素。

天子亲临吊者数至,礼赐异于它相故事。

谥曰恭侯。

长子宣嗣。

宣字少伯,亦明经笃行,君子人也。

及方进在,为关都尉、南郡太守。

少子曰义。

义字文仲,少以父任为郎,稍迁诸曹,年二十出为南阳都尉。

宛令刘立与曲阳侯为婚,又素著名州郡,轻义年少。

义行太守事,行县至宛,丞相史在传舍。

立持酒肴谒丞相史,对饮未讫,会义亦往,外吏白都尉方至,立语言身若。

须臾义至,内谒径入,立乃走下。

义既还,大怒,阳以他事召立至,以主守盗十金,贼杀不辜,部掾夏恢等收缚立,传送邓狱。

恢亦以宛大县,恐见篡夺,白义可因随后行县送邓。

义曰:“欲令都尉自送,则如勿收邪?

”载环宛市乃送,吏民不敢动,威震南阳。

立家轻骑驰从武关入语曲阳侯,曲阳侯白成帝,帝以问丞相。

方进遣吏敕义出宛令。

宛令已出,吏还白状。

方进曰:“小儿未知为吏也,其意以为入狱当辄死矣。

” 后义坐法免,起家而为弘农太守,迁河内太守、青州牧。

所居著名,有父风烈。

徙为东郡太守。

数岁,平帝崩,王莽居摄,义心恶之,乃谓姊子上蔡陈丰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必代汉家,其渐可见。

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

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

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

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渐于先帝。

今欲发之,乃肯从我乎?

”丰年十八,勇壮,许诺。

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

及车郡王孙庆素有勇略,以明兵法,征在京师,义乃诈移书以重罪传逮庆。

于是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

严乡侯信者,东平王云子也。

云诛死,信兄开明嗣为王,薨,无子,而信子匡复立为王,故义举兵并东平,立信为天子。

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以东平王傅苏隆为丞相,中尉皋丹为御史大夫,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矫摄尊号,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

郡国皆震,比至山阳,众十余万。

莽闻之,大惧,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兄为奋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

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野将军屯武关,羲和红休侯刘歆为扬武将军屯宛,太保后丞丞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屯霸上,常乡侯王惲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奋。

莽日抱孺子会群臣而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

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

”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

”莽于是依《周书》作《大诰》,曰: 惟居摄二年十月甲子,摄皇帝若曰:大诰道诸侯王、三公、列侯于汝卿、大夫、元士御事。

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

洪惟我幼冲孺子,当承继嗣无疆大历服事,予未遭其明哲能道民于安,况其能往知天命!

熙!

我念孺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所济度,奔走以傅近奉承高皇帝所受命,予岂敢自比于前人乎!

天降威明,用宁帝室,遗我居摄宝龟。

太皇太后以丹石之符,乃绍天明意,诏予即命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

反虏故东郡太守翟义擅兴师动众,曰“有大难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靖。

”于是动严乡侯信,诞敢犯祖乱宗之序。

天降威遗我宝龟,固知我国有呰灾,使民不安,是天反复右我汉国也。

粤其闻日,宗室之俟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

我有大事,休,予卜并吉,故我出大将告郡太守、诸侯相、令、长曰:“予得吉卜,予惟以汝于伐东郡严乡逋播臣。

”尔国君或者无不反曰:“难大,民亦不静,亦惟在帝官诸侯宗室,于小子族父,敬不可征。

”帝不违卜,故予为冲人长思厥难曰:“呜呼!

义、信所犯,诚动鳏寡,哀哉!

”予遭天役遗,大解难于予身,以为孺子,不身自恤。

予义彼国君泉陵侯上书曰:“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乐,班度量,而天下大服。

太皇太后承顺天心,成居摄之义。

皇太子为孝平皇帝子,年在襁褓,宜且为子,知为人子道,令皇太后得加慈母恩。

畜养成就,加元服,然后复子明辟。

” 熙!

为我孺子之故,予惟赵、傅、丁、董之乱,遏绝继嗣,变剥适、庶,危乱汉朝,以成三厄,队极厥命。

呜呼!

害其可不旅力同心戒之哉!

予不敢僣上帝命。

天休于安帝室,兴我汉国,惟卜用克绥受兹命。

今天其相民,况亦惟卜用!

太皇太后肇有元城沙鹿之右,阴精女主圣明之祥,配元生成,以兴我天下之符,遂获西王母之应,神灵之征,以祐我帝室,以安我大宗,以绍我后嗣,以继我汉功。

厥害适统不宗元绪者,辟不违亲,辜不避戚。

夫岂不爱?

亦唯帝室。

是以广立王侯,并建曾玄,俾屏我京师,绥抚宇内。

博征儒生,讲道于廷,论序乖缪,制礼作乐,同律度量,混一风俗。

正天地之位,昭郊宗之礼,定五畤庙祧,咸秩亡文。

建灵台,立明堂,设辟雍,张太学,尊中宗、高宗之号。

昔我高宗崇德建武,克绥西域,以受白虎威胜之瑞,天地判合,乾、坤序德。

太皇太后临政,有龟、龙、麟、凤之应,五德嘉符,相因而备。

河图、洛书远自昆仑,出于重野。

古谶著言,肆今享实。

此乃皇天上帝所以安我帝室,俾我成就洪烈也。

呜呼!

天明威辅汉始而大大矣。

尔有惟旧人泉陵侯之言,尔不克远省,尔岂知太皇太后若此勤哉!

天毖劳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极卒安皇帝之所图事。

肆予告我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天辅诚辞,天其累我以民,予害敢不于祖宗安人图功所终?

天亦惟劳我民,若有疾,予害敢不于祖宗所受休辅?

予闻孝子善继人之意,忠臣善成人之事。

予思若考作室,厥子堂而构之。

厥父菑,厥子播而获之。

予害敢不于身抚祖宗之所受大命?

若祖宗乃有效汤、武伐厥子,民长其劝弗救。

呜呼肆哉!

诸侯王公、列侯、卿、大夫、元士御事,其勉助国道明!

亦惟宗室之俊,民之表仪,迪知上帝命。

粤天辅诚,尔不得易定!

况今天降定于汉国,惟大艰人翟义、刘信大逆,欲相伐于厥室,岂亦知命之不易乎?

予永念曰天惟丧翟义、刘信,若啬夫,予害敢不终予亩?

天亦惟休于祖宗,予害其极卜,害敢不于从?

率宁人有旨疆土,况今卜并吉!

故予大以尔东征,命不僣差,卜陈惟若此。

乃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当反立孺子之意。

还,封谭为明告里附城。

诸将东至陈留菑,与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

莽大喜,复下诏曰: 太皇太后遭家不造,国统三绝,绝辄复续,恩莫厚焉,信莫立焉。

孝平皇帝短命蚤崩,幼嗣孺冲,诏予居摄。

予承明诏,奉社稷之任,持大宗之重,养六尺之托,受天下之寄,战战兢兢,不敢安息。

伏念太皇太后惟经艺分析,王道离散,汉家制作之业独未成就,故博征儒士,大兴典制,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

王道粲然,基业既著,千载之废,百世之遗,于今乃成,道德庶几于唐、虞,功烈比齐于殷、周。

今翟义、刘信等谋反大逆,流言惑众,欲以篡位,贼害我孺子,罪深于管、蔡,恶甚于禽兽。

信父故东平王云,不孝不谨,亲毒杀其父思王,名曰巨鼠,后云竟坐大逆诛死。

义父故丞相方进,险波阴贼,兄宣静言令色,外巧内嫉,所杀乡邑汝南者数十人。

今积恶二家,迷惑相得,此时命当殄。

天所灭也。

义始发兵,上书言宇、信等与东平相辅谋反,执捕械系,欲以威民,先自相被以反逆大恶,转相捕械,此其破殄之明证也。

已捕斩断信二子穀乡侯章、德广侯鲔,义母练、兄宣、亲属二十四人皆磔暴于长安都市四通之衢。

当其斩时,观者重叠,天气和清,可谓当矣。

命遣大将军共行皇天之罚,讨诲内之仇,功效著焉,予甚嘉之。

《司马法》不云乎?

“赏不逾时”。

欲民速睹为善之利也。

今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户邑之数别下。

遣使者持黄金印、赤绂縌、朱轮车,即军中拜授。

因大赦天下。

于是吏士精锐遂功围义于圉城,破之,义与刘信弃军庸亡。

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

卒不得信。

初,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氵幵二十三县盗贼并发,赵明、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劫略吏民,众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

莽昼夜抱孺子祷宗庙。

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与甄邯、王晏西击赵明等。

正月,虎牙将军王邑等自关东还,便引兵西。

强弩将军王骏以无功免,扬武将军刘歆归故官。

复以邑弟侍中王奇为扬武将军,城门将军赵恢为强弩将军,中郎将李棽为厌难将军,复将兵西。

二月,明等殄灭,诸县悉平,还师振旅。

莽乃置酒白虎殿,劳飨将帅,大封拜。

先是,益州蛮夷及金城塞外羌反畔,时州郡击破之。

莽乃并隶,以小大为差,封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

莽于是自谓大得天人之助,至其年十二月,遂即真矣。

初,义所收宛令刘立闻义举兵,上书愿备军吏为国讨贼,内报私怨。

莽擢立为陈留太守,封明德侯。

始,义兄宣居长安,先义未发,家数有怪,夜闻哭声,听之不知所在。

宣教授诸生满堂,有狗从外入,啮其中庭群雁数十,比惊救之,已皆断头。

狗走出门,求不知处。

宣大恶之,谓后母曰:“东郡太守文仲素俶傥,今数有恶怪,恐有妄为而大祸至也。

大夫人可归,为弃去宣家者以避害。

”母不肯去,后数月败。

莽尽坏义第宅,污池之。

发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

而下诏曰:“盖闻古者伐不敬,取其鲸鲵筑武军,封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慝。

乃者反虏刘信、翟义悖逆作乱于东,而芒竹群盗赵明、霍鸿造逆西土,遣武将征讨,咸伏其辜。

惟信、义等始发自濮阳,结奸无盐,殄灭于圉。

赵明依阻槐里环堤,霍鸿负倚周至芒竹,咸用破碎,亡有余类。

其取反虏逆贼之鲸鲵,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周至凡五所,各方六丈,高六尺,筑为武军,封以为大戮,荐树之棘。

建表木,高丈六尺。

书曰‘反虏逆贼鲸鲵’,在所长吏常以秋循行,勿令坏败,以惩淫慝焉。

” 初,汝南旧有鸿隙大陂,郡以为饶,成帝时,关东数水,陂溢为害。

方进为相,与御史大夫孔光共遣掾行视,以为决去陂水,其地肥美,省堤防费而无水忧,遂奏罢之。

及翟氏灭,乡里归恶,言方进请陂下良田不得而奏罢陂云。

王莽时常枯旱,郡中追怨方进,童谣曰:“坏陂谁?

翟子威。

饭我豆食羹芋魁。

反乎覆,陂当复。

谁云者?

两黄鹄。

” 司徒掾班彪曰:“丞相方进以孤童携老母,羁旅入京师,身为儒宗,致位宰相,盛矣。

当莽之起,盖乘天威,虽有贲、育,奚益于敌?

义不量力,怀忠愤发,以陨其宗,悲夫!

汉书·传·薛宣朱博传

〔班固〕 〔汉〕

薛宣字赣君,东海郯人也。

少为廷尉书佐、都船狱吏。

后以大司农斗食属察廉,补不其丞。

琅邪太守赵贡行县,见宣,甚说其能。

从宣历行属县,还至府,令妻子与相见,戒曰:“赣君至丞相,我两子亦中丞相史。

”察宣廉,迁乐浪都尉丞。

幽州刺史举茂材,为宛句令。

大将军王凤闻其能,荐宣为长安令,治果有名,以明习文法诏补御史中丞。

是时,成帝初即位,宣为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哀闵元元,躬有日仄之劳,而亡佚豫之乐,允执圣道,刑罚惟中,然而嘉气尚凝,阴阳不和,是臣下未称,而圣化独有不洽者也。

臣窃伏思其一端,殆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至开私门,听谗佞,以求吏民过失,谴呵及细微,责义不量力。

郡县相迫促,亦内相刻,流至众庶。

是故乡党阙于嘉宾之欢,九族忘其亲亲之恩,饮食周急之厚弥衰,送往劳来之礼不行。

夫人道不通,则阴阳否隔,和气不兴,未必不由此也。

《诗》云:‘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鄙语曰:‘苛政不亲,烦苦伤恩。

’方刺史奏事时,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务。

臣愚不知治道,唯明主察焉。

”上嘉纳之。

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繇是知名。

出为临淮太守,政教大行。

会陈留郡有大贼废乱,上徙宣为陈留太守,盗贼禁止,吏民敬其威信。

入守左冯翊,满岁称职为真。

始高陵令杨湛、栎阳令谢游皆贪猾不逊,持郡短长,前二千石数案不能竟。

及宣视事,诣府谒,宣设酒饭与相对,接待甚备。

已而阴求其罪臧,具得所受取。

宣察湛有改节敬宣之效,乃手自牒书,条其奸臧,封与湛曰:“吏民条言君如牒,或议以为疑于主守盗。

冯翊敬重令,又念十金法重,不忍相暴章。

故密以手书相晓,欲君自图进退,可复伸眉于后。

即无其事,复封还记,得为君分明之。

”湛自知罪臧皆应记,而宣辞语温润,无伤害意。

湛即时解印绶付吏,为记谢宣,终无怨言。

而栎阳令游自以大儒有名,轻宣。

宣独移书显,责之曰:“告栎阳令:吏民言令治行烦苛,适罚作使千人以上。

贼取钱财数十万,给为非法。

卖买听任富吏,贾数不可知。

证验以明白,欲遣吏考案,恐负举者,耻辱儒士,故使掾平镌令。

孔子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

’令详思之,方调守。

”游得檄,亦解印绶去。

又频阳县北当上郡、西河,为数郡凑,多盗贼。

其令平陵薛恭本县孝者,功次稍迁,未尝治民,职不办。

而栗邑县小,辟在山中,民谨朴易治。

令巨鹿尹赏久郡用事吏,为楼烦长,举茂材,迁在栗。

宣即以令奏赏与恭换县。

二人视事数月,而两县皆治。

宣因移书劳勉之曰:“昔孟公绰优于赵魏而不宜滕薛,故或以德显,或以功举,‘君子之道,焉可怃也!

’属县各有贤君,冯翊垂拱蒙成。

愿勉所职,卒功业。

” 宣得郡中吏民罪名,辄召告其县长吏,使自行罚。

晓曰:“府所以不自发举者,不欲代县治,夺贤令长名也。

”长吏莫不喜惧,免冠谢宣归恩受戒者。

宣为吏赏罚明,用法平而必行,所居皆有条教可纪,多仁恕爱利。

池阳令举廉吏狱掾王立,府未及召,闻立受囚家钱。

宣责让县,县案验狱掾,乃其妻独受系者钱万六千,受之再宿,狱掾实不知。

掾惭恐自杀。

宣闻之,移书池阳曰:“县所举廉吏狱掾王立,家私受赇,而立不知,杀身以自明,立诚廉士,甚可闵惜!

其以府决曹掾书立之柩,以显其魂。

府掾史素与立相知者,皆予送葬。

” 及日至休吏,贼曹掾张扶独不肯休,坐曹治事。

宣出教曰:“盖礼贯和,人道尚通。

日至,吏以令休,所繇来久。

曹虽有公职事,家亦望私恩意。

掾宜从众,归对妻子,设酒肴,请邻里,一笑相乐,斯亦可矣!

”扶惭愧。

官属善之。

宣为人好威仪,进止雍容,甚可观也。

性密静有思,思省吏职,求其便安。

下至财用笔研,皆为设方略,利用而省费。

吏民称之,郡中清静。

迁为少府,共张职办。

月余,御史大夫于永卒,谷永上疏曰: 帝王之德莫大于知人,知人则百僚任职,天工不旷。

故皋陶曰:“知人则哲,能官人。

”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风化,外佐丞相统理天下,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

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

得其人则万姓欣喜,百僚说服。

不得其人则大职堕斁,王功不兴。

虞帝之明,在兹一举,可不致详!

窃见少府宣,材茂行洁,达于从政,前为御史中丞,执宪毂下,不吐刚茹柔,举错时当。

出守临淮、陈留,二郡称治。

为左冯翊,崇教养善,威德并行,众职修理,奸轨绝息,辞讼者历年不至丞相府,赦后余盗贼什分三辅之一。

功效卓尔,自左内史初置以来未尝有也。

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

”宣考绩功课,简在两府,不敢过称以奸欺诬之罪。

臣闻贤材莫大于治人,宣已有效。

其法律任廷尉有余,经术文雅足以谋王体,断国论。

身兼数器,有“退食自公”之节。

宣无私党游说之助,臣恐陛下忽于《羔羊》之诗,舍公实之臣,任华虚之誉,是用越职,陈宣行能,唯陛下留神考察。

上然之,遂以宣为御史大夫。

数月,代张禹为丞相,封高阳侯,食邑千户。

宣除赵贡两子为史。

贡者,赵广汉之兄子也,为吏亦有能名。

宣为相,府辞讼例不满万钱不为移书,后皆遵用薛侯故事。

然官属讥其烦碎无大体,不称贤也。

时天子好儒雅,宣经术又浅,上亦轻焉。

久之,广汉郡盗贼群起,丞相、御史遣掾史逐捕不能克。

上乃拜河东都尉赵护为广汉太守,以军法从事。

数月,斩其渠帅郑躬,降者数千人,乃平。

会邛成太后崩,丧事仓卒,吏赋敛以趋办。

其后上闻之,以过丞相、御史,遂册免宣曰:“君为丞相,出入六年,忠孝之行,率先百僚,朕无闻焉。

朕既不明,变异数见,岁比不登,仓廪空虚,百姓饥馑,流离道路,疾疫死者以万数,人至相食,盗贼并兴,群职旷废,是朕之不德而股肱不良也。

乃者广汉群盗横恣,残贼吏民,朕恻然伤之,数以问君,君对辄不如其实。

西州隔绝,几不为郡。

三辅赋敛无度,酷吏并缘为奸,侵扰百姓,诏君案验,复无欲得事实之意。

九卿以下,咸承风指,同时陷于谩欺之辜,咎繇君焉!

有司法君领职解嫚,开谩欺之路,伤薄风化,无以帅示四方。

不忍致君于理,其上丞相、高阳侯印绶,罢归。

” 初,宣为丞相,而翟方进为司直。

宣知方进名儒,有宰相器,深结厚焉。

后方进竟代为丞相,思宣旧恩,宣免后二岁,荐宣明习文法,练国制度,前所坐过薄,可复进用。

上征宣复爵高阳侯,加宠特进,位次师安昌侯,给事中,视尚书事。

宣复尊重。

任政数年,后坐善定陵侯淳于长罢就第。

初,宣有两弟,明、修:明至南阳太守。

修历郡守、京兆尹、少府,善交接,得州里之称。

后母常从修居官。

宣为丞相时,修为临菑令,宣迎后母,修不遣。

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

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繇是兄弟不和。

久之,哀帝初即位,博士申咸给事中,亦东海人也,毁宣不供养行丧服,薄于骨肉,前以不忠孝免,不宜复列封侯在朝省。

宣子况为右曹侍郎,数闻其语,赇客杨明,欲令创咸面目,使不居位。

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遂令明遮斫咸宫门外,断鼻唇,身八创。

事不有司,御史中丞众等奏:“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化,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谤毁宣。

咸所言皆宣行迹,众人所共见,公家所宜闻。

况知咸给事中,恐为司隶举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阙,要遮创戮近臣于大道人众中,欲以隔塞聪明,杜绝论议之端。

桀黠无所畏忌,万众讠雚哗,流闻四方,不与凡民忿怒争斗者同。

臣闻敬近臣,为近主也。

礼,下公门,式路马,君畜产且犹敬之。

《春秋》之义,意恶功遂,不免于诛,上浸之源不可长也,况首为恶,明手伤,功意俱恶,皆大不敬。

明当以重论,及况皆弃市。

”廷尉直以为:“律曰‘斗以刃伤人,完为城旦,其贼加罪一等,与谋者同罪。

’诏书无以诋欺成罪。

传曰:‘遇人不以义而见慭者,与痏人之罪钧,恶不直也。

’咸厚善修,而数称宣恶,流闻不谊,不可谓直。

况以故伤咸,计谋已定,后闻置司隶,因前谋而趣明,非以恐咸为司隶故造谋也。

本争私变,虽于掖门外伤咸道中,与凡民争斗无异。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古今之通道,三代所不易也。

孔子曰:‘必也正名。

’名不正,则至于刑罚不中。

刑罚不中,而民无所错手足。

今以况为首恶,明手伤为大不敬,公私无差。

《春秋》之义,原心定罪。

原况以父见谤发忿怒,无它大恶。

加诋欺,辑小过成大辟,陷死刑,违明诏,恐非法意,不可施行。

圣王不以怒增刑。

明当以贼伤人不直,况与谋者皆爵减完为城旦。

”上以问公卿议臣。

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以中丞议是,自将军以下至博士、议郎皆是廷尉。

况竟减罪一等,徙敦煌。

宣坐免为庶人,归故郡,卒于家。

宣子惠亦至二千石。

始惠为彭城令,宣从临淮迁至陈留,过其县,桥梁、邮亭不修。

宣心知惠不能,留彭城数日,案行舍中,处置什器,观视园菜,终不问惠以吏事。

惠自知治县不称宣意,遣门下掾送宣至陈留,令掾进见,自从其所问宣不教戒惠吏职之意。

宣笑曰:“吏道以法令为师,可问而知。

及能与不能,自有资材,何可学也?

”众人传称,以宣言为然。

初,宣复封为侯时,妻死,而敬武长公主寡居,上令宣尚焉。

及宣免归故郡,公主留京师。

后宣卒,主上书愿还宣葬延陵,奏可。

况私从敦煌归长安,会赦,因留与主私乱。

哀帝外家丁、傅贵,主附事之,而疏王氏。

元始中,莽自尊为安汉公,主又出言非莽。

而况与吕宽相善,及宽事觉时,莽并治况,发扬其罪,使使者以太皇太后诏赐主药。

主怒曰:“刘氏孤弱,王氏擅朝,排挤宗室,且嫂何与取妹披抉其闺门而杀之?

”使者迫守主,遂饮药死。

况枭首于市。

白太后云主暴病薨。

太后欲临其丧,莽固争,乃止。

朱博字子元,杜陵人也。

家贫,少时给事县为亭长,好客少年,捕搏敢行。

稍迁为功曹,伉侠好交,随从士大夫,不避风雨。

是时,前将军望之子萧育,御史大夫万年子陈咸以公卿子著材知名,博皆友之矣。

时,诸陵县属太常,博以太常掾察廉,补安陵丞。

后去官入京兆,历曹史列掾。

出为督邮书掾,所部职办,郡中称之。

而陈咸为御史中丞,坐漏泄省中语下狱。

博去吏,间步至廷尉中,候伺咸事。

咸掠治困笃,博诈得为医人狱,得见咸,具知其所坐罪。

博出狱,又变性名,为咸验治数百,卒免咸死罪。

咸得论出,而博以此显名,为郡功曹。

久之,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秉政,奏请陈咸为长史。

咸荐萧育、朱博除莫府属,凤甚奇之,举博栎阳令,徙云阳、平陵二县,以高弟入为长安令。

京师治理,迁冀州刺史。

博本武吏,不更文法,及为刺史行部,吏民数百人遮道自言,官寺尽满。

从事白请且留此县录见诸自言者,事毕乃发,欲以观试博。

博心知之,告外趣驾。

既白驾办,博出就车见自言者,使从事明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各自诣郡。

欲言二千石墨绶长吏者,使者行部还,诣治所。

其民为吏所冤,及言盗贼辞讼事,各使属其部从事。

”博驻车决遣,四五百人皆罢去,如神。

吏民大惊,不意博应事变乃至于此。

后博徐问,果老从事教民聚会。

博杀此吏,州郡畏博威严。

徙为并州刺史、护漕都尉,迁琅邪太守。

齐舒缓养名,博新视事,右曹掾史皆移病卧。

博问其故,对言:“惶恐!

故事二千石新到,辄遣吏存问致意,乃敢起就职。

”博奋髯抵几曰:“观齐儿欲以此为俗邪!

”乃召见诸曹史书佐及县大吏,选视其可用者,出教置之。

皆斥罢诸病吏,白巾走出府门。

郡中大惊。

顷之,门下掾赣遂耆老大儒,教授数百人,拜起舒迟。

博出教主簿:“赣老生不习吏礼,主簿且教拜起,闲习乃止。

”又敕功曹:“官属多褒衣大袑,不中节度,自今掾史衣皆令去地三寸。

”博尤不爱诸生,所至郡辄罢去议曹,曰:“岂可复置谋曹邪!

”文学儒吏时有奏记称说云云,博见谓曰:“如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

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

”其折逆人如此。

视事数年,大改其俗,掾史礼节如梦、赵吏。

博治郡,常令属县各用其豪桀以为大吏,文武从宜。

县有剧贼及它非常,博辄移书以诡责之。

其尽力有效,必加厚赏。

怀诈不称,诛罚辄行。

以是豪强慹服。

姑幕县有群辈八人报仇廷中,皆不得。

长吏自系书言府,贼曹掾史自白请至姑幕。

事留不出。

功曹诸掾即皆自白,复不出。

于是府丞诣阁,博乃见丕丞掾曰:“以为县自有长吏,府未尝与也,丞掾谓府当与之邪?

”阁下书佐入,博口占檄文曰:“府告姑幕令丞:言贼发不得,有书。

檄到,令丞就职,游檄王卿力有余,如律令!

”王卿得敕惶怖,亲属失色,昼夜驰鹜,十余日间捕得五人。

博复移书曰:“王卿忧公甚效!

檄到,赍伐阅诣府。

部掾以下亦可用,渐尽其余矣。

”其操持下,皆此类也。

以高弟入守左冯翊,满岁为真。

其治左冯翊,文理聪明殊不及薛宣,而多武谲,网络张设,少爱利,敢诛杀。

然亦纵舍,时有大贷,下吏以此为尽力。

长陵大姓尚方禁少时尝盗人妻,见斫,创著其颊。

府功曹受赂,白除禁调守尉。

博闻知,以它事召见,视其面,果有瘢。

博辟左右问禁:“是何等创也?

”禁自知情得,叩头服状。

博笑曰:“丈夫固时有是。

冯翊欲洒卿耻,抆拭用禁,能自效不?

”禁且喜且惧,对曰:“必死!

”博因敕禁:“毋得泄语,有便宜,辄记言。

”因亲信之以为耳目。

禁晨夜发起部中盗贼及它伏奸,有功效。

博擢禁连守县令。

久之,召见功曹,闭阁数责以禁等事,与笔札使自记,“积受取一钱以上,无得有所匿。

欺谩半言,断头矣!

”功曹惶怖,具自疏奸臧,大小不敢隐。

博知其对以实,乃令就席,受敕自改而已。

投刀使削所记,遣出就职。

功曹后常战栗,不敢蹉跌,博遂成就之。

迁为大司农。

岁余,坐小法,左迁犍为太守。

先是,南蛮若儿数为寇盗,博厚结其昆弟,使为反间,袭杀之,郡中清。

徙为山阳太守,病免官。

复征为光禄大夫,迁廷尉,职典决疑,当讠献平天下狱。

博恐为官属所诬,视事,召见正监典法掾史,谓曰:“廷尉本起于武吏,不通法律,幸有众贤,亦何忧!

然廷尉治郡断狱以来且二十年,亦独耳剽日久,三尺律令,人事出其中。

掾史试与正监共撰前世决事吏议难知者数十事,持以问廷尉,得为诸君覆意之。

”正监以为博苟强,意未必能然,即共条白焉。

博皆召掾史,并坐而问,为平处其轻重,十中八九。

官属咸服博之疏略,材过人也。

每迁徙易官,所到辄出奇谲如此,以明示下为不可欺者。

久之,迁后将军,与红阳侯立相善。

立有罪就国,有司奏立党友,博坐免。

后岁余,哀帝即位,以博名臣,召见,起家复为光禄大夫,迁为京兆尹,数月超为大司空。

初,汉兴袭秦官,置丞相、御史大夫、太尉。

至武帝罢太尉,始置大司马以冠将军之号,非有印绶官属也。

及成帝时,何武为九卿,建言:“古者民朴事约,国之辅佐必得贤圣,然犹则天三光,备三公官,各有分职。

今末俗之弊,政事烦多,宰相之材不能及古,而丞相独兼三公之事,所以久废而不治也。

宜建三公官,定卿大夫之任,分职授政,以考功效。

”其后上以问师安昌侯张禹,禹以为然。

时曲阳侯王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而何武为御史大夫。

于是上赐曲阳侯根大司马印绶,置官属,罢票骑将军官,以御史大夫何武为大司空,封列侯,皆增奉如丞相,以备三公官焉。

议者多以为古今异制,汉自天下之号下至佐史皆不同于古,而独改三公,职事难分明,无益于治乱。

是时,御史府吏舍百余区井水皆竭。

又其府中列柏树,常有野乌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日“朝夕乌”,乌去不来者数月,长老异之。

后二岁余,朱博为大司空,奏言:“帝王之道不必相袭,各由时务。

高皇帝以圣德受命,建立鸿业,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职相参,总领百官,上下相监临,历载二百年,天下安宁。

今更为大司空,与丞相同位,未获嘉祐。

故事,选郡国守相高第为中二千石,选中二千石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圣德,重国相也。

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为丞相,权轻,非所以重国政也。

臣愚以为大司空官可罢,复置御史大夫,遵奉旧制。

臣愿尽力,以御史大夫为百僚率。

”哀帝从之,乃更拜博为御史大夫。

会大司马喜免,以阳安侯丁明为大司马卫将军,置官属,大司马冠号如故事。

后四岁,哀帝遂改丞相为大司徒,复置大司空、大司马焉。

初,何武为大司空,又与丞相方进共奏言:“古选诸侯贤者以为州伯,《书》曰‘咨十有二牧’,所以广聪明,烛幽隐也。

今部刺史居牧伯之位,秉一州之统,选第大吏,所荐位高至九卿,所恶立退,任重职大。

《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

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失位次之序。

臣请罢刺史,更置州牧,以应古制。

”奏可。

及博奏复御史大夫官,又奏言:“汉家至德溥大,宇内万里,立置郡县。

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国,吏民安宁。

故事,居部九岁举为守相,其有异材功效著者辄登擢,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

前丞相方进奏罢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

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禁。

臣请罢州牧,置刺史如故。

”奏可。

博为人廉俭,不好酒色游宴。

自微贱至富贵,食不重味,案上不过三怀,夜寝早起,妻希见其面。

有一女,无男。

然好乐士大夫,为郡守九卿,宾客满门,欲仕宦者荐举之,欲报仇怨者解剑以带之。

其趋事待士如是,博以此自立,然终用败。

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称尊号,太后从弟高武侯傅喜为大司马,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持正议。

孔乡侯傅晏亦太后从弟,谄谀欲顺指,会博新征用为京兆尹,与交结,谋成尊号,以广孝道。

由是师丹先免,博代为大司空,数燕见奏封事,言:“丞相光志在自守,不能忧国。

大司马喜至尊至亲,阿党大臣,无益政治。

”上遂罢喜遣就国,免光为庶人,以博代光为丞相,封阳乡侯,食邑二千户。

博上书让曰:“故事封丞相不满千户,而独臣过制,诚惭惧,愿还千户。

”上许焉。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乡侯晏风丞相,令奏免喜侯。

博受诏,与御史大夫赵玄议,玄言:“事已前决,得无不宜?

”博曰:“已许孔乡侯有指。

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况至尊?

博唯有死耳!

”玄即许可。

博恶独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乡侯何武前亦坐过免就国,事与喜相似,即并奏:“喜、武前在位,皆无益于治,虽已退免,爵士之封非所当得也。

请皆免为庶人。

”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诣尚书问状。

玄辞服,有诏左将军彭宣与中朝者杂问。

宣等劾奏:“博宰相,玄上卿,晏以外亲封位特进,股肱大臣,上所信任,不思竭诚奉公,务广恩化,为百寮先,皆知喜、武前已蒙恩诏决,事更三赦,博执正道,亏损上恩,以结信贵戚,背君乡臣,倾乱政治,奸人之雄,附下罔上,为臣不忠不道。

玄知博所言非法,枉义附从,大不敬。

晏与博议免喜,失礼不敬。

臣请诏谒者召博、玄、晏诣廷尉诏狱。

” 制曰:“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

”右将军蟜望等四十四人以为:“如宣等言,可许。

”谏大夫龚胜等十四人以为:“《春秋》之义,奸以事君,常刑不舍。

鲁大夫叔孙侨如欲颛公室,谮其族兄季孙行父于晋,晋执囚行父以乱鲁国,《春秋》重而书之。

今晏放命圯族,干乱朝政,要大臣以罔上,本造计谋,职为乱阶,宜与博、玄同罪,罪皆不道。

”上减玄死罪三等,削晏户四分之一,假谒者节召丞相诣廷尉诏狱。

博自杀,国除。

初,博以御史为丞相,封阳乡侯,玄以少府为御史大夫,并拜于前殿,廷登受策,有音如钟声。

语在《五行志》。

赞曰:薛宣、朱博皆起佐史,历位以登宰相。

宣所在而治,为世吏师,及居大位,以苛察失名,器诚有极也。

博驰聘进取,不思道德,已亡可言,又见孝成之世委任大臣,假借用权。

世主已更,好恶异前,复附丁、傅称顺孔乡。

事发见诘,遂陷诬罔,辞穷情得,仰药饮鸠。

孔子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

”博亦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