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说

里有织妇,蓍簪葛帔,颜色憔悴,喟然而让于蚕曰:“余工女也,惟化治丝枲是司,惟服勤组紃是力,世受蚕事,以蕃天财。

尔之未生,余则浴而种以俟。

尔之既育,余则饬其器以祗事。

尔食有节,余则采柔桑以荐焉。

尔处不慁,余则弭温室以养焉。

尔惟有神,余则蠲其祀而未尝黩也。

尔惟欲茧,余则趣其时而不敢慢也。

尔欲显素丝之洁,余则具缫盆泽器以奉之。

尔欲利布幅之德,余则操鸣机密杼以成之。

春夏之勤,发蓬不及膏。

秋冬之织,手胝无所代。

余之于子可谓殚其力矣!

” “今天下文绣被墙屋,余卒岁无褐。

缇帛婴犬马,余终身恤纬。

宁我未究其术,将尔忘力于我耶?

” 蚕应之曰:“嘻!

余虽微生,亦禀元气。

上符龙精,下同马类。

尝在上世,寝皮食肉。

未知为冠冕衣裳之等也,未知御雪霜风雨之具也。

当斯之时,余得与蠕动之俦,相忘于生生之域。

蠢然无见豢之乐,熙然无就烹之苦。

自大道既隐,圣人成能,先蚕氏利我之生,蕃我以术,因丝以代毳,因帛以易韦。

幼者不寒,老者不病:自是民患弭而余生残矣!

” “然自五帝以降,虽天子之后,不敢加尊于我:每岁命元日,亲率嫔御,祀于北郊,筑宫临川,献茧成服。

非天子宗庙黼黻无所备,非礼乐车服旗常无所设,非供祀无制币,非聘贤无束帛,至纤至悉,衣被万物。

女子无贵贱,皆尽心于蚕。

是以四海之大,亿民之众,无游手而有馀帛矣” “秦汉以下,本摇末荡:树奢靡以广君欲,开利涂以穷民力。

云锦雾縠之巧岁变,霜纨冰绡之名日出。

亲桑之礼颓于上,灾身之服流于下。

倡人孽妾被后饰而内闲中者以千计,桀民大贾僭君服以游天下者非百数。

一室御绩而千屋垂缯,十人漂絮而万夫挟纩:虽使蚕被于野、茧盈于车,朝收暮成,犹不能给。

况役少以奉众,破实而为华哉!

方且规规然重商人衣丝之条,罢齐官贡服之织。

衣弋绨以示俭,袭大练而去华:是犹捧凷堙尾闾之深,覆杯救昆冈之烈,波惊风动,谁能御之?

由斯而谈,则余之功非欲厚啬声以侈物化,势使然也。

二者交坠于道,奚独怒我哉?

且古姜嫄、太姒皆执子之勤,今欲以一已之劳而让我,过矣。

” 于是织妇不能诘,而终身寒云。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注释

化治丝枲:枲(xi喜),麻。《周礼.天官》:“太宰以九职任万民,七日嫔妇,化治丝枲。”化治丝枲,即以丝麻来纺织。组紃(xun旬):丝带。薄阔者为组,似绳为紃。服勤组紃说的是为织丝带而辛勤劳作。 慁(hun混):忧患,扰乱。 利布幅之德:《左传.襄公二十八年》:“且夫富,如布帛之有幅焉,为之制度,使无迁也。夫民,生厚而用利,于是乎正德以幅之。”幅,范围,限制。 卒岁无褐:褐,粗布短衣。《诗经。豳风.七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缇帛婴犬马:缇帛,赤黄色的绸制品。婴,系。全句意为,用华丽的绸缎系在动物身上作为装饰。余终身恤纬:意为我连丝毫的劣等线都不忍浪费。恤,怜惜。纬,本指组成布匹的纬线,这里用指织布中一些最低等的下脚料。 上符龙精,下同马类:古代传说中,说蚕为龙精,又与马同气。见《周礼.夏官.马质》疏。⑥先蚕氏:指发明养蚕的人。《后汉书.礼仪志上》“祠先蚕”注:“今蚕神日菀窳妇人、寓氏公主,凡二神。”南北朝以后皆祀黄帝正妃嫘祖为先蚕。 祀于北郊:古人认为蚕是神物,因有祭蚕的风俗。《周礼.天官.内宰》:“中春,诏后帅外内命妇始蚕于北郊,以为祭服。”黼黻:绣有华美花纹的礼服。《淮南子.说林训》:"黼黻之美﹐在于杼轴。 旗常:旗帜之名。画交龙的叫做“旗”,画日月的叫做“常”。《周礼.春官。司常》:“掌九旗之物名。日月为常,交龙为旗。” 弋绨(ti题):黑色的粗绸。弋,通“黓”,黑色。 凷:“块”的本字,土块。尾闾:指海水。语见《庄子.秋水》:“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尾闾乃杜撰的泄出海水之处,后用作海水的借语。 覆杯:翻覆一杯的水。昆冈之烈:昆冈:昆山,古代著名的产玉地。烈,指烈火。《尚书.胤征》:“火炎昆冈,玉石俱焚。” 姜嫄:传说中周族始祖后稷之母。太姒:周文王之妃,武王之母。



桂枝香·岩霏逗绿

〔周密〕 〔宋〕

岩霏逗绿。

又凉入小山,千树幽馥。

仙影悬霜粲夜,楚宫六六。

明霞洞窅珊瑚冷,对清商、吟思堪掬。

麝痕微沁,蜂黄浅约,数枝秋足。

别有雕阑翠屋。

任满帽珠尘,拼醉香玉。

瘦倚西风,谁见露侵肌粟。

好秋能几花前笑,绕凉云、重唤银烛。

宝瓶空晓,珍丛怨月,梦回金谷。

探春(西湖十咏·苏堤春晓)

〔陈允平〕 〔宋〕

上苑乌啼,中洲鹭起,疏钟才度云窈。

篆冷香篝,灯微尘幌,残梦犹吟芳草。

搔首卷帘看,认何处、六桥烟柳。

翠桡才舣西泠,趁取过湖人少。

掠水风花缭绕。

还暗忆年时,旗亭歌酒。

隐约春声,钿车宝勒,次第凤城开了。

惟有踏青心,纵早起、不嫌寒峭。

画阑闲立,东风旧红谁扫。

诸暨道中作

〔范仲淹〕 〔宋〕

林下提壶招客醉,溪边杜宇劝人归。

可怜白酒青山在,不醉不归多少非。

桂州新城记

〔王安石〕 〔宋〕

侬智高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

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无一人能守其州者。

岂其材皆不足欤?

盖夫城郭之不设,甲兵之不戒,虽有智勇,犹不能以胜一日之变也。

唯天子亦以为任其罪者不独守吏,故特推恩褒广死节,而一切贷其失职。

于是遂推选士大夫所论以为能者,付之经略,而今尚书户部侍郎余公靖当广西焉。

寇平之明年,蛮越接和,乃大城桂州。

其方六里,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数之,至四百万有奇。

用人之力,以工数之,至一十馀万。

凡所以守之具,无一求而有不给者焉。

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

夫其为役亦大矣。

盖公之信于民也久,而费之欲以卫其材,劳之欲以休其力,以故为是有大费与大劳,而人莫或以为勤也。

古者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礼失,则夷狄横而窥中国。

方是时,中国非无城郭也,卒于陵夷、毁顿、陷灭而不救。

然则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以恃而为存也。

及至喟然觉寤,兴起旧政,则城郭之修也,又不敢以为后。

盖有其患而图之无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无其法,能以久存而无败者,皆未之闻也。

故文王之兴也,有四夷之难,则城于朔方,而以南仲。

宣王之起也,有诸侯之患,则城于东方,而以仲山甫。

此二臣之德,协于其君,于为国之本末与其所先后,可谓知之矣。

虑之以悄悄之劳,而发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续明明之功,卒所以攘戎夷而中国以全安者,盖其君臣如此,而守卫之有其具也。

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当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补弊立废之时,镇抚一方,修捍其民,其勤于今,与周之有南仲、仲山甫盖等矣,是宜有纪也。

故其将吏相与谋而来取文,将刻之城隅,而以告后之人焉。

至和二年九月丙辰,群牧判官、太常博士王某记。

送胡叔才序

〔王安石〕 〔宋〕

叔才,铜陵大宗,世以赀名。

子弟豪者驰骋渔弋为己事,谨者务多辟田以殖其家。

先时,邑之豪子弟有命儒者耗其千金,卒无就。

邑豪以为谚,莫肯命儒者,遇儒冠者皆指目远去,若将浼已然,虽胡 氏亦然。

独叔才之父母不然,于叔才之幼,捐重币,逆良先生教之。

既壮可以游,资而遣之,无所靳。

居数年,朋试于有司,不合而归。

邑人之訾者半。

其父母愈笃,不悔,复资而遣之。

叔才纯孝人也,悱然感父母所以教己之笃,追四方才贤,学作文章,思显其身以及其亲。

不数年逐能裒然为材进士,复朋试于有司,不幸复诎于不己知。

不予愚而从之游,尝谓予言父母之 思,而惭其邑人,不能归。

予曰:“归也。

夫禄与位,庸者所待以为荣者也。

彼贤者道弸于中,襮之以艺,虽无禄与位,其荣者固在也。

子之亲,矫群庸而置子于圣贤之途,可谓不贤乎?

或訾或笑而终不悔,不贤者能之乎?

今而舍道德而荣禄与位,殆不其然。

然则子之所以荣亲而释惭者,亦多矣。

昔之訾者窃笑者,固庸者尔,岂子所宜惭哉?

姑持予言以归,为父母寿,其亦喜无量,于子何如?

”因释然寤,治装而归。

予即书其所以为父母寿者送之云。

江陵府曲江楼记

〔朱熹〕 〔宋〕

广汉张侯敬夫守荆州之明年,岁丰人和,幕府无事。

顾常病其学门之外,即阻高墉,无以宣畅郁湮,导迎清旷。

乃直其南凿门通道,以临白河,而取旁近废门旧额以榜之,且为楼观以表其上。

敬夫一日与客往而登焉,则大江重湖,萦纡渺弥,一目千里。

而西陵诸山,空蒙晻霭,又皆隐见出没于云空烟水之外。

敬夫于是顾而叹曰:“此亦曲江公所谓江陵郡城南楼者邪?

昔公去相而守于此,其平居暇日,登临赋咏,盖皆翛然有出尘之想。

至其伤时感事,寤叹隐忧,则其心未尝一日不在于朝廷。

而汲汲然惟恐其道之终不行也。

呜呼,悲夫!

”乃书其扁曰“曲江之楼”,而以书来属予记之。

时予方守南康,疾病侵陵,求去不获。

读敬夫之书,而知兹楼之胜,思得一与敬夫相从游于其上,瞻眺江山,览观形制,按楚汉以来成败兴亡之效,而考其所以然者。

然后举酒相属,以咏张公之诗,而想见其人于千载之上,庶有以慰夙心者。

顾乃千里相望,邈不可得,则又未尝不矫首西悲而喟然发叹也。

抑尝思之:张公远矣,其一时之事,虽唐之治乱所以分者,顾亦何预于后之人?

而读其书者,未尝不为之掩卷太息也。

是则是非邪正之实,乃天理之固然,而人心之不可已者。

是以虽旷百世而相感,使人忧悲愉佚勃然于胸中,恍若亲见其人而真闻其语者,是岂有古今彼此之间,而亦孰使之然哉?

《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登此楼者,于此亦可以反诸身,而自得之矣。

予于此楼,既未得往寓目焉,无以写其山川风景、朝暮四时之变,如范公之书岳阳,独次第敬夫本语,而附以予之所感者如此。

后有君子,得以览观焉。

淳熙己亥十有一月己巳日南至。

敬恕斋铭

〔朱熹〕 〔宋〕

出门如宾,承事如祭。

以是存之,敢有失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以是行之,与物皆春。

胡世之人,恣己穷物。

惟我所叟,谓彼奚恤。

孰能歹是,敛焉厥躬。

于墙于羹,仲尼子弓。

内顺于家,外同于邦。

无小无大,罔时怨恫。

为仁之功,曰此其极,敬哉恕哉,永永无斁。

黄子厚诗序

〔朱熹〕 〔宋〕

余年十五六时,与于厚相遇于屏山刘氏斋馆,俱事病翁先生。

子厚少余一岁,读书为文,略相上下,犹或有时从余切磋,以进其所不及。

后三四年,余犹故也,而子厚一旦忽踊跃骤进,若不可以寻尺计,出语落笔,辄惊坐人。

余固叹其超然不可追逐,而流辈中亦鲜有能及之者。

自尔二十余年,子厚之诗文日益工,琴书日益妙,而余日益昏惰,乃不能及常人,亦且自念其所旷阚,又有急于此者,因遂绝意,一以顽鄙自安,固不暇复与子厚度长絜大于文字间矣。

既而子厚一再徒家崇安、浦城,会聚稍希阔。

然每得其诗文笔札,必为之把玩赏叹,移日不能去手。

盖于厚之文学太史公,其诗学屈、宋、曹、刘而下及于韦应物,视柳子厚犹以为杂用今体,不好也。

其隶古尤得魏、晋以前笔意,大抵气韵豪爽而趣味幽洁萧然,无一点世俗气。

中年不得志于场屋,遂发愤谢去,杜门读书,清坐竟目,间辄曳杖行吟田野间,望山临水以自适。

其于骚词能以楚声古韵为之节奏,抑扬高下、俯仰疾徐之间,凌厉顿挫,幽眇回郁,闻者为之感激慨叹,或至泣下。

由是其诗日以高古,遂与世亢,至不复可以示人。

或者得之,亦不省其为何等语也。

独余犹以旧习未忘之故,颇能识其用意深处,盖未尝不三复而深悲之,以为子厚岂真坐此以穷,然亦不意其遂穷以死也。

衰暮疾痛,余日几何,而交旧零落,无复可与语此者,方将访其遗稿,椟而藏之,以为后世必有能好之者。

而一日三山许闳生来访,袖出子厚手书所为诗若干篇、别抄又若干篇以示余。

其间盖又有余所未见者,然后益知子厚晚岁之诗,其变化开阖,恍惚微妙,又不止余昔日之所知也。

为之执卷流涕,而识其后如此。

子厚名铢,姓黄氏,世家建之瓯宁,中徒颖昌且再世,母孙读书能文,昆弟皆有异材,而子厚所立卓然,尤足以自表见,顾乃不遏而厄穷以死,是可悲也!

许生尝学诗于于厚,得其户牖,收拾遗文,其多乃至于此,拳拳缀缉.师死而不忍倍之,是叉可嘉也已。

庆元己未七月壬子,云谷老人书。

忆王孙

〔蔡伸〕 〔宋〕

凉生冰簟怯衣单。

明月楼高空画栏。

满院啼螀人未眠。

掩重关。

乌鹊南飞风露寒。

兰陵王(涵碧)

〔曹冠〕 〔宋〕

晚云碧。

松巘飞泉翠滴。

双鱼畔、疑是永和,曲水流觞旧风物。

波光映山色。

时见轻鸥出没。

壶天邃,修竹翠阴,虚籁吟风更幽寂。

登临兴何极。

上烟际危亭,彩笔题石。

山中猿鹤应相识。

对远景舒啸,壮怀豪逸。

刘郎何在玩石刻。

感往事陈迹。

还忆。

少年日。

帅旗鼓文场,轩冕京国。

如今老大机心息。

有陶令秫酒,谢公山屐。

闲来潭洞,醉皓月,弄横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