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六十九·魏纪一

起上章困敦,尽玄黓摄提格,凡三年。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元年(庚子,公元二二零年)春,正月,武王至洛阳。

庚子,薨。

王知人善察,难眩以伪。

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

与敌对陈,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

及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

勋劳宜赏,不吝千金。

无功望施,分豪不与。

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

雅性节俭,不好华丽。

故能芟刈群雄,几平海内。

是时太子在鄴,军中骚动。

群僚欲秘不发丧,谏议大夫贾逵以为事不可秘,乃发丧。

或言宜诸城守,悉用谯、沛人。

魏郡太守广陵徐宣厉声曰:“今者远近一统,人怀效节,何必专任谯、沛以沮宿卫者之心!

”乃止。

青州兵擅击鼓相引去,众人以为宜禁止之,不从者讨之。

贾逵曰:“不可。

”为作长檄,令所在给其禀食。

鄢陵侯彰从长安来赴,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

”凶问至鄴,太子号哭不已。

中庶子司马孚谏曰:“君王晏驾,天下恃殿下为命。

当上为宗庙,下为万国,奈何效匹夫孝也!

”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

”时群臣初闻王薨,相聚哭,无复行列。

孚厉声于朝曰:“今君王违世,天下震动,当早拜嗣君,以镇万国,而但哭邪!

”乃罢群臣,备禁卫,治丧事。

孚,懿之弟也。

群臣以为太子即位,当须诏命。

尚书陈矫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惧。

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远近之望。

且又爱子在侧,彼此生变,则社稷危也。

”即具官备礼,一日皆办。

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王位,大赦。

汉帝寻遣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太子丞相印、绶,魏王玺、绶,领冀州牧。

于是尊王后曰王太后。

改元延康。

二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壬戌,以太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

丁卯,葬武王于高陵。

王弟鄢陵侯彰等皆就国。

临菑临国谒者灌均,希指奏:“临菑侯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

”王贬植为安乡侯,诛右刺奸掾沛国丁仪及弟黄门侍郎廙并其男口,皆植之党也。

鱼豢论曰:谚言:“贫不学俭,卑不学恭。

”非人性分殊也,势使然耳。

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于畴昔,此贤之心,何缘有窥望乎!

彰之挟恨,尚无所至。

至于植者,岂能兴难!

乃令杨修以倚注遇害,丁仪以希意族灭,哀夫!

初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

其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

为金策,藏之石室。

时当选侍中、常侍,王左右旧人讽主者,便欲就用,不调馀人。

司马孚曰:“今嗣王新立,当进用海内英贤,如何欲因际会,自相荐举邪!

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贵也。

”遂他选。

尚书陈群,以天朝选用不尽人才,乃立九品官人之法。

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择州郡之贤有识鉴者为之,区别人物,第其高下。

夏,五月,戊寅,汉帝追尊王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

王以安定太守邹岐为凉州刺史,西平麹演结旁郡作乱以拒岐。

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皆自称太守以应演。

武威三种胡复叛。

武威太守毋丘兴告急于金城太守、护羌校尉扶风苏则,则将救之,郡人皆以为贼势方盛,宜须大军。

时将军郝昭、魏平先屯金城,受诏不得西度。

则乃见郡中大吏及昭等谋曰:“今贼虽盛,然皆新合,或有胁从,未必同心。

因衅击之,善恶必离,离而归我,我增而彼损矣。

既获益众之实,且有倍气之势,率以进讨,破之必矣。

若待大军,旷日弥久,善人无归,必合于恶,善恶就合,势难卒离。

虽有诏命,违而合权,专之可也。

”昭等从之,乃发兵救武威,降其三种胡,与毋丘兴击张进于张掖。

麹演闻之,将步骑三千迎则,辞来助军,实欲为变,则诱而斩之,出以徇军,其党皆散走。

则遂与诸军围张掖,破之,斩进。

黄华惧,乞降,河西平。

初,敦煌太守马艾卒官,郡人推功曹张恭行长史事。

恭遣其子就诣朝廷请太守。

会黄华、张进叛,欲与敦煌并势,执就,劫以白刃。

就终不回,私与恭疏曰:“大人率厉敦煌,忠义显然,岂以就在困厄之中而替之哉!

令大军垂至,但当促兵以掎之耳。

愿不以下流之爱,使就有恨于黄壤也。

”恭即引兵攻酒泉,别遣铁骑二百及官属,缘酒泉北塞,东迎太守尹奉。

黄华欲救张进,而西顾恭兵,恐击其后,故不得往而降。

就卒平安,奉得之郡,诏赐恭爵关内侯。

六月,康午,王引军南巡。

秋,七月,孙权遣使奉献。

蜀将军孟达屯上庸,与副军中郎将刘封不协。

封侵陵之,达率部曲四千馀家来降。

达有容止才观,王甚器爱之,引与同辇,以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平阳亭侯。

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为新城,以达领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

行军长史刘晔曰:“达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术,必不能感恩怀义。

新城与孙、刘接连,若有变态,为国生患。

”王不听。

遣征南将军夏侯尚、右将军徐晃与达共袭刘封。

上庸太守申耽叛封来降,封破,走还成都。

初,封本罗侯寇氏之子,汉中王初至荆州,以未有继嗣,养之为子。

诸葛亮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汉中王因此际除之。

遂赐封死。

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

甲午,王次于谯,大飨六军及谯父老于邑东,设伎乐百戏,吏民上寿,日夕而罢。

孙盛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

故虽三季之末,七雄之敝,犹未有废衰斩于旬朔之间,释麻杖于反哭之日者也。

逮于汉文,变易古制,人道之纪,一旦而废,固已道薄于当年,风颓于百代矣。

魏王既追汉制,替其大礼,处莫重之哀而设飨宴之乐,居贻厥之始而堕王化之基,及至受禅,显纳二女,是以知王龄之不遐,卜世之期促也。

王以丞相祭酒贾逵为豫州刺史。

是时天下初定,刺史多不能摄郡。

逵曰:“州本以六条诏书察二千石以下,故其状皆言严能鹰扬,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静宽仁,有恺悌之德也。

今长吏慢法,盗贼公行,州知而不纠,天下复何取正乎!

”其二千石以下,阿纵不如法者,皆举奏免之。

外修军旅,内治民事,兴陂田,通运渠,吏民称之。

王曰:“逵真刺史矣。

”布告天下,当以豫州为法。

赐逵爵关内侯。

左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表言:“魏当代汉,见于图纬,其事众甚。

”群臣因上表劝王顺天人之望,王不许。

冬,十月,乙卯,汉帝告祠高庙,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诏册,禅位于魏。

王三上书辞让,乃为坛于繁阳,辛未,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燎祭天地、岳渎,改元,大赦。

十一月,癸酉,奉汉帝为山阳公,行汉正朔,用天子礼乐。

封公四子为列侯。

追尊太王曰太皇帝。

武王曰武皇帝,庙号太祖。

尊王太后曰皇太后。

以汉诸侯王为崇德侯,列侯为关中侯。

群臣封爵、增位各有差。

改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

山阳公奉二女以嫔于魏。

帝欲改正朔,侍中辛毘曰:“魏氏遵舜、禹之统,应天顺民。

至于汤、武,以战伐定天下,乃改正朔。

孔子曰:‘行夏之时,’《左氏传》曰:‘夏数为得天正,’何必期于相反!

”帝善而从之。

时群臣并颂魏德,多抑损前朝。

散骑常侍卫臻独明禅授之义,称扬汉美。

帝数目臻曰:“天下之珍,当与山阳共之。

”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书陈群奏曰:“陛下以圣德应运受命,创业革制,当永为后式。

案典籍之文,无妇人分土命爵之制。

在礼典,妇因夫爵。

秦违古法,汉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

”帝曰:“此议是也,其勿施行。

”仍著定制,藏之台阁。

十二月,初营洛阳宫。

戊午,帝如洛阳。

帝谓侍中苏则曰:“前破酒泉、张掖,西域通使敦煌,献径寸大珠,可复求市益得不?

”则对曰:“若陛下化洽中国,德流沙幕,即不求自至。

求而得之,不足贵也。

”帝嘿然。

帝召东中郎将蒋济为散骑常侍。

时有诏赐征南将军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将,特当任使,作威作福,杀人活人。

”尚以示济。

济至,帝问以所闻见,对曰:“未有他善,但见亡国之语耳。

”帝忿然作色而问其故,济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书》之明诫。

天子无戏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

”帝即遣追取前诏。

帝欲徙冀州士卒家十万户实河南,时天旱,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

侍中辛毘与朝臣俱求见,帝知其欲谏,作色以待之,皆莫敢言。

毘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计安出?

”帝曰:“卿谓我徙之非邪?

”毘曰:“诚以为非也。

”帝曰:“吾不与卿议也。

”毘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厕之谋议之官,安能不与臣议邪!

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虑也,安得怒臣!

”帝不答,起入内。

毘随而引其裾,帝遂奋衣不还,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

”毘曰:“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故臣不敢不力争。

”帝乃徙其半。

帝尝出射雉,顾群臣曰:“射雉乐哉!

”毘对曰:“于陛下甚乐,于群下甚苦。

”帝默然,后遂为之稀出。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二年(辛丑,公元二二一年)春,正月,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奉孔子祀。

三月,加辽东太守公孙恭车骑将军。

初复五铢钱。

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于是汉中王发丧制服,谥曰孝愍皇帝。

群下竞言符瑞,劝汉中王称尊号。

前部司马费诗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

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

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之。

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

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

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

”王不悦,左迁诗为部永昌从事。

夏,四月,丙午,汉中王即皇帝位于武担之南,大赦,改元章武。

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

臣光曰:天生烝民,其势不能自治,必相与戴君以治之。

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赏善罚恶使不至于乱,斯可谓之君矣。

是以三代之前,海内诸侯,何啻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

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者,乃谓之王。

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子者,则谓之霸。

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固亦多矣。

秦焚书坑儒,汉兴,学者始推五德生、胜,以秦为闰位,在木火之间,霸而不王,于是正闰之论兴矣。

及汉室颠覆,三国鼎跱。

晋氏失驭,五胡云扰。

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

硃氏代唐,四方幅裂,硃邪入汴,比之穷、新,运历年纪,皆弃而不数,此皆私己之偏辞,非大公之通论也。

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

虽华夷仁暴,大小强弱,或时不同,要皆与古之列国无异,岂得独尊奖一国谓之正统,而其馀皆为僭伪哉!

若以自上相授受者为正邪,则陈氏何所授?

拓跋氏何所受?

若以居中夏者为正邪,则刘、石、慕容、苻、姚、赫连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旧都也。

若有以道德者为正邪,则蕞尔之国,必有令主,三代之季,岂无僻王!

是以正闰之论,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义,确然使人不可移夺者也。

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拔乱世反诸正也。

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

周、秦、汉、晋、隋、唐,皆尝混壹九州,传祚于后,子孙虽微弱播迁,犹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四方与之争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临之。

其馀地丑德齐,莫能相壹,名号不异,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国之制处之,彼此钧敌,无所抑扬,庶几不诬事实,近于至公。

然天下离析之际,不可无岁、时、月、日以识事之先后。

据汉传于魏而晋受之,晋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年号,以纪诸国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闰之辨也。

昭烈之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不能纪其世数名位,亦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称吴王恪后,是非难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晋元帝为比,使得绍汉氏之遗统也。

孙权自公安徙都鄂,更名鄂曰武昌。

五月,辛巳,汉主立夫人吴氏为皇后。

后,偏将军懿之妹,故刘璋兄瑁之妻也。

立子禅为皇太子。

娶车骑将军张飞女为太子妃。

太祖之入鄴也,帝为五官中郎将,见袁熙妻中山甄氏美而悦之,太祖为之聘焉,生子叡。

及即皇帝位,安平郭贵嫔有宠,甄夫人留鄴不得见。

失意,有怨言。

郭贵嫔谮之,帝大怒。

六月,丁卯,遣使赐夫人死。

帝以宗庙在鄴,祀太祖于洛阳建始殿,如家人礼。

戊辰晦,日有食之。

有司奏免太尉,诏曰:“灾异之作,以谴元首,而归过股肱,岂禹、汤罪己之义乎!

其令百官各虔厥职。

后有天地之眚,勿复劾三公。

”汉主立其子永为鲁王,理为梁王。

汉主耻关羽之没,将击孙权。

翊军将军赵云曰:“国贼,曹操,非孙权也。

若先灭魏,则权自服。

今操身虽毙,子丕篡盗,当因众心,早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

不应置魏,先与吴战。

兵势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

”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

广汉处士秦宓陈天时必无利,坐下狱幽闭,然后贷出。

初,车骑将军张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

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礼君子而不恤军人。

汉主常戒飞曰:“卿刑杀既过差,又日鞭挝健儿而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

”飞犹不悛。

汉主将伐孙权,飞当率兵万人自阆中会江州。

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彊杀飞,以其首顺流奔孙权。

汉主闻飞营都督有表,曰:“噫,飞死矣!

”陈寿评曰:关羽、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

羽报效曹公,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士之风。

然羽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

秋,七月,汉主自率诸军击孙权,权遣使求和于汉。

南郡太守诸葛瑾遗汉主笺曰:“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

荆州大小,孰与海内?

俱应仇疾,谁当先后?

若审此数,易于反掌矣。

”汉主不听。

时或言瑾别遣亲人与汉主相闻者,权曰:“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

”然谤言流闻于外,陆逊表明瑾必无此,宜有以散其意。

权报曰:“子瑜与孤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

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

玄德昔遣孔明至吴,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

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意自随人耳。

’子瑜答孤言:‘弟亮已失身于人。

委质定分,义无二心。

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

’其言足贯神明,今岂当有此乎!

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之。

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间,知卿意至,辄封来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汉主遣将军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刘阿等于巫,进军秭归,兵四万馀人,武陵蛮夷皆遣使往请兵。

权以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督将军硃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

皇弟鄢陵侯彰、宛侯据、鲁阳侯宇、谯侯林、赞侯兗、襄邑侯峻、弘农侯斡、寿春侯彪、历城侯徽、平舆侯茂皆进爵为公。

安乡侯植改封鄄城侯。

筑陵云台。

初,帝诏群臣,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孙权否,众议咸云:“蜀小国耳,名将唯羽。

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

”侍中刘晔独曰:“蜀虽狭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有馀。

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

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矣。

”八月,孙权遣使称臣,卑辞奉章,并送于禁等还。

朝臣皆贺,刘晔独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

权前袭杀关羽,刘备必大兴师伐之。

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往乘其衅,故委地求降,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假中国之援,以强其众而疑敌人耳。

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

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

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之。

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月矣。

吴亡则蜀孤,若割吴之半以与蜀,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

”帝曰:“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不若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也。

”对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

今备已怒,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将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也。

”帝不听,遂受吴降。

于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见帝,泣涕顿首。

帝慰喻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安远将军,令北诣鄴谒高陵。

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服之状。

禁见,惭恚发病死。

臣光曰:于禁将数万众,败不能死,生降于敌,既而复归。

文帝废之可也,杀之可也,乃画陵屋以辱之,斯为不君矣!

丁巳,遣太常邢贞奉策即拜孙权为吴王,加九锡。

刘晔曰:“不可。

先帝征伐天下,十兼其八,威震海内。

陛下受禅即真,德合天地,声暨四远。

权虽有雄才,故汉票骑帆军、南昌侯耳,官轻势卑。

士民有畏中国心,不可强迫与成所谋也。

不得已受其降,可进其将军号,封十万户侯,不可即以为王也。

夫王位去天子一阶耳,其礼秩服御相乱也。

彼直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分。

我信其伪降,就封殖之,崇其位号,定其君臣,是为虎傅翼也。

权既受王位,却蜀兵之后,外尽礼以事中国,使其国内皆闻,内为无礼以怒陛下。

陛下赫然发怒,兴兵讨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国,不爱珍货重宝,随时贡献,不敢失臣礼,而无故伐我,必欲残我国家,俘我人民认为仆妾。

’吴民无缘不信其言也。

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战加十倍矣。

”又不听。

诸将以吴内附,意皆纵缓,独征南大将军夏侯尚益修攻守之备。

山阳曹伟,素有才名,闻吴称籓,以白衣与吴王交书求赂,欲以交结京师,帝闻而诛之。

吴人城武昌。

初,帝欲以杨彪为太尉,彪辞曰:“尝为汉朝三公,值世衰乱,不能立尺寸之益,若复为魏臣,于国之选,亦不为荣也。

”帝乃止。

冬,十月,己亥,公卿朝朔旦,并引彪,待以客礼。

赐延年杖、冯几,使着布单衣、皮弁以见。

拜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

朝见,位次三公。

又令门施行马,置吏卒,以优崇之。

年八十四而卒。

以谷贵,罢五铢钱。

凉州卢水胡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扰。

帝召邹岐还,以京兆尹张既为凉州刺史,遣护军夏侯儒、将军费曜等继其后。

胡七千馀骑逆拒既于鹯阴口,既扬声军从鹯阴,乃潜由且次出武威。

胡以为神,引还显美。

既已据武威,曜乃至,儒等犹未达。

既劳赐将士,欲进军击胡,诸将皆曰:“士卒疲倦,虏众气锐,难与争锋。

”既曰:“今军无见粮,当因敌为资。

若虏见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则道险穷饿,兵还则出候寇钞,如此,兵不得解,所谓一日纵敌,患在数世也。

”遂前军显美。

十一月,胡骑数千,因大风欲放火烧营,将士皆恐。

既夜藏精卒三千人为伏,使参军成公英督千馀骑挑战,敕使阳退。

胡果争奔之,因发伏截其后,首尾进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万数,河西悉平。

后西平麹光反,杀其郡守。

诸将欲击之,既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

若便以军临之,吏民、羌、胡必谓国家不别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为虎傅翼也。

光等欲以羌、胡为援,今先使羌、胡钞击,重其赏募,所虏获者,皆以畀之。

外沮其势,内离其交,必不战而定。

”乃移檄告谕诸羌,为光等所诖误者原之,能斩贼帅送首者当加封赏。

于是光部党斩送光首,其馀皆安堵如故。

邢贞至吴,吴人以为宜称上将军、九州伯,不当受魏封。

吴王曰:“九州伯,于古未闻也。

昔沛公亦受项羽封为汉王,盖时宜耳,复何损邪!

”遂受之。

吴王出都亭候邢贞,贞入门,不下车。

张昭谓贞曰:“夫礼无不敬,法无不行。

而君敢自尊大,岂以江南寡弱,无方寸之刃故乎!

”贞即遽下车。

中郎将琅邪徐盛忿愤,顾谓同列曰:“盛等不能奋身出命,为国家并许、洛,吞巴、蜀,而令吾君与贞盟,不亦辱乎!

”因涕泣横流。

贞闻之,谓其徒曰:“江东将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吴王遣中大夫南阳赵咨入谢。

帝问曰:“吴王何等主也?

”对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

”帝问其状,对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

拔吕蒙于行陈,是其明也。

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

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

据三州虎视于天下,是其雄也。

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

”帝曰:“吴王颇知学乎?

”咨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馀闲,博览书传,历史籍,采奇异,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

”帝曰:“吴可征否?

”对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备御之固。

”帝曰:“吴难魏乎?

”对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

”帝曰:“吴如大夫者几人?

”对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

如臣之比,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帝遣使求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斗鸭、长鸣鸡于吴。

吴群臣曰:“荆、扬二州,贡有常典。

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礼也,宜勿与。

”吴王曰:“方有事于西北,江表元元,恃主为命。

彼所求者,于我瓦石耳,孤何惜焉!

且彼在谅闇之中,而所求若此,宁可与言礼哉!

”皆具以与之。

吴王以其子登为太子,妙选师友,以南郡太守诸葛瑾之子恪、绥远将军张昭之子休、大理吴郡顾雍之子谭、偏将军庐江陈武之子表皆为中庶子,入讲诗书,出从骑射,谓之四友。

登接待僚属,略用布衣之礼。

十二月,帝行东巡。

帝欲封吴王子登为万户侯,吴王以登年幼,上书辞不受。

复遣西曹掾吴郡沈珩入谢,并献方物。

帝问曰:“吴嫌魏东向乎?

”珩曰:“不嫌。

”曰:“何以?

”曰:“信恃旧盟,言归于好,是以不嫌。

若魏渝盟,自有豫备。

”又问:“闻太子当来,宁然乎?

”珩曰:“臣在东朝,朝不坐,宴不与,若此之议,无所闻也。

”帝善之。

吴王于武昌临钓台饮酒,大醉,使人以水洒群臣曰:“今日酣饮,惟醉堕台中,乃当止耳!

”张昭正色不言,出外,车中坐。

王遣人呼昭还入,谓曰:“为共作乐耳,公何为怒乎?

”昭对曰:“昔纣为糟丘酒池,长夜之饮,当时亦以为荣,不以为恶也。

”王默然惭,遂罢酒。

吴王与群臣饮,自起行酒,虞翻伏地,阳醉不持。

王去,翻起坐。

王大怒,手剑欲击之,侍坐者莫不惶遽。

惟大司农刘基起抱王,谏曰:“大王以三爵之后,手杀善士,虽翻有罪,天下孰知之!

且大王以能容贤蓄众,故海内望风。

今一朝弃之,可乎!

”王曰:“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于虞翻何有哉!

”基曰:“孟德轻害士人,天下非之。

大王躬行德义,欲与尧、舜比隆,何得自喻于彼乎?

”翻由是得免。

王因敕左右:“自今酒后言杀,皆不得杀。

”基,繇之子。

初,太祖既克踏顿,而乌桓浸衰,鲜卑大人步度根、轲比能、素利、弥加、厥机等因阎柔上贡献,求通市,太祖皆表宠以为王。

轲比能本小种鲜卑,以勇健廉平为众所服,由是能威制馀部,最为强盛。

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轲比能与素利、弥加割地统御,各有分界。

轲比能部落近塞,中国人多亡叛归之。

素利等在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道远,故不为边患。

帝以平虏校尉牵招为护鲜卑校尉,南阳太守田豫为护乌桓校尉,使镇抚之。

世祖文皇帝上黄初三年(壬寅,公元二二二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庚午,帝行如许昌。

诏曰:“今之计、孝,古之贡士也。

若限年然后取士,是吕尚、周晋不显于前世也。

其令郡国所选,勿拘老幼。

儒通经术,吏达文法,到皆试用。

有司纠故不以实者。

”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

是后西域复通,置戊己校尉。

汉主自秭归将进击吴,治中从事黄权谏曰:“吴人悍战,而水军沿流,进易退难。

臣请为先驱以当寇,陛下宜为后镇。

”汉主不从,以权为镇北将军,使督江北诸军。

自率诸将,自江南缘山截岭,军于夷道猇亭。

吴将皆欲迎击之。

陆逊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

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

攻之纵下,犹难尽克,若有不利,损我太势,非小故也。

今但且奖厉将士,广施方略,以观其变。

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逐之忧。

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徐制其敝耳。

”诸将不解,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

汉人自佷山通武陵,使侍中襄阳马良以金锦赐五溪诸蛮夷,授以官爵。

三月,乙丑,立皇子齐公睿为平原王、皇弟鄢陵公彰等皆进爵为王。

甲戌,立皇子霖为河东王。

甲午,帝行如襄邑。

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为鄄城王。

是时,诸侯王皆寄地空名而无其实。

王国各有老兵百馀人以为守卫。

隔绝千里之外,不听朝聘,为设防辅监国之官以伺察之。

虽有王侯之号而侪于匹夫,皆思为布衣而不能得。

法既峻切,诸侯王过恶日闻。

独北海王兗谨慎好学,未尝有失。

文学、防辅相与言曰:“受诏察王举措,有过当奏,及有善亦宜以闻。

”遂共表称陈兗美。

兗闻之,大惊惧,责让文学曰:“修身自守,常人之行耳,而诸君乃以上闻,是适所以增其负累也。

且如有善,何患不闻,而遽共如是,是非所以为益也。

”癸亥,帝还许昌。

五月,以江南八郡为荆州,江北诸郡为郢州。

汉人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督,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

汉主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帅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

”汉主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

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

”逊上疏于吴王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

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

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无可忧者。

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

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

”闰月,逊将进攻汉军,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

”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

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

掎角此寇,正在今日。

”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

”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

”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

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馀营。

汉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

汉主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

汉主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塞江而下。

汉主大惭恚曰:“吾乃为陆逊所折辱,岂非天耶!

”将军义阳傅肜为后殿,兵众尽死,肜气益烈。

吴人谕之使降,肜骂曰:“吴狗,安有汉将军而降者!

”遂死之。

从事祭酒程畿溯江而退,众曰:“后追将至,宜解舫轻行。

”畿曰:“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

”亦死之。

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别击汉前锋于夷道,为汉所围,求救于陆逊,逊曰:“未可。

”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

”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

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

”及方略大施,汉果奔溃。

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

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

”初,逊为大都督,诸将或讨逆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

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境界,此强对也。

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剪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何也?

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

各在其事,岂复得辞!

军令有常,不可犯也!

”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

吴王闻之曰:“公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

”对曰:“受恩深重,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

”王大笑称善,加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改封江陵侯。

初,诸葛亮与尚书令法正好尚不同,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

及汉主伐吴而败,时正已卒,亮叹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

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

”汉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

”吴王以问陆逊。

逊与硃然、骆统上言曰:“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

”初,帝闻汉兵树栅连营七百馀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

‘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

孙权上事今至矣。

”后七日,吴破汉书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饥。

汉主既败走,黄权在江北,道绝,不得还,八月,率其众来降。

汉有司请收权妻子,汉主曰:“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

”待之如初。

帝谓权曰:“君舍逆效顺,欲追踪陈、韩邪?

”对曰:“臣过受刘主殊遇,降吴不可,还蜀无路,是以归命。

且败军之将,免死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

”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使陪乘。

蜀降人或云汉诛权妻子,帝诏权发丧。

权曰:“臣与刘、葛推诚相信,明臣本志。

窃疑未实,请须。

”后得审问,果如所言。

马良亦死于五溪。

九月,甲午,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

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士之爵。

以此诏传之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

”卞太后每见外亲,不假以颜色,常言:“居处当节俭,不当望赏,念自佚也。

外舍当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

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

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钱米恩贷也。

”帝将立郭贵嫔为后,中郎栈潜上疏曰:“夫后妃之德,盛衰治乱所由生也。

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择其令淑,以统六宫,虔奉宗庙。

《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

’由内及外,先王之令典也。

《春秋》书宗人衅夏云:‘无以妾为夫人之礼。

’齐桓誓命于葵丘,亦曰:‘无以妾为妻。

’令后宫嬖宠,常亚乘舆,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

”帝不从。

庚子,立皇后郭氏。

初,吴王遣于禁护军浩周、军司马东里衮诣帝,自陈诚款,辞甚恭悫。

帝问周等:“权可信乎?

”周以为权必臣服,而衮谓其不可必服。

帝悦周言,以为有以知之,故立为吴王,复使周至吴。

周谓吴王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周以阖门百口明之。

”吴王为之流涕沾襟,指天为誓。

周还而侍子不至,但多设虚辞。

帝欲遣侍中辛毘、尚书桓阶往与盟誓,并责任子,吴王辞让不受。

帝怒,欲伐之,刘晔曰:“彼新得志,上下齐心,而阻带江湖,不可仓卒制也。

”帝不从。

九月,命征东大将军曹休、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出洞口,大将军曹仁出濡须,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左将军张郃、右将军徐晃围南郡。

吴建威将军吕范督五军,以舟军拒休等,左将军诸葛瑾、平北将军潘璋、将军杨粲救南郡,裨将军硃桓以濡须督拒曹仁。

冬,十月,甲子,表首阳山东为寿陵,作终制,务从俭薄,不藏金玉,一用瓦器。

令以此诏藏之宗庙,副在尚书、秘书、三府。

吴王以扬越蛮夷多未平集,乃卑辞上书,求自改厉。

“若罪在难除,必不见置,当奉还土地民人,寄命交州以终馀年。

”又与浩周书云:“欲为子登求昏宗室。

”又云:“以登年弱,欲遣孙长绪、张子布随登俱来。

”帝报曰:“朕之与君,大义已定,岂乐劳师远临江、汉!

若登身朝到,夕召兵还耳。

”于是吴王改元黄武,临江拒守。

帝自许昌南征,复郢州为荆州。

十一月,辛丑,帝如宛。

曹休在洞口,自陈:“愿将锐卒虎步江南,因敌取资,事必克捷,若其无臣,不须为念。

”帝恐休便渡江,驿马止之。

侍中董昭侍侧,曰:“窃见陛下有忧色,独以休济江故乎?

今者渡江,人情所难,就休有此志,势不独行,当须诸将。

臧霸等既富且贵,无复他望,但欲终其天年,保守禄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幸!

苟霸等不进,休意自沮。

臣恐陛下虽有敕渡之诏,犹必沉吟,未便从命也。

”顷之,会暴风吹吴吕范等船,绠缆悉断,直诣休等营下,斩首获生以千数,吴兵迸散。

帝闻之,敕诸军促渡。

军未时进,吴救船遂至,收军还江南。

曹休使臧霸追之,不利,将军尹卢战死。

庚申晦,日有食之。

吴王使太中大夫郑泉聘于汉,汉太中大夫宗玮报之,吴、汉复通。

汉主闻魏师大出,遗陆逊书曰:“贼今已在江、汉,吾将复东,将军谓其能然否?

”逊答曰:“但恐军新破,创夷未复,始求通亲。

且当自补,未暇穷兵耳。

若不推算,欲复以倾覆之馀远送以来者,无所逃命。

”汉汉嘉太守黄元叛。

吴将孙盛督万人据江陵中州,以为南郡外援。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七十·魏纪二

〔司马光〕 〔宋〕

起昭阳单阏,尽强图协洽,凡五年。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四年(癸卯,公元二二三年)春,正月,曹真使张郃击破吴兵,遂夺据江陵中洲。

二月,诸葛亮至永安。

曹仁以步骑数万向濡须,先扬声欲东攻羡溪,硃桓分兵赴之。

既行,仁以大军径进。

桓闻之,追还羡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

时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才五千人,诸将业业各有惧心,桓喻之曰:“凡两军交对,胜负在将,不在众寡。

诸君闻曹仁用兵行师,孰与桓邪?

兵法所以称‘客倍而主人半’者,谓俱在平原无城隍之守,又谓士卒勇怯齐等故耳。

今仁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马罢困。

桓与诸君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邪!

”桓乃偃旗鼓,外示虚弱以诱致仁。

仁遣其子泰攻濡须城,分遣将军常雕、王双等乘油船别袭中洲。

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

蒋济曰:“贼据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为自内地狱,危亡之道也。

”仁不从,自将万人留橐皋,为泰等后援。

桓遣别将击雕等而身自拒泰,泰烧营退。

桓遂斩常雕,生虏王双,临陈杀溺死者千馀人。

初,吕蒙病笃,吴王问曰:“卿如不起,谁可代者?

”蒙对曰:“硃然胆守有馀,愚以为可任。

”硃然者,九真太守硃治姊子也。

本姓施氏,治养以为子,时为昭武将军。

蒙卒,吴王假然节,镇江陵。

及曹真等围江陵,破孙盛,吴王遣诸葛瑾等将兵往解围,夏侯尚击却之。

江陵中外断绝,城中兵多肿病,堪战者裁五千人。

真等起土山,凿地道,立楼橹临城,弓矢雨注,将士皆失色。

然晏如无恐意,方厉吏士,伺间隙,攻破魏两屯。

魏兵围然凡六月,江陵令姚泰领兵备城北门,见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且尽,惧不济,谋为内应,然觉而杀之。

时江水浅狭,夏侯尚欲乘船将步骑入渚中安屯,作浮桥,南北往来,议者多以为城必可拔。

董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过人,而用兵畏敌,不敢轻之若此也。

夫兵好进恶退,常然之数。

平地无险,犹尚艰难,就当深入,还道宜利,兵有进退,不可如意。

今屯渚中,至深也。

浮桥而济,至危也。

一道而行,至狭也。

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贼频攻桥,误有漏失,渚中精锐非魏之有,将转化为吴矣。

臣私戚之,忘寝与食,而议者怡然不以为忧,岂不惑哉!

加江水向长,一旦暴增,何以防御!

就不破贼,尚当自完,奈何乘危,不以为惧!

惟陛下察之。

”帝即诏尚等促出,吴人两头并前,魏兵一道引去,不时得泄,仅而获济。

吴将潘璋已作荻筏,欲以烧浮桥,会尚退而止。

后旬日,江水大涨,帝谓董昭曰:“君论此事,何其审也!

”会天大疫,帝悉召诸军还。

三月,丙申,车驾还洛阳。

初,帝问贾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

”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

陛下应期受禅,抚临率土,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

吴、蜀虽蕞尔小国,依山阻水。

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

孙权识虚实,陆逊见兵势。

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谋也。

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

故举无遗策。

臣窃料群臣无备、权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

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

”帝不纳,军竟无功。

丁未,陈忠侯曹仁卒。

初,黄元为诸葛亮所不善,闻汉主疾病,惧有后患,故举郡反,烧临邛城。

时亮东行省疾,成都单虚,元益无所惮。

益州治中从事杨洪,启太子遣将军陈曶、郑绰讨元。

众议以为元若不能围成都,当由越巂据南中。

洪曰:“元素性凶暴,无他恩信,何能办此!

不过乘水东下,冀主上平安,面缚归死。

如其有异,奔吴求活耳。

但敕曶、绰于南安峡口邀遮,即便得矣。

”元军败,果顺江东下,曶、绰生获,斩之。

汉主病笃,命丞相亮辅太子,以尚书令李严为副。

汉主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

若嗣子可辅,辅之。

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

”汉主又为诏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称夭,吾年已六十有馀,何所复恨,但以卿兄弟为念耳。

勉之,勉之!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惟贤惟德,可以服人。

汝父德薄,不足效也。

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夏,四月,癸巳,汉主殂于永安,谥曰昭烈。

丞相亮奉丧还成都,以李严为中都护,留镇永安。

五月,太子禅即位,时年十七。

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改元建兴。

封丞相亮为武乡侯,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

亮乃约官职,修法制,发教与群下曰:“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

若远小嫌,难相违覆,旷阙损矣。

违覆而得中,犹弃敝趫而获珠玉。

然人心苦不能尽,惟徐元直处兹不惑。

又,董幼宰参署七年,事有不至,至于十反,来相启告。

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勤渠,有忠于国,则亮可以少过矣。

”又曰:“昔初交州平,屡闻得失。

后交元直,勤见启诲。

前参事于幼宰,每言则尽。

后从事于伟度,数有谏止。

虽资性鄙暗,不能悉纳,然与此四子终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于直言也。

”伟度者,亮主簿义阳胡济也。

亮尝自校簿书,主簿杨颙直入,谏曰:“为治有体,上下不可相侵。

请为明公以作家譬之。

今有人,使奴执耕稼,婢典炊爨,鸡主司晨,犬主吠盗,牛负重载,马涉远路。

私业无旷,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饮食而已。

忽一旦尽欲以身亲其役,不复付任,劳其体力,为此碎务,形疲神困,终无一成。

岂其智之不如奴婢鸡狗哉?

失为家主之法也。

是故古人称‘坐而论道,谓之王公。

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

’故丙吉不问横道死人而忧牛喘,陈平不肯知钱谷之数,云‘自有主者’,彼诚达于位分之体也。

今明公为治,乃躬自校簿书,流汗终日,不亦劳乎!

”亮谢之。

及颙卒,亮垂泣三日。

六月,甲戌,任城威王彰卒。

甲申,魏寿肃侯贾诩卒。

大水。

吴贺齐袭蕲春,虏太守晋宗以归。

初,益州郡耆帅雍闿杀太守正昂,因士燮以求附于吴,又执太守成都张裔以与吴,吴以闿为永昌太守。

永昌功曹吕凯、府丞王伉率吏士闭境拒守,闿不能进,使郡人孟获诱扇诸夷,诸夷皆从之。

牂柯太守硃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应闿。

诸葛亮以新遭大丧,皆抚而不讨,务农殖谷,闭关息民,民安食足而后用之。

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钟繇为太尉,治书执法高柔代为廷尉。

是时三公无事,又希与朝政,柔上疏曰:“公辅之臣,皆国之栋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养高,鲜有进纳,诚非朝廷崇用大臣之义,大臣献可替否之谓也。

古者刑政有疑,辄议于槐、棘之下。

自今之后,朝有疑议及刑狱大事,宜数以咨访三公。

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讲论得失,博尽事情,庶有补起天听,光益大化。

”帝嘉纳焉。

辛未,帝校猎于荥阳,遂东巡。

九月,甲辰,如许昌。

汉尚书义阳邓芝言于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即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吴好。

”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

”芝问:“其人为谁?

”亮曰:“即使君也。

”乃遣芝以中郎将修好于吴。

冬,十月,芝至吴。

时吴王犹未与魏绝,狐疑,不时见芝。

芝乃自表请见曰:“臣今来,亦欲为吴,非但为蜀也。

”吴王见之,曰:“孤诚愿与蜀和亲,然恐蜀主幼弱,国小势逼,为魏所乘,不自保全耳。

”芝对曰:“吴、蜀二国,四州之地。

大王命世之英,诸葛亮亦一时之杰也。

蜀有重险之固,吴有三江之阻。

合此二长,共为脣齿,进可并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

大王今若委质于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内侍,若不从命,则奉辞伐叛,蜀亦顺流见可而进。

如此,江南之地非复大王之有也。

”吴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

”遂绝魏,专与汉连和。

是岁,汉主立妃张氏为皇后。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五年(甲辰,公元二二四年)春,三月,帝自许昌还洛阳。

初平以来,学道废坠。

夏,四月,初立太学。

置博士,依汉制设《五经》课试之法。

吴王使辅义中郎将吴郡张温聘于汉,自是吴、蜀信使不绝。

时事所宜,吴主常令陆逊语诸葛亮。

又刻印置逊所,王每与汉主及诸葛亮书,常过示逊,轻重、可否有所不安,每令改定,以印封之。

汉复遣邓芝聘于吴,吴主谓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乐乎?

”芝对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

如并魏之后,大王未深识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尽其忠,将提枹鼓,则战争方始耳。

”吴王大笑曰:“君之诚款乃当尔邪!

”秋,七月,帝东巡,如许昌。

帝欲大兴军伐吴,侍中辛毘谏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广民稀,而欲用之,臣诚未见其利也。

先帝屡起锐师,临江而旋。

今六军不增于故,而复循之,此未易也。

今日之计,莫若养民屯田,十年然后用之,则役不再举矣。

”帝曰:“如卿意,更当以虏遗子孙邪?

”对曰:“昔周文王以纣遗武王,惟知时也。

”帝不从,留尚书仆射司马懿镇许昌。

八月,为水军,亲御龙舟,循蔡、颍,浮淮如寿春。

九月,至广陵。

吴安东将军徐盛建计,植木衣苇,为疑城假楼,自石头至于江乘,联绵相接数百里,一夕而成。

又大浮舟舰于江。

时江水盛长,帝临望,叹曰:“魏虽有武骑千群,无所用之,未可图也。

”帝御龙舟,会暴风漂荡,几至覆没。

帝问群臣:“权当自来否?

”咸曰:“陛下亲征,权恐怖,必举国而应。

又不敢以大众委之臣下,必当自来。

”刘晔曰:“彼谓陛下欲以万乘之重牵己,而超越江湖者在于别将,必勒兵待事,未有进退也。

”大驾停住积日,吴王不至,帝乃旋师。

是时,曹休表得降贼辞:“孙权已在濡须口。

”中领军卫臻曰:“权恃长江,未敢亢衡,此必畏怖伪辞耳!

”考核降者,果守将所作也。

吴张温少以俊才有盛名,顾雍以为当今无辈,诸葛亮亦重之。

温荐引同郡暨艳为选部尚书。

艳好为清议,弹射百僚,覈奏三署,率皆贬高就下,降损数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

其居位贪鄙,志节污卑者,皆以为军吏,置营府以处之。

多扬人闇昧之失以显其谪。

同郡陆逊、逊弟瑁及侍御史硃据皆谏止之。

瑁与艳书曰:“夫圣人嘉善矜愚,忘过记功,以成美化。

如今王业始建,将一大统,此乃汉高弃瑕录用之时也。

若令善恶异流,贵汝、颍月旦之评,诚可以厉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

宜远模仲尼之泛爱,近则郭泰之容济,庶有益于大道也。

”据谓艳曰:“天下未定,举清厉浊,足以沮劝。

若一时贬黜,惧有后咎。

”艳皆不听。

于是怨愤盈路,争言艳及选曹郎徐彪专用私情,憎爱不由公理。

艳、彪皆坐自杀。

温素与艳、彪同意,亦坐斥还本郡以给厮吏,卒于家。

始,温方盛用事,馀姚虞俊叹曰:“张惠恕才多智少,华而不实,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祸。

吾见其兆矣。

”无几何而败。

冬,十月,帝还许昌。

十一月,戊申晦,日有食之。

鲜卑轲比能诱步度根兄扶罗韩杀之,步度根由是怨轲比能,更相攻击。

步度根部众稍弱,将其众万馀落保太原、雁门。

是岁,诣阙贡献。

而轲比能众遂强盛,出击东部大人素利。

护乌丸校尉田豫乘虚掎其后,轲比能使别帅琐奴拒豫,豫击破之。

轲比能由是携贰,数为边寇,幽、并苦之。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六年(乙巳,公元二二五年)春,二月,诏以陈群为镇军大将军,随车驾董督众军,录行尚书事。

司马懿为抚军大将军,留许昌,督后台文书。

三月,帝行如召陵,通讨虏渠。

乙巳,还许昌。

并州刺史梁习讨轲比能,大破之。

汉诸葛亮率众讨雍闿等,参军马谡送之数十里。

亮曰:“虽共谋之历年,今可更惠良规。

”谡曰:“南中恃其险远,不服久矣。

虽今日破之,明日复反耳。

今公方倾国北伐以事强贼,彼知官势内虚,其叛亦速。

若殄尽遗类以除后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仓卒也。

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愿公服其心而已。

”亮纳其言。

谡,良之弟也。

辛未,帝以舟师复征吴,群臣大议,宫正鲍勋谏曰:“王师屡征而未有所克者,盖以吴、蜀脣齿相依,凭阻山水,有难拔之势故也。

往年龙舟飘荡,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胆,此时宗庙几至倾覆,为百世之戒。

今又劳兵袭远,日费千金,中国虚耗,令黠虏玩威,臣窃以为不可。

”帝怒,左迁勋为治书执法。

勋,信之子也。

夏,五月,戊申,帝如谯。

吴丞相北海孙劭卒。

初,吴当置丞相,众议归张昭,吴王曰:“方今多事,职大事责重,非所以优之也。

”及劭卒,百僚复举昭,吴王曰:“孤岂为子布有爱乎!

领丞相事烦,而此公性刚,所言不从,怨咎将兴,非所以益之也。

”六月,以太常顾雍为丞相、平尚书事。

雍为人寡言,举动时当,吴王尝叹曰:“顾君不言,言必有中。

”至饮宴欢乐之际,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见之,是以不敢肆情。

吴王亦曰:“顾公在座,使人不乐。

”其见惮如此。

初领尚书令,封阳遂乡侯。

拜侯还寺,而家人不知,后闻,乃惊。

及为相,其所选用文武将吏,各随能所任,心无适莫。

时访逮民间及政职所宜,辄密以闻。

若见纳用,则归之于上。

不用,终不宣泄。

吴王以此重之。

然于公朝有所陈及,辞色虽顺而所执者正。

军国得失,自非面见,口未尝言。

王常令中书郎诣雍有所咨访,若合雍意,事可施行,即相与反覆究而论之,为设酒食。

如不合意,雍即正色改容,默默不言,无所施设。

郎退告王,王曰:“顾公欢悦,是事合宜也。

其不言者,是事未平也。

孤当重思之。

”江边诸将,各欲立功自效,多陈便宜,有所掩袭。

王以访雍。

雍曰:“臣闻兵法戒于小利,此等所陈,欲邀功名而为其身,非为国也。

陛下宜禁制,苟不足以曜威损敌,所不宜听也。

”王从之。

利成郡兵蔡方等反,杀太守徐质,推郡人唐咨为主,诏屯骑校尉任福等讨平之。

咨自海道亡入吴,吴人以为将军。

秋,七月,立皇子鉴为东武阳王。

汉诸葛亮至南中,所在战捷,亮由越巂入,斩雍闿及高定。

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门下督巴西马忠由牂柯入,击破诸县,复与亮合。

孟获收闿馀众以拒亮。

获素为夷、汉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陈之间,问曰:“此军何如?

”获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

今蒙赐观营陈,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

”亮笑,纵使更战。

七枞七禽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

”亮遂至滇池。

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亮即其渠率而用之。

或以谏亮,亮曰:“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

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

又,夷累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

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故耳。

”亮于是悉收其俊杰孟获等以为官属,出其金、银、丹、漆、耕牛、战马以给军国之用。

自是终亮之世,夷不复反。

八月,帝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

尚书蒋济表言水道难通,帝不从。

冬,十月,如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馀万,旌旗数百里,有渡江之志。

吴人严兵固守。

时大寒,冰,舟不得入江。

帝见波涛汹涌,叹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

”遂归。

孙韶遣将高寿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于径路夜要帝,帝大惊。

寿等获副车、羽盖以还。

于是战船数千皆滞不得行,议者欲就留兵屯田,蒋济以为:“东近湖,北临淮,若水盛时,贼易为寇,不可安屯。

”帝从之,车驾即发。

还,到精湖,水稍尽,尽留船付济。

船连延在数百里中,济更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

豫作土豚遏断湖水,皆引后船,一时开遏入淮中,乃得还。

十一月,东武阳王鉴薨。

十二月,吴番阳贼彭绮攻没郡县,众数万人。

世祖文皇帝下黄初七年(丙午,公元二二六年)春,正月,壬子,帝还洛阳,谓蒋济曰:“事不可不晓。

吾前决谓分半烧船于山阳湖中,卿于后致之,略与吾俱至谯。

又每得所陈,实入吾意。

自今讨贼计画,善思论之。

”汉丞相亮欲出军汉中,前将军李严当知后事,移屯江州,留护军陈到驻永安,而统属于严。

吴陆逊以所在少谷,表令诸将增广农亩。

吴王报曰:“甚善!

令孤父子亲受田,车中八牛,以为四耦,虽未及古人,亦欲与众均等其劳也。

”帝之为太子也,郭夫人弟有罪,魏郡西部都尉鲍勋治之。

太子请,不能得,由是恨勋。

及即位,勋数直谏,帝益忿之。

帝伐吴还,屯陈留界。

勋为治书执法,太守孙邕见出,过勋。

时营垒未成,但立标埒,邕邪行,不从正道,军营令史刘曜欲推之,勋以堑垒未成,解止不举。

帝闻之,诏曰:“勋指鹿作马,收付廷尉。

”廷尉法议,“正刑五岁”,三官驳,“依律,罚金二斤”,帝大怒曰:“勋无活分,而汝等欲纵之!

收三官已下付刺奸,当令十鼠同穴!

”钟繇、华歆、陈群、辛毘、高柔、卫臻等并表勋父信有功于太祖,求请勋罪,帝不许。

高柔固执不从诏命,帝怒甚,召柔诣台,遣使者承指至廷尉诛勋。

勋死,乃遣柔还寺。

票骑将军都阳侯曹洪,家富而性吝啬,帝在东宫,尝从洪贷绢百匹,不称意,恨之。

遂以舍客犯法,下狱当死,群臣并救,莫能得。

卞太后责怒帝曰:“梁、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

”又谓郭后曰:“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敕帝废后矣!

”于是郭后泣涕屡请,乃得免官,削爵土。

初,郭后无子,帝使母养平原王睿。

以睿母甄夫人被诛,故未建为嗣。

睿事后甚谨,后亦爱之。

帝与睿猎,见子母鹿,帝亲射杀其母,命睿射其子。

睿泣曰:“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

”帝即放弓矢,为之恻然。

夏,五月,帝疾笃,乃立睿为太子。

丙辰,召中军大将军曹真、镇军大将军陈群、抚军大将军司马懿,并受遗诏辅政。

丁巳,帝殂。

陈寿评曰:文帝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才艺兼该。

若加之旷大之度,励以公平之诚,迈志存道,克广德心,则古之贤主,何远之有哉!

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

初,明帝在东宫,不交朝臣,不问政事,惟潜思书籍。

即位之后,群下想闻风采。

居数日,独见侍中刘晔,语尽日,众人侧听,晔既出,问:“何如?

”曰:“秦始皇、汉孝武之俦,才具微不及耳。

”帝初莅政,陈群上疏曰:“夫臣下雷同,是非相蔽,国之大患也。

若不和睦则有雠党,有雠党则毁誉无端,毁誉无端则真伪失实,此皆不可不深察也。

”癸未,追谥甄夫人曰文昭皇后。

壬辰,立皇弟蕤为阳平王。

六月,戊寅,葬文帝于首阳陵。

吴王闻魏有大丧,秋,八月,自将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坚守。

朝议欲发兵救之。

帝曰:“权习水战,所以敢下船陆攻者,冀掩不备也。

今已与聘相拒。

夫攻守势倍,终不敢久也。

”先是,朝廷遣治书侍御史荀禹慰劳边方,禹到江夏,发所经县兵及所从步骑千人乘山举火,吴王遁走。

辛巳,立皇子冏为清河王。

吴左将军诸葛瑾等寇襄阳,司马懿击破之,斩其部将张霸。

曹真又破其别将于寻阳。

吴丹杨、吴、会山民复为寇,攻没属县。

吴王分三郡险地为东安郡,以绥南将军全琮领太守。

琮至,明赏罚,招诱降附,数年,得万馀人。

吴王召琮还牛渚,罢东安郡。

冬,十月,清河王冏卒。

吴陆逊陈便宜,劝吴王以施德缓刑,宽赋息调。

又云:“忠谠之言,不能极陈。

求容小臣,数以利闻。

”王报曰:“《书》载:‘予违汝弼’,而云不敢极陈,何得为忠谠哉!

”于是令有司尽写科条,使郎中褚逢赍以就逊及诸葛瑾,意所不安,令损益之。

十二月,以钟繇为太傅、曹休为大司马,都督扬州如故。

曹真为大将军,华歆为太尉,王朗为司徒,陈群为司空,司马懿为票骑大将军。

歆让位于管宁,帝不许。

征宁为光禄大夫,敕青州给安车吏从,以礼发遣,宁复不至。

是岁,吴交趾太守士燮卒,吴王以燮子徽为安远将军,领九真太守,以校尉陈时代燮。

交州刺史吕岱以交趾绝远,表分海南三郡为交州,以将军戴良为刺史。

海东四郡为广州,岱自为刺史。

遣良与时南入。

而徽自署交趾太守,发宗兵拒良,良留合浦。

交趾桓邻,燮举吏也,叩头谏徽,使迎良。

徽怒,笞杀邻,邻兄治合宗兵击,不克。

吕岱上疏请讨徽,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而往。

或谓岱曰:“徽藉累世之恩,为一州所附,未易轻也。

”岱曰:“今徽虽怀逆计,未虞吾之卒至。

若我潜军轻举,掩其无备,破之必也。

稽留不速,使得生心,婴城固守,七郡百蛮云合响应,虽有智者,谁能图之!

”遂行,过合浦,与良俱进。

岱以燮弟子辅为师友从事,遣往说徽。

徽率其兄弟六人出降,岱皆斩之。

孙盛论曰:夫柔远能迩,莫善于信。

吕岱师友士辅,使通信誓。

徽兄弟肉袒,推心委命,岱因灭之以要功利,君子是以知吕氏之祚不延者也。

徽大将军甘醴及桓治率吏民共攻岱,岱奋击,破之。

于是除广州,复为交州如故。

岱进讨九真,斩获以万数。

又遣从事南宣威命,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诸王,各遣使入贡于吴。

烈祖明皇帝上之上世祖文皇帝下太和元年(丁未,公元二二七年)春,吴解烦督胡综、番阳太守周鲂击彭绮,生获之。

初,绮自言举义兵,为魏讨吴,议者以为因此伐吴,必有所克。

帝以问中书令太原孙资,资曰:“番阳宗人,前后数有举义者,众弱谋浅,旋辄乖散。

昔文皇帝尝密论贼形势,言洞浦杀万人,得船千数,数日间,船人复会。

江陵被围历月,权裁以千数百兵住东门,而其土地无崩解者,是有法禁上下相维之明验也。

以此推绮,惧未能为权腹心大疾也。

”至是,绮果败亡。

二月,立文昭皇后寝园于鄴。

王朗往视园陵,见百姓多贫困,而帝方营修宫室,朗上疏谏曰:“昔大禹欲拯天下之大患,故先卑其宫室,俭其衣食。

勾践欲广其御儿之疆,亦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

汉之文、景欲恢弘祖业,故割意于百金之台,昭俭于弋绨之服。

霍去病中才之将,犹以匈奴未灭,不治第宅。

明恤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也。

今建始之前,足用列朝会。

崇华之后,足用序内官。

华林、天渊,足用展游宴。

若且先成象魏,修城池,其馀一切须丰年,专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民充兵强而寇戎宾服矣。

”三月,蜀丞相亮率诸军北驻汉中,使长史张裔、参军蒋琬统留府事。

临发,上疏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

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

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和睦,优劣得所。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

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端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炁不求闻达于诸侯。

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

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

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

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

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遂行,屯于沔北阳平石马。

亮辟广汉太守姚伷为掾,伷并进文武之士,亮称之曰:“忠益者莫大于进人,进人者各务其所尚。

今姚掾并存刚柔以广文武之用,可谓博雅矣。

愿诸掾各希此事以属其望。

”帝闻诸葛亮在汉中,欲大发兵就攻之,以问散骑常侍孙资,资曰:“昔武皇帝征南郑,取张鲁,阳平之役,危而后济,又自往拔出夏侯渊军,数言‘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言其深险,喜出渊军之辞也。

又,武皇帝圣于用兵,察蜀贼栖于山岩,视吴虏窜于江湖,皆桡而避之,不责将士之力,不争一朝之忿,诚所谓见胜而战,知难而退也。

今若进军就南郑讨亮,道既险阻,计用精兵及转运、镇守南方四州,遏御水贼,凡用十五六万人,必当复更有所发兴。

天下骚动,费力广大,此诚陛下所宜深虑。

夫守战之力,力役参倍。

但以今日见兵分命大将据诸要险,威足以震摄强寇,镇静疆场,将士虎睡,百姓无事。

数年之间,中国日盛,吴、蜀二虏必自罢敝。

”帝乃止。

初,文帝罢五铢钱,使以谷帛为用,人间巧伪渐多,竞湿谷以要利,薄绢以为市,虽处以严刑,不能禁也。

司马芝等举朝大议,以为:“用钱非徒丰国,亦所以省刑,今不若更铸五铢为便。

”夏,四月,乙亥,复行五铢钱。

甲申,初营宗庙于洛阳。

六月,以司马懿都督荆、豫州诸军事,率所领镇宛。

冬,十二月,立贵嫔河内毛氏为皇后。

初,帝为平原王,纳河内虞氏为妃。

及即位,虞氏不得立为后,太皇卞太后慰勉焉。

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贱,未有能以义举者也。

然后职内事,君听外政,其道相由而成。

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终者也,殆必由此亡国丧祀矣!

”虞氏遂绌还鄴宫。

初,太祖、世祖皆议复肉刑,以军事不果。

及帝即位,太傅钟繇上言:“宜如孝景之令,其当弃市欲斩右趾者,许之。

其黥、劓、左趾、官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可以岁生三千人。

”诏公卿以下议,司徒朗以为:“肉刑不用已来,历年数百。

今复行之,恐所减之文未彰于万民之目,而肉刑之问已宣于寇雠之耳,非所以来远人也。

今可按繇所欲轻之死罪,使减死髡刑,嫌其轻者,可倍其居作之岁数。

内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无以刖易钛骇耳之声。

”议者百馀人,与朗同者多。

帝以吴、蜀未平,且寝。

是岁,吴昭武将军韩当卒,其子综淫乱不轨,惧得罪,闰月,将其家属、部曲来奔。

初,孟达既为文帝所宠,又与桓阿阶、夏侯尚亲善。

及文帝殂,阶、尚皆卒,达心不自安。

诸葛亮闻而诱之,达数与通书,阴许归蜀。

达与魏兴太守申仪有隙,仪密表告之。

达闻之,惶惧,欲举兵叛。

司马懿以书慰解之,达犹豫未决,懿乃潜军进讨。

诸将言:“达与吴、汉交通,宜观望而后动。

”懿曰:“达无信义,此其相疑之时也。

当及其未定促决之。

”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

吴、汉各遣偏将向西城安桥、木阑塞以救达,懿分诸将以距之。

初,达与亮书曰:“宛去洛八百里,去吾一千二百里。

闻吾举事,当表上天子,比相反复,一月间也,则吾城已固,诸军足办。

吾所在深险,司马公必不自来。

诸将来,吾无患矣。

”及兵到,达又告亮曰:“吾举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资治通鉴·卷七十一·魏纪三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尽上章阉茂,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二年(戊申,公元二二八年)春,正月,司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斩孟达。

申仪久在魏兴,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

懿召而执之,归于洛阳。

初,征西将军夏侯渊之子楙尚太祖女清河公主,文帝少与之亲善,及即位,以为安西将军,都督关中,镇长安,使承渊处。

诸葛亮将入寇,与群下谋之,丞相司马魏延曰:“闻夏侯楙,主婿也,怯而无谋。

今假延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

楙闻延奄至,必弃城逃走。

长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

横门邸阁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

比东方相合聚,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亦足以达。

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

”亮以为此危计,不如安从坦道,可以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故不用延计。

亮扬声由斜谷道取郿。

使镇东将军赵云,杨武将军邓芝为疑军,据箕谷。

帝遗曹真都督关右诸军亮身率大军攻祁山,戎陈整齐,号令明肃。

始,魏以汉昭烈既死,数岁寂然无闻,是以略无备豫。

而卒闻亮出,朝野恐惧。

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应亮,关中响震,朝臣未知计所出。

帝曰:“亮阻山为固,今者自来,正合兵书致人之术,破亮必也。

”乃勒兵马步骑五万,遣右将军张郃督之,西拒亮。

丁未,帝行如长安。

初,越巂太守马谡才器过人,好论军计,诸葛亮深加器异。

汉昭烈临终谓亮曰:“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

”亮犹谓不然,以谡为参军,每引见谈论,自昼达夜。

及出军祁山,亮不用旧将魏延、吴懿等为先锋,而以谡督诸军在前,与张郃战于街亭。

谡违亮节度,举措烦扰,舍水上山,不下据城。

张郃绝其汲道,击,大破之,士卒离散。

亮进无所据,乃拔西县千馀家还汉中。

收谡下狱,杀之。

亮自临祭,为之流涕,抚其遗孤,恩若平生。

蒋琬谓亮曰:“昔楚杀得臣,文公喜可知也。

天下未定而戮智计之士,岂不惜乎!

”亮流涕曰:“孙武所以能制胜于天下者,用法明也。

是以扬干乱法,魏绛戮其仆。

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复废法,何用讨贼邪!

”谡之未败也,裨将军巴西王平连规谏谡,谡不能用。

及败,众尽星散,惟平所领千人鸣鼓自守,张郃疑其有伏兵,不往逼也,于是平徐徐收合诸营遗迸,率将士而还。

亮既诛马谡及将军李盛,夺将军黄袭等兵,平特见崇显,加拜参军,统五部兼当营事,进位讨寇将军,封亭侯。

亮上疏请自贬三等,汉主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

是时赵云、邓芝兵亦败于箕谷,云敛众固守,故不大伤,云亦坐贬为镇军将军。

亮问邓芝曰:“街亭军退,兵将不复相录,箕谷军退,兵将初不相失,何故?

”芝曰:“赵云身自断后,军资什物,略无所弃,兵将无缘相失。

”云有军资馀绢,亮使分赐将士,云曰:“军事无利,何为有赐!

其物请悉入赤岸库,须十月为冬赐。

”亮大善之。

或劝亮更发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不破贼,乃为贼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

今欲减兵省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于将来。

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益!

自今已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跷足而待矣。

”于是考微劳,甄壮烈,引咎责躬,布所失于境内,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士简练,民忘其败矣。

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参军姜维诣亮降。

亮美维胆智,辟为仓曹掾,使典军事。

曹真讨安定等三郡,皆平。

真以诸葛亮惩于祁山,后必出从陈仓,乃使将军郝昭等守陈仓,治其城。

夏,四月,丁酉,京还洛阳。

帝以燕国徐邈为凉州刺史。

邈务农积谷,立学明训,进善黜恶,与羌、胡从事,不问小过。

若犯大罪,先告部帅,使知应死者,乃斩以徇。

由是服其威信,州界肃清。

五月,大旱。

吴王使鄱阳太守周鲂密求山中旧族名帅为北方所闻知者,令谲挑扬州牧曹休。

鲂曰:“民帅小丑,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

乞遣亲人赍笺以诱休,言被谴惧诛,欲以郡降北,求兵应接。

”吴王许之。

时频有郎官诣鲂诘问诸事,鲂因诣郡门下,下发谢。

休闻之,率步骑十万向皖以应鲂。

帝又使司马懿向江陵,贾逵向东关,三道俱进。

秋,八月,吴王至皖,以陆逊为大都督,假黄钺,亲执鞭以见之。

以硃桓、全琮为左右督,各督三万人以击休。

休知见欺,而恃其众,欲遂与吴战。

硃桓言于吴王曰:“休本以亲戚见任,非智勇名将也。

今战必败,败必走,走当由夹石、挂车。

此两道皆险厄,若以万兵柴路,则彼众可尽,休可生虏。

臣请将所部以断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胜长驱,进取寿春,割有淮南,以规许、洛,此万世一时,不可失时!

”权以问陆逊,逊以为不可,乃止。

尚书蒋济上疏曰:“休深入虏地,与权精兵对,而硃然等在上流,乘休后,臣未见其利也。

”前将军满宠上疏曰:“曹休虽明果而希用兵,今所从道,背湖旁江,易进难退,此兵之絓地也。

若入无强口,宠深为之备!

”宠表未报,休与陆逊战于石亭。

逊自为中部,令硃桓、全琮为左右翼,三道俱进,冲休伏兵,因驱走之,追亡逐北,径至夹石,斩获万馀,牛马骡驴车乘万两,军资器械略尽。

初,休表求深入以应周鲂,帝命贾逵引兵东与休合。

逵曰:“贼无东关之备,必并军于皖,休深入与贼战,必败。

”乃部署诸将,水陆并进,行二百里,获吴人,言休战败,吴遗兵断夹石。

诸将不知所出,或欲待后军,逵曰:“休兵败于外,路绝于内,进不能战,退不得还,安危之机,不及终日。

贼以军无后继,故至此,今疾进,出其不意,此所谓先人以夺其心也,贼见吾兵必走。

若待后军,贼已断险,兵虽多何益!

”乃兼道进军,多设旗鼓为疑兵。

吴人望见逵军,惊走,休乃得还。

逵据夹石,以兵粮给休,休军乃振。

初,逵与休不善,及休败,赖逵以免。

九月,乙酉,立皇子穆为繁阳王。

长平壮侯曹休上书谢罪,帝以宗室不问。

休惭愤,疽发于背,庚子,卒。

帝以满宠都督扬州以代之。

护乌桓校尉田豫击鲜卑郁筑鞬,郁筑鞬妻父轲比能救之,以三万骑围豫于马城。

上谷太守阎志,柔之弟也,素为鲜卑所信,往解谕之,乃解围去。

冬,十一月,兰陵成侯王朗卒。

汉诸葛亮闻曹休败,魏兵东下,关中虚弱,欲出兵击魏,群臣多以为疑。

亮上言于汉主曰:“先帝深虑以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

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当知臣伐贼,才弱敌强。

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是故托臣而弗疑也。

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

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以为非计。

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

谨陈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

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

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

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伯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

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

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

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驭,何能必胜!

此臣之未解四也。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馀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馀人,皆数十年之内,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

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当何以图敌!

此臣之未解五也。

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虚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

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

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

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

凡事如是,难可逆见。

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关,围陈仓,陈仓已有备,亮不能克。

亮使郝昭乡人靳详于城外遥说昭,昭于楼上应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练也。

我之为人,卿所知也。

我受国恩多而门户重,卿无可言者,但有必死耳。

卿还谢诸葛,便可攻也。

”详以昭语告亮,亮又使详重说昭,言“人兵不敌,无为空自破灭。

”昭谓详曰:“前言已定矣,我识卿耳,箭不识也。

”详乃去。

亮自以有众数万,而昭兵才千馀人,又度东救未能便到,乃进兵攻昭,起云梯冲车以临城。

昭于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烧死。

昭又以绳连石磨压其冲车,冲车折。

亮乃更为井阑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堑,欲直攀城,昭又于内筑重墙。

亮又为地突,欲踊出于城里,昭又于城内穿地横截之。

昼夜相攻拒二十馀日,曹真遣将军费耀等救之。

帝召张郃于方城,使击亮。

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问郃曰:“迟将军到,亮得无已得陈仓乎?

”郃知亮深入无谷,屈指计曰:“比臣到,亮已走矣。

”郃晨夜进道,未至,亮粮尽,引去。

将军王双追之,亮击斩双。

诏赐郝昭爵关内侯。

初,公孙康卒,子晃、渊等皆幼,官属立其弟恭。

恭劣弱,不能治国,渊既长,胁夺恭位,上书言状。

侍中刘晔曰:“公孙氏汉时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则由海,陆则阻山,外连胡夷,绝远难制。

而世权日久,今若不诛,后必生患。

若怀贰阻兵,然后致诛,于事为难。

不如因其新立,有党有仇,先其不意,以兵临之,开设赏募,可不劳师而定也。

”帝不从,拜渊扬烈将军、辽东太守。

吴王以扬州牧吕范为大司马,印绶未下而卒。

初,孙策使范典财计,时吴王年少,私从有求,范必关白,不敢专许,当时以此见望。

吴王守阳羡长,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辄为傅著簿书,使无谴问,王临时悦之。

及后统事,以范忠诚,厚见信任,以谷能欺更簿书,不用也。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三年(己酉,公元二二九年)春,汉诸葛亮遣其将陈戒攻武都、阴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

亮自出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归。

汉主复策拜亮为丞相。

夏,四月,丙申,吴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黄龙。

百官毕会,吴主归功周瑜。

绥远将军张昭举笏欲褒赞功德,未及言,吴主曰:“如张公之计,今已乞食矣。

”昭大惭,伏地流汗。

吴主追尊父坚为武烈皇帝,兄策为长沙桓王,立子登为皇太子,封长沙桓王子绍为吴侯。

以诸葛恪为太子左辅,张休为右弼,顾谭为辅正、陈表为翼正都尉,而谢景、范惧、羊慎等皆为宾客,于是东宫号为多士。

太子使侍中胡综作《宾友目》曰:“英才卓越,超逾伦匹,则诸葛恪。

精识时机,达幽究微,则顾谭。

凝辩宏达,言能释结,则谢景。

究学甄微,游夏同科,则范惧。

”羊道私驳综曰:“元逊才而疏,子嘿精而很,叔发辩而浮,孝敬深而狭。

”道卒以此言为恪等所恶,其后四人皆败,如道所言。

吴主使以并尊二帝之议往告于汉。

汉人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

丞相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掎角之援也。

今若加显绝,雠我必深,更当移兵东戍,与之角力,须并其土,乃议中原。

彼贤才尚多,将相辑穆,未可一朝定也。

顿兵相守,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

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伏与吴盟,皆应权通变,深思远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

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已满,无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

何者?

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

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

若大军致讨,彼高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

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

权僭逆之罪,未宜明也。

”乃遣卫尉陈震使于吴,贺称尊号。

吴主与汉人盟,约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属吴,兗、冀、并、凉属汉,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

张昭以老病上还官位及所统领,更拜辅吴将军,班亚三司,改封娄侯,食邑万户。

昭每朝见,辞气壮厉,义形于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进见。

后汉使来,称汉德美,而群臣莫能屈,吴主叹曰:“使张公在坐,彼不折则废,安复自夸乎!

”明日,遣中使劳问,因请见昭,昭避席谢,吴主跪止之。

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属陛下,而以陛下属老臣,是以思尽臣节以报厚恩,而意虑浅短,违逆盛旨。

然臣愚心所以事国,志在忠益毕命而已。

若乃变心易虑以偷荣取容,此臣所不能也!

”吴主辞谢焉。

元城哀王礼卒。

六月,癸卯,繁阳王穆卒。

戊申,追尊高祖大长秋曰高皇帝,夫人吴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诏曰:“礼,王后无嗣,择建支子以继大宗,则当纂正统而奉公义,何得复顾私亲哉!

汉宣继昭帝后,加悼考以皇号。

哀帝以外籓援立,而董宏等称引亡秦,惑误时期,既尊恭皇,立庙京都,又宏籓妾,使比长信,叙昭穆于前殿,并四位于东宫,僭差无度,人神弗祐,而非罪师丹忠正之谏,用致丁、傅焚如之祸。

自是之后,相踵行之。

昔鲁文逆祀,罪由夏父。

宋国非度,讥在华元。

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为戒,后嗣万一有由诸侯入奉大统,则当明为人后之义。

敢为佞邪导谀时君,妄建非正之号以干正统,谓考为皇,称妣为后,则股肱大臣诛之无赦。

其书之金策,藏之宗庙,著于令典!

”九月,吴主迁都建业,皆因故府,不复增改,留太子登及尚书九官于武昌,使上大将军陆逊辅太子,并掌荆州及豫章二郡事,董督军国。

南阳刘廙尝著《先刑后礼论》,同郡谢景称之于逊,逊呵景曰:“礼之长于刑久矣。

廙以细辩而诡先圣之教,君今侍东宫,宜遵仁义以彰德音,若彼之谈,不须讲也!

”太子与西陵都督步骘书,求见启诲,骘于是条于时事业在荆州界者及诸僚吏行能以报之,因上疏奖劝曰:“臣闻人君不亲小事,使百官有司各任其职,故舜命九贤,则无所用心,不下庙堂而天下治也。

故贤人所在,折冲万里,信国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

愿明太子重以经意,则天下幸甚!

”张纮还吴迎家,道病卒。

临困,授子靖留笺曰:“自古有国有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于其治,多不馨香,非无忠臣贤佐也,由主不胜其情,弗能用耳。

夫人情惮难而趋易,好同而恶异,与治道相反。

《传》曰‘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言善之难也。

人君承奕世之基,据自然之势,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欢,无假敢于人,而忠臣挟难进之术,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

离则有衅,巧辩缘间,眩于小忠,恋于恩爱,贤愚杂错,黜陟失叙,其所由来,情乱之也。

故明君寤之,求贤如饥渴,受谏而不厌,抑情损欲,以义割恩,则上无偏谬之授,下无希冀之望矣!

”吴主省书,为之流涕。

冬,十月,改平望观曰听充观。

帝常言:“狱者,天下之性命也。

”每断大狱,常诣观临听之。

初,魏文侯师李悝著《法经》六篇,商君受之以相秦。

萧何定《汉律》,益为九篇,后稍增至六十篇。

又有《令》三百馀篇、《决事比》九百六卷,世有增损,错糅无常,后人各为章句,马、郑诸儒十有馀家,以至于魏。

所当用者合二万六千二百七十二条,七百七十三万馀言,览者益难。

帝乃诏但用郑氏章句。

尚书卫觊奏曰:“刑法者,国家之所贵重而私议之所轻贱。

狱吏者,百姓之所县命而选用者之所卑下。

王政之敝,未必不由此也。

请置律博士。

”帝从之。

又诏司空陈群、散骑常侍刘邵等删约汉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书官令》、《军中令》合百八十馀篇,于《正律》九篇为增,于旁章科令为省矣。

十一月,洛阳庙成,迎高、太、武、文四神主于鄴。

十二月,雍丘王植徙封东河。

汉丞相亮徙府营于南山下原上,筑汉城于沔阳,筑乐城于成固。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太和四年(庚戌,公元二三零年)春,吴主使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亶洲,欲俘其民以益众。

陆逊、全琮皆谏,以为:“桓王创基,兵不一旅。

今江东见众,自足图事,不当远涉不毛,万里袭人,风波难测。

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损,欲利反害。

且其民犹禽兽,得之不足济事,无之不足亏众。

”吴主不听。

尚书琅邪诸葛诞、中书郎南阳邓飏等相与结为党友,更相题表,以散骑常侍夏侯玄等四人为四聪,诞辈八人为八达。

玄,尚之子也。

中书监刘放子熙,中书令孙资子密,吏部尚书卫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其父居势位,容之为三豫。

行司徒事董昭上疏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贵尚敦朴忠信之士,深疾虚伪不真之人者,以其毁教乱治,败俗伤化也。

近魏讽伏诛建安之末,曹伟斩戮黄初之始。

伏惟前后圣诏,深疾浮伪,欲以破散邪党,常用切齿。

而执法之吏,皆畏其权势,莫能纠擿,毁坏风俗,侵欲滋甚。

窃见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

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

合党连群,互相褒叹,以毁訾为罚戮,用党誉为爵赏,附己者则叹之盈言,不附者则为作瑕衅。

至乃相谓:‘今世何忧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罗之下博耳。

人何患其不知己,但当吞之以药而柔调耳。

’又闻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职家人,冒之出入,往来禁奥,交通书疏,有所探问。

凡此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虽讽、伟之罪,无以加也!

”帝善其言。

二月,壬年,诏曰:’世之质文,随教而变。

兵乱以来,经学废绝,后生讲趣,不由典谟。

岂训导未洽,将进用者不以德显乎!

其郎吏学通一经,才任牧民,博士课试,擢其高第者,亟用。

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罢退之!

”于是免诞、飏等官。

夏,四月,定陵成侯钟繇卒。

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卞氏殂。

秋,七月,葬武宣皇后。

大司马曹真以“汉人数入寇,请由斜谷伐之。

诸将数道并进,可以大克。

”帝从之,诏大将军司马懿溯汉水由西城入,与真会汉中,诸将或由子午谷、或由武威入。

司空陈群谏曰:“太祖昔到阳平攻张鲁,多收豆麦以益军粮,鲁未下而食犹乏。

今既无所因,且斜谷阻险,难以进退,转运必见钞截,多留兵守要,则损战士,不可不熟虑也。

”帝从群议。

真复表从子午道。

群又陈其不便,并言军事用度之计。

诏以群议下真,真据之遂行。

八月,辛已,帝行东巡。

乙未,如许昌。

汉丞相亮闻魏兵至,次于成固赤坂以待之。

召李严使将二万人赴汉中,表严子丰为江州都督,督军典严后事。

会天大雨三十馀日,栈道断绝,太尉华歆上疏曰:“陛下以圣德当成、康之隆,愿先留心于治道,以征伐为后事。

为国者以民为基,民以衣食为本。

使中国无饥寒之患,百姓无离上之心,则二贼之衅可坐而待也!

”帝报曰:“贼凭恃山川,二祖劳于前世,犹不克平,朕岂敢自多,谓必灭之哉!

诸将以为不一探取,无由自敝,是以观兵以窥其衅。

若天时未至,周武还师,乃前事之鉴,朕敬不忘所戒。

”少府杨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鱼入舟,君臣变色,动得吉瑞,犹尚忧惧,况有灾异而不战竦者哉!

今吴、蜀未平,而天屡降变,诸军始进,便有天雨之患,稽阂山险,已积日矣。

转运之劳,担负之苦,所费已多,若有不断,必违本图。

《传》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

’徒使六军困于山谷之间,进无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散骑常侍王肃王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此谓平涂之行军者也。

又况于深入阻险,凿路而前,则其为劳必相百也。

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众迫而不展,粮远而难继,实行军者之大忌也。

闻曹真发已逾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战士悉作。

是贼偏得以逸待劳,乃兵家之所惮也。

言之前代,则武王伐纣,出关而复还。

论之近事,则武、文征权,临江而不济。

岂非所谓顺天知时,通于权变者哉!

兆民知上圣以水雨艰剧之故,休而息之,后日有衅,乘而用之,则所谓悦以犯难,民忘其死者矣。

”肃,朗之子也。

九月,诏曹真等班师。

冬,十月,乙卯,帝还洛阳。

时左仆射徐宣总统留事,帝还,主者奏呈文书。

帝曰:“吾省与仆射省何异!

”竟不视。

十二月,辛未,改葬文昭皇后于朝阳陵。

吴主扬声欲至合肥,征东将军满宠表召兗、豫诸军皆集,吴寻退还,诏罢其兵。

宠以为:“今贼大举而还,非本意也,此必欲伪退以罢吾兵,而倒还乘虚,掩不备也。

”表不罢兵,后十馀日,吴果更来。

到合肥城,不克而还。

汉丞相亮以蒋琬为长史。

亮数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给。

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当与吾共赞王业者也。

”青州人隐蕃逃奔入吴,上书于吴主曰:“臣闻纣为无道,微子先出。

高祖宽明,陈平先入。

臣年二十二,委弃封域,归命有道,赖蒙天灵,得自全致。

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见精别,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达,于邑三叹,曷惟其已!

谨诣阙拜章,乞蒙引见。

”吴主即召入,蕃进谢,答问及陈时务,甚有辞观。

侍中右领军胡综侍坐,吴主问:“何如?

”综对曰:“蕃上书大语有似东方朔,巧捷诡辩有似祢衡,而才皆不及。

”吴主又问:“可堪何官?

”综对曰:“未可以治民,且试都辇小职。

”吴主以蕃盛语刑狱,用为廷尉监。

左将军硃据、廷尉郝普数称蕃有王佐之才,普尤与之亲善,常怨叹其屈。

于是蕃门车马云集,宾客盈堂,自卫将军全琮等皆倾心接待。

惟羊道及宣诏郎豫章杨迪拒绝不与通。

潘濬子翥,亦与蕃周旋,馈饷之。

濬闻,大怒,疏责翥曰:“吾受国厚恩,志报以命,尔辈在都,当念恭顺,亲贤慕善。

何故与降虏交,以粮饷之!

在远闻此,心震面热,惆怅累旬。

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责所饷!

”当时人咸怪之。

顷之,蕃谋作乱于吴,事觉,亡走,捕得,伏诛。

吴主切责郝普,普惶惧,自杀。

硃据禁止,历时乃解。

武陵五溪蛮夷叛吴,吴主以南土清定,召交州剌史吕岱还屯长沙沤口。

资治通鉴·卷七十二·魏纪四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大渊献,尽阏逢摄提格,凡四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太和五年(辛亥,公元二三一年)春,二月,吴主假太常潘濬节,使与吕岱督诸军五万人讨五溪蛮。

濬姨史蒋琬为诸葛亮长史,武陵太守卫旍奏濬遣密使与琬相闻,欲有自托之计。

吴主曰:“承明不为此也。

”即封旍表以示濬,而召旍还,免官。

卫温、诸葛直军行经岁,士卒疾疫死者什八九,亶洲绝远,卒不可得至,得夷洲数千人还。

温、直坐无功,诛。

汉丞相亮命李严以中都护署府事。

严更名平。

亮帅诸军入寇,围祁山,以木牛运。

于是大司马曹真有疾,帝命司马懿西屯长安,督将军张郃、费曜、戴陵、郭淮等以御之。

三月,邵陵元侯曹真卒。

自十月不雨,至于十月。

司马懿使费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馀众悉出,西救祁山。

张郃欲分兵驻雍、郿,懿曰:“料前军能独当之者,将军言是也。

若不能当而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

”遂进。

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于上邽。

郭淮、费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麦,与懿遇于上邽之东。

懿敛军依险,兵不得交,亮引还。

懿等寻亮后至于卤城。

张郃曰:“彼远来逆我,请战不得,谓我利不在战,欲以长计制之也。

且祁山知大军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于此,分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进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

今亮孤军食少,亦行去矣。

”懿不从,故寻亮。

既至,又登山掘营,不肯战。

贾诩、魏平数请战,因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

”懿病之。

诸将咸请战。

夏,五月,辛已,懿乃使张郃攻无当监何平于南围,自案中道向亮。

亮使魏延、高翔、吴班逆战,魏兵大败,汉人获甲着三千,懿还保营。

六月,亮以粮尽退军,司马懿遣张郃追之。

郃进至木门,与亮战,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乱发,飞矢中郃右膝而卒。

秋,七月,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黄初以来,诸侯王法禁严切。

吏察之急,至于亲姻皆不敢相通问。

东阿王植上疏曰:“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

周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伏惟陛下资帝唐钦明之德,体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群后百寮,番休递上,执政不废于公朝,下情得展示私室,亲理之路通,庆吊之情展,诚可谓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

至于臣者,人道绝绪,禁锢明时,臣窃自伤也。

不敢乃望交气类,修人事,叙人伦。

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绝,吉凶之问塞,庆吊之礼废。

恩纪之违,甚于路人。

隔阂之异,殊于胡越。

今臣以一切之制,永无朝觐之望,至于注心皇极,结情紫闼,神明知之矣。

然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退惟诸王常有戚戚具尔之心,愿陛下沛然垂诏,使诸国庆问,四节得展,以叙骨肉之欢恩,全怡怡之笃义。

妃妾之家,膏沐之遗,岁得再通,齐义于贵宗,等惠于百司。

如此,则古人之所叹,风雅之所咏,复存于圣世矣!

臣伏自惟省,无锥刀之用。

及观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为异姓,窃自料度,不后于朝士矣。

若得辞远游,戴武弁,解硃组,佩青绂,驸马、奉车,趣得一号,安宅京室,执鞭珥笔,出从华盖,入侍辇毂,承答圣问,拾遗左右,乃臣丹诚之至愿,不离于梦想者也。

远慕《鹿鸣》君臣之宴,中咏《常棣》匪他之诫,不思《伐木》友生之义,终怀《蓼莪》罔极之哀。

每四节之会,塊然独处,左右惟仆隶,所对惟妻子,高谈无所与陈,精义无所与展,未尝不闻乐而拊心,临觞而叹息也。

臣伏以犬马之诚不能动人,譬人之诚不能动天,崩城、陨霜,臣初信之,以臣心况,徒虚语耳!

若葵藿之倾叶太阳,虽不为回光,然向之者诚也。

窃自比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实在陛下。

臣闻《文子》曰:‘不为福始,不为祸先。

’今之否隔,友于同忧,而臣独倡言者,实不愿于圣世有不蒙施之物,欲陛下崇光被时雍之美,宣缉熙章明之德也!

”诏报曰:“盖教化所由,各有隆敝,非皆善始而恶终也,事使之然。

今令诸国兄弟情礼简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本无禁锢诸国通问之诏也。

矫枉过正,下吏惧谴,以至于此耳。

已敕有司,如王所诉。

”植复上疏曰:“昔汉文发代,疑朝有变,宋昌曰:‘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有齐、楚、淮南、琅邪,此则磐石之宗,愿王勿疑。

’臣伏惟陛下远览姬文二虢之援,中虑周成召、毕之辅,下存宋昌磐石之固。

臣闻羊质虎皮,见草则悦,见豺则战,忘其皮之虎也。

今置将不良,有似于此。

故语曰:‘患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为也。

’昔管、蔡放诛,周、召作弼。

叔鱼陷刑,叔向赞国。

三监之衅,臣自当之。

二南之辅,求必不远。

华宗贵族籓王之中,必有应斯举者。

夫能使天下倾耳注目者,当权者是也。

故谋能移主,威能慑下。

豪右执政,不在亲戚,权之所在,虽疏必重,势之所去,虽亲必轻。

盖取齐者田族,非吕宗也。

分晋者赵、魏,非姬姓也。

惟陛下察之。

苟吉专其位,凶离其患者,异姓之臣也。

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殁同其祸者,公族之臣也。

今反公族疏而异姓亲,臣窃惑焉。

今臣与陛下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寒温燥湿,高下共之,岂得离陛下哉!

不胜愤懑,拜表陈情。

若有不合,乞且藏之书府,不便灭弃,臣死之后,事或可思。

若有毫厘少挂圣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纠臣表之不合义者,如是则臣愿足矣。

”帝但以优文答报而已。

八月,诏曰:“先帝著令,不欲使诸王在京都者,谓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关诸盛衰也。

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

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适子一人朝明年正月,后有少主、母后在宫者,自如先帝令。

”汉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后,主督运事。

会天霖雨,平恐运粮不继,遣参军孤忠、督军成籓喻指,呼亮来还。

亮承以退军。

平闻军退,乃更阳惊,说“军粮饶足,何以便归!

”又欲杀督运岑述以解己不办之责。

又表汉主,说“军伪退,欲以诱贼与战。

”亮具出其前后手笔书疏,本末违错。

平辞穷情竭,首谢罪负。

于是亮表平前后过恶,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

复以平子丰为中郎将、参军事,出教敕之曰:“吾与君父子戮力以奖汉室,表都护典汉中,委君于东关,谓至心震动,终始可保,何图中乖乎!

若都护思负一意,君与公琰推心从事,否可复通,逝可复还也。

详思斯戒,明吾用心!

”亮又与蒋琬、董允书曰:“孝起前为吾说正方腹中有鳞甲,乡党以为不可近。

吾以为鳞甲者但不当犯之耳,不图复有苏、张之事出于不意,可使孝起知之。

”孝起者,卫尉南阳陈震也。

冬,十月,吴主使中郎将孙布诈降,以诱扬州刺史王凌,吴主伏兵于阜陵以俟之。

布遣人告凌云:“道远不能自致,乞兵见迎。

”凌腾布书,请兵马迎之。

征东将军满宠以为必诈,不与兵,而为凌作报书曰:“知识邪正,欲避祸就顺,去暴归道,甚相嘉尚。

今欲遣兵相迎,然计兵少则不足相卫,多则事必远闻。

且先密计以成本志,临时节度其宜。

”会宠被书入朝,敕留府长史,“若凌欲往迎,勿与兵也。

”凌于后索兵不得,乃单遣一督将步骑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袭,督将迸走,死伤过半。

凌,允之兄子也。

先是凌表宠年过耽酒,不可居方任。

帝将召宠,给事中郭谋曰:“宠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馀年,有勋方岳。

及镇淮南,吴人惮之。

若不如所表,将为所窥,可令还朝,问以东方事以察之。

”帝从之。

既至,体气康强,帝慰劳遣还。

十一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戊午,博平敬侯华歆卒。

丁卯,吴大赦,改明年元曰嘉禾。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太和六年(壬子,公元二三二年)春,正月,吴主少子建昌侯虑卒。

太子登自武昌入省吴主,因自陈久离定省,子道有阙。

又陈陆逊忠勤,无所顾忧。

乃留建业。

二月,诏改封诸侯王,皆以郡为国。

帝爱女淑卒,帝痛之甚,追谥平原懿公主,立庙洛阳,葬于南陵。

取甄后从孙黄与之合葬,追封黄为列侯,为之置后,袭爵。

帝欲自临送葬,又欲幸许。

司空陈群谏曰:“八岁下殇,礼所不备,况未期月,而以成人礼送之,加为制服,举朝素衣,朝夕哭临,自古以来,未有此比。

而乃复自往视陵,亲临祖载!

愿陛下抑割无益有损之事,此万国之至望也。

又闻车驾欲幸许昌,二宫上下,皆悉俱东,举朝大小,莫不惊怪。

或言欲以避衰,或言欲以便移殿舍,或不知何故。

臣以为吉凶有命,祸福由人,移走求安,则亦无益。

若必当移避,缮治金墉城西宫及孟津别宫,皆可权时分止,何为举宫暴露野次!

公私烦费,不可计量。

且吉士贤人,犹不妄徙其家,以宁乡邑,使无恐惧之心,况乃帝王万国之主,行止动静,岂可轻脱哉!

”少府杨阜曰:“文皇帝、武宣皇后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备不虞也。

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

”帝皆不听。

三月,癸酉,行东巡。

吴主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乘海之辽东,从公孙渊求马。

初,虞翻性疏直,数有酒失,又好抵忤人,多见谤毁。

吴主尝与张昭论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也!

”吴主积怒非一,遂徙翻交州。

及周贺等之辽东,翻闻之,以为五溪宜讨,辽东绝远,听使来属,尚不足取,今去人财以求马,既非国利,又恐无获。

欲谏不敢,作表以示吕岱,岱不报。

为爱憎所白,复徙苍梧猛陵。

夏,四月,壬寅,帝如许昌。

五月,皇子殷卒。

秋,七月,以卫尉董昭为司徒。

九月,帝行如摩陂,治许昌宫,起景福、承光殿。

公孙渊阴怀贰心,数与吴通。

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诸军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陆道讨之。

散骑常侍蒋济谏曰:“凡非相吞之国,不侵叛之臣,不宜轻伐。

伐之而不能制,是驱使为贼也。

故曰:‘虎狼当路,不治狐狸。

’先除大害,小害自己。

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质,岁选计、孝,不乏职贡,议者先之。

正使一举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国,得其财不足为富。

倘不如意,是为结怨失信也。

”帝不听。

豫等往,皆无功,诏令罢军。

豫以吴使周贺等垂还,岁晚风急,必畏漂浪,东道无岸,当赴成山,成山无藏船之处,遂辄以兵屯据成山。

贺等还至成山,遇风,豫勒兵击贺等,斩之。

吴主闻之,始思虞翻之言,乃召翻于交州。

会翻已卒,以其丧还。

十一月,庚寅,陈思王植卒。

十二月,帝还许昌宫。

侍中刘晔为帝所亲重。

帝将伐蜀,朝臣内外皆曰不可。

晔入与帝议,则曰可伐。

出与朝臣言,则曰不可。

晔有胆智,言之皆有形。

中领军杨暨,帝之亲臣,又重晔,执不可伐之议最坚,每从内出,辄过晔,晔讲不可之意。

后暨与帝论伐蜀事,暨切谏,帝曰:“卿书生,焉知兵事!

”暨谢曰:“臣言诚不足采,侍中刘晔,先帝谋臣,常曰蜀不可伐。

”帝曰:“晔与吾言蜀可伐。

”暨曰:“晔可召质也。

”诏召晔至,帝问晔,终不言。

后独见,晔责帝曰:“伐国,大谋也,臣得与闻大谋,常恐眯梦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

夫兵诡道也,军事未发,不厌其密。

陛下显然露之,臣恐敌国已闻之矣。

”于是帝谢之。

晔见出,责暨曰:“夫钓者中大鱼,则纵而随之,须可制而后牵,则无不得也。

人主之威,岂徒大鱼而已!

子诚直臣,然计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

”暨亦谢之。

或谓帝曰:“晔不尽忠,善伺上意所趋而合之。

陛下试与晔言,皆反意而问之,若皆与所问反者,是晔常与圣意合也。

每问皆同者,晔之情必无所复逃矣。

”帝如言以验之,果得其情,从此疏焉。

晔遂发狂,出为大鸿胪,以忧死。

《傅子》曰:巧诈不如拙诚,信矣!

以晔之明智权计,若居之以德义,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贤,何以加诸!

独任才智,不敦诚悫,内失君心,外困于俗,卒以自危,岂不惜哉!

晔尝谮尚书令陈矫专权,矫惧,以告其子骞。

骞曰:“主上明圣,大人大臣,今若不合,不过不作公耳。

”后数日,帝意果解。

尚书郎乐安廉昭以才能得幸,昭好抉擿群臣细过以求媚于上。

黄门侍郎杜恕上疏曰:“伏见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罚当关不依诏,坐判问。

又云:‘诸当坐者别奏。

’尚书令陈矫自奏不敢辞罚,亦不敢陈理,志意恳恻。

臣窃愍然为朝廷惜之!

古之帝王所以能辅世长民者,莫不远得百姓之欢心,近尽群臣之智力。

今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

原其所由,非独臣不尽忠,亦主不能使也。

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豫让苟容中行而著节智伯,斯则古人之明验矣。

若陛下以为今世无良才,朝廷乏贤佐,岂可追望稷、契之遐踪,坐待来世之俊乂乎!

今之所谓贤者,尽有大官而享厚禄矣,然而奉上之节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责不专,而俗多忌讳故也。

臣以为忠臣不必亲,亲臣不必忠。

今有疏者毁人而陛下疑其私报所憎,誉人而陛下疑其私爱所亲,左右或因之以进憎爱之说,遂使疏者不敢毁誉,以至政事损益,亦皆有嫌。

陛下当思所以阐广朝臣之心,笃厉有道之节,使之自同古人,垂名竹帛,反使如廉昭者扰乱其间,臣惧大臣将遂容身保位,坐观得失,为来世戒也。

昔周公戒鲁侯曰:‘无使大臣怨乎不以。

’言不贤则不可为大臣,为大臣则不可不用也。

《书》数舜之功,称去四凶,不言有罪无问大小则去也。

今者朝臣不自以为不能,以陛下为不任也。

不自以为不知,以陛下为不问也。

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书坐则侍帷幄,行则从华辇,亲对诏问,各陈所有,则群臣之行皆可得而知,患能者进,闇劣者退,谁敢依违而不自尽。

以陛下之圣明,亲与群臣论议政事,使群臣人得自尽,贤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

以此治事,何事不办。

以此建功,何功不成!

每有军事,诏书常曰:‘谁当忧此者邪?

吾当自忧耳。

’近诏又曰:‘忧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后私即自办也。

’伏读明诏,乃知圣思究尽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忧其末也。

人之能否,实有本性,虽臣亦以为朝臣不尽称职也。

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能遗其力,而不能者不得处非其任。

选举非其人,未必为有罪也。

举朝共容非其人,乃为怪耳。

陛下知其不尽力也而代之忧其职,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岂徒主劳而臣逸哉,虽圣贤并世,终不能以此为治也!

陛下又患台阁禁令之不密,人事请属之不绝,作迎客出入之制,以恶吏守寺门,斯实未得为禁之本也。

昔汉安帝时,少府窦嘉辟廷尉郭躬无罪之兄子,犹见举奏,章劾纷纷。

近司隶校尉孔羡辟大将军狂悖之弟,而有司嘿尔,望风希指,甚于受属。

选举不以实者也。

嘉有亲戚之宠,躬非社稷重臣,犹尚如此。

以今况古,陛下自不督必行 之罚以绝阿党之原耳。

出入之制,与恶吏守门,非治世之具也。

使臣之言少蒙察纳,何患于奸不削灭,而养若廉昭等乎!

夫纠擿奸宄,忠事也。

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顾道理而苟求容进也。

若陛下不复考其终始,必以违众迕世为奉公,密行白人为尽节,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为此邪?

诚顾道理而弗为耳。

使天下皆背道而趋利,则人主之所最病者也,陛下将何乐焉!

”恕,畿之子也。

帝尝卒至尚书门,陈矫跪问帝曰:“陛下欲何之?

”帝曰:“欲案行文书耳。

”矫曰:“此自臣职分,非陛下所宜临也。

若臣不称其职,则请就黜退,陛下宜还。

”帝惭,回车而反。

帝尝问矫:“司马公忠贞,可谓社稷之臣乎?

”矫曰:“朝廷之望也,社稷则未知也。

”吴陆逊引兵向庐江,论者以为宜速救之。

满宠曰:“庐江虽小,将劲兵精,守则经过。

又,贼舍船二百里来,后尾空绝,不来尚欲诱致,今宜听其遂进。

但恐走不可及耳。

”乃整军趋杨宜口,吴人闻之,夜遁。

是时,吴人岁有来计。

满宠上疏曰:“合肥城南临江湖,北远寿春,贼攻围之,得据水为势。

官兵救之,当先破贼大辈,然后围乃得解。

贼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难,宜移城内之兵,其西三十里,有奇险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为引贼平地而掎其归路,于计为便。

”护军将军蒋济议以为:“既示天下以弱,且望贼烟火而坏城,此为未攻而自拔。

一至于此,劫略无限,必淮北为守。

”帝未许。

宠重表曰:“孙子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骄之以利,示之以慑,’此为形实不必相应也。

又曰:‘善动敌者形之。

’今贼未至而移城却内,所谓形而诱之也。

引贼远水,择利而动,举得于外,而福生于内矣!

”尚书赵咨以宠策为长,诏遂报听。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青龙元年(癸丑,公元二三三年)春,正月,甲申,青龙见摩陂井中,二月,帝如摩陂观龙,改元。

公孙渊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孙综奉表称臣于吴。

吴主大悦,为之大赦。

三月,吴主遣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封渊为燕王。

举朝大臣自顾雍以下皆谏,以为:“渊未可信而宠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护送舒、综而已。

”吴主不听。

张昭曰:“渊背魏惧讨,远来求援,非本志也。

若渊改图,欲自明于魏,两使不反,不亦取笑于天下乎!

”吴主反覆难昭,昭意弥切。

吴主不能堪,案刀而怒曰:“吴国士人入宫则拜孤,出宫则拜君,孤之敬君亦为至矣,而数于众中折孤,孤常恐失计!

”昭熟视吴主曰:“臣虽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诚以太后临崩,呼老臣于床下,遗诏顾命之言故在耳。

”因涕泣横流。

吴主掷刀于地,与之对泣。

然卒遣弥、晏往。

昭忿言之不用,称疾不朝。

吴主恨之,土塞其门,昭又于内以土封之。

夏,五月,戊寅,北海王蕤卒。

闰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六月,洛阳宫鞠室灾。

鲜卑轲比能诱保塞鲜卑步度根与深结和亲,自勒万骑迎其累重于陉北。

并州刺史毕轨表辄出军,以外威比能,内镇步度根。

帝省表曰:“步度根已为比能所诱,有自疑心。

今轨出军,慎勿越塞过句注也。

”比诏书到,轨已进军屯阴馆,遣将军苏尚、董弼追鲜卑。

轲比能遣子将千馀骑迎步度根部落,与尚、弼相遇,战于楼烦,二将没,步度根与泄归泥部落皆叛出塞,与轲比能合寇边。

帝遣骁骑将军秦朗将中军讨之,轲比能乃走幕北,泄归泥将其部众来降。

步度根寻为轲比能所杀。

公孙渊知吴远难恃,乃斩张弥、许晏等首,传送京师,悉没其兵资珍宝。

冬,十二月,诏拜渊大司马,封乐浪公。

吴主闻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难易,靡所不尝。

近为鼠子所前却,令人气踊如山。

不自截鼠子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

就令颠沛,不以为恨!

”陆逊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诞膺期运,破操乌林,败备西陵,禽羽荆州。

斯三虏者,当世雄杰,皆摧其锋。

圣化所绥,万里草偃,方荡平华夏,总一大猷。

今不忍小忿而发雷霆之怒,违垂堂之戒,轻万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

臣闻之,行万里者不中道而辍足,图四海者不怀细以害大。

强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远征,必致闚,戚至而忧,悔之无及。

若使大事时捷,则渊不讨自服。

今乃远惜辽东众之与马,奈何独欲捐江东万安之本业而不惜乎!

”尚书仆射薛综上疏曰:“昔汉元帝欲御楼船,薛广德请刎颈以血染车。

何则?

水火之险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

今辽东戎貊小国,无城隍之固,备御之术,器械铢钝,犬羊无政,往必禽克,诚如明诏。

然其方土寒埆,谷稼不殖,民习鞍马,转徙无常,卒闻大军之至,自度不敌,鸟惊兽骇,长驱奔窜,一人匹马,不可得见,虽获空地,守之无益,此不可一也。

加又洪流混滉漾,有成山之难,海行无常,风波难免,倏忽之间,人船异势,虽有尧、舜之德,智无所施,贲、育之勇,力不得设,此不可二也。

加以郁雾冥其上,碱水蒸其下,善生流肿,转相洿染,凡行海者,稀无斯患,此不可三也。

天生神圣,当乘时平乱,康此民物。

今逆虏将灭,海内垂定,乃违必然之图,寻至危之阻,忽九州之固,肆一朝之忿,既非社稷之重计,又开辟以来所未尝有,斯诚群僚所以倾身侧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者也。

”选曹尚书陆瑁上疏曰:“北寇与国,壤地连接,苟有间隙,应机而至。

夫所以为越海求马,曲意于渊者,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

而更弃本追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斯乃猾虏所愿闻,非大吴之至计也。

又兵家之术,以功役相疲,劳逸相待,得失之间,所觉辄多。

且沓渚去渊,道里尚远,今到其岸,兵势三分,使强者进取,次当守船,又次运粮,行人虽多,难得悉用。

加以单步负粮,经远深入,贼地多马,邀截无常。

若渊狙诈,与北未绝,动众之日,脣齿相济。

若实孑然无所凭赖,其畏怖远迸,或难卒灭使天诛稽于朔野,山虏承间而起,恐非万安之长虑也!

”吴主未许。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

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无事,从容庙堂之上,以馀议议之耳。

至于中夏鼎沸,九域盘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未有正于此时舍近治远,以疲军旅者也。

昔尉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告喻而已。

今凶桀未殄,疆场犹警,未宜以渊为先。

愿陛下抑威任计,暂宁六师,潜神嘿规,以为后图,天下幸甚!

”吴主乃止。

吴主数遣人慰谢张昭,昭因不起。

吴主因出,过其门呼昭,昭辞疾笃。

吴主烧其门,欲以恐之,昭亦不出。

吴主使人灭火,住门良久。

昭诸子共扶昭起,吴主载以还宫,深自克责。

昭不得已,然后朝会。

初,张弥、许晏等至襄平,公孙渊欲图之,乃先分散其吏兵,中使秦旦、张群、杜德、黄强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

玄菟在辽东北二百里,太守王赞,领户二百,旦等皆舍于民家,仰其饮食,积四十许日。

旦与群等议曰:“吾人远辱国命,自弃于此,与死无异。

今观此郡,形势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烧城郭,杀其长吏,为国报耻,然后伏死,足以无恨。

孰与偷生苟活,长为囚虏乎!

”群等然之。

于是阴相结约,当用八月十九日夜发。

其日中时,为郡中张松所告,赞便会士众,闭城门,旦、群、德、强皆逾城得走。

时群病疽创著膝,不及辈旅,德常扶接与俱,崎岖山谷,行六七百里,创益困,不复能前,卧草中,相守悲泣。

群曰:“吾不幸创甚,死亡无日,卿诸人宜速进道,冀有所达,空相守俱死于穷谷之中,何益也!

”德曰:“万里流离,死生共之,不忍相委。

”于是推旦、强使前,德独留守群,采菜果食之。

旦、强别数日,得达句丽,因宣吴主诏于句丽王位宫及其主簿,给言有赐,为辽东所劫夺。

位宫等大喜,即受诏,命使人随旦还迎群、德,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还吴,奉表称臣,贡貂皮千枚,鹖鸡皮十具。

旦等见吴主,悲喜不能自胜。

吴主壮之,皆拜校尉。

是岁,吴主出兵欲围新城,以其远水,积二十馀日,不敢下船。

满宠谓诸将曰:“孙权得吾移城,必于其众中有自大之言。

今大举来,欲要一切之功,虽不敢至,必当上岸耀兵以示有馀。

”乃潜遣步骑六千,伏肥水隐处以待之。

吴主果上岸耀兵,宠伏军卒起击之,斩首数百,或有赴水死者。

吴主又使全综攻六安,亦不克。

蜀庲降都督张翼,用法严峻,南夷豪帅刘胄叛。

丞相亮以参军巴西马忠代翼,召翼令还。

其人谓翼宜速归即罪。

翼曰:“不然,吾以蛮夷蠢动,不称职,故还耳。

然代人未至,吾方临战场,当运粮积谷,为灭贼之资,岂可以黜退之故而废公家之务乎!

”于是统摄不懈,代到乃发。

马忠因其成基,破胄,斩之。

诸葛亮劝农讲武,作木牛、流马,运米集斜谷口,治斜谷邸阁。

息民休士,三年而后用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上青龙二年(甲寅,公元二三四年)春,二月,亮悉大众十万由斜谷入寇,遣使约吴同时大举。

三月,庚寅,山阳公卒,帝素服发丧。

己酉,大赦。

夏,四月,大疫。

崇华殿灾。

诸葛亮至郿,军于渭水之南。

司马懿引军渡渭,背水为垒拒之,谓诸将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东,诚为可忧。

若西上五丈原,诸将无事矣。

”亮果屯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言于懿曰:“亮必争北原,宜先据之。

”议者多谓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连兵北山,隔绝陇道,摇荡民夷,此非国之利也。

”懿乃使淮屯北原。

堑垒未成,汉兵大至,淮逆击却之。

亮以前者数出,皆以运粮不继,使己志不伸,乃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

五月,吴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众号十万。

又遣陆逊、诸葛瑾将万馀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阳。

将军孙韶、张承入淮,向广陵、淮阴。

六月,满宠欲率诸军救新城,殄夷将军田豫曰:“贼悉众大举,非图小利,欲质新城以致大军耳。

宜听使攻城,挫其锐气,不当与争锋也。

城不可拔,众必罢怠。

罢怠然后击之,可大克也。

若贼见计,必不攻城,势将自走。

若便进兵,适入其计矣。

”时东方吏士皆分休,宠表请召中军兵,并召所休将士,须集击之。

散骑常侍广平刘邵议以为:“贼众新至,心专气锐,宠以少人自战其地,若便进击,必不能制。

宠请待兵,未有所失也,以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骑三千,先军前发,扬声进道,震曜形势。

骑到合肥,疏其行队,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贼后,拟其归路,要其粮道。

贼闻大军来,骑断其后,必震怖遁走,不战自破矣。

”帝从之。

宠欲拔新城守,致贼寿春,帝不听,曰:“昔汉光武遣兵据略阳,终以破隗嚣,先帝东置合肥,南守襄阳,西固祁山,贼来辄破于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争也。

纵权攻新城,必不能拔。

敕诸将坚守,吾将自往征之,比至,恐权走也。

”乃使征蜀护军秦朗督步骑二万助司马懿御诸葛亮,敕懿:“但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进不得志,退无与战,久停则粮尽,虏略无所获,则必走。

走而追之,全胜之道也。

”秋,七月,壬寅,帝御龙舟东征。

满宠募壮士焚吴攻具,射杀吴主之弟子泰。

又吴吏士多疾病。

帝未至数百里,疑兵先至。

吴主始谓帝不能出,闻大军至,遂遁,孙韶亦退。

陆逊遣亲人韩扁奉表诣吴主,逻者得之。

诸葛瑾闻之甚惧,书与逊云:“大驾已还,贼得韩扁,具知吾阔狭,且水干,宜当急去。

”逊未答,方催人种葑、豆,与诸将奕棋、射戏如常。

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当有以。

”乃自来见逊。

逊曰:“贼知大驾已还,无所复忧,得专力于吾。

又已守要害之处,兵将意动,且当自定以安之,施设变术,然后出耳。

今便示退,贼当谓吾怖,仍来相蹙,必败之势也。

”乃密与瑾立计,令瑾督舟船,逊悉上兵马以向襄阳城。

魏人素惮逊名,遽还赴城。

瑾便引船出,逊徐整部伍,张拓声势,步趣船,魏人不敢逼。

行到白围,托言往猎,潜遣将军周峻、张梁等击江夏、新市、安陆、石阳,斩获千馀人而还。

群臣以为司马懿方与诸葛亮相守未解,车驾可西幸长安。

帝曰:“权走,亮胆破,大军足以制之,吾无忧矣。

”遂进军至寿春,录诸将功,封赏各有差。

八月,壬申,葬汉孝献皇帝于禅陵。

辛巳,帝还许昌。

司马懿与诸葛亮相守百馀日,亮数挑战,懿不出。

亮乃遗懿巾帼妇人之服。

懿怒,上表请战,帝使卫尉辛毘杖节为军师以制之。

护军姜维谓亮曰:“辛佐治杖节而到,贼不复出矣。

”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

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

”亮遣使者至懿军,懿问其寝食及事之烦简,不问戎事。

使者对曰:“诸葛公夙兴夜寐,罚二十已上,皆亲览焉。

所啖食不至数升。

”懿告人曰:“诸葛孔明食少事烦,其能久乎!

”亮病笃,汉主使尚书仆射李福省侍,因谘以国家大计。

福至,与亮语已,别去,数日复还。

亮曰:“孤知君还意,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亦决耳。

公所问者,公琰其宜也。

”福谢:“前实失不咨请,如公百年后谁可任大事者,故辄还耳。

乞复请蒋琬之后,谁可任者?

”亮曰:“文伟可以继之。

”又问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于军中。

长史杨仪整军而出。

百姓奔告司马懿,懿追之。

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将向懿者,懿敛军退,不敢逼。

于是仪结陈而去,入谷然后发丧。

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

”懿闻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

”懿案行亮之营垒处所,叹曰:“天下奇才也!

”追至赤岸,不及而还。

初,汉前军师魏延,勇猛过人,善养士卒。

每随亮出,辄欲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如韩信故事,亮制而不许。

延常谓亮为怯,叹恨己才用之不尽。

杨仪为人干敏,亮每出军,仪常规画分部,筹度粮谷,不稽思虑,斯须便了,军戎节度,取办于仪。

延性矜高,当时皆避下之,唯仪不假借延,延以为至忿,有如水火。

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废也。

费祎使吴,吴主醉,问祎曰:“杨仪、魏延,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

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

诸君愦愦,不知防虑于此,岂所谓贻厥孙谋乎!

”祎对曰:“仪、延之不协,起于私忿耳,而无黥、韩难御之心也。

今方扫除强贼,混一函夏,功以才成,业由才广,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犹备有风波而逆废舟楫,非长计也。

”亮病困,与仪及司马费祎等作身殁之后退军节度,令延断后,姜维次之。

若延或不从命,军便自发。

亮卒,仪秘不发丧,令祎往揣延意指。

延曰:“丞相虽亡,吾自见在。

府亲官属,便可将丧还葬,吾当自率诸军击贼。

云何以一人死废天下之事邪!

且魏延何人,当为杨仪之所部勒,作断后将乎!

”自与祎共作行留部分,令祎手书与己连名,告下诸将。

祎绐延曰:“当为君还解杨长史。

长史文吏,稀更军事,必不违命也。

”祎出门,奔马而去。

延寻悔之,已不及矣。

延使人觇仪等,欲案亮成规,诸营相次引军还,延大怒,搀仪未发,率所领径先南归,所过烧绝阁道。

延、仪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

汉主以问侍中董允、留府长史蒋琬,琬、允咸保仪而疑延。

仪等令槎山通道,昼夜兼行,亦继延后。

延先至,据南谷口,遣兵逆击仪等,仪等令将军何平于前御延。

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辈何敢乃尔!

”延士众知曲在延,莫为用命,皆散。

延独与其子数人逃亡,奔汉中,仪遣将马岱追斩之,遂夷延三族。

蒋琬率宿卫诸营赴难北行,行数十里,延死问至,乃还。

始,延欲杀仪等,冀时论以己代诸葛辅政,故不北降魏而南还击仪,实无反意也。

诸军还成都,大赦,谥诸葛亮曰忠武侯。

初,亮表于汉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馀饶,臣不别治生以长尺寸。

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

”卒如其所言。

丞相长史张裔常称亮曰:“公赏不遗远,罚不阿近,爵不可以无功取,刑不可以贵势免,此贤愚之所以佥忘其身者也!

”〓〓陈寿评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

尽忠益时者,虽雠必赏,犯治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

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

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

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

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

初,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亮之副,常以职位游散,怏怏怨谤无已,亮废立为民,徙之汶山。

及亮卒,立垂泣曰:“吾终为左衽矣!

”李平闻之,亦发病死。

平常冀亮复收己,得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也。

习凿齿论曰:昔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圣人以为难。

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严致死,岂徒无怨言而已哉!

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鉴至明而丑者忘怒。

水鉴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

水鉴无私,犹以免谤,况大人君子怀乐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

蜀人所在求为诸葛亮立庙,汉主不听。

百姓遂因时节私祭之于道陌上,步兵校尉习隆等上言:“请近其墓,立一庙于沔阳,断其私祀。

”汉主从之。

汉主以左将军吴懿为车骑将军,假节,督汉中。

以丞相长史蒋琬为尚书令,总统国事,寻加琬行都护,假节,领益州刺史。

时新丧元帅,远近危悚,琬出类拔萃,处群僚之右,既无戚容,又无喜色,神守举止,有如平日,由是众望渐服。

吴人闻诸葛亮卒,恐魏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万人,一欲以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

汉人闻之,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

汉主使右中郎将宗预使吴,吴主问曰:“东之与西,譬犹一家,而闻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

”对曰:“臣以为东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势宜然,俱不足以相问也。

”吴主大笑,嘉其抗尽,礼之亚于邓芝。

吴诸葛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

其馀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

众议咸以为:“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番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十里,山谷万重。

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

逋亡宿恶,咸共逃窜。

山出铜铁,自铸甲兵。

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

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

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

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

”皆以为难。

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赤吾族也!

”恪盛陈其必捷,吴主乃拜恪为抚越将军,领丹杨太守,使行其策。

冬,十一月,洛阳地震。

吴潘濬讨武陵蛮,数年,斩获数万。

自是群蛮衰弱,一方宁静。

十一月,濬还武昌。

资治通鉴·卷七十三·魏纪五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单阏,尽强圉大荒落,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三年(乙卯,公元二三五年)春,正月,戊子,以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

丁巳,皇太后郭氏殂。

帝数问甄后死状于太后,由是太后以忧殂。

汉杨仪既杀魏延,自以为有大功,宜代诸葛亮秉政。

而亮平生密指,以仪狷狭,意在蒋琬。

仪至成都,拜中军师,无所统领,从容而已。

初,仪事昭烈帝为尚书,琬时为尚书郎。

后虽俱为丞相参军、长史,仪每从行,当其劳剧。

自谓年宦先琬,才能逾之,于是怨愤形于声色,叹咤之音发于五内,时人畏其言语不节,莫敢从也。

惟后军师费祎往慰省之,仪对祎恨望,前后云云。

又语祎曰:“往者丞相亡没之际,吾若举军以就魏氏,处世宁当落度如此邪!

令人追悔,不可复及!

”祎密表其言。

汉主废仪为民,徙汉嘉郡。

仪至徙所,复上书诽谤。

,辞指激切。

遂下郡收仪,仪自杀。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后。

夏,四月,汉主以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费祎代琬为尚书令。

帝好土功,既作许昌宫,又治洛阳宫,起昭阳太极殿,筑总章观,高十馀丈。

力役不已,农桑失业。

司空陈群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犹卑宫室而恶衣服。

况今丧乱之后,人民至少,比汉文、景之时,不过一大郡。

加以边境有事,将士劳苦,若有水旱之患,国家之深忧也。

昔刘备自成都至白水,多作传舍,兴费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

今中国劳力,亦吴、蜀之所愿。

此安危之机也,惟陛下虑之!

”帝答曰:“王业、宫室,亦宜并立。

灭贼之后,但当罢守御耳,岂可复兴役邪!

是固君之职,萧何之大略也。

”群曰:“昔汉祖惟与项羽争天下,羽已灭,宫室烧焚,是以萧何建武库、太仓,皆是要急,然高祖犹非其壮丽。

今二虏未平,诚不宜与古同也。

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辞,况乃天王,莫之敢违。

前欲坏武库,谓不可不坏也。

后欲置之,谓不可不置也。

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辞言所屈。

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

汉明帝欲起德阳殿,钟离意谏,即用其言,后乃复作之。

殿成,谓群臣曰:‘钟离尚书在,不得成此殿也。

’夫王者岂惮一臣!

盖为百姓也。

今臣曾不能少凝圣德,不及意远矣。

”帝乃为之少有减省。

帝耽于内宠,妇官秩石拟百官之数,自贵人以下至掖庭洒扫者,凡数千人,选女子知书可付信者六人,以为女尚书,使典省外奏事,处当画可。

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汉文惜十家之资,不营小台之娱。

去病臣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

况今所损者非惟百金之费,所忧者非徒北锹之患乎!

可粗成见所营立以充朝宴之仪,讫罢作者,使得就养。

二方平定,复可徐兴。

《周礼》:天子后妃以下百二十人,嫔嫱之仪,既已盛矣。

窃闻后庭之数,或复过之,圣嗣不昌,殆能由此。

臣愚以为可妙简淑媛以备内官之数,其馀尽遣还家,且以育精养神,专静为宝。

如此,则《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

”帝报曰:“卿辄昌言,他复以闻。

”是时猎法严峻,杀禁地鹿者身死,财产没官,有能觉告者,厚加赏赐。

柔复上疏曰:“中间以来,百姓供给众役,亲田者既减。

加顷复有猎禁,群鹿犯暴,残食生苗,处处为害,所伤不赀,民虽障离,力不能御。

至如荥阳左右,周数百里,岁略不收。

方今天下生生者甚少,而麋鹿之损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灾,将无以待之。

惟陛下宽放民间,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则众庶永济,莫不悦豫矣。

”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望见孟津。

卫尉辛毘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

今而反之,既非其理。

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

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

”帝乃止。

少府杨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开拓之大业,守文皇帝克终之元绪,诚宜思齐往古圣贤之善治,总观季世放荡之恶政。

曩使桓、灵不废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俭,太祖虽有神武,于何所施,而陛下何由处斯尊哉!

今吴、蜀未定,定旅在外,诸所缮治,惟陛下务从约节。

”帝优诏答之。

阜复上疏曰:“尧尚茅茨而万国安其居,禹卑宫室而天下乐其业。

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

桀作璇室象廊,纣为倾宫鹿台,以丧其社稷。

楚灵以筑章华而身受祸。

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灭。

夫不度万民之力,以从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

陛下当以尧、舜、禹、汤、文、武为法则,夏桀、殷纣、楚灵、秦皇为深诫,而乃自暇自逸,惟宫台是饰,必有颠覆危亡之祸矣。

君作元首,臣为股肱,存亡一体,得失同之。

臣虽驽怯,敢忘争臣之义!

言不切至,不足以感寤陛下。

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坠于地。

使臣身死有补万一,则死之日犹生之年也。

谨叩棺沐浴,伏俟重诛!

”奏御,帝感其忠言,手笔诏答。

帝尝著衤冒,被缥绫半袖。

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

”帝默然不答。

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

阜又上疏欲省宫人诸不见幸者,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

吏守旧令,对曰:“禁密,不得宣露!

”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

”帝愈严惮之。

散骑常侍蒋济上疏曰:“昔句践养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雪仇,故能以弱燕服强齐,羸越灭劲吴。

今二敌强盛,当身不除,百世之责也。

以陛下圣明神武之略,舍其缓者,专心讨贼,臣以为无难矣。

”中书侍郎东莱王基上疏曰:“臣闻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

’颜渊曰‘东野子之御,马力尽矣,而求进不已,殆将败矣。

’今事役劳苦,男女离旷,愿陛下深察东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驷于未尽,节力役于未困。

昔汉有天下,至孝文时唯有同姓诸侯,而贾谊忧之曰:‘置火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因谓之安。

’今寇贼未殄,猛将拥兵,检之则无以应敌,久之则难以遗后,当盛明之世,不务以除患,若子孙不竞,社稷之忧也。

使贾谊复起,必深切于曩时矣。

”帝皆不听。

殿中监督役,擅收兰台令史,右仆射卫臻奏案之。

诏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

”臻曰:“古制侵官之法,非恶其勤事也,诚以所益者小,所堕者大也。

臣每察校事,类皆如此,若又纵之,惧群司将遂越职,以至陵夷矣。

”尚书涿郡孙礼固请罢役,帝诏曰:“钦纳谠言。

”促遣民作。

监作者复奏留一月,有所成讫。

礼径至作所,不复重奏,称诏罢民,帝奇其意而不责。

帝虽不能尽用群臣直谏之言,然皆优容之。

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

帝问侍中领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

于礼宁有祈禳之义乎?

”对曰:“《易·传》曰:‘上不俭,下不节,孽火烧其室。

’又曰:‘君高其台,天火为灾。

’此人君务饰宫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应之以旱,火从高殿起也。

”诏问隆:“吾闻汉武帝之时柏梁灾,而大起宫殿以厌之,其义云何?

”对曰:“夷越之巫所为,非圣贤之明训也。

《五行志》曰:‘柏梁灾,其后有江充巫蛊事。

’如《志》之言,越巫建章无所厌也。

令宜罢散民役。

宫室之制,务从约节,清扫所灾之处,不敢于此有所立作,则萐莆、嘉禾必生此地。

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财,非所以致符瑞而怀远人也。

”八月,庚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

帝无子,养二王为子,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

或云: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丁巳,帝还洛阳。

诏复立崇华殿,更名曰九龙。

通引穀水过九龙殿前,为玉井绮栏,蟾蜍含受,神龙吐出。

使博士扶风马钧作司南车,水转百戏。

陵霄阙始构,有鹊巢其上,帝以问高堂隆,对曰:“《诗》曰:‘惟鹊有巢,惟鸠居之。

’今兴宫室,起陵霄阙,而鹊巢之,此宫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

大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

斯乃上天之戒也。

夫天道无亲,惟与善人,太戊、武丁睹灾悚惧,故天降之福。

今若休罢百役,增崇德政,则三王可四,五帝可六,岂惟商宗转祸为福而已哉!

”帝为之动容。

帝性严急,其督修宫室有稽限者,帝亲召问,言犹在口,身首已分。

散骑常侍领秘书监王肃上疏曰:“今宫室未就,见作者三四万人。

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

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

愿陛下取常食禀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

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

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

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馀,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

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

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

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

有司徒营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

臣愚以为自今已后,傥复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宁使更发,无或失信。

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

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

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

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

昔汉文帝欲杀犯跸者,廷尉张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倾也。

’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

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

斯重于为己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不可不察!

”中山恭王兗疾病,令官属曰:“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亟以时营东堂。

”堂成,舆疾往居之。

又令世子曰:“汝幼为人君,知乐不知苦,必将以骄奢为失者也。

兄弟有不良之行,当造膝谏之,谏之不从,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犹不改,当以奏闻,并辞国土。

与其守宠罹祸,不若贫贱全身也。

此亦谓大罪恶耳,其微过细故,当掩覆之。

”冬,十月,己酉,衮卒。

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许昌。

是岁,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韩龙刺杀鲜卑轲比能。

自是种落离散,互相侵伐,强者远遁,弱者请服,边陲遂安。

张掖柳谷口水溢涌,宝石负图,状象灵龟,立于川西,有石马七及凤皇、麒麟、白虎、牺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又有文曰“大讨曹”。

诏书班天下,以为嘉瑞。

任令于绰连赍以问巨鹿张臶,臶密谓绰曰:“夫神以知来,不追已往,祥兆先见,而后废兴从之。

今汉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兴祥兆乎!

此石,当今之变异而将来之符瑞也。

”帝使人以马易珠玑、悲翠、玳瑁于吴,吴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马,孤何爱焉。

”皆以与之。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青龙四年(丙辰,公元二三六年)春,吴人铸大钱,一当五百。

三月,吴张昭卒,年八十一。

昭容貌矜严,有威风,吴主以下,举邦惮之。

夏,四月,汉主至湔,登观阪,观汶水之流,旬日而还。

武都氐王符健请降于汉。

其弟不从,将四百户来降。

五月,乙卯,乐平定侯董昭卒。

冬,十月,己卯,帝还洛阳宫。

甲申,有星孛于大辰,又勃于东方。

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

将营宫室,则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

今圜丘、方泽、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庙之制又未如礼,而崇饰居室,士民失业,外人咸云‘宫人之用与军国之费略齐’,民不堪命,皆有怨怒。

《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

’言天之赏罚,随民言,顺民心也。

夫采椽、卑宫,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风也。

玉台、琼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

今宫室过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恳切之训。

当崇孝子祗耸之礼,不宜有忽,以重天怒。

”隆数切谏,帝颇不悦。

侍中卢毓进曰:“臣闻君明则臣直,古之圣王惟恐不闻其过,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

”帝乃解。

毓,植之子也。

十二月,癸巳,颍阴靖侯陈群卒。

群前后数陈得失,每上封事,辄削其草,时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

论者或讥群居位拱默。

正始中,诏撰群臣上书以为《名臣奏议》,朝士乃见群谏事,皆叹息焉。

袁子论曰:或云:“少府杨阜岂非忠臣哉!

见人主之非则勃然触之,与人言未尝不道。

”答曰:“夫仁者爱人,施之君谓之忠,施于亲谓之孝。

今为人臣,见人主失道,直诋其非而播扬其恶,可谓直士,未为忠臣也。

故司空陈群则不然,谈论终日,未尝言人主之非。

书数十上,外人不知。

君子谓群于是乎长者矣。

”乙未,帝行如许昌。

诏公卿举才德兼备者各一人,司马懿以兗州刺史太原王昶应选。

昶为人谨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浑,曰深,为书戒之曰:“吾以四者为名,欲使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

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而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于阙党也。

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

夫毁誉者,爱恶之原而祸福之机也。

孔子曰:‘吾之于人,谁毁谁誉。

’以圣人之德犹尚如此,况庸庸之徒而轻毁誉哉!

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

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

若己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

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

谚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

’斯言信矣!

”烈祖明皇帝中之下景初元年(丁巳,公元二三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县言黄龙见。

高堂隆以为:“魏得土德,故其瑞黄龙见,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变民耳目。

”帝从其议。

三月,下诏改元,以是月为孟夏四月,服色尚黄,牺牲用白,从地正也。

更名《太和历》曰《景初历》。

五月,己巳,帝还洛阳。

己丑,大赦。

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己亥,以尚书令陈矫为司徒,左仆射卫臻为司空。

有司奏以武皇帝为魏太祖,文皇帝为魏高祖,帝为魏烈祖。

三祖之庙,万世不毁。

孙盛论曰:夫谥以表行,庙以存容。

未有当年而逆制祖宗,未终而豫自尊显。

魏之群司于是乎失正矣。

秋,七月,丁卯,东乡贞侯陈矫卒。

公孙渊数对国中宾客出恶言,帝欲讨之,以荆州刺史河东毌丘俭为幽州刺史。

俭上疏曰:“陛下即位已来,未有可书。

吴、蜀恃险,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无用之士克定辽东。

”光禄大夫卫臻曰:“俭所陈皆战国细术,非王者之事也。

吴频岁称兵,寇乱边境,而犹按甲养士,未果致讨者,诚以百姓疲劳故也。

渊生长海表,相承三世,外抚戎夷,内修战射,而俭欲以偏军长驱,朝至夕卷,知其妄矣。

”帝不听,使俭率诸军及鲜卑、乌桓屯辽东南界,玺书征渊。

渊前发兵反,逆俭于辽隧。

会天雨十馀日,辽水大涨,俭与战不利,引军还右北平。

渊因自立为燕王,改元绍汉,置百官,遣使假鲜卑单于玺,封拜边民,诱呼鲜卑以侵扰北方。

汉张后殂。

九月,冀、兗、徐、豫大水。

西平郭夫人有宠于帝,毛后爱弛。

帝游后园,曲宴极乐。

郭夫人请延皇后,帝弗许,因禁左右使不得宣。

后知之,明日,谓帝曰:“昨日游宴北园,乐乎?

”帝以左右泄之,所杀十馀人。

庚辰,赐后死,然犹加谥曰悼。

癸丑,葬愍陵。

迁其弟曾为散骑常侍。

冬,十月,帝用高堂隆之议,营洛阳南委杰山为圆丘,诏曰:“昔汉氏之初,承秦灭学之后,采摭残缺,以备郊祀,四百馀年,废无禘礼。

曹氏世系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于圆丘,以始祖虞舜配。

祭皇皇后地于方丘,以舜妃伊氏配。

祀皇天之神于南郊,以武帝配。

祭皇地之祇于北郊,以武宣皇后配。

”庐江主薄吕习密使人请兵于吴,欲开门为内应。

吴主使卫将军全琮督前将军硃桓等赴之,既至,事露,吴军还。

诸葛恪至丹杨,移书四部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

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

乃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籓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

旧谷既尽,新谷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

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

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拘执!

”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伉缚送言府。

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

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

恪自领万人,馀分给诸将。

吴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徙屯庐江皖口。

是岁,徙长安钟虡、橐佗、铜人、承露盘于洛阳。

盘折,声闻数十里。

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城。

大发铜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列坐于司马门外。

又铸黄龙、凤皇各一,龙高四丈,凤高三太馀,置内殿前。

起土山于芳林园西北陬,使公卿群僚皆负土,树松、竹、杂木、善草于其上,捕山禽杂兽致其中。

司徒军议掾董寻上疏谏曰:“臣闻古之直士,尽言于国,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于桀、纣,刘辅譬赵后于人婢。

天生忠直,虽白刃沸汤,往而不顾者,诚为时主爱惜天下也。

建安以来,野战死亡,或门殚户尽,虽有存者,遗孤老弱。

若今宫室狭小,当广大之,犹宜随时,不妨农务,况乃作无益之物!

黄龙、凤皇、九龙、承露盘,此皆圣明之所不兴也,其功三倍于殿舍。

陛下既尊群臣,显以冠冕,被以文绣,载以华舆,所以异于小人。

而使穿方举土,面目垢黑,沾体涂足,衣冠了鸟,毁国之光以崇无益,甚非谓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无忠无礼,国何以立!

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于牛之一毛,生既无益,死亦何损!

秉笔流涕,心与世辞。

臣有八子,臣死之后,累陛下矣!

”将奏,沐浴以待命。

帝曰:“董寻不畏死邪!

”主者奏收寻,有诏勿问。

高堂隆上疏曰:“今之小人,好说秦、汉之奢靡以荡圣心。

求取亡国不度之器,劳役费损以伤德政。

非所以兴礼乐之和,保神明之休也。

”帝不听。

隆又上书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载,尧、舜君臣南面而已。

今无若时之急,而使公卿大夫并与厮徒共供事役,闻之四夷,非嘉声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

今吴、蜀二贼,非徒白地、小虏、聚邑之寇,乃僭号称帝,欲与中国争衡。

今若有人来告:‘权、禅并修德政,轻省租赋,动咨耆贤,事遵礼度,’陛下闻之,岂不惕然恶其如此,以为难卒讨灭而为国忧乎!

若使告者曰:‘彼二贼并为无道,崇侈无度,役其士民,重其赋敛,下不堪命,吁嗟日甚,’陛下闻之,岂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难乎!

苟如此,则可易心而度,事义之数亦不远矣!

亡国这主自谓不亡,然后至于亡。

贤圣之君自谓亡,然后至于不亡。

今天下雕敝,民无儋石之储,国无终年之蓄,外有强敌,六军暴边,内兴土功,州郡骚动,若有寇警,则臣惧版筑之士不能投命虏庭矣。

又,将吏奉禄,稍见折减,方之于昔,五分居一,诸受休者又绝禀赐,不应输者今皆出半,此为官入兼多于旧,其所出与参少于昔。

而度支经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赋,前后相继。

反而推之,凡此诸费,必有所在。

且夫禄赐谷帛,人主所以惠养吏民而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废,是夺其命矣。

既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

”帝览之,谓中书监、令曰:“观隆此奏,使朕惧哉!

”尚书卫觊上疏曰:“今议者多好悦耳:其言政治,则比陛下于尧、舜。

其言征伐,则比二虏于狸鼠。

臣以为不然。

四海之内,分而为三,群士陈力,各为其主,是与六国分治无以为异也。

当今千里无烟,遗民困苦。

陛下不善留意,将遂凋敝,难可复振。

武皇帝之时,后宫食不过一肉,衣不用锦绣,茵蓐不缘饰,器物无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遗福子孙,此皆陛下之所览也。

当今之务,宜君臣上下,计校府库,量入为出,犹恐不及。

而工役不辍,侈靡日崇,帑藏日竭。

昔汉武信神仙之道,谓当得云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能明,每所非笑。

汉武有求于露而犹尚见非,陛下无求于露而空设之,不益于好而糜费功夫,诚皆圣虑所宜裁制也。

”时有诏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听以生口自赎,又简选其有姿首者内之掖庭。

太子舍人沛国张茂上书谏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夺彼以与此,亦无以异于夺兄之发妻弟也,于父母之恩偏矣,又,诏书听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故富者则倾家尽产,贫者举假贷贳,贵买生口以赎其妻。

县官以配士为名而实内之掖庭,其丑恶乃出与士。

得妇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忧,或穷或愁,皆不得志。

夫君有天下而不得万姓之欢心者,鲜不危殆。

且军师在外数十万人,一日之费非徒千金,举天下之曲以奉此役,犹将不给,况复有宫庭非员无录之女。

椒房母后之家,赏赐横与,内外交引,其费半军。

昔汉武帝掘地为海,封土为山,赖是时天下为一,莫敢与争者耳。

自衰乱以来,四五十载,马不舍鞍,士不释甲,强寇在疆,图危魏室。

陛下不战战业业,念崇节约,而乃奢靡是务,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后园建承露之盘,斯诚快耳目之观,然亦足以骋寇雠之心矣!

惜乎,舍尧、舜之节俭而为汉武帝之侈事,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帝不听。

高堂隆疾笃,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臣寝疾有增无损,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诚,愿陛下少垂省览!

臣观三代之有天下,圣贤相承,历数百载,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

然癸、辛之徒,纵心极欲,皇天震怒,宗国为墟,纣枭白旗,桀放鸣条,天子之尊,汤、武有之。

岂伊异人?

皆明王之胄也。

黄初之际,天兆其戒,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异也。

宜防鹰扬之臣于萧墙之内。

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寺,镇抚皇畿,翼亮帝室。

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民咏德政,则延期过历。

下有怨叹,则辍录授能。

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也!

”帝手诏深慰劳之。

未几而卒。

陈寿评曰:高堂隆学业修明,志存匡君,因变陈戒,发于恳诚,忠矣哉!

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谓意过其通者欤!

帝深疾浮华之士,诏吏部尚书卢毓曰:“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毓对曰:“名不足以致异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教慕善,然后有名,非所当疾也。

愚臣既不足以识异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案常为职,但当有以验其后耳。

古者敷奏以言,明试以功。

今考绩之法废,而以毁誉相进退,故真伪浑杂,虚实相蒙。

”帝纳其言。

诏散骑常侍刘邵作考课法。

卲作《都官考课法》七十二条,又作《说略》一篇,诏下百官议。

司隶校尉崔林曰:“案《周官》考课,其文备矣。

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即考课之法存乎其人也。

及汉之季,其失岂在乎佐吏之职不密哉!

方今军旅或猥或卒,增减无常,固难一矣。

且万目不张,举其纲,众毛不整,振其领,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远。

若大臣能任其职,式是百辟,则孰敢不肃,乌在考课哉!

”黄门侍郎杜恕曰:“明试以功,三考黜陟,诚帝王之盛制也。

然历六代而考绩之法不著,关七圣而课试之文不垂,臣诚以为其法可粗依,其详难备举故也。

语曰‘世有乱人而无乱法’,若使法可专任,则唐、虞可不须稷、契之佐,殷、周无贵伊、吕之辅矣。

今奏考功者,陈周、汉之云为,缀京房之本旨,可谓明考课之要矣。

于以崇揖让之风,兴济济之治,臣以为未尽善也。

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后察举,试辟公府,为新民长吏,转以功次补郡守者,或就增秩赐爵,此最考课之急务也。

臣以为便当显其身,用其言,使具为课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赏,施必行之罚。

至于公卿及内职大臣,亦当俱以其职考课之。

古之三公,坐而论道。

内职大臣,纳言补阙,无善不纪,无过不举。

且天下至大,万机至众,诚非一明所能遍照。

故君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体相须而成也。

是以古人称廊庙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业,非一士之略。

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职办课,可以致雍熙者哉!

诚使容身保位,无放退之辜,而尽节在公,抱见疑之势,公义不修而私议成欲,虽仲尼为课,犹不能尽一才,又况于世俗之人乎!

”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职,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

循名考实,纠励成规,所以治末也。

本纲未举而造制末程,国略不崇而考课是先,惧不足以料贤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

”议久之不决,事竟不行。

臣光曰:为治之要,莫先于用人,而知人之道,圣贤所难也。

是故求之于毁誉,则爱憎竞进而善恶浑殽。

考之于功状,则巧诈横生而真伪相冒。

要之,其本在于至公至明而已矣。

为人上者至公至明,则群下之能否焯然形于目中,无所复逃矣。

苟为不公不明,则考课之法,适足以为曲私欺罔之资也。

何以言之?

公明者,心也。

功状者,迹也。

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迹,不亦难乎!

为人上者,诚能不以亲疏贵贱异其心,喜怒好恶乱其志,欲知治经之士,则视其记览博洽,讲论精通,斯为善治经矣。

欲知治狱之士,则视其曲尽情伪,无所冤抑,斯为善治狱矣。

欲知治财之士,则视其仓库盈产,百姓富给,斯为善治财矣。

欲知治兵之士,则视其战胜攻取,敌人畏服,斯为善治兵矣。

至于百官,莫不皆然。

虽询谋于人而决之在己,虽考求于迹而察之在心,研核其实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书传也,安得豫为之法而悉委有司哉!

或者亲贵虽不能而任职,疏贱虽贤才而见遗。

所喜所好者败官而不去,所怒所恶者有功而不录,询谋于人,则毁誉相半而不能决。

考求于迹,则文具实亡而不能察。

虽复为之善法,繁其条目,谨其簿书,安能得其真哉!

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国,内外之官以千万数,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独任其事哉?

曰:非谓其然也。

凡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

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属官之上,三公居百执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为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刺史、太守,奚烦劳之有哉!

或曰:考绩之法,唐、虞所为,京房、刘邵述而修之耳,乌可废哉?

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专,其立法也宽,其责成也远。

是故鲧之治水,九载绩用弗成,然后治其罪。

禹之治水,九州攸同,四隩既宅,然后赏其功。

非若京房、刘卲之法,校其米盐之课,责其旦夕之效也。

事固有名同而实异者,不可不察也。

考绩非可行于唐、虞而不可行于汉、魏,由京房、刘卲不得其本而奔趋其末故也。

初,右仆射卫臻典选举,中护军蒋济遗臻书曰:“汉祖遇亡虏为上将,周武拔渔父为太师,布衣厮养,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试而后用!

”臻曰:“不然。

子欲同牧野于成、康,喻断蛇于文、景,好不经之举,开拔奇之津,将使天下驰骋而起矣!

”卢毓论人及选举,皆先性行而后言才,黄门郎冯翊李丰尝以问毓,毓曰:“才所以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

今称之有才而不能为善,是才不中器也!

”丰服其言。

资治通鉴·卷七十四·魏纪六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敦牂,尽旃蒙赤奋若,凡八年。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二年(戊午,公元二三八年)春,正月,帝召司马懿于长安,使将兵四万讨辽东。

议臣或以为四万兵多,役费难供。

帝曰:“四千里征伐,虽云用奇,亦当任力,不当稍计役费也。

”帝谓懿曰:“公孙渊将何计以待君?

”对曰:“渊弃城豫走,上计也。

据辽东拒大军,其次也。

坐守襄平,此成禽耳。

”帝曰:“然则三者何出?

”对曰:“唯明智能审量彼我,乃豫有所割弃。

此既非渊所及,又谓今往孤远,不能支久,必先拒辽水,后守襄平也。

”帝曰:“还往几日?

”对曰:“往百日,攻百日,还百日,以六十日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孙渊闻之,复遣使称臣,求救于吴。

吴人欲戮其使,羊道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计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潜往以要其成。

若魏伐不克,而我军远赴,是恩结遐夷,义形万里。

若兵连不解,首尾离隔,则我虏其傍郡,驱略而归,亦足以致天之罚,报雪曩事矣。

”吴主曰:“善!

”乃大勒兵谓渊使曰:“请俟后问,当从简书,必与弟同休戚。

”又曰:司马懿所向无前,深为弟忧之。

”帝问于护军将军蒋济曰:“孙权其救辽东乎?

”济曰:“彼知官备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则非力所及,浅入则劳而无获。

权虽子弟在危,犹将不动,况异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

今所以外扬此声者,谲其行人,疑之于我,我之不克,冀其折节事己耳。

然沓渚之间,去渊尚远,若大军相守,事不速决,则权之浅规,或得轻兵掩袭,未可测也。

”帝问吏部尚书卢毓:“谁可为司徒者?

”毓荐处士管宁。

帝不能用,更问其次,对曰:“敦笃至行,则太中大夫韩暨。

亮直清方,则司隶校尉崔林。

贞固纯粹,则太常常林。

”二月,癸卯,以韩暨为司徒。

汉主立皇后张氏,前后之妹也。

立王贵人子璿为皇太子,瑶为安定王。

大司农河南孟光问太子读书及情性好尚于秘书郎郤正,正曰:“奉亲虔恭,夙夜匪解,有古世子之风。

接待群僚,举动出于仁恕。

”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户所有耳。

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智调何如也。

”正曰:“世子之道,在于承志竭欢,既不得妄有施为,智调藏于胸怀,权略应时而发,此之有无,焉可豫知也!

”光知正慎宜,不为放谈,乃曰:“吾好直言,无所回避。

今天下未定,智意为先,智意自然,不可力强致也。

储君读书,宁当效吾等竭力博识以待访问,如博士探策讲试以求爵位邪!

当务其急者。

”正深谓光言为然。

正,俭之孙也。

吴人铸当千大钱。

夏,四月,庚子,南乡恭侯韩暨卒。

庚戌,大赦。

六月,司马懿军至辽东,公孙渊使大将军卑衍、杨祚将步骑数万屯辽隧,围堑二十馀里。

诸将欲击之,懿曰:“贼所以坚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堕其计。

且贼大众在此,其巢窟空虚。

直指襄平,破之必矣。

”乃多张旗帜,欲出其南,衍等尽锐趣之。

懿潜济水,出其北,直趣襄平。

衍等恐,引兵夜走。

诸军进至首山,渊复使衍等逆战,懿击,大破之,遂进围襄平。

秋,七月,大霖雨,辽水暴涨,运船自辽口径至城下。

雨月馀不止,平地水数尺。

三军恐,欲移营,懿令军中:“敢有言徙者斩!

”都督令史张静犯令,斩之,军中乃定。

贼恃水,樵牧自若,诸将欲取之,懿皆不听。

司马陈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俱进,昼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坚城,斩孟达。

今者远来而更安缓,愚窃惑焉。

”懿曰:“孟达众少而食支一年,将士四倍于达而粮不淹月。

以一月图一年,安可不速!

以四击一,正令失半而克,犹当为之,是以不计死伤,与粮竞也。

今贼众我寡,贼饥我饱,水雨乃尔,功力不设,虽当促之,亦何所为!

自发京师,不忧贼攻,但恐贼走。

今贼粮垂尽而围落未合,掠其牛马,抄其樵采,此故驱之走也。

夫兵者诡道,善因事变。

贼凭众恃雨,故虽饥困,未肯束手,当示无能以安之。

取小利以惊之,非计也。

”朝廷闻师遇雨,咸欲罢兵。

帝曰:“司马懿临危制变,禽渊可计日待也。

”雨霁,懿乃合围,作土山地道,楯橹钩冲,昼夜攻之,矢石如雨。

渊窘急,粮尽,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将杨祚等降。

八月,渊使相国王建、御史大夫柳甫请解围却兵,当君臣面缚。

懿命斩之,檄告渊曰:“楚、郑列国,而郑伯犹肉袒牵羊迎之。

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围退舍,岂得礼邪!

二人老耄,传言失指,已相为斩之。

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决者来!

”渊复遣侍中卫演乞克日送任,懿谓演曰:“军事大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

馀二事,但有降与死耳。

汝不肯面缚,此为决就死也,不须送任!

”任午,襄平溃,渊与子修将数百骑突围东南走,大兵急击之,斩渊父子于梁水之上。

懿既入城,诛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馀人,筑为京观。

辽东、带方、乐浪、玄菟四郡皆平。

渊之将反也,将军纶直、贾范等苦谏,渊皆杀之,懿乃封直等之墓,显其遗嗣,释渊叔父恭之囚。

中国人欲还旧乡者,恣听之。

遂班师。

初,渊兄晃为恭任子在洛阳,先渊未反时,数陈其变,欲令国家讨渊。

及渊谋逆,帝不忍市斩,欲就狱杀之。

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窃闻晃先数自归,陈渊祸萌,虽为凶族,原心可恕。

夫仲尼亮司马牛之忧,祁奚明叔向之过,在昔之美义也。

臣以为晃信有言,宜贷其死。

苟自无言,便当市斩。

今进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闭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观国,或疑此举也。

”帝不听,竟遣使赍金屑饮晃及其妻子,赐以棺衣,殡敛于宅。

九月,吴改元赤乌。

吴步夫人卒。

初,吴主为讨虏将军,在吴,娶吴郡徐氏。

太子登所生庶贱,吴主令徐氏母养之。

徐氏妒,故无宠。

及吴主西徙,徐氏留处吴。

而临淮步夫人宠冠后庭,吴主欲立为皇后,而群臣议在徐氏,吴主依违者十馀年。

会步氏卒,群臣奏追赠皇后印绶,徐氏竟废,卒于吴。

吴主使中书郎吕壹典校诸官府及州郡文书,壹因此渐作威福,深文巧诋,排陷无辜,毁短大臣,纤介必闻。

太子登数谏,吴主不听,群臣莫敢复言,皆畏之侧目。

壹诬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谤讪国政,吴主怒,收嘉,系狱验问。

时同坐人皆怖畏壹,并言闻之。

侍中北海是仪独云无闻,遂见穷诘累日,诏旨转厉,群臣为之屏息。

仪曰:“今刀锯已在臣颈,臣何敢为嘉隐讳,自取夷灭,为不忠之鬼!

厄以闻知当有本末。

”据实答问,辞不倾移,吴主遂舍之。

嘉亦得免。

上大将军陆逊、太常潘濬忧壹乱国,每言之,辄流涕。

壹白丞相顾雍过失,吴主怒,诘责雍。

黄门侍郎谢肱语次问壹:“顾公事何如?

”壹曰:“不能佳。

”肱又问:“若此公免退,谁当代之?

”壹未答。

肱曰:“得无潘太常得之乎?

”壹良久曰:“君语近之也。

”肱曰:“潘太常常切齿于君,但道无因耳。

今日代顾公,恐明日便击君矣!

”壹大惧,遂解散雍事。

潘濬求朝,诣建业,欲尽辞极谏。

至,闻太子登已数言之而不见从,濬乃大请百寮,欲因会手刃杀壹,以身当之,为国除患。

壹密闻知,称疾不行。

西陵督步骘上疏曰:“顾雍、陆逊、潘濬,志在竭诚,寝食不宁,念欲安国利民,建久长之计,可谓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

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监其所司,课其殿最。

此三臣思虑不到则已,岂敢欺负所天乎!

”左将军硃据部曲应受三万缗,工王遂诈而受之。

壹疑据实取,考问主者,死于杖下。

据哀其无辜,厚棺敛之,壹又表据吏为据隐,故厚其殡。

吴主数责问据,据无以自明,藉草待罪。

数日,典军吏刘助觉,言王遂所取。

吴主大感寤,曰:“硃据见枉,况吏民乎!

”乃穷治壹罪,赏助百万。

丞相雍至廷尉断狱,壹以囚见。

雍和颜色问其辞状,临出,又谓壹曰:“君意得无欲有所道乎?

”壹叩头无言。

时尚书郎怀叙面詈辱壹,雍责叙曰:“官有正法,何至于此!

”有司奏壹大辟,或以为宜加焚裂,用彰元恶。

吴主以访中书令会稽阚泽,泽曰:“盛明之世,不宜复有此刑。

”吴主从之。

壹既伏诛,吴主使中书郎袁礼告谢诸大将,因问时事所当损益。

礼还,复有诏责诸葛瑾、步骘、硃然、吕岱等曰:“袁礼还云:‘与子瑜、子山、义封、定公相见,并咨以时事当有所先后,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陈,悉推之伯言、承明。

伯言、承明见礼,泣涕恳恻,辞旨辛苦,至乃怀执危怖,有不自安之心。

’闻之怅然,深自刻怪!

何者?

夫惟圣人能无过行,明者能自见耳。

人之举厝,何能悉中!

独当己有以伤拒众意,忽不自觉,故诸君有嫌难耳。

不尔,何缘乃至于此乎”与诸君从事,自少至长,发有二色,以谓表里足以明露,公私分计足用相保,义虽君臣,恩犹骨肉,荣福喜戚,相与共之。

忠不匿情,智无遗计,事统是非,诸君岂得从容而已哉!

同船济水,将谁与易!

齐桓有善,管子未尝不叹,有过未尝不谏,谏而不得,终谏不止。

今孤自省无桓公之德,而诸君谏诤未出于口,仍执嫌难。

以此言之,孤于齐桓良优,未知诸君于管子何如耳!

”冬,十一月,壬午,以司空卫臻为司徒,司隶校尉崔林为司空。

十二月,汉蒋琬出屯汉中。

乙丑,帝不豫。

辛巳,立郭夫人为皇后。

初,太祖为魏公,以赞令刘放、参军事孙资皆为秘书郎。

文帝即位,更命秘书曰中书,以放为监,资为令,遂掌机密。

帝即位,尤见宠任,皆加侍中、光禄大夫,封本县侯。

是时,帝亲览万机,数兴军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

每有大事,朝臣会议,常令决其是非,择而行之。

中护军蒋济上疏曰:“臣闻大臣太重者国危,左右太亲者身蔽,古之至戒也。

往者大臣秉事,外内扇动。

陛下卓然自览万机,莫不祗肃。

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权在下,则众心慢上,势之常也。

陛下既已察之于大臣,愿无忘于左右。

左右忠正远虑,未必贤于大臣,至于便辟取合,或能工之。

今外所言,辄云中书。

虽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犹惑世俗。

况实握事要,日在目前,傥因疲倦之间,有所割制,众臣见其能推移于事,即亦因时而向之。

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毁誉,必有所兴,功负赏罚,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达,因微而入,缘形而出,意所狎信,不复猜觉。

此宜圣智所当早闻,外以经意,则形际自见。

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适以闻。

臣窃亮陛下潜神默思,公听并观,若事有未尽于理而物有未周于用,将改曲易调,远与黄、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绩,岂牵近习而已哉!

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必当有所付。

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则有弄机败官之敝。

当今柱石之士虽少,至于行称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职,可并驱策,不使圣明之朝有专吏之名也!

”帝不听。

及寝疾,深念后事,乃以武帝子燕王宇为大将军,与领军将军夏侯献、武卫将军曹爽、屯骑校尉曹肇、骁骑将军秦朗等对辅政。

爽,真之子。

肇,休之子也。

帝少与燕王宇善,故以后事属之。

刘放、孙资久典机任,献、肇心内不平。

殿中有鸡栖树,二人相谓曰:“此亦久矣,其能复几!

”放、资惧有后害,阴图间之。

燕王性恭良,陈诚固辞。

帝引放、资入卧内,问曰:“燕王正尔为?

”对曰:“燕王实自知不堪大任故耳。

”帝曰:“谁可任者?

”时惟曹爽独在帝侧,放、资因荐爽,且言:“宜召司马懿与相参。

”帝曰:“爽堪其事不?

”爽流汗不能对。

放蹑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

”帝从放、资言,欲用爽、懿,既而中变,敕停前命。

放、资复入见说帝,帝又从之。

放曰:“宜为手诏。

”帝曰:“我困笃,不能。

”放即上床,执帝手强作之,遂赍出,大言曰:“有诏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

”皆流涕而出。

甲申,以曹爽为大将军。

帝嫌爽才弱,复拜尚书孙礼为大将军长史以佐之。

是时,司马懿在汲,帝令给使辟邪赍手诏召之。

先是,燕王为帝画计,以为关中事重,宜遣懿便道自轵关西还长安,事已施行。

懿斯须得二诏,前后相违,疑京师有变,乃疾驱入朝。

烈祖明皇帝下景初三年(己未,公元二三九年)春,正月,懿至,入见,帝执其手曰:“吾以后事属君,君与曹爽辅少子。

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见,无所复恨矣!

”乃召齐、秦二王以示懿,别指齐王芳谓懿曰:“此是也,君谛视之,勿误也!

”又教齐王令前抱懿颈。

懿顿首流涕。

是日,立齐王为皇太子。

帝寻殂。

帝沈毅明敏,任心而行,料简功能,屏绝浮伪。

行师动众,论决大事,谋臣将相,咸服帝之大略。

性特强识,虽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迹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经耳目,终不遗忘。

孙盛论曰:闻之长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发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断。

初,诸公受遗辅导,帝皆以方任处之,政自己出。

优礼大臣,开容善直,虽犯颜极谏,无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之伟也。

然不思建德垂风,不固维城之基,至使大权偏据,社稷无卫,悲夫!

太子即位,年八岁。

大赦。

尊皇后曰皇太后,加曹爽、司马懿侍中,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

诸所兴作宫室之役,皆以遗诏罢之。

爽、懿各领兵三千人更宿殿内,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咨访,不敢专行。

初,并州刺史东平毕轨及邓飏、李胜、何晏、丁谧皆有才名而急于富贵,趋时附势,明帝恶其浮华,皆抑而不用。

曹爽素与亲善,及辅政,骤加引擢,以为腹心。

晏,进之孙。

谧,斐之子也。

晏等咸共推戴爽,以为重权不可委于人。

丁谧为爽画策,使爽白天子发诏,转司马懿为太傅,外以名号尊之,内欲令尚书奏事,先来由己,得制其轻重也。

爽从之。

二月,丁丑,以司马懿为太傅,以爽弟羲为中领军,训为武卫将军,彦为散骑常侍、侍讲,其馀诸弟皆以列侯侍从,出入禁闼,贵宠莫盛焉。

爽事太傅,礼貌虽存,而诸所兴造,希复由之。

爽徙吏部尚书卢毓为仆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邓飏、丁谧为尚书,毕轨为司隶校尉。

晏等依势用事,附会者升进,违忤者罢退,内外望风,莫敢忤旨。

黄门侍郎傅嘏谓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静而内躁,銛巧好利,不念务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将远而朝政废矣!

”晏等遂与嘏不平,因微事免嘏官。

又出卢毓为廷尉,毕轨又枉奏毓免官,众论多讼之,乃复以为光禄勋。

孙礼亮直不挠,爽心不便,出为扬州刺史。

三月,以征东将军满宠为太尉。

夏,四月,吴督军使者羊道击辽东守将,俘人民而去。

汉蒋琬为大司马,东曹掾犍为杨戏,素性简略,琬与言论,时不应答。

或谓琬曰:“公与戏语而不应,其慢甚矣!

”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面从后言,古人所诫。

戏欲赞吾是邪,则非其本心。

欲反吾言,则显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戏之快也。

”又督农杨。

敏尝毁琬曰:“作事愦愦,诚不及前人。

”或以白琬,主者请推治敏,琬曰:“吾实不如前人,无可推也。

”主者乞问其愦愦之状,琬曰:“苟其不如,则事不理,事不理,则愦愦矣。

”后敏坐事系狱,众人犹惧其必死,琬心无适莫,敏得免重罪。

秋,七月,帝始亲临朝。

八月,大赦。

冬,十月,吴太常潘濬卒。

吴主以镇南将军吕岱代濬,与陆逊共领荆州文书。

岱时年已八十,体素精勤,躬亲王事,与逊同心协规,有善相让,南士称之。

十二月,吴将廖式杀临贺太守严纲等,自称平南将军,攻零陵、桂阳,摇动交州诸郡,众数万人,吕岱自表辄行,星夜兼路,吴主遣使追拜交州牧,及遣诸将唐咨等络绎相继,攻讨一年,破之,斩式及其支党,郡县悉平。

岱复还武昌。

吴都乡侯周胤将兵千人屯公安,有罪,徙庐陵。

诸葛瑾、步骘为之请。

吴主曰:“昔胤年少,初无功劳,横受精兵,爵以侯将,盖念公瑾以及于胤也。

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后告谕,曾无悛改。

孤于公瑾,义犹二君,乐胤成就,岂有已哉!

迫胤罪恶,未宜便还,且欲苦之,使自知耳。

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间,苟使能改,亦何患乎!

”瑜兄子偏将军峻卒,全琮请使峻子护领其兵。

吴主曰:“昔走曹操,拓有荆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

初闻峻亡,仍欲用护。

闻护性行危险,用之适为作祸,故更止之。

孤念公瑾,岂有已哉!

”十二月,诏复以建寅之月为正。

邵陵厉公上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元年(庚申,公元二四零年)春,旱。

越巂蛮夷数叛汉,杀太守,是后太守不敢之郡,寄治安定县,去郡八县馀里。

汉主以巴西张嶷为越巂太守,嶷招慰新附,诛讨强猾,蛮夷畏服,郡界悉平,复还旧治。

冬,吴饥。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二年(辛酉,公元二四一年)春,吴人将伐魏。

零陵太守殷扎言于吴主曰:“今天弃曹氏,丧诛累见,虎争之际而幼童涖事。

陛下身自御戎,取乱侮亡,宜涤荆、扬之地,举强羸之数,使强者执戟,羸者转运。

西命益州,军于陇右,授诸葛瑾、硃然大众,直指襄阳,陆逊、硃桓别征寿春,大驾入淮阳,历青、徐。

襄阳、寿春,困于受敌,长安以西,务御蜀军,许、洛之众,势必分离,掎角并进,民必内应。

将帅对向,或失便宜,一军败绩,则三军离心。

便当秣马脂车,陵蹈城邑,乘胜逐北,以定华夏。

若不悉军动众,循前轻举,则不足大用,易于屡退,民疲威消,时往力竭,非上策也。

”吴主不能用。

夏,四月,吴全琮略淮南,决芍陂,诸葛恪攻六安,硃然围樊,诸葛瑾攻柤中。

征东将军王凌、扬州刺史孙礼与全琮战于芍陂,琮败走。

荆州刺史胡质以轻兵救樊,或曰:“贼盛,不可迫。

”质曰:“樊城卑兵少,故当进军为之外援,不然,危矣。

”遂勒兵临围,城中乃安。

五月,吴太子登卒。

吴兵犹在荆州,太傅懿曰:“柤中民夷十万,隔在水南,流离无主,樊城被攻,历月不解,此危事也,请自讨之。

”六月,太傅懿督诸军救樊。

吴军闻之,夜遁。

追至三州口,大获而还。

闰月,吴大将军诸葛瑾卒。

瑾长子恪先已封侯,吴主以恪弟融袭爵,摄兵业,驻公安。

汉大司马蒋琬以诸葛亮数出秦川,道险,运粮难,卒无成功。

乃多作舟船,欲乘汉、沔东下,袭魏兴、上庸。

会旧疾连动,未时得行。

汉人咸以为事有不捷,还路甚难,非长策也,汉主遣尚书令费祎、中监军姜维等喻指。

琬乃上言:“今魏跨带九州,根蒂滋蔓,平除未易。

若东西并力,首尾掎角,虽未能速得如志,且当分裂蚕食,先摧其支党。

然吴期二三,连不克果。

辄与费祎等议,以凉州胡塞之要,进退有资,且羌、胡乃心思汉如渴,宜以姜维为凉州刺史。

若维征行,御制河右,臣当帅军为维镇继。

今涪水陆四通,惟急是应,若东北有虞,赴之不难,清徙屯涪。

”汉主从之。

朝廷欲广田畜谷于扬、豫之间,使尚书郎汝南邓艾行陈、项已东至寿春。

艾以为:“昔太祖破黄巾,因为屯田,积谷许都以制四方。

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军出征,运兵过半,功费巨亿。

陈、蔡之间,土下田良,可省许昌左右诸稻田,并水东下,令淮北屯二万人,淮南三万人,什二分休,常有四万人且田且守。

益开河渠以增溉灌,通漕运。

计除众费,岁完五百万斛以为军资,六、七年间,可积三千万斛于淮上,此则十万之众五年食也。

以此乘吴,无不克矣。

”太傅懿善之。

是岁,始开广漕渠,每东南有事,大兴军众,泛舟而下,达于江、淮,资食有储而无水害。

管宁卒。

宁名行高洁,人望之者,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和易。

能因事导人于善,人无不化服。

及卒,天下知与不知,闻之无不嗟叹。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三年(壬戌,公元二四二年)春,正月,汉姜维率偏军自汉中还住涪。

吴主立其子和为太子,大赦。

三月,昌邑景侯满宠卒。

秋,七月,乙酉,以领军将军蒋济为太尉。

吴主遣将军聂友、校尉陆凯将兵三万击儋耳、珠崖。

八月,吴主封子霸为鲁王。

霸,和母弟也,宠爱崇特,与和无殊。

尚书仆射是仪领鲁王傅,上疏谏曰:“臣窃以为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宜,宜镇四方,为国籓辅。

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

且二宫宜有降杀,以正上下之序,明教化之本。

”书三、四上,吴主不听。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四年(癸亥,公元二四三年)春,正月,帝加元服。

吴诸葛恪袭六安,掩其人民而去。

夏,四月,立皇后甄氏,大赦。

后,文昭皇后兄俨之孙也。

五月,朔,日有食之,既。

冬,十月,汉蒋琬自汉中还住涪,疾益甚,以汉中太守王平为前监军、镇北大将军,督汉中。

十一月,汉主以尚书令费祎为大将军、录尚书事。

吴丞相顾雍卒。

吴诸葛恪远遣谍人观相径要,欲图寿春。

太傅懿将兵入舒,欲以攻恪,吴主徙恪屯于柴桑。

步骘、硃然各上疏于吴主曰:“自蜀还者,咸言蜀欲背盟,与魏交通,多作舟船,缮治城郭。

又,蒋琬守汉中,闻司马懿南向,不出兵乘虚以掎角之,反委汉中,还近成都。

事已彰灼,无所复疑,宜为之备。

”吴主答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无所负之,何以致此!

司马懿前来入舒,旬日便退。

蜀在万里,何知缓急而便出兵乎?

昔魏欲入汉川,此间始严,亦未举动,会闻魏还而止,蜀宁可复以此有疑邪!

人言苦不可信,朕为诸君破家保之。

”征东将军、都督扬、豫诸军事王昶上言:“地有常险,守无常势。

今屯宛去襄阳三百馀里,有急不足相赴。

”遂徙屯新野。

宗室曹冏上书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亲亲,必树异姓以明贤贤。

亲亲之道专用,则其渐也微弱。

贤贤之道偏任,则其敝也劫夺。

先圣知其然也,故博求亲疏而并用之,故能保其社稷,历经长久。

今魏尊尊之法虽明,亲亲之道未备,或任而不重,或释而不任。

臣窃惟此,寝不安席,谨撰合所闻,论其成败曰:昔夏、商、周历世数十,而秦二世而亡。

何则?

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忧。

秦王独制其民,故倾危而莫救也。

秦观周之弊,以为小弱见夺,于是废五等之爵,立郡县之官,内无宗子以自毘辅,外无诸侯以为籓卫,譬犹芟刈股肱,独任胸腹。

观者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岂不悖哉!

故汉祖奋三尺之剑,驱乌集之众,五年之中,遂成帝业。

何则?

伐深根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理势然也。

汉监秦之失,封殖子弟。

及诸吕擅权,图危刘氏,而天下所以不倾动者,徒以诸侯强大,盘石胶固故也。

然高祖封建,地过古制,故贾谊以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文帝不从。

至于孝景,猥用晁错之计,削黜诸侯,遂有七国之患。

盖兆发高帝,衅钟文、景,由宽之过制,急之不渐故也。

所谓‘末大必折,尾大难掉’,尾同于体,犹或不从,况乎非体之尾,其可掉哉!

武帝从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后,遂以陵夷,子孙微弱,衣食租税,不预政事。

至于哀、平,王氏秉权,假周公之事而为田常之乱,宗室王侯,或乃为之符命,颂莽恩德,岂不哀哉!

由斯言之,非宗子独忠孝于惠、文之间而叛逆于哀、平之际也,徒权轻势弱,不能有定耳。

赖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于已成,绍汉嗣于既绝,斯岂非宗子之力也!

而曾不监秦之失策,袭周之旧制,至于桓、灵,阉宦用事,郡孤立于上,臣弄权于下。

由是天下鼎沸,奸宄并争,宗庙焚为灰烬,宫室变为榛薮。

太祖皇帝龙飞凤翔,扫除凶逆。

大魏之兴,于今二十有四年矣。

观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长策,睹前车之倾覆而不改于辙迹。

子弟王空虚之地,君有不使之民。

宗室窜于闾阎,不闻邦国之政。

权均匹夫,势齐凡庶。

内无深根不拔之固,外无盘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为万世之业也。

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皆跨有千里之土,兼军武之任,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

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与相维制,非所以强干弱枝,备万一之虞也。

今之用贤,或超为名都之主,或为偏师之帅。

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县之宰,有武者必致百人之上,非所以劝进贤能、褒异宗室之礼也。

语曰:‘百足之虫,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众也。

此言虽小,可以譬大。

是以圣王安不忘 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变而无倾危之患矣。

”冏冀以此论感寤曹爽,爽不能用。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五年(甲子,公元二四四年)春,正月,吴主以上大将军陆逊为丞相,其州牧、都护、领武昌事如故。

征西将军、都督雍、凉诸军事夏侯玄,大将军爽之姑子也。

玄辟李胜为长史,胜及尚书邓飏欲令爽立威名于天下,劝使伐蜀。

太傅懿止之,不能得。

三月,爽西至长安,发卒十馀万人,与玄自骆谷入汉中。

汉中守兵不满三万,诸将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

王平曰:“汉中去涪垂千里,贼若得关,便为深祸,今宜先遣刘护军据兴势,平为后拒。

若贼分向黄金,平帅千人下自临之,比尔间涪军亦至,此计之上也。

”诸将皆疑,惟护军刘敏与平意同,遂帅所领据兴势,多张旗帜,弥亘百馀里。

闰月,汉主遣大将军费祎督诸军救汉中,将行,光禄大夫来敏诣祎别,求共围棋。

于时羽檄交至,人马擐甲,严驾已讫,祎与敏对戏,色无厌倦。

敏曰:“向聊观试君耳。

君信可人,必能办贼者也。

”夏,四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大将军爽兵距兴势不得进,关中及氐、羌转输不能供,牛马骡驴多死,民夷号泣道路,涪军及费祎兵继至。

参军杨伟为爽陈形势,宜急还,不然,将败。

邓飏、李胜与伟争于爽前。

伟曰:“飏、胜将败国家事,可斩也!

”爽不悦。

太傅懿与夏侯玄书曰:“《春秋》责大德重。

昔武皇帝再入汉中,几至大败,君所知也。

今兴势至险,蜀已先据,若进不获战,退见邀绝,覆军必矣,将何以任其责!

”玄惧,言于爽。

五月,引军还。

费祎进据三岭以截爽,爽争险苦战,仅乃得过,失亡甚众,关中为之虚耗。

秋,八月,秦王询卒。

冬,十二月,安阳孝侯崔林卒。

是岁,汉大司马琬以病固让州职于大将军祎,汉主乃以祎为益州刺史,以侍中董允守尚书令,为祎之副。

时战国多事,公务烦猥,祎为尚书令,识悟过人,每省读文书,举目暂视,已究其意旨,其速数倍于人,终亦不忘。

常以朝晡听事,其间接纳宾客,饮食嬉戏,加之博弈,每尽人之欢,事亦不废。

及董允代祎,欲斅祎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滞。

允乃叹曰:“人才力相远若此,非吾之所及也!

”乃听事终日而犹有不暇焉。

烈祖明皇帝下正始六年(乙丑,公元二四五年)春,正月,以票骑将军赵俨为司空。

吴太子和与鲁王同宫,礼秩如一,群臣多以为言,吴主乃命分宫别僚。

二子由是有隙。

卫将军全琮遣其子寄事鲁王,以书告丞相陆逊,逊报曰:“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

若其不佳,终为取祸。

且闻二宫势敌,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

”寄果阿附鲁王,轻为交构。

逊书与琮曰:“卿不师日磾而宿留阿寄,终为足下门户致祸矣。

”琮既不纳逊言,更以致隙。

鲁王曲意交结当时名士。

偏将军硃绩以胆力称,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与结好。

绩下地住立,辞而不当。

绩,然之子也。

于是自侍御、宾客,造为二端,仇党疑贰,滋延大臣,举国中分。

吴主闻之,假以精学,禁断宾客往来。

督军使者羊道上疏曰:“闻明诏省夺二宫备卫,抑绝宾客,使四方礼敬不复得通,远近悚然,大小失望。

或谓二宫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犹宜补察,密加斟酌,不使远近得容异言。

臣惧积疑成谤,久将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国不远,将谓二宫有顺之愆,不审陛下何以解之!

”吴主长女鲁班适左护军全琮,少女小虎适骠骑将军硃据。

全公主与太子母王夫人有隙,吴主欲立王夫人为后,公主阻子。

恐太子立怨己,心不自安,数谮毁太子。

吴主寝疾,遣太子祷于长沙桓王庙,太子妃叔父张休居近庙,邀太子过所居。

全公主使人觇视,因言“太子不在庙中,专就妃家计议”,又言“王夫人见上寝疾,有喜色”,吴主由是发怒。

夫人以忧死,太子宠益衰。

鲁王之党杨竺、全寄、吴安、孙奇等共谮毁太子,吴主惑焉。

陆逊上疏谏曰:“太子正统,宜有盘石之固。

鲁王籓臣,当使宠佚有差。

彼此得所,上下获安。

”书三四上,辞情危切。

又欲诣都,口陈嫡庶之义。

吴主不悦。

太常顾谭,逊之甥也,亦上疏曰:“臣闻有国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礼,使高下有差,等级逾邈。

如此,则骨肉之恩全,觊觎之望绝。

昔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虽亲,必有逆节之累,势轻虽疏,必有保全之祚。

故淮南亲弟,不终飨国,失之于势重也。

吴芮疏臣,传祚长沙,得之于势轻也。

昔汉文帝使慎夫人与皇后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

及盎辨上下之义,陈人彘之戒,帝既悦怿,夫人亦悟。

今臣所陈,非有所偏,诚欲以安太子而便鲁王也。

”由是鲁王与谭有隙。

芍陂之役,谭弟承及张休皆有功。

全琮子端、绪与之争功,谮承、休于吴主,吴主徙谭、承、休于交州,又追赐休死。

太子太傅吾粲请使鲁王出镇夏口,出杨竺等不得令在京师,又数以消息语陆逊。

鲁王与杨竺共谮之,吴主怒,收粲下狱,诛。

数遣中使责问陆逊,逊愤恚而卒。

其子抗为建武校尉,代领逊众,送葬东还,吴主以杨竺所白逊二十事问抗,抗事事条答,吴主意乃稍解。

夏,六月,都乡穆侯赵俨卒。

秋,七月,吴将军马茂谋杀吴主及大臣以应魏,事泄,并党与皆族诛。

八月,以太常高柔为司空。

汉甘太后殂。

吴主遣校尉陈勋将屯田及作士三万人,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阳西城,通会市,作邸阁。

冬,十一月,汉大司马琬卒。

十二月,汉费祎至汉中,行围守。

汉尚书令董允卒。

以尚书吕乂为尚书令。

董允秉心公亮,献可替否,备尽忠益,汉主甚严惮之。

宦人黄皓,便僻佞慧,汉主爱之。

允上则正色规主,下则数责于皓。

皓畏允,不敢为非,终允之世,皓位不过黄门丞。

费祎以选曹郎汝南陈祗代允为侍中,祗矜厉有威容,多技艺,挟智数,故祎以为贤,越次而用之。

祗与皓相表里,皓始预政,累迁至中常侍,操弄威柄,终以覆国。

自陈只有宠,而汉主追怨董允日深,谓为自轻,由祗阿意迎合而皓浸润构间故也。

资治通鉴·卷六十八·汉纪六十

〔司马光〕 〔宋〕

起强围作噩,尽屠维大渊献,凡三年。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二年(丁酉,公元二一七年)春,正月,魏王操军居巢,孙权保濡须,二月,操进攻之。

初,右护军蒋钦屯宣城,芜湖令徐盛收钦屯吏,表斩之。

及权在濡须,钦与吕蒙持诸军节度,钦每称徐盛之善。

权问之,钦曰:“盛忠而勤强,有胆略器用,好万人督也。

今大事未定,臣当助国求才,岂敢挟私恨以蔽贤乎!

”权善之。

三月,操引军还,留伏波将军夏侯惇都督曹仁、张辽等二十六军屯居巢。

权令都尉徐详诣操请降,操报使修好,誓重结婚。

权留平虏将军周泰督濡须。

硃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以泰寒门,不服。

权会诸将,大为酣乐,命泰解衣,权手自指其创痕,问以所起,泰辄记昔战斗处以对。

毕,使复服。

权把其臂流涕曰:“幼平,卿为孤兄弟,战如熊虎,不惜躯命,被创数十,肤如刻画,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马之重乎?

”坐罢,住驾,使泰以兵马道从,鸣鼓角作鼓吹而出。

于是盛等乃服。

夏,四月,语魏王操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

六月,魏以军师华歆为御史大夫。

冬,十月,命魏王操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

魏以五官中郎将丕为太子。

初,魏王操娶丁夫人,无子。

妾刘氏,生子昂。

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

王使丁夫人母养昂。

昂死于穰,丁夫人哭泣无节,操怒而出之,以卞氏为继室。

植性机警,多艺能,才藻敏赡,操爱之。

操欲以女妻丁仪,丕以仪目眇,谏止之。

仪由是怨丕,与弟黄门侍郎廙及丞相主簿杨修,数称临菑侯植之才,劝操立以为嗣。

修,彪之子也。

操以函密访于外,尚书崔琰露板答曰:“《春秋》之义,立子以长。

加五官将仁孝聪明,宜承正统,琰以死守之。

”植,琰之兄女婿也。

尚书仆射毛玠曰:“近者袁绍以嫡庶不分,覆宗灭国。

废立大事,非所宜闻。

”东曹掾邢颙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愿殿下深察之。

”丕使人问太中大夫贾诩以自固之术。

诩曰:“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

”丕从之,深自砥砺。

它日,操屏人问诩,诩嘿然不对。

操曰:“与卿言,而不答,何也?

”诩曰:“属有所思,故不即对耳。

”操曰:“何思?

”诩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

”操大笑。

操尝出征,丕、植并送路侧,植称述功德,发言有章,左右属目,操亦悦焉。

丕怅然自失,济阴吴质耳语曰:“王当行,流涕可也。

”及辞,丕涕泣而拜,操及左右咸歔欷,于是皆以植多华辞而诚心不及也。

植既任性而行,不自雕饰,五官将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称说,故遂定为太子。

左右长御贺卞夫人曰:“将军拜太子,天下莫不喜,夫人当倾府藏以赏赐。

”夫人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为嗣。

我但当以免无教导之过为幸耳,亦何为当重赐遗乎?

”长御还,具以语操,操悦,曰:“怒不变容,喜不失节,故最为难。

”太子抱议郎辛毘颈而言曰:“辛君知我喜不?

”毘以告其女宪英,宪英叹曰:“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

代君,不可以不戚。

主国,不可以不惧。

宜戚宜惧,而反以为喜,何以能久!

魏其不昌乎!

”久之,临菑侯植乘车行驰道中,开司马门出。

操大怒,公车令坐死。

由是重诸侯科禁,而植宠日衰。

植妻衣绣,操登台见之,以违制命,还家赐死。

法正说刘备曰:“曹操一举而降张鲁,定汉中,不因此势以图巴、蜀,而留夏侯渊、张郃屯守,身遽北还,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将内有忧逼故耳。

今策渊、郃才略,不胜国之将帅,举众往讨,必可克之。

克之之日,广农积谷,观衅伺隙,上可以倾覆寇敌,尊奖王室。

中可以蚕食雍、凉,广拓境土。

下可以固守要害,为持久之计。

此盖天以与我,时不可失也。

”备善其策,乃率诸将进兵汉中,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屯下辨。

魏王操遣都护将军曹洪拒之。

鲁肃卒,孙权以从事中郎彭城严畯代肃,督兵万人镇陆口。

众人皆为畯喜,畯固辞以“朴素书生,不闲军事”,发言恳恻,至于流涕。

权乃以左护军虎威将军吕蒙兼汉昌太守以代之。

众嘉严畯能以实让。

定威校尉吴郡陆逊言于孙权曰:“方今克敌宁乱,非众不济。

而山寇旧恶,依阻深地。

夫腹心未平,难以图远,可大部伍,取其精锐。

”权从之,以为帐下右都督。

会丹杨贼帅费栈作乱,扇动山越。

权命逊讨栈,破之。

遂部伍东三郡,强者为兵,羸者补户,得精卒数万人。

宿恶荡除,所过肃清,还屯芜湖。

会稽太守淳于式表“逊枉取民人,愁扰所在。

”逊后诣都,言次,称式佳吏。

权曰:“式白君,而君荐之,何也?

”逊对曰:“式意欲养民,是以白逊。

若逊复毁式以乱圣听,不可长也。

”权曰:“此诚长者之事,顾人不能为耳。

”魏王操使丞相长史王必典兵督许中事。

时关羽强盛,京兆金祎睹汉祚将移,乃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太医令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谋杀必,挟天子以攻魏,南引关羽为援。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三年(戊戌,公元二一八年)春,正月,吉邈等率其党千馀人,夜攻王必,烧其门,射必中肩,帐下督扶必奔南城。

会天明,邈等众溃,必与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共讨斩之。

三月,有星孛于东方。

曹洪将击吴兰,张飞屯固山,声言欲断军后,众议狐疑。

骑都尉曹休曰:“贼实断道者,当伏兵潜行。

今乃先张声势,此其不能,明矣。

宜及其未集,促击兰。

兰破,飞自走矣。

”洪从之,进,击破兰,斩之。

三月,张飞、马超走。

休,魏王族子也。

夏,四月,代郡、上谷乌桓无臣氐等反。

先是,魏王操召代郡太守裴潜为丞相理曹掾,操美潜治代之功,潜曰:“潜于百姓虽宽,于诸胡为峻。

今继者必以潜为治过严而事加宽惠。

彼素骄恣,过宽必弛。

既弛,又将摄之以法,此怨叛所由生也。

以势料之,代必复叛。

”于是操深悔还潜之速。

后数十日,三单于反问果至。

操以其子鄢陵侯彰行骁骑将军,使讨之。

彰少善射御,膂力过人。

操戒彰曰:“居家为父子,受事为君臣,动以王法从事,尔其戒之!

”刘备屯阳平关,夏侯渊、张郃、徐晃等与之相拒。

备遣其将陈式等绝马鸣阁道,徐晃击破之。

张郃屯广石,备攻之不能克,急书发益州兵。

诸葛亮以问从事犍为杨洪,洪曰:“汉中,益州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

此家门之祸也,发兵何疑!

”时法正从备北行,亮于是表洪领蜀郡太守。

众事皆办,遂使即真。

初,犍为太守李严辟洪为功曹,严未去犍为而洪已为蜀郡。

洪举门下书佐何只有才策,洪尚在蜀郡,而祗已为广汉太守。

是以西土咸服诸葛亮能尽时人之器用也。

秋,七月,魏王操自将击刘备。

九月,至长安。

曹彰击代郡乌桓,身自搏战,铠中数箭,意气益厉。

乘胜逐北,至桑干之北,大破之,斩首、获生以千数。

时鲜卑大人轲比能将数万骑观望强弱,见彰力战,所向皆破,乃请服,北方悉平。

南阳吏民苦繇役,冬,十月,宛守将侯音反。

南阳太守东里衮与功曹应余迸窜得出。

音遣骑追之,飞矢交流,余以身蔽衮,被七创而死,音骑执衮以归。

时征南将军曹仁屯樊以镇荆州,魏王操命仁还讨音。

功曹宗子卿说音曰:“足下顺民心,举大事,远近莫不望风。

然执郡将,逆而无益,何不遣之!

”音从之。

子卿因夜逾城从太守收馀民围音,会曹仁军至,共攻之。

孝献皇帝癸建安二十四年(己亥,公元二一九年)春,正月,曹仁屠宛,斩侯音,复屯樊。

初,夏侯渊战虽数胜,魏王操常戒之曰:“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

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

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

”及渊与刘备相拒逾年,备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营于定军山。

渊引兵争之。

法正曰:“可击矣。

”备使讨虏将军黄忠乘高鼓噪攻之,渊军大败,斩渊及益州刺史赵颙。

张郃引兵还阳平。

是时新失元帅,军中扰扰,不知所为。

督军杜袭与渊司马太原郭淮收敛散卒,号令诸军曰:“张将军国家名将,刘备所惮。

今日事急,非张将军不能安也。

”遂权宜推郃为军主。

郃出,勒兵按陈,诸将皆受郃节度,众心乃定。

明日,备欲渡汉水来攻。

诸将以众寡不敌,欲依水为陈以拒之。

郭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敌,非算也。

不如远水为陈,引而致之,半济而后击之,备可破也。

”既陈,备疑,不渡。

淮遂坚守,示无还心。

以状闻于魏王操,操善之,遣使假郃节,复以淮为司马。

二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三月,魏王操自长安出斜谷,军遮要以临汉中。

刘备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

”乃敛众拒险,终不交锋。

操运米北山下,黄忠引兵欲取之,过期不还。

翊军将军赵云将数十骑出营视之,值操扬兵大出,云猝与相遇,遂前突其陈,且斗且却。

魏兵散而复合,追至营下,云入营,更大开门,偃旗息鼓。

魏兵疑云有伏,引去。

云雷鼓震天,惟以劲弩于后射魏兵。

魏兵惊骇,自相蹂践,堕汉水中死者甚多。

备明旦自来,至云营,视昨战处,曰:“子龙一身都为胆也!

”操与备相守积月,魏军士多亡。

夏,五月,操悉引出汉中诸军还长安,刘备遂有汉中。

操恐刘备北取武都氐以逼关中,问雍州刺史张既,既曰:“可劝使北出就谷以避贼,前至者厚其宠赏,则先者知利,后必慕之。

”操从之,使既之武都,徙氐五万馀落出居扶风、天水界。

武威颜俊、张掖和鸾、酒泉黄华、西平麹演等,各据其郡,自号将军,更相攻击。

俊遣使送母及子诣魏王操为质以求助。

操问张既,既曰:“俊等外假国威,内生傲悖,计定势足,后即反耳。

今方事定蜀,且宜两存而斗之,犹卞庄子之刺虎,坐收其敝也。

”王曰:“善!

”岁馀,鸾遂杀俊,武威王祕又杀鸾。

刘备遣宜都太守扶风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杀房陵太守蒯祺。

又遣养子副军中郎将刘封自汉中乘沔水下,统达军,与达会攻上庸,上庸太守申耽举郡降。

备加耽征北将军,领上庸太守,以耽弟仪为建信将军、西城太守。

秋,七月,刘备自称汉中王,设坛场于沔阳,陈兵列众,群臣陪位,读奏讫,乃拜受玺绶,御王冠。

因驿拜章,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

立子禅为王太子。

拔牙门将军义阳魏延为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以镇汉川。

备还治成都,以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馀皆进位有差。

遣益州前部司马犍为费诗即授关羽印授,羽闻黄忠位与己并,怒曰:“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

”不肯受拜。

诗谓羽曰:“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

昔萧、曹与高祖少小亲旧,而陈、韩亡命后至。

论其班列,韩最居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

今汉中王以一时之功隆崇汉室。

然意之轻重,宁当与君侯齐乎!

且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

愚谓君侯不宜计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少为意也。

仆一介之使,衔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还,但相为惜此举动,恐有后悔耳。

”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诏以魏王操夫人卞氏为王后。

孙权攻合肥。

时诸州兵戍淮南。

扬州刺史温恢谓兗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然不足忧。

今水潦方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猾,正恐征南有变耳。

”已而关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将军傅士仁守公安,羽自率众攻曹仁于樊。

仁使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屯樊北。

八月,大霖雨,汉水溢,平地数丈,于禁等七军皆没。

禁与诸将登高避水,羽乘大船就攻之,禁等穷迫,遂降。

庞德在堤上,被甲持弓,箭不虚发,自平旦力战,至日过中,羽攻益急。

矢尽,短兵接,德战益怒,气愈壮,而水浸盛,吏士尽降。

德乘小船欲还仁营,水盛船覆,失弓矢,独抱船覆水中,为羽所得,立而不跪。

羽谓曰:“卿兄在汉中,我欲以卿为将,不早降何为!

”德骂羽曰:“竖子,何谓降也!

魏王带甲百万,威振天下。

汝刘备庸才耳,岂能敌邪!

我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

”羽杀之。

魏王操闻之流涕曰:“吾知于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及庞德邪!

”封德二子为列侯。

羽急攻樊城,城得水,往往崩坏,众皆恟惧。

或谓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围未合,乘轻船夜走。

”汝南太守满庞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

闻羽遣别将已在郏下,自许以南,百姓扰扰,羽所以不敢遂进者,恐吾军掎其后耳。

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复国家有也,君宜待之。

”仁曰:“善!

”乃沉白马与军人盟誓,同心固守。

城中人马才数千人,城不没者数板。

羽乘船临城,立围数重,外内断绝。

羽又遣别将围将军吕常于襄阳。

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皆降于羽。

初,沛国魏讽有惑众才,倾动鄴都,魏相国钟繇辟以为西曹掾。

荥阳任览,与讽友善。

同郡郑袤,泰之子也,每谓览曰:“讽奸雄,终必为乱。

”九月,讽潜结徒党,与长乐卫尉陈祎谋袭鄴。

未及期,祎惧而告之。

太子丕诛讽,连坐死者数千人,钟繇坐免官。

初,丞相主簿杨修与丁仪兄弟谋立曹植为魏嗣,五官将丕患之,以车载废簏内朝歌长吴质,与之谋。

修以白魏王操,操未及推验。

丕惧,告质,质曰:“无害也。

”明日,复以簏载绢以入,修复白之,推验,无人。

操由是疑焉。

其后植以骄纵见疏,而植故连缀修不止,修亦不敢自绝。

每当就植,虑事有阙,忖度操意,豫作答教十馀条,敕门下,“教出,随所问答之”,于是教裁出,答已入。

操怪其捷,推问,始泄。

操亦以修袁术之甥,恶之,乃发修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收杀之。

魏王操以杜袭为留府长史,驻关中。

关中营帅许攸拥部曲不归附,而有慢言,操大怒,先欲伐之。

群臣多谏宜招怀攸,共讨强敌。

操横刀于膝,作色不听。

袭入欲谏,操逆谓之曰:“吾计已定,卿勿复言!

”袭曰:“若殿下计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

若殿下计非邪,虽成,宜改之。

殿下逆臣令勿言,何待下之不阐乎!

”操曰:“许攸慢吾,如何可置!

”袭曰:“殿下谓许攸何如人邪?

”操曰:“凡人也。

”袭曰:“夫惟贤知贤,惟圣知圣,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

方今豺狼当路而狐狸是先,人将谓殿下避强攻弱。

进不为勇,退不为仁。

臣闻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

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

今区区之许攸,何足以劳神武哉!

”操曰:“善!

”遂厚抚攸,攸即归复。

冬,十月,魏王操至洛阳。

陆浑民孙狼等作乱,杀县主簿,南附关羽。

羽授狼印,给兵,还为寇贼,自许以南,往往遥应羽,羽威震华夏。

魏王操议徙许都以避其锐,丞相军司马司马懿、西曹属蒋济言于操曰:“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

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

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

”操从之。

初,鲁肃尝劝孙权以曹操尚存,宜且抚辑关羽,与之同仇,不可失也。

及吕蒙代肃屯陆口,以为羽素骁雄,有兼并之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密言于权曰:“今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

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

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

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

”权曰:“今欲先取徐州,然后取羽,何如?

”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

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

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易为守也。

”权善之。

权尝为其子求昏于羽,羽骂其使,不许昏。

权由是怒。

及羽攻樊,吕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

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

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

”遂称病笃。

权乃露檄召蒙还,阴与图计。

蒙下至芜湖,定威校尉陆逊谓蒙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

”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

”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

有相闻病,必益无备。

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

下见至尊,宜好为计。

”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

”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

”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

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也。

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

”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以代蒙。

逊至陆口,为书与羽,称其功美,深自谦抑,为尽忠自托之意。

羽意大安,无复所嫌,稍撤兵以赴樊。

逊具启形状,陈其可禽之要。

羽得于禁等人马数万,粮食乏绝,擅取权湘关米。

权闻之,遂发兵袭羽。

权欲令征虏将军孙皎与吕蒙为左右部大督,蒙曰:“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

以蒙能,宜用蒙。

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

”权寤,谢蒙曰:“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可也。

”魏王操之出汉中也,使平寇将军徐晃屯宛以助曹仁。

及于禁陷没,晃前至阳陵陂。

关羽遣兵屯偃城,晃既到,诡道作都堑,示欲截其后,羽兵烧屯走。

晃得偃城,连营稍前。

操使赵俨以议郎参曹仁军事,与徐晃俱前,馀救兵未到。

晃所督不足解围,而诸将呼责晃,促救仁。

俨谓诸将曰:“今贼围素固,水潦犹盛,我徒卒单少,而仁隔绝,不得同力,此举适所以敝内外耳。

当今不若前军逼围,遣谍通仁,使知外救,以励将士。

计北军不过十日,尚足坚守,然后表里俱发,破贼必矣。

如有缓救之戮,馀为诸君当之。

”诸将皆喜。

晃营距羽围三丈所,作地道及箭飞书与仁,消息数通。

孙权为笺与魏王操,请以讨羽自效,及乞不漏,令羽有备。

操问群臣,群臣咸言宜密之。

董昭曰:“军事尚权,期于合宜。

宜应权以密,而内露之。

羽闻权上,若还自护,围则速解,便获其利。

可使两贼相对衔持,坐待其敝。

秘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

又,围中将吏不知有救,计粮怖惧。

傥有他意,为难不小。

露之为便。

且羽为人强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

”操曰:“善!

”即敕徐晃以权书射著围里及羽屯中,围里闻之,志气百倍。

羽果犹豫不能去。

魏王操自雒阳南救曹仁,群下皆谓:“王不亟行,今败矣。

”侍中桓阶独曰:“大王以仁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

”曰:“能。

”“大王恐二人遗力邪?

”曰:“不然。

”“然则何为自往?

”曰:“吾恐虏众多,而徐晃等势不便耳。

”阶曰:“今仁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诚以大王远为之势也。

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

内怀死争,外有强救,大王案六军以示馀力,何忧于败而欲自往?

”操善其言,乃驻军摩陂,前后遣殷署、硃盖等凡十二营诣晃。

关羽围头有屯,又别屯四冢,晃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

羽见四冢欲坏,自将步骑五千出战。

晃击之,退走。

羽围堑鹿角十重,晃追羽,与俱入围中,破之,傅方、胡修皆死,羽遂撤围退,然舟船犹据沔水,襄阳隔绝不通。

吕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冓鹿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

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

糜芳、傅士仁素皆嫌羽轻己,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及,羽言:“还,当治之!

”芳、仁咸惧。

于是蒙令故骑都尉虞翻为书说仁,为陈成败,仁得书即降。

翻谓蒙曰:“此谲兵也,当将仁行,留兵备城。

”遂将仁至南郡。

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开门出降。

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

”蒙麾下士,与蒙同郡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

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

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

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

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

关羽闻南郡破,即走南还。

曹仁会诸将议,咸曰:“今因羽危惧,可追禽也。

”赵俨曰:“权遨羽连兵之难,欲掩制其后,顾羽还救,恐我承其两疲,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

今羽已孤迸,更宜存之以为权害。

若深入追北,权则改虞于彼,将生患于我矣,王必以此为深虑。

”仁乃解严。

魏王操闻羽走,恐诸将追之,果疾敕仁如俨所策。

关羽数使人与吕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

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

会权至江陵,荆州将吏悉皆归附。

独治中从事武陵潘濬称疾不见。

权遣人以床就家舆致之,濬伏面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横,哀哽不能自胜。

权呼其字与语,慰谕恳恻,使亲近以手巾拭其面。

濬起,下地拜谢。

即以为治中,荆州军事一以谘之。

武陵部从事樊伷诱导诸夷,图以武陵附汉中王备。

外白差督督万人往讨之,权不听。

特召问濬,濬答:“以五千兵往,足以擒伷。

”权曰:“卿何以轻之?

”濬曰:“伷南阳旧姓,颇能弄脣吻,而实无才略。

臣所以知之者,伷昔尝为州人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馀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

”权大笑,即遣濬将五千人往,果斩平之。

权以吕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

以陆逊领宜都太守。

十一月,汉中王备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诸城长吏及蛮夷君长皆降于逊。

逊请金、银、铜印以假授初附,击蜀将詹晏等及秭归大姓拥兵者,皆破降之,前后斩获、招纳凡数万计。

权以逊为右护军、镇西将军,进封娄侯,屯夷陵,守峡口。

关羽自知孤穷,乃西保麦城。

孙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才十馀骑。

权先使硃然、潘璋断其径路。

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于章乡,斩之,遂定荆州。

初,偏将军吴郡全琮,上疏陈关羽可取之计,权恐事泄,寝而不答。

及已禽羽,权置酒公安,顾谓琮曰:“君前陈此,孤虽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

”于是封琮阳华亭侯。

权复以刘璋为益州牧,驻秭归,未几,璋卒。

吕蒙未及受封而疾发,权迎置于所馆之侧,所以治护者万方。

时有加钅咸,权为之惨戚。

欲数见其颜色,又恐劳动,常穿壁瞻之,见小能下食,则喜顾左右言笑,不然则咄昔,夜不能寐。

病中瘳,为下赦令,群臣毕贺,已而竟卒,年四十二。

权哀痛殊甚,为置守冢三百家。

权后与陆逊论周瑜、鲁肃及蒙曰:“公瑾雄烈,胆略兼人,遂破孟德,开拓荆州,邈焉寡俦。

子敬因公瑾致达于孤,孤与宴语,便及大略帝王之业,此一快也。

后孟德因获刘琮之势,张言方率数十万众水步俱下,孤普请诸将,咨问所宜,无适先对。

至张子布、秦文表俱言宜遣使修檄迎之,子敬即驳言不可,劝孤急呼公瑾,付任以众,逆而击之,此二快也。

后虽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损其二长也。

周公不求备于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贵其长,常以比方邓禹也。

子明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

及身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

图取关羽,胜于子敬。

子敬答孤书云:‘帝王之起,皆有驱除,羽不足忌。

’此子敬内不能办,外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责也。

然其作军屯营,不失令行禁止,部界无废负,路无拾遗,其法亦美矣。

”孙权与于禁乘马并行,虞翻呵禁曰:“汝降虏,何敢与吾君齐马首乎!

”抗鞭欲击禁,权呵止之。

孙权之称籓也,魏王操召张辽等诸军悉还救樊,未至而围解。

徐晃振旅还摩陂,操迎晃七里,置酒大会。

王举酒谓晃曰:“全樊、襄阳,将军之功也。

”亦厚赐桓阶,以为尚书。

操嫌荆州残民及其屯田在汉川者,皆欲徙之。

司马懿曰:“荆楚轻脆易动,关羽新破,诸为恶者藏窜观望,徙其善者,既伤其意,将令去者不敢复还。

”操曰:“是也。

”是后诸亡者悉还出。

魏王操表孙权为票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

权遣校尉梁寓入贡,又遣硃光等归,上书称臣于操,称说天命。

操以权书示外曰:“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

”侍中陈群等皆曰:“汉祚已终,非适今日。

殿下功德巍巍,群生注望,故孙权在远称臣。

此天人之应,异气齐声,殿下宜正大位,复何疑哉!

”操曰:“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臣光曰:教化,国家之急务也,而俗吏慢之。

风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

夫惟明智君子,深识长虑,然后知其为益之大而收功之远也。

光武遭汉中衰,群雄糜沸,奋起布衣,绍恢前绪,征伐四方,日不暇给,乃能敦尚经术,宾延儒雅,开广学校,修明礼乐。

武功既成,文德亦洽。

继以孝明、孝章,遹追先志,临雍拜老,横经问道。

自公卿、大夫至于郡县之吏,咸选用经明行修之人,虎贲卫士皆习《孝经》,匈奴子弟亦游太学,是以教立于上,俗成于下。

其忠厚清修之士,岂唯取重于搢绅,亦见慕于众庶。

愚鄙污秽之人,岂唯不容于朝廷,亦见弃于乡里。

自三代既亡,风化之美,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

及孝和以降,贵戚擅权,嬖幸用事,赏罚无章,贿赂公行,贤愚浑殽,是非颠倒,可谓乱矣。

然犹绵绵不至于亡者,上则有公卿、大夫袁安、杨震、李固、杜乔、陈蕃、李膺之徒面引廷争,用公义以扶其危,下则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范滂、许邵之流,立私论以救其败。

是以政治虽浊而风俗不衰,至有触冒斧钺,僵仆于前,而忠义奋发,继起于后,随踵就戮,视死如归。

夫岂特数子之贤哉,亦光武、明、章之遗化也!

当是之时,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则汉氏之祚犹未可量也。

不幸承陵夷颓敝之馀,重以桓、灵之昏虐:保养奸回,过于骨肉。

殄灭忠良,甚于寇雠。

积多士之愤,蓄四海之怒。

于是何进召戎,董卓乘衅,袁绍之徒从而构难,遂使乘舆播越,宗庙丘墟,王室荡覆,烝民涂炭,大命陨绝,不可复救。

然州郡拥兵专地者,虽互相吞噬,犹未尝不以尊汉为辞。

以魏武之暴戾强伉,加有大功于天下,其蓄无君之心久矣,乃至没身不敢废汉而自立,岂其志之不欲哉?

犹畏名义而自抑也。

由是观之,教化安可慢,风俗安可忽哉!

资治通鉴·卷六十七·汉纪五十九

〔司马光〕 〔宋〕

起阏逢敦牂,尽柔兆涒滩,凡三年。

孝献皇帝壬建安十九年(甲午,公元二一四年)春,马超从张鲁求兵,北取凉州,鲁遣超还围祁山。

姜叙等告急于夏侯渊,诸将议欲须魏公操节度。

渊曰:“公在鄴,反覆四千里,比报,叙等必败,非救急也。

”遂行,使张郃督步骑五千为前军。

超败走。

韩遂在显亲,渊欲袭取之,遂走。

渊追至略阳城,去遂三十馀里,诸将欲攻之,或言当攻兴国氐。

渊以为:“遂兵精,兴国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袭长离诸羌。

长离诸羌多在遂军,必归救其家。

若舍羌独守则孤,救长离则官兵得与野战,必可虏也。

”渊乃留督将守辎重,自将轻兵到长离,攻烧羌屯,遂果救长离。

诸将见遂兵众,欲结营作堑乃与战。

渊曰:“我转斗千里,今复作营堑,则士众罢敝,不可复用。

贼虽众,易与耳。

”乃鼓之,大破遂军。

进围兴国。

氐王千万奔马超,馀众悉降。

转击高平、屠各,皆破之。

三月,诏魏公操位在诸侯王上,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

夏,四月,旱。

五月,雨水。

初,魏公操遣庐江太守硃光屯皖,大开稻田。

吕蒙言于孙权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众必增,宜早除之。

”闰月,权亲攻皖城。

诸将欲作土山,添攻具,吕蒙曰:“治攻具及土山,必历日乃成。

城备既修,外救必至,不可图也。

且吾乘雨水以入,若留经日,水必向尽,还道艰难,蒙窃危之。

今观此城,不能甚固,以三军锐气,四面并攻,不移时可拔。

及水以归,全胜之道也。

”权从之。

蒙荐甘宁为升城督,宁手持练,身缘城,为士卒先。

蒙以精锐继之,手执枹鼓,士卒皆腾踊。

侵晨进攻,食时破之,获硃光及男女数万口。

既而张辽至夹石,闻城已拔,乃退。

权拜吕蒙为庐江太守,还屯寻阳。

诸葛亮留关羽守荆州,与张飞、赵云将兵溯流克巴东。

至江州,破巴郡太守严颜,生获之。

飞呵颜曰:“大军既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战!

”颜曰:“卿等无状,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降将军也!

”飞怒,令左右牵去斫头。

颜容止不变,曰:“斫头便斫头,何为怒邪!

”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

分遣赵云从外水定江阳、犍为,飞定巴西、德阳。

刘备围雒城且一年,庞统为流矢所中,卒。

法正笺与刘璋,为陈形势强弱,且曰:“左将军从举兵以来,旧心依依,实无薄意。

愚以为可图变化,以保尊门。

”璋不答。

雒城溃,备进围成都。

诸葛亮、张飞、赵云引兵来会。

马超知张鲁不足与计事,又鲁将杨昂等数害其能,超内怀于邑。

备使建宁督邮李恢往说之,超遂从武都逃入氐中,密书请降于备。

使人止超,而潜以兵资之。

超到,令引军屯城北,城中震怖。

备围城数十日,使从事中郎涿郡简雍入说刘璋。

时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战。

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馀年,无恩德以加百姓。

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

”遂开城,与简雍同舆出降,群下莫不流涕。

备迁璋于公安,尽归其财物,佩振威将军印绶。

备入成都,置酒,大飨士卒。

取蜀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还其谷帛。

备领益州牧,以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为军师将军,益州太守南郡董和为掌军中郎将,并置左将军府事,偏将军马超为平西将军,军议校尉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裨将军南阳黄忠为讨虏将军,从事中郎麋竺为安汉将军,简雍为昭德将军,北海孙乾为秉忠将军,广汉长黄权为偏将军,汝南许靖为左将军长史,庞羲为司马,李严为犍为太守,费观为巴郡太守,山阳伊籍为从事中郎,零陵刘巴为西曹掾,广汉彭羕为益州治中从事。

初,董和在郡,清俭公直,为民夷所爱信,蜀中推为循吏,故备举而用之。

备之自新野奔江南也,荆楚群士从之如云,而刘巴独北诣魏公操。

操辟为掾,遣招纳长沙、零陵,桂阳。

会备略有三郡,巴事不成,欲由交州道还京师。

时诸葛亮在临蒸,以书招之,巴不从,备深以为恨。

巴遂自交趾入蜀依刘璋。

及璋迎备,巴谏曰:“备,雄人也,入必为害。

”既入,巴复谏曰:“若使备讨张鲁,是放虎于山林也。

”璋不听,巴闭门称疾。

备攻成都,令军中曰:“有害巴者,诛及三族。

”及得巴,甚喜。

是时益州郡县皆望风景附,独黄权闭城坚守,须璋稽服,乃降。

于是董和、黄权、李严等,本璋之所授用也。

吴懿、费观等,璋之婚亲也。

彭羕,璋之所摈弃也。

刘巴,宿昔之所忌恨也。

备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益州之民,是以大和。

初,刘璋以许靖为蜀郡太守。

成都将溃,靖谋逾城降备,备以此薄靖,不用也。

法正曰:“天下有获虚誉而无其实者,许靖是也。

然今主公始创大业,天下之人,不可户说,宜加敬重,以慰远近之望。

”备乃礼而用之。

成都之围也,备与士众约:“若事定,府库百物,孤无预焉。

”及拔成都,士众皆舍干戈赴诸藏,竞取宝物。

军用不足,备甚忧之,刘巴曰:“此易耳。

但当铸直百钱,平诸物价,令吏为官市。

”备从之。

数月之间,府库充实。

时议者欲以成都名田宅分赐诸将。

赵云曰:“霍去病以匈奴未灭,无用家为。

今国贼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

须天下都定,各反桑梓,归耕本土,乃其宜耳。

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归还,令安居复业,然后可役调,得其欢心,不宜夺之以私所爱也。

”备从之。

备之袭刘璋也,留中郎将南郡霍峻守葭萌城。

张鲁遣杨昂诱峻求共守城。

峻曰:“小人头可得,城不可得!

”昂乃退。

后璋将扶禁、向存等帅万馀人由阆水上,攻围峻,且一年。

峻城中兵才数百人,伺其怠隙,选精锐出击,大破之,斩存。

备既定蜀,乃分广汉为梓潼郡,以峻为梓潼太守。

法正外统都畿,内为谋主,一飧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己者数人。

或谓诸葛亮曰:“法正太纵横,将军宜启主公,抑其威福。

”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

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

如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邪!

”诸葛亮佐备治蜀,颇尚严峻,人多怨叹者。

法正谓亮曰:“昔高祖入关,约法三章,秦民知德。

今君假借威力,跨据一州,初有其国,未垂惠抚。

且客主之义,宜相降下,愿缓刑弛禁以慰其望。

”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

秦以无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

高祖因之,可以弘济。

刘璋暗弱,自焉已来,有累世之累,文法羁縻,互相承奉,德政不举,威刑不肃。

蜀土人土,专权自恣,君臣之道,渐以陵替。

宠之以位,位极则贱。

顺之以恩,恩竭则慢。

所以致敝,实由于此。

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则知恩。

限之以爵,爵加则知荣。

荣恩并济,上下有节,为治之要,于斯而著矣。

”刘备以零陵蒋琬为广都长。

备尝因游观,奄至广都,见琬众事不治,时又沉醉。

备大怒,将加罪戮。

诸葛亮请曰:“蒋琬社稷之器,非百里之才也。

其为政以安民为本,不以修饰为先,愿主公重加察之。

”备雅敬亮,乃不加罪,仓卒但免官而已。

秋,七月,魏公操击孙权,留少子临菑侯植守鄴。

操为诸子高选官属,以刑颙为植家丞。

颙防闲以礼,无所屈挠,由是不合。

庶子刘桢美文辞,植亲爱之。

桢以书谏植曰:“君侯采庶子之春华,忘家丞之秋实,为上招谤,其罪不小,愚实惧焉。

”魏尚书令荀攸卒。

攸深密有智防,自从魏公操攻讨,常谋谟帷幄,时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

操尝称:“荀文若之进善,不进不休。

荀公达之去恶,不去不止。

”又称:“二荀令之论人,久而益信,吾没世不忘。

”初,枹罕宋建因凉州乱,自号河首平汉王,改元,置百官,三十馀年。

冬,十月,魏公操使夏侯渊自兴国讨建,围枹罕,拔之,斩建。

渊别遣张郃等渡河,入小湟中,河西诸羌皆降,陇右平。

帝自都许以来,守位而已,左右侍卫莫非曹氏之人者。

议郎赵彦尝为帝陈言时策,魏公操恶而杀之。

操后以事入见殿中,帝不任其惧,因曰:“君若能相辅,则厚。

不尔,幸垂恩相舍。

”操失色,俯仰求出。

旧仪:三公领兵,朝见,令虎贲执刃挟之。

操出,顾左右,汗流浃背。

自后不复朝请。

董承女为贵人,操诛承,求贵人杀之。

帝以贵人有妊,累为请,不能得。

伏皇后由是怀惧,乃与父完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完不敢发。

至是,事乃泄,操大怒,十一月,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收皇后玺绶,以尚书令华歆为副,勒兵入宫,收后。

后闭户,藏壁中。

歆坏户发壁,就牵后出。

时帝在外殿,引虑于坐,后被发,徒跣,行泣,过诀曰:“不能复相活邪?

”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时!

”顾谓虑曰:“郗公,天下宁有是邪!

”遂将后下暴室,以幽死。

所生二皇子,皆鸩杀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馀人。

十二月,魏公操至孟津。

操以尚书郎高柔为理曹掾。

旧法:军征士亡,考竟其妻子。

而亡者犹不息。

操欲更重其刑,并及父母、兄弟,柔启曰:“士卒亡军,诚在可疾,然窃闻基中时有悔者。

愚谓乃宜贷其妻子,一可使诱其还心。

正如前科,固已绝其意望。

而猥复重之,柔恐自今在军之士,见一人亡逃,诛将及己,亦且相随而走,不可复得杀也。

此重刑非所以止亡,乃所以益走耳!

”操曰:“善!

”即止不杀。

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年(乙未,公元二一五年)春,正月,甲子,立贵人曹氏为皇后。

魏公操之女也。

三月,魏公操自将击张鲁,将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遣张郃、硃灵等攻破之。

夏,四月,操自陈仓出散关至河池,氐王窦茂众万馀人恃险不服,五月,攻屠之。

四平、金城诸将麹演、蒋石等共斩送韩遂首。

初,刘备在荆州,周瑜、甘宁等数劝孙权取蜀。

权遣使谓备曰:“刘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则荆州危矣。

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张鲁,一统南方,虽有十操,无所忧也。

”备报曰:“益州民富地险,刘璋虽弱,足以自守。

今暴师于蜀、汉,转运于万里,欲使战克攻取,举不失利,此孙、吴所难也。

议者见曹操失利于赤壁,谓其力屈,无复远念。

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将欲饮马于沧海,观兵于吴会,何肯守此坐须老乎!

而同盟无故自相攻伐,借枢于操,使敌承其隙,非长计也。

且备与璋托为宗室,冀凭英灵以匡汉朝。

今璋得罪于左右,备独悚惧,非所敢闻,愿加宽贷。

”权不听,遣孙瑜率水军往夏口。

备不听军过,谓瑜曰:“汝欲取蜀,吾当被发入山,不失信于天下也。

”使关羽屯江陵,张飞屯秭归,诸葛亮据南郡,备自住孱陵,权不得已召瑜还。

及备西攻刘璋,权曰:“猾虏,乃敢挟诈如此!

”备留关羽守江陵,鲁肃与羽邻界。

羽数生疑贰,肃常以欢好抚之。

及备已得益州,权令中司马诸葛瑾以备求荆州诸郡。

备不许,曰:“吾方图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相与耳。

”权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虚辞引岁也。

”遂置长沙、零陵、桂阳三郡长吏。

关羽尽逐之。

权大怒,遣吕蒙督兵二万以取三郡。

蒙移书长沙、桂阳,皆望风归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

刘备闻之,自蜀亲至公安,遣关羽争三郡。

孙权进住陆口,为诸军节度。

使鲁肃将万人屯曾阳以拒羽。

飞书召吕蒙,使舍零陵急还助肃。

蒙得书,秘之,夜,召诸将授以方略。

晨,当攻零陵,顾谓郝普故人南阳邓玄之曰:“郝子太闻世间有忠义事,亦欲为之,而不知时也。

今左将军在汉中为夏侯渊所围。

关羽在南郡,至尊身自临之。

彼方首尾倒县,救死不给,岂有馀力复营此哉!

今吾计力度虑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后,身死,何益于事,而令百岁老母戴白受诛,岂不痛哉!

度此家不得外问,谓援可恃,故至于此耳。

君可见之,为陈祸福。

”玄之见普,具宣蒙意,普惧而出降。

蒙迎,执其手与俱下船,语毕,出书示之,因拊手大笑。

普见书,知备在公安而羽在益阳,惭恨入地。

蒙留孙河,委以后事,即日引军赴益阳。

鲁肃欲与关羽会语,诸将疑恐有变,议不可往。

肃曰:“今日之事,宜相开譬。

刘备负国,是非未决,羽亦何敢重欲干命!

”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

肃因责数羽以不返三郡,羽曰:“乌林之役,左将军身在行间,戮力破敌,岂得徒劳,无一塊土,而足下来欲收地邪!

”肃曰:“不然。

始与豫州觐于长阪,豫州之众不当一校,计穷虑极,志势摧弱,图欲远窜,望不及此。

主上矜愍豫州之身无有处所,不爱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廕以济其患。

而豫州私独饰情,愆德堕好。

今已藉手于西州矣,又欲剪并荆州之土,斯盖凡夫所不忍行,而况整领人物之主乎!

”羽无以答。

会闻魏公操将攻汉中,刘备惧失益州,使使求和于权。

权令诸葛瑾报命,更寻盟好。

遂分荆州,以湘水为界。

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权,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备。

诸葛瑾每奉使至蜀,与其弟亮但公会相见,退无私面。

秋,七月,魏公操至阳平。

张鲁欲举汉中降,其弟卫不肯,率众数万人拒关坚守,横山筑城十馀里。

初,操承凉州从事及武都降人之辞,说“张鲁易攻,阳平城下南北山相远,不可守也”,信以为然。

及往临履,不如所闻,乃叹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

”攻阳平山上诸屯,山峻难登,既不时拔,士卒伤夷者多,军食且尽,操意沮,便欲拔军截山而还,遣大将军夏侯惇、将军许褚呼山上兵还。

会前军夜迷惑,误入张卫别营,营中大惊退散。

侍中辛毘、主簿刘晔等在兵后,语惇、褚,言“官兵已据得贼要屯,贼已散走”,犹不信之。

惇前自见,乃还白操,进兵攻卫,卫等夜遁。

张鲁闻阳平已陷,欲降,阎圃曰:“今以迫往,功必轻。

不如依杜濩赴朴胡,与相拒,然后委质,功必多。

”乃奔南山入巴中。

左右欲悉烧宝货仓库,鲁曰:“本欲归命国家,而意未得达。

今之走避锐锋,非有恶意。

宝货仓库,国家之有。

”遂封藏而去。

操入南郑,甚嘉之。

又以鲁本有善意,遣人慰喻之。

丞相主簿司马懿言于操曰:“刘备以诈力虏刘璋,蜀人未附,而远争江陵,此机不可失也。

今克汉中,益州震动,进兵临之,势必瓦解。

圣人不能违时,亦不可失时也。

”操曰:“人苦无足,既得陇,复望蜀邪!

”刘晔曰:“刘备,人杰也,有度而迟。

得蜀日浅,蜀人未恃也。

今破汉中,蜀人震恐,其势自倾。

以公之神明,因其倾而压之,无不克也。

若小缓之,诸葛亮明于治国而为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而为将,蜀民既定,据险守要,则不可犯矣。

今不取,必为后忧。

”操不从。

居七日,蜀降者说“蜀中一日数十惊,守将虽斩之而不能安也。

”操问晔曰:“今尚可击不?

”晔曰:“今已小定,未可击也。

”乃还。

以夏侯渊为都护将军,督张郃、徐晃等守汉中。

以丞相长史杜袭为驸马都尉,留督汉中事。

袭绥怀开导,百姓自乐出徙洛、鄴者八万馀口。

八月,孙权率众十万围合肥。

时张辽、李典、乐进将七千馀人屯合肥。

魏公操之征张鲁也,为教与合肥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

”及权至,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

”诸将以众寡不敌,疑之。

张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

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

”进等莫对。

辽怒曰:“成败之机,在此一战。

诸君若疑,辽将独决之。

”李典素与辽不睦,慨然曰:“此国家大事,顾君计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义乎!

请从君而出。

”于是辽夜募敢从之士,得八百人,椎牛犒飨。

明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阵,杀数十人,斩二大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

权大惊,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

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

辽急击围开,将麾下数十人得出。

馀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

”辽复还突围,拔出馀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

自旦战至日中,吴人夺气。

乃还修守备,众心遂安。

权守合肥十馀日,城不可拔,彻军还。

兵皆就路,权与诸将在逍遥津北,张辽觇望知之,即将步骑奄至。

甘宁与吕蒙等力战扞敌,凌统率亲近扶权出围,复还与辽战,左右尽死,身亦被创,度权已免,乃还。

权乘骏马上津桥,桥面已彻,丈馀无版。

亲近监谷利在马后,使权持鞍缓控,利于后着鞭以助马势,遂得超度。

贺齐率三千人在津南迎权,权由是得免。

权入大船宴饮,贺齐下席涕泣曰:“至尊人主,常当持重,今日之事,几致祸败。

群下震怖,若无天地,愿以此为终身之诫!

”权自前收其泪曰:“大惭谨已刻心,非但书绅也。

”九月,巴、賨夷帅朴胡、杜濩、任约,各举其众来附。

于是分巴郡,以胡为巴东太守,濩为巴西太守,约为巴郡太守,皆封列侯。

冬,十月,始置名号侯以赏军功。

十一月,张鲁将家属出降。

魏公操逆拜鲁镇南将军,待以客礼,封阆中侯,邑万户。

封鲁五子及阎圃等皆为列侯。

习凿齿论曰:阎圃谏鲁勿王,而曹公追封之,将来之人,孰不思顺!

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谓与!

若乃不明于此,而重焦烂之功,丰爵厚赏止于死战之士,则民利于有乱,俗竞于杀伐,阻兵杖力,干戈不戢矣。

曹公之此封,可谓知赏罚之本矣。

程银、侯选、庞惪皆随鲁降,魏公操复银、选官爵,拜惪立义将军。

张鲁之走巴中也,黄权言于刘备曰:“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也。

”备乃以权为护军,率诸将迎鲁。

鲁已降,权遂击朴胡、杜濩、任约,破之。

魏公操使张郃督诸军徇三巴,欲徙其民于汉中,进军宕渠。

刘备使巴西太守张飞与郃相拒,五十馀日,飞袭击郃,大破之。

郃走还南郑,备亦还成都。

操徙出故韩遂、马超等兵五千馀人,使平难将军殷署等督领,以扶风太守赵俨为关中护军。

操使俨发千二百兵助汉中守御,殷署督送之,行者不乐。

俨护送至斜谷口,还,未至营,署军叛乱。

俨自随步骑百五十人,皆叛者亲党也,闻之,各惊,被甲持兵,不复自安。

俨徐谕以成败,慰励恳切,皆慷慨曰:“死生当随护军,不敢有二!

”前到诸营,各召料简诸奸结叛者八百馀人,散在原野。

俨下令惟取其造谋魁率治之,馀一不问,郡县所收送皆放遣,乃即相率还降。

俨密白:“宜遣将诣大营,请旧兵镇守关中。

”魏公操遣将军刘柱将二千人往,当须到乃发遣。

俄而事露,诸营大骇,不可安谕。

俨遂宣言:“当差留新兵之温厚者千人,镇守关中,其馀悉遣东。

”便见主者内诸营兵名籍,立差别人。

留者意定,与俨同心,其当去者亦不敢动。

俨一日尽遣上道,因使所留千人分布罗落之。

东兵寻至,乃复胁谕,并徙千人,令相及共东。

凡所全致二万馀口。

孝献皇帝壬建安二十一年(丙申,公元二一六年)春,二月,魏公操还鄴。

夏,五月,进魏公操爵为王。

初,中尉崔琰荐巨鹿杨训于操,操礼辟之。

及操进爵,训发表称颂功德。

或笑训希世浮伪,谓琰为失所举。

琰从训取表草视之,与训书曰:“省表,事佳耳。

时乎,时乎!

会当有变时。

”琰本意讥论者好谴呵而不寻情理也,时有与琰宿不平者,白琰“傲世怨谤,意指不逊”,操怒,收琰付狱,髡为徒隶。

前白琰者复白之云:“琰为徒,对宾客虬须直视,若有所瞋。

”遂赐琰死。

尚书仆射毛玠伤琰无辜,心不悦。

人复白玠怨谤,操收玠付狱,侍中桓阶、和洽皆为之陈理,操不听。

阶求案实其事。

王曰:“言事者白,玠不但谤吾也,乃复为崔琰觖望。

此捐君臣恩义,妄为死友怨叹,殆不可忍也。

”洽曰:“如言事者言,玠罪过深重,非天地所覆载。

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伦也,以玠历年荷宠,刚直忠公,为众所惮,不宜有此。

然人情难保,要宜考玠,两验其实。

今圣恩不忍致之于理,更使曲直之分不明。

”操曰:“所以不考,欲两全玠及言事者耳。

”洽对曰:“玠信有谤主之言,当肆之市朝。

若玠无此言,言事者加诬大臣以误主听,不加检覈,臣窃不安。

”操卒不穷治,玠遂免黜,终于家。

是时西曹掾沛国丁仪用事,玠之获罪,仪有力焉。

群下畏之侧目。

尚书仆射何夔及东曹属东莞徐弈独不事仪,仪谮弈,出为魏郡太守,赖桓阶左右之得免。

尚书傅选谓何夔曰:“仪已害毛玠,子宜少下之。

”夔曰:“为不义,适足害其身,焉能害人!

且怀奸佞之心,立于明朝,其得久乎!

”崔琰从弟林,尝与陈群共论冀州人士,称琰为首,群以智不存身贬之。

林曰:“大丈夫为有邂逅耳,即如卿诸人,良足贵乎”五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代郡乌桓三大人皆称单于,恃力骄恣,太守不能治。

魏王操以丞相仓曹属裴潜为太守,欲授以精兵。

潜曰:“单于自知放横日久,今多将兵往,必惧而拒境,少将则不见惮,宜以计谋图之。

”遂单车之郡,单于惊喜。

潜抚以恩威,单于詟服。

初,南匈奴久居塞内,与编户大同而不输贡赋。

议者恐其户口滋蔓,浸难禁制,宜豫为之防。

秋,七月,南单于呼厨泉入朝于魏,魏王操因留之于鄴,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

单于岁给绵、绢、钱、谷如列侯,子孙传袭其号。

分其众为五部,各立其贵人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

八月,魏以大理钟繇为相国。

冬,十月,魏王操治兵击孙权。

十一月,至谯。

资治通鉴·卷六十六·汉纪五十八

〔司马光〕 〔宋〕

起屠维赤奋若,尽昭阳大荒落,凡五年。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四年(己丑,公元二零九年)春,三月,曹操军至谯。

孙权围合肥,久不下。

权率轻骑欲身往突敌,长史张纮谏曰:“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也。

今麾下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虏,三军之众,莫不寒心。

虽斩将搴旗,威震敌场,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

愿抑贲、育之勇,怀霸王之计。

”权乃止。

曹操遣将军张喜将兵解围,久而未至。

扬州别驾楚国蒋济密白刺史,伪得喜书,云步骑四万已到雩娄,遣主簿迎喜。

三部使赍书语城中守将,一部得入城,二部为权兵所得。

权信之,遽烧围走。

秋,七月,曹操引水军自涡入淮,出肥水,军合肥,开芍陂屯田。

冬,十月,荆州地震。

十二月,操军还谯。

庐江人陈兰、梅成据灊、六叛,操遣荡寇将军张辽讨斩之。

因使辽与乐进、李典等将七千馀人屯合肥。

周瑜攻曹仁岁馀,所杀伤甚众,仁委城走。

权以瑜领南郡太守,屯据江陵。

程普领江夏太守,治沙羡。

吕范领彭泽太守。

吕蒙领寻阳令。

刘备表权行车骑将军,领徐州牧。

会刘琦卒,权以备领荆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给备。

备立营于油口,改名公安。

权以妹妻备。

妹才捷刚猛,有诸兄风,侍婢百馀人,皆执刀侍立,备每入,心常凛凛。

曹操密遣九江蒋幹往说周瑜。

幹以才辨独步于江、淮之间,乃布衣葛巾,自托私行诣瑜。

瑜出迎之,立谓幹曰:“子翼良苦,远涉江湖,为曹氏作说客邪?

”因延幹,与周观营中,行视仓库、军资、器仗讫,还饮宴,示之侍者服饰珍玩之物。

因谓幹曰:“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假使苏、张共生,能移其意乎?

”幹但笑,终无所言。

还白操,称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能间也。

丞相掾和洽言于曹操曰:“天下之人,材德各殊,不可一节取也。

俭素过中,自以处身则可,以此格物,所失或多。

今朝廷之议,吏有著新衣、乘好车者,谓之不清。

形容不饰、衣裘敝坏者,谓之廉洁。

至令士大夫故污辱其衣,藏其舆服。

朝府大吏,或自挈壶飧以入官寺。

夫立教观俗,贵处中庸,为可继也。

今崇一概难堪之行以检殊涂,勉而为之,必有疲瘁。

古之大教,务在通人情而已。

凡激诡之行,则容隐伪矣。

”操善之。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五年(庚寅,公元二一零年)春,下令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

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

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冬,曹操作铜爵台于鄴。

十二月,己亥,操下令曰:“孤始举孝廉,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世人之所凡愚,欲好作政教以立名誉,故在济南,除残去秽,平心选举。

以是为强豪所忿,恐致家祸,故以病还乡里。

时年纪尚少,乃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为二十年规,待天下清乃出仕耳。

然不能得如意,征为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使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

而遭值董卓之难,兴举义兵。

后领兗州,破降黄巾三十万众。

又讨击袁术,使穷沮而死。

摧破袁绍,枭其二子。

复定刘表,遂平天下。

身为宰相,人臣之贵已极,意望已过矣。

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或者人见孤强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逊之志,每用耿耿,故为诸君陈道此言,皆肝鬲之要也。

然欲孤便尔委捐所典兵众以还执事,归就武平侯国,实不可也。

何者?

诚恐己离兵为人所祸,既为子孙计,又己败则国家倾危,是以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也!

然兼封四县,食户三万,何德堪之!

江湖未静,不可让位。

至于邑土,可得而辞。

今上还阳夏、柘、苦三县,户二万,但食武平万户,且以分损谤议,少减孤之责也!

”刘表故吏士多归刘备,备以周瑜所给地少,不足以容其众,乃自诣京见孙权,求都督荆州。

瑜上疏于权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

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

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

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

”吕范亦劝留之。

权以曹操在北,方当广揽英雄,不从。

备还公安,久乃闻之,叹曰:“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

时孔明谏孤莫行,其意亦虑此也。

孤方危急,不得不往,此诚险涂,殆不免周瑜之手!

”周瑜诣京见权曰:“今曹操新政,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

乞与奋威俱进,取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

”权许之。

奋威者,孙坚弟子奋威将军、丹杨太守瑜也。

周瑜还江陵为行装,于道病困,与权笺曰:“修短命矣,诚不足惜。

但恨微志未展,不复奉教命耳。

方今曹操在北,疆场未静。

刘备寄寓,有似养虎。

天下之事,未知终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虑之日也。

鲁肃忠烈,临事不苟,可以代瑜。

傥所言可采,瑜死不朽矣!

”卒于巴丘。

权闻之哀恸,曰:“公瑾有王佐之资,今忽短命,孤何赖哉!

”自迎其丧于芜湖。

瑜有一女、二男,权为长子登娶其女。

以其男循为骑都尉,妻以女。

胤为兴业都尉,妻以宗女。

初,瑜见友于孙策,太夫人又使权以兄奉之。

是时权位为将军,诸将、宾客为礼尚简,而瑜独先尽敬,便执臣节。

程普颇以年长,数陵侮瑜,瑜折节下之,终不与校。

普后自敬服而亲重之,乃告人曰:“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

”权以鲁肃为奋武校尉,代瑜领兵,令程普领南郡太守。

鲁肃劝权以荆州借刘备,与共拒曹操,权从之。

乃分豫章为番阳郡,分长沙为汉昌郡。

复以程普领江夏太守,鲁肃为汉昌太守,屯陆口。

初,权谓吕蒙曰:“卿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

”蒙辞以军中多务。

权曰:“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

但当涉猎,见往事耳。

卿言多务,孰若孤!

孤常读书,自以为大有所益。

”蒙乃始就学。

及鲁肃过寻阳,与蒙论议,大惊曰:“卿今者才略,非复吴下阿蒙!

”蒙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见事之晚乎!

”肃遂拜蒙母,结友而别。

刘备以从事庞统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

鲁肃遗备书曰:“庞士元非百里才也。

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

”诸葛亮亦言之。

备见统,与善谭,大器之,遂用统为治中,亲待亚于诸葛亮,与亮并为军师中郎将。

初,苍梧士燮为交趾太守。

交州刺史硃符为夷贼所杀,州郡扰乱,燮表其弟壹领合浦太守,领九真太守,武领南海太守。

燮体器宽厚,中国人士多往依之。

雄长一州,偏在万里,威尊无上,出入仪卫甚盛,震服百蛮。

朝廷遣南阳张津为交州刺史。

津好鬼神事,常著绛帕头,鼓琴、烧香,读道书,云可以助化,为其将区景所杀。

刘表遣零陵赖恭代津为刺史。

是时苍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吴巨代之。

朝廷赐燮玺书,以燮为绥南中郎将,董督七郡,领交趾太守如故。

后巨与恭相失,巨举兵逐恭,恭走还零陵。

孙权以番阳太守临淮步骘为交州刺史,士燮率兄弟奉承节度。

吴巨外附内违,骘诱而斩之,威声大震。

权加燮左将军,燮遣子入质。

由是岭南始服属于权。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六年(辛卯,公元二一一年)春,正月,以曹操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为丞相副。

三月,操遣司隶校尉钟繇讨张鲁,使征西护军夏侯渊等将兵出河东,与繇会。

仓曹属高柔谏曰:“大兵西出,韩遂、马超疑为袭己,必相扇动。

宜先招集三辅,三辅苟平,汉中可传檄而定也。

”操不从。

关中诸将果疑之,马超、韩遂、侯选、程银、杨秋、李堪、张横、梁兴、成宜、马玩等十部皆反,其众十万,屯据潼关。

操遗安西将军曹仁督诸将拒之,敕令坚壁勿与战。

命五官将丕留守鄴,以奋武将军程昱参丕军事,门下督广陵徐宣为左护军,留统诸军,乐安国渊为居府长史,统留事。

秋,七月,操自将击超等。

议者多言:“关西兵习长矛,非精选前锋,不可当也。

”操曰:“战在我,非在贼也。

贼虽习长矛,将使不得以刺,诸君但观之。

”八月,操至潼关,与超等夹关而军。

操急持之,而潜遣徐晃、硃灵以步骑四千人渡浦阪津,据河西为营。

闰月,操自潼关北渡河。

兵众先渡,操独与虎士百馀人留南岸断后。

马超将步骑万馀人攻之,矢下如雨,操犹据胡床不动。

许褚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褚左手举马鞍以蔽操,右手刺船。

校尉丁斐,放牛马以饵贼,贼乱取牛马,操乃得渡。

遂自蒲阪渡西河,循河为甬道而南。

超等退拒渭口,操乃多设疑兵,潜以舟载兵入渭,为浮桥,夜,分兵结营于渭南。

超等夜攻营,伏兵击破之。

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请和,操不许。

九月,操进军,悉渡渭。

超等数挑战,又不许。

固请割地,求送任子。

贾诩以为可伪许之。

操复问计策,诩曰:“离之而已。

”操曰:“解!

”韩遂请与操相见,操与遂有旧,于是交马语移时,不及军事,但说京都旧故,拊手欢笑。

时秦、胡观者,前后重沓,操笑谓之曰:“尔欲观曹公邪!

亦犹人也,非有四目两口,但多智耳!

”既罢,超等问遂:“公何言!

”遂曰:“无所言也。

”超等疑之。

他日,操又与遂书,多所点窜,如遂改定者。

超等愈疑遂。

操乃与克日会战,先以轻兵挑之,战良久,乃纵虎骑夹击,大破之,斩成宜、李堪等。

遂、超奔凉州,杨秋奔安定。

诸将问操曰:“初,贼守潼关,渭北道缺,不从河东击冯翊而反守潼关,引日而后北渡,何也?

”操曰:“贼守潼关,若吾入河东,贼必引守诸津,则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关。

贼悉众南守,西河之备虚,故二将得擅取西河。

然后引军北渡。

贼不能与吾争西河者,以二将之军也。

连车树栅,为甬道而南,既为不可胜,且以示弱。

渡渭为坚垒,虏至不出,所以骄之也。

故贼不为营垒而求割地。

吾顺言许之,所以从其意,使自安而不为备,因畜士卒之力,一旦击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

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

”始,关中诸将每一部到,操辄有喜色。

诸将问其故,操曰:“关中长远,若贼各依险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

今皆来集,其众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一举可灭,为功差易,吾是以喜。

”冬,十月,操自长安北征杨秋,围安定。

秋降,复其爵位,使留抚其民。

十二月,操自安定还,留夏侯渊屯长安。

以议郎张既为京兆尹。

既招怀流民,兴复县邑,百姓怀之。

遂、超之叛也,弘农、冯翊县邑多应之,河东民独无异心。

操与超等夹渭为军,军食一仰河东。

及超等破,馀畜尚二十馀万斛,操乃增河东太守杜畿秩中二千石。

扶风法正为刘璋军议校尉,璋不能用,又为其州里俱侨客者所鄙,正邑邑不得志。

益州别驾张松与正善,自负其才,忖璋不足与有为,常窃叹息。

松劝璋结刘备,璋曰:“谁可使者?

”松乃举正。

璋使正往,正辞谢,佯为不得已而行。

还,为松说备有雄略,密谋奉戴以为州主。

会曹操遣钟繇向汉中,璋闻之,内怀恐惧。

松因说璋曰:“曹公兵无敌于天下,若因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

刘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善用兵。

若使之讨鲁,鲁必破矣。

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

今州中诸将庞羲、李异等,皆恃功骄豪,欲有外意。

不得豫州,则敌攻其外,民攻其内,必败之道也。

”璋然之,遣法正将四千人迎备。

主簿巴西黄权谏曰:“刘左将军有骁名,今请到,欲以部曲遇之,则不满其心。

欲以宾客礼待,则一国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则主有累卵之危。

不若闭境以待时清。

”璋不听,出权为广汉长。

从事广汉王累,自倒县于州门以谏,璋一无所讷。

法正至荆州,阴献策于刘备曰:“以明将军之英才,乘刘牧之之懦弱。

张松,州之股肱,响应于内。

以取益州,犹反掌也。

”备疑未决。

庞统言于备曰:“荆州荒残,人物殚尽,东有孙车骑,北有曹操,难以得志。

今益州户口百万,土沃财富,诚得以为资,大业可成也!

”备曰:“今指与吾为水火者,曹操也。

操以急,吾以宽。

操以暴,吾以仁。

操以谲,吾以忠。

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

今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奈何?

”统曰:“乱离之时,固非一道所能定也。

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古人所贵。

若事定之后,封以大国,何负于信!

今日不取,终为人利耳。

”备以为然。

乃留诸葛亮、关羽等守荆州,以赵云领留营司马,备将步卒数万人入益州。

孙权闻备西上,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将备子禅还吴,张飞、赵云勒兵截江,乃得禅还。

刘璋敕在所供奉备,备入境如归,前后赠遗以巨亿计。

备至巴郡,巴郡太守严颜拊心叹曰:“此所谓‘独坐穷山,放虎自卫’者也。

”备自江州北由垫江水诣涪。

璋率步骑三万馀人,车乘帐幔,精光耀日,往会之。

张松令法正白备,便于会袭璋。

备曰:“此事不可仓猝!

”庞统曰:“今因会执之,则将军无用兵之劳而坐定一州也。

”备曰:“初入他国,恩信未著,此不可也。

”璋推备行大司马,领司隶校尉。

备亦推璋行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

所将将士,更相之适,欢饮百馀日。

璋增备兵,厚加资给,使击张鲁,又令督白水军。

备并军三万馀人,车甲、器械、资货甚盛。

璋还成教,备北到葭萌,未即讨鲁,厚树恩德以收众心。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七年(壬辰,公元二一二年)春,正月,曹操还鄴。

诏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如萧何故事。

操之西征也,河间民田银、苏伯反,扇动幽、冀。

五官将丕欲自讨之,功曹常林曰:“北方吏民,乐安厌乱,服化已久,守善者多。

银、伯犬羊相聚,不能为害。

方今大军在远,外有强敌,将军为天下之镇,轻运远举,虽克不武。

”乃遣将军贾信讨之,应时克灭。

馀贼千馀人请降,议者皆曰:“公有旧法,围而后降者不赦。

”程昱曰:“此乃扰攘之际,权时之宜。

今天下略定,不可诛之。

纵诛之,宜先启闻。

”议者皆曰:“军事有专无请。

”昱曰:“凡专命者,谓有临时之急耳。

今此贼制在贾信之手,故老臣不愿将军行之也。

”丕曰:“善。

”即白操,操果不诛。

既而闻昱之谋,甚悦,曰:“君非徒明于军计,又善处人父子之间。

”故事:破贼文书,以一为十。

国渊上首级,皆如其实数,操问其故,渊曰:“夫征讨外寇,多其斩获之数者,欲以大武功,耸民听也。

河间在封域之内,银等叛逆,虽克捷有功,渊窃耻之。

”操大悦。

夏,五月,癸未,诛卫尉马腾,夷三族。

六月,庚寅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螟。

马超等馀众顿蓝田,夏侯渊击平之。

鄜贼梁兴寇略冯翊,诸县恐惧,皆寄治郡下,议者以为当移就险阻。

左冯翊郑浑曰:“兴等破散,藏窜山谷,虽有随者,率胁从耳。

今当广开降路,宣喻威信。

而保险自守,此示弱也。

”乃聚吏民,治城郭,为守备,募民逐贼,得其财物妇女,十以七赏。

民大悦,皆愿捕贼。

贼之失妻子者皆还,求降,浑责其得他妇女,然后还之。

于是转相寇盗,党与离散。

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谷告谕之,出者相继。

乃使诸县长吏各还本治,以安集之。

兴等惧,将馀从聚鄜城。

操使夏侯渊助浑讨之,遂斩兴,馀党悉平。

浑,泰之弟也。

九月,庚戌,立皇子熙为济阴王,懿为山阳王。

邈为济北王,敦为东海王。

初,张纮以秣陵山川形胜,劝孙权以为治所。

及刘备东过秣陵,亦劝权居之。

权于是作石头城,徙治秣陵,改末陵为建业。

吕蒙闻曹操欲东兵,说孙权夹濡须水口立坞。

诸将皆曰:“上岸击贼,洗足入船,何用坞为!

”蒙曰:“兵有利钝,战无百胜,如有邂逅,敌步骑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

”权曰:“善!

”遂作濡须坞。

冬,十月,曹操东击孙权。

董昭言于曹操曰:“自古以来,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

有今日之功,未有久处人臣之势者也。

今明公耻有惭德,乐保名节。

然处大臣之势,使人以大事疑己,诚不可不重虑也。

”乃与列侯诸将议,以丞相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

荀彧以为:“曹公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

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操由是不悦。

及击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

操军向濡须,彧以疾留寿春,饮药而卒。

彧行义修整而有智谋,好推贤进士,故时人皆惜之。

臣光曰:孔子之言仁也重矣,自子路、冉求、公西赤门人之高第,令尹子文、陈文子诸侯之贤大夫,皆不足以当之,而独称管仲之仁,岂非以其辅佐齐桓,大济生民乎!

齐桓之行若狗彘,管仲不羞而相之,其志盖以非桓公则生民不可得而济也,汉末大乱,群生涂炭,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济也。

然则荀彧舍魏武将谁事哉!

齐桓之时,周室虽衰,未若建安之初也。

建安之初,四海荡覆,尺土一民,皆非汉有。

荀彧佐魏武而兴之,举贤用能,训卒厉兵,决机发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为强,化乱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其功岂在管仲之后乎!

管仲不死子纠而荀彧死汉室,其仁复居管仲之先矣!

而杜牧乃以为“彧之劝魏武取兗州则比之高、光,官渡不令还许则比之楚、汉,及事就功毕,乃欲邀名于汉代,譬之教盗穴墙发匮而不与同挈,得不为盗乎?

”臣以为孔子称“文胜质则史”,凡为史者记人之言,必有以文之。

然则比魏武于高、光、楚、汉者,史氏之文也,岂皆彧口所言邪!

用是贬彧,非其罪矣。

且使魏武为帝,则彧为佐命元功,与萧何同赏矣。

彧不利此而利于杀身以邀名,岂人情乎!

十二月,有星孛于五诸侯。

刘备在葭萌,庞统言于备曰:“今阴选精兵,昼夜兼道,径袭成都,刘璋既不武,又素无豫备,大军卒至,一举便定,此上计也。

杨怀、高沛,璋之名将,各杖强兵,据守关头,闻数有笺谏璋,使发遣将军还荆州。

将军遣与相闻,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并使装束,外作归形,此二子既服将军英名,又喜将军之去,计必乘轻骑来见将军,因此执之,进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计也。

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还图之,此下计也。

若沉吟下去,将致大困,不可久矣。

”备然其中计。

及曹操攻孙权,权呼备自救。

备贻璋书曰:“孙氏与孤本为脣齿,而关羽兵弱,今不往救,则曹操必取荆州,转侵州界,其忧甚于张鲁。

鲁自守之贼,不足虑也。

”因求益万兵及资粮,璋但许兵四千,其馀皆给半。

备因激怒其众曰:“吾为益州征强敌,师徒勤瘁,而积财吝赏,何以使士大夫死战乎!

”张松书与备及法正曰:“今大事垂立,如何释此去乎!

”松兄广汉太宗肃,恐祸及己,因发其谋。

于是璋收斩松,敕关戍诸将文书皆勿复得与备关通。

备大怒,召璋白水军督杨怀、高沛,责以无礼,斩之。

勒兵径至关头,并其兵,进据涪城。

孝献皇帝辛建安十八年(癸巳,公元二一三年)春,正月,曹操进军濡须口,号步骑四十万,攻破孙权江西营,获其都督公孙阳。

权率众七万御之,相守月馀。

操见其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

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

”权为笺与操,说:“春水方生,公宜速去。

”别纸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操语诸将曰:“孙权不欺孤。

”乃彻军还。

庚寅,诏并十四州,复为九州。

夏,四月,曹操至鄴。

初,曹操在谯,恐滨江郡县为孙权所略,欲徙令近内,以问扬州别驾蒋济,曰:“昔孤与袁本初对军官渡,徙燕、白马民,民不得走,贼亦不敢钞。

今欲徙淮南民,何如?

”对曰:“是时兵弱贼强,不徙必失之。

自破袁绍以来,明公威震天下,民无他志,人情怀土,实不乐徙,惧必不安。

”操不从。

既而民转相惊,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户十馀万皆东流江,江西遂虚,合淝以南,惟有皖城。

济后奉使诣鄴,操迎见,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贼,乃更驱尽之!

”拜济丹杨太守。

五月,丙申,以冀州十郡封曹操为魏公,以丞相领冀州牧如故。

又加九锡: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

兗冕之服,赤舄副焉。

轩县之乐,八佾之舞。

硃户以居。

纳陛以登。

虎贲之士三百人。

鈇、钺各一。

彤弓一,彤矢百,A110弓十,A110矢千。

秬鬯一卣,珪、瓚副焉。

大雨水。

益州从事广汉郑度闻刘备举兵,谓刘璋曰:“左将军悬军袭我,兵不满万,士众未附,军无辎重,野谷是资。

其计莫若尽驱巴西、梓潼民内、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一皆烧除,高垒深沟,静以待之。

彼至,请战勿许。

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必将自走,走而击之,此必禽耳。

”刘备闻而恶之,以问法正。

正曰:“璋终不能用,无忧也。

”璋果谓其群下曰:“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

”不用度计。

璋遣其将刘璝、冷苞、张任、邓贤、吴懿等拒备,皆败,退保绵竹。

懿诣军降。

璋复遣护军南阳李严、江夏费观督绵竹诸军,严、观亦率其众降于备。

备军益强,分遣诸将平下属县。

刘璝、张任与璋子循退守雒城,备进军围之。

任勒兵出战于雁桥,军败,任死。

秋,七月,魏始建社稷、宗庙。

魏公操纳三女为贵人。

初,魏公操追马超至安定,闻田银、苏伯反,引军还。

参凉州军事杨阜言于操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

若大军还,不设备,陇上诸郡非国家之有也。

”操还,超果率羌、胡击陇上诸郡县,郡县皆应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

超尽兼陇右之众,张鲁复遣大将杨昂助之,凡万馀人,攻冀城,自正月至八月,救兵不至。

刺史韦康遣别驾阎温出,告急于夏侯渊,外围数重,温夜从水中潜出。

明日,超兵见其迹,遣追获之。

超载温诣城下,使告城中云:“东方无救。

”温向城大呼曰:“大军不过三日至,勉之!

”城中皆泣,称万岁。

超虽怒,犹以攻城久不下,徐徐更诱温,冀其改意。

温曰:“事君有死无二,而卿乃欲令长者出不义之言乎!

”超遂杀之。

已而外救不至,韦康太守欲降。

杨阜号哭谏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义相励,有死无二,以为使君守此城。

今奈何弃垂成之功,陷不义之名乎!

”刺史、太守不听,开城门迎超。

超入,遂杀刺史、太守,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

魏公操便夏侯渊救冀,未到而冀败。

渊去冀二百馀里,超来逆战,渊军不利。

氐王千万反应超,屯兴国,渊引军还。

会杨阜丧妻,就超求假以葬之。

阜外兄天水姜叙为抚夷将军,拥兵屯历城。

阜见叙及其母,歔欷悲甚。

叙曰:“何为乃尔?

”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面目以视息于天下!

马超背父叛君,虐杀州将,岂独阜之忧责,一州士大夫皆蒙其耻。

君拥兵专制而无讨贼心,此赵盾所以书弑君也。

超强而无义,多衅,易图耳。

”叙母慨然曰:“咄!

伯奕,韦伯君遇难,亦汝之负,岂独义山哉!

人谁不死,死于忠义,得其所也。

但当速发,勿复顾我。

我自为汝当之,不以馀年累汝也。

”叙乃与同郡赵昂、尹奉、武都李俊等合谋讨超,又使人至冀,结安定梁宽、南安赵衢使为内应。

超取赵昂子月为质,昂谓妻异曰:“吾谋如是,事必万全,当奈月何?

”异厉声应曰:“雪君父之大耻,丧元不足为重,况一子哉!

”九月,阜与叙进兵,入卤城,昂、奉据祁山,以讨超。

超闻之,大怒,赵衢因谲说超,使自出击之。

超出,衢与梁宽闭冀城门,尽杀超妻子。

超进退失据,乃袭历城,得叙母。

叙母骂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杀君之桀贼,天地岂久容汝!

而不早死,敢以面目视人乎!

”超杀之,又杀赵昂之子月。

杨阜与超战,身被五创。

超兵败,遂南奔张鲁。

鲁以超为都讲祭酒,欲妻之以女。

或谓鲁曰:“有人若此,不爱其亲,焉能爱人!

”鲁乃止。

操封讨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赐杨阜爵关内侯。

冬,十一月,魏初置尚书、侍中、六卿。

以荀攸为尚书令,凉茂为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为尚书,王粲、杜袭、卫觊、和洽为侍中,钟繇为大理,王修为大司农,袁涣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陈群为御史中丞。

袁涣得赏赐,皆散之,家无所储,乏则取之于人,不为皦察之行,然时人皆服其清。

时有传刘备死者,群臣皆贺,唯涣独否。

魏公操欲复肉刑,令曰:“昔陈鸿胪以为死刑有可加于仁恩者,御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论乎?

”陈群对曰:“臣父纪以为汉除肉刑而增加于笞,本兴仁恻而死者更众,所谓名轻而实重者也。

名轻则易犯,实重则伤民。

且杀人偿死,合于古制。

至于伤人,或残毁其体,而裁剪毛发,非其理也。

若用古刑,使淫者下蚕室,盗者刖其足,则永无淫放穿窬之奸矣。

夫三千之属,虽末可悉复,若斯数者,时之所患,宜先施用。

汉律所杀,殊死之罪,仁所不及也,其馀逮死者,可易以肉刑。

如此,则所刑之与所生足以相贸矣。

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杀之刑,是重人支体而轻人躯命也。

”当时议者,唯钟繇与群议同,馀皆以为未可行。

操以军事未罢,顾众议而止。

资治通鉴·卷六十五·汉纪五十七

〔司马光〕 〔宋〕

起柔兆阉茂,尽著雍困敦,凡三年。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一年(丙戌,公元二零六年)春,正月,有星孛于北斗。

曹操自将击高幹,留其世子丕守鄴,使别驾从事崔琰傅之。

操围壶关,三月,壶关降。

高幹自入匈奴求救,单于不受。

幹独与数骑亡,欲南奔荆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斩之,并州悉平。

曹操使陈郡梁习以别部司马领并州刺史。

时荒乱之馀,胡、狄雄张,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拥众,各为寇害。

习到官,诱喻招纳,皆礼如其豪右,稍稍荐举,使诣幕府。

豪右已尽,次发诸丁强以为义从。

又因大军出征,令诸将分清以为勇力。

吏兵已去之后,稍移其家,前后送鄴凡数万口。

其不从命者,兴兵致讨,斩首千数,降附者万计。

单于恭顺,名王稽颡,服事供职,同于偏户。

边境肃清,百姓布野,勤劝农桑,令行禁止。

长老称咏,以为自所闻识,刺史未有如习者。

习乃贡达名士,避地州界者河内常林、杨俊、王象、荀纬及太原王凌之徒,操悉以为县长,后皆显名于世。

初,山阳仲长统游学至并州,过高幹,幹善遇之,访以世事。

统谓幹曰:“君有雄志而无雄才,好士而不能择人,所以为君深戒也。

”幹雅自多,不悦统言,统遂去之。

幹死,荀彧举统为尚书郎。

著论曰《昌言》,其言治乱,略曰:“豪杰之当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无天下之分,故战争者竞起焉。

角智者皆穷,角力者皆负,形不堪复伉,势不足复校,乃始羁首系颈,就我之衔绁耳。

及继体之时,豪杰之心既绝,士民之志已定,贵有常家,尊在一人。

当此之时,虽下愚之才居之,犹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周、孔数千无所复角其圣,贲、育百万无所复奋其勇矣。

彼后嗣之愚主,见天下莫敢与之违,自谓若天地之不可亡也。

乃奔其私嗜,骋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恶,荒废庶政,弃忘人物。

信任亲爱者,尽佞谄容说之人也。

宠贵隆丰者,尽后妃姬妾之家也。

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民之骨髓,怨毒无聊,祸乱并起,中国扰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为我哺乳之子孙者,今尽是我饮血之冠雠也。

至于运徙势去,犹不觉悟者,岂非富贵生不仁,沉溺致愚疾邪!

存亡以之失代,治乱从此周复,天道常然之大数也。

”秋,七月,武威太守张猛杀雍州刺史邯郸商。

州兵讨诛之。

猛,奂之子也。

八月,曹操东讨海贼管承,至淳于,遣将乐进、李典击破之,承走入海岛。

昌豨复叛,操遣于禁讨斩之。

是岁,立故琅邪王容子熙为琅邪王。

齐、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济阴、平原八国皆除。

乌桓乘天下乱,略有汉民十馀万户,袁绍皆立其酋豪为单于,以家人子为己女,妻焉。

辽西乌桓踏顿尤强,为绍所厚,故尚兄弟归之,数入塞为寇,欲助尚复故地。

曹操将击之,凿平虏渠、泉州渠以通运。

孙权击山贼麻、保二屯,平之。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二年(丁亥,公元二零七年)春,二月,曹操自淳于还鄴。

丁酉,操奏封大功臣二十馀人,皆为列侯。

因表万岁亭侯荀彧功状。

三月,增封彧千户。

又欲授以三公,彧使荀攸深自陈让,至于十数,乃止。

曹操将击乌桓,诸将皆曰:“袁尚亡虏耳,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

今深入征之,刘备必说刘表以袭许,万一为变,事不可悔。

”郭嘉曰:“公虽威震天下,胡恃其远,必不设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

且袁绍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

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乌桓之资,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动,民夷俱应,以生踏顿之心,成凯觎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

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

”操从之。

行至易,郭嘉曰:“兵贵神速。

今千里袭人,辎重多,难以趋利,且彼闻之,必为备。

不如留辎重,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初,袁绍数遣使召田畴于无终,又即绶将军印,使安辑所统,畴皆拒之。

及曹操定冀州,河间邢颙谓畴曰:“黄巾起来,二十馀年,海内鼎沸,百姓流离。

今闻曹公法令严。

民厌乱矣,乱极则平,请以身先。

”遂装还乡里。

畴曰:“邢颙,天民之先觉者也。

”操以颙为冀州从事。

畴忿乌桓多杀其本郡冠盖,意欲讨之而力未能。

操遣使辟畴,畴戒其门下趣治严。

门人曰:“昔袁公慕君,礼命五至,君义不屈。

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

”畴笑曰:“此非君所识也。

”遂随使者到军,拜为蓚令,随军次无终。

时方夏水雨,而滨海洿下,泞滞不通,虏亦遮守蹊要,军不得进。

操患之,以问田畴。

畴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

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

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

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

若嘿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踏顿可不战而禽也。

”操曰:“善!

”乃引军还,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曰:“方今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

虏候骑见之,诚以为大军去也。

操令畴将其众为乡导,上徐无山,堑山堙谷,五百馀里,经白檀,历平冈,步鲜卑庭,东指柳城。

未至二百里,虏乃知之。

尚、熙与踏顿及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等将数万骑逆军。

八月,操登白狼山,卒与虏遇,众甚盛。

操车重在后,被甲者少,左右皆惧。

操登高,望虏阵不整,乃纵兵击之,使张辽为先锋,虏众大崩,斩踏顿及名王已下,胡、汉降者二十馀万口。

辽东单于速仆丸与尚、熙奔辽东太守公孙康,其众尚有教千骑。

或劝操遂击之,操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

”九月,操引兵自柳城还。

公孙康欲取尚、熙以为功,乃先置精勇于厩中,然后请尚、熙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之,遂斩尚、熙,并速仆丸首送之。

诸将或问操:“公还而康斩尚、熙,何也?

”操曰:“彼素畏尚、熙,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

”操枭尚首,令三军:“敢有哭之者斩!

”牵招独设祭悲哭,操义之,举为茂才。

时天寒且旱,二百里无水,军又乏食,杀马数千匹以为粮,凿地入三十馀丈方得水。

既还,科问前谏者,众莫知其故,人人皆惧。

操皆厚赏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

虽得之,天所佐也,顾不可以为常。

诸君之谏,万安之计,是以相赏,后勿难言之。

”冬,十月,辛卯,有星孛于鹑尾。

乙巳,黄巾杀济南王赟。

十一月,曹操至易水,乌桓单于代郡普富卢、上郡那楼皆来贺。

师还,论功行赏,以五百户封田畴为亭侯。

畴曰:“吾始为刘公报仇,率众遁逃,志义不立,反以为利,非本志也。

”固让不受。

操知其至心,许而不夺。

操之北伐也,刘备说刘表袭许,表不能用。

及闻操还,表谓备曰:“不用君言,故为失此大会。

”备曰:“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

若能应之于后者,则此未足为恨也。

”是岁,孙权西击黄祖,虏其人民而还。

权母吴氏疾笃,引见张昭等,属以后事而卒。

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

时人莫之许也,惟颍川徐庶与崔州平谓为信然。

州平,烈之子也。

刘备在荆州,访士于襄阳司马徽。

徽曰:“儒生俗士,岂识时务,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此间自有伏龙、凤雏。

”备问为谁,曰:“诸葛孔明、庞士元也。

”徐庶见备于新野,备器之。

庶谓备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

”备曰:“君与俱来。

”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顾之。

”备由是诣亮,凡三往,乃见。

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

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

”亮曰:“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

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

荆州并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

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

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抚和戎、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备曰:“善!

”于是与亮情好日密。

关羽、张飞不悦,备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

愿诸君勿复言。

”羽、飞乃止。

司马徽,清雅有知人之鉴。

同县庞德公素有重名,徽兄事之。

诸葛亮每至德公家,独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

德公从子统,少时朴钝,未有识者,惟德公与徽重之。

德公常谓孔明为卧龙,士元为凤雏,德操为水鉴。

故德操与刘备语而称之。

孝献皇帝庚建安十三年(戊子,公元二零八年)春,正月,司徒赵温辟曹操子丕。

操表“温辟臣子弟,选举故不以实”,策免之。

曹操还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师。

初,巴郡甘宁将僮客八百人归刘表,表儒人,不习军事,宁观表事势终必无成,恐一朝众散,并受其祸,欲东入吴。

黄祖在夏口,军不得过,乃留,依祖三年,祖以凡人畜之。

孙权击祖,祖军败走,权校尉凌操将兵急追之。

宁善射,将兵在后,射杀操,祖由是得免。

军罢,还营,待宁如初。

祖都督苏飞数荐宁,祖不用。

宁欲去,恐不免。

飞乃白祖,以宁为邾长。

宁遂亡奔孙权。

周瑜、吕蒙共荐达之,权礼异,同于旧臣。

宁献策于权曰:“今汉祚日微,曹操终为篡盗。

南荆之地,山川形便,诚国之西势也。

宁观刘表,虑既不远,儿子又劣,非能承业传基者也。

至尊当早图之,不可后操。

图之之计,宜先取黄祖。

祖今昏耄已甚,财谷并乏,左右贪纵,吏士心怨,舟船战具,顿废不修,怠于耕农,军无法伍。

至尊今往,其破可必。

一破祖军,鼓行而西,据楚关,大势弥广,即可渐规巴、蜀矣。

”权深纳之。

张昭时在坐,难曰:“今吴下业业,若军果行,恐必致乱。

”宁谓昭曰:“国家以萧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忧乱,奚以希慕古人乎!

”权举酒属宁曰:“兴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决以付卿。

卿但当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则卿之功,何嫌张长史之言乎!

”权遂西击黄祖。

祖横两蒙冲,挟守沔口,以拼闾大绁系石为矴,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飞矢雨下,军不得前。

偏将军董袭与别部司马凌统俱为前部,各将敢死百人,人被两铠,乘大舸,突入蒙冲里。

袭身以刀断两绁,蒙冲乃横流,大兵遂进。

祖令都督陈就以水军逆战。

平北都尉吕蒙勒前锋,亲枭就首。

于是将士乘胜,水陆并进,傅其城,尽锐攻之,遂屠其城。

祖挺身走,追斩之,虏其男女数万口。

权先作两函,欲以盛祖及苏飞首。

权为诸将置酒,甘宁下席叩头,血涕交流,为权言飞畴昔旧恩,“宁不值飞,固已损骸于沟壑,不得致命于麾下。

今飞罪当夷戮,特从将军乞其首领。

”权感其言,谓曰:“今为君置之。

若走去何?

”宁曰:“飞免分裂之祸,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岂当图亡哉!

若尔,宁头当代入函。

”权乃赦之。

凌统怨宁杀其父操,常欲杀宁,权命统不得仇之,令宁将兵屯于它所。

夏,六月,罢三公官,复置丞相、御史大夫。

癸巳。

以曹操为丞相。

操以冀州别驾从事崔琰为丞相西曹掾,司空东曹掾陈留毛玠为丞相东曹掾,元城令河内司马朗为主簿,弟懿为文学掾,冀州主簿卢毓为法曹议令史。

毓,植之子也。

琰、玠并典选举,其所举用皆清正之士,虽于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终莫得进。

拔敦实,斥华伪,进冲逊,抑阿党。

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至乃长吏还者,垢面羸衣,独乘柴车,军吏入府,朝服徒行。

吏洁于上,俗移于下。

操闻之,叹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复何为哉!

”司马懿,少聪达,多大略。

崔琰谓其兄朗曰:“君弟聪亮明允,刚断英特,非子所及也。

”操闻而辟之,懿辞以风痹。

操怒,欲收之,懿惧,就职。

操使张辽屯长社,临发,军中有谋反者,夜,惊乱起火,一军尽扰。

辽谓左右曰:“勿动!

是不一营尽反,必有造变者,欲以惊动人耳。

”乃令军中:“其不反者安坐!

”辽将亲兵数十人中陈而立,有顷,皆定,即得首谋者,杀之。

辽在长社,于禁顿颍阴,乐进屯阳翟,三将任气,多共不协。

操使司空主簿赵俨并参三军,每事训谕,遂相亲睦。

初,前将军马腾与镇西将军韩遂结为异姓兄弟,后以部曲相侵,更为仇敌。

朝廷使司隶校尉钟繇、凉州刺史韦端和解之,征腾入屯槐里。

曹操将征荆州,使张既说腾,令释部曲还朝,腾许之。

已而更犹豫,既恐其为变,乃移诸县促储亻待,二千石郊迎,腾不得已,发东。

操表腾为卫尉,以其子超为偏将军,统其众,悉徙其家属诣鄴。

秋,七月,曹操南击刘表。

八月,丁未,以光禄勋山阳郗虑为御史大夫。

壬子,太中大夫孔融弃市。

融恃其才望,数戏侮曹操,发辞偏宕,多致乖忤。

操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内甚嫌之。

融又上书言:“宜准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诸侯。

”操疑融所论建渐广,益惮之。

融与郗虑有隙,虑承操风旨,构成其罪,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奏:“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

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

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更相赞扬。

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操遂收融,并其妻子皆杀之。

初,京兆脂习与融善,每戒融刚直太过,必罹世患。

及融死,许下莫敢收者。

习往抚尸曰:“文举舍我死,吾何用生为!

”操收习,欲杀之,既而赦之。

初,刘表二子琦、琮,表为琮娶其后妻蔡氏之侄,蔡氏遂爱琮而恶琦。

表妻弟蔡瑁、外甥张允并得幸于表,日相与毁琦而誉琮。

琦不自宁,与诸葛亮谋自安之术,亮不对。

后乃共升高楼,因令去梯,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

”亮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

”琦意感悟,阴规出计。

会黄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为江夏太守。

表病甚,琦归省疾。

瑁、允恐其见表而父子相感,更有托后之意,乃谓琦曰:“将军命君抚临江夏,其任至重。

今释众擅来,必见谴怒。

伤亲之欢,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

”遂遏于户外,使不得见。

琦流涕而去。

表卒,瑁、允等遂以琮为嗣。

琮以侯印授琦。

琦怒,投之地,将因奔丧作难。

会曹操军至,琦奔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及东曹掾傅巽等劝刘琮降操,曰:“逆顺有大体,强弱有定势。

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

以新造之楚而御中国,必危也。

以刘备而敌曹公,不当也。

三者皆短,将何以待敌?

且将军自料何如刘备?

若备不足御曹公,则虽全楚不能以自存也。

若足御曹公,则备不为将军下也。

”琮从之。

九月,操至新野,琮遂举州降,以节迎操。

诸将皆疑其诈,娄圭曰:“天下扰攘,各贪王命以自重,今以节来,是必至诚。

”操遂进兵。

时刘备屯樊,琮不敢告备。

备久之乃觉,遣所亲问琮,琮令其官属宋忠诣备宣旨。

时曹操已在宛,备乃大惊骇,谓忠曰:“卿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语,今祸至方告我,不亦太剧乎!

”引刀向忠曰:“今断卿头,不足以解忿,亦耻丈夫临别复杀卿辈。

”遣忠去。

乃呼部曲共议。

或劝备攻琮,荆州可得。

备曰:“刘荆州临亡托我以孤遗,背信自济,吾所不为,死何面目以见刘荆州乎!

”备将其众去,过襄阳,驻马呼琮。

琮惧,不能起。

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备。

备过辞表墓,涕泣而去。

比到当阳,众十馀万人,辎重数千两,日行十馀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

或谓备曰:“宜速行保江陵,今虽拥大众,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

”备曰:“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

”习凿齿论曰: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

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

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

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刘琮将王威说琮曰:“曹操闻将军既降,刘备已走,必懈弛无备,轻先单进。

若给威奇兵数千,徼之于险,操可获也。

获操,即威震四海,非徒保守今日而已。

”琮不纳。

操以江陵有军实,恐刘备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

闻备已过,操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及于当阳之长坂。

备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操大获其人众辎重。

徐庶母为操所获,庶辞备,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也。

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

”遂诣操。

张飞将二十骑拒后,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

”操兵无敢近者。

或谓备:“赵云已北走。

”备以手戟擿之曰:“子龙不弃我走也。

”顷之,云身抱备子禅,与关羽船会,得济沔,遇刘琦众万馀人,与俱到夏口。

曹操进军江陵,以刘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并蒯越等,侯者凡十五人。

释韩嵩之囚,待以交友之礼,使条品州人优劣,皆擢而用之。

以嵩为大鸿胪,蒯越为光禄勋,刘先为尚书,邓羲为侍中。

荆州大将南阳文聘别屯在外,琮之降也,呼聘,欲与俱。

聘曰:“聘不能全州,当待罪而已!

”操济汉,聘乃诣操。

操曰:“来何迟邪?

”聘曰:“先日不能辅弼刘荆州以奉国家。

荆州虽没,常愿据守汉川,保全土境。

生不负于孤弱,死无愧于地下。

而计不在己,以至于此,实怀悲惭,无颜早见耳!

”遂歔欷流涕。

操为之怆然,字谓之曰:“仲业,卿真忠臣也!

”厚礼待之,使统本兵,为江夏太守。

初,袁绍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

西平和洽,以为冀州土平民强,英桀所利,四战之地,不如荆州土险民弱,易依倚也,遂从刘表。

表以上客待之。

洽曰:“所以不从本初,辟争地也。

昏世之主,不可黩近,久而不去,谗慝将兴。

”遂南之武陵。

表辟南阳刘望之为从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谗毁为表所诛,望之又以正谏不合,投传告归。

望之弟廙谓望之曰:“赵杀鸣犊,仲尼回轮。

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尘于内,则宜模范蠡迁化于外,坐而自绝于时,殆不可也。

”望之不从,寻复见害,廙奔扬州。

南阳韩暨避袁术之命,徙居山都山。

刘表又辟之,遂遁居孱陵。

表深恨之,暨惧,应命,除宜城长。

河东裴潜亦为表所礼重,潜私谓王畅之子粲及河内司马芝曰:“刘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处,其败无日矣!

”遂南适长沙。

于是操以暨为丞相士曹属,潜参丞相军事,洽、廙、粲皆为掾属,芝为管令,从人望也。

冬,十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初,鲁肃闻刘表卒,言于孙权曰:“荆州与国邻接,江山险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也。

今刘表新亡,二子不协,军中诸将,各有彼此。

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

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

如有离违,宜别图之,以济大事。

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必喜而从命。

如其克谐,天下可定也。

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

”权即遣肃行。

到夏口,闻操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备南走,肃径迎之,与备会于当阳长坂。

肃宣权旨,论天下事势,致殷勤之意,且问备曰:“豫州今欲何至?

”备曰:“与苍梧太守吴巨有旧,欲往投之。

”肃曰:“孙讨虏聪明仁惠,敬贤礼士,江表英豪,咸归附之,已据有六郡,兵精粮多,足以立事。

今为君计,莫若遣腹心自结于东,以共济世业。

而欲投吴巨,巨是凡人,偏在远郡,行将为人所并,岂足托乎!

”备甚悦。

肃又谓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

”即共定交。

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乱江东,为孙权长史。

备用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

诸葛亮谓刘备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

”遂与鲁肃俱诣孙权。

亮见权于柴桑,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江东,刘豫州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

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

英雄无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愿将军量力而处之。

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

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

今将军外托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祸至无日矣。

”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事之乎!

”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

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

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抗此难乎!

”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

吾计决矣!

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

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

”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

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

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

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

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近势耳,非心服也。

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

操军破,必北还。

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

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权大悦,与其群下谋之。

是时,曹操遗权书曰:“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

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权以示群下,莫不响震失色。

长史张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

今日拒之,事更不顺。

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

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

愚谓大计不如迎之。

”鲁肃独不言。

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

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

”肃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

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

何以言之?

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

将军迎操,欲安所归乎?

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

”权叹息曰:“诸人持议,甚失孤望。

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

”时周瑜受使至番阳,肃劝权召瑜还。

瑜至,谓权曰:“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

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

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

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

而操舍鞍马,杖舟楫,与吴、越争衡。

今又盛寒,马无稿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

此数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

将军禽操,宜在今日。

瑜请得精兵数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

”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

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

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

”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诸将吏敢复有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

”乃罢会。

是夜,瑜复见权曰:“诸人徒见操书言水步八十万而各恐慑,不复料其虚实,便开此议,甚无谓也。

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已久疲。

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

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

瑜得精兵五万,自足制之,愿将军勿虑!

”权抚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

子布、元表诸人,各顾妻子,挟持私虑,深失所望。

独卿与子敬与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赞孤也。

五万兵难卒合,已选三万人,船粮战具俱办。

卿与子敬、程公便在前发,孤当续发人众,多载资粮,为卿后援。

卿能办之者诚决,邂逅不如意,便还就孤,孤当与孟德决之。

”遂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将兵与备并力逆操。

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

刘备在樊口,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

吏望见瑜船,驰往白备,备遣人慰劳之。

瑜曰:“有军任,不可得委署。

傥能屈威,诚副其所望。

”备乃乘单舸往见瑜问曰:“今拒曹公,深为得计。

战卒有几?

”瑜曰:“三万人。

”备曰:“恨少。

”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

”备欲呼鲁肃等共会语,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

若欲见子敬,可别过之。

”备深愧喜。

进,与操遇于赤壁。

时操军众已有疾疫,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

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

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

”乃取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系于其尾。

先以书遗操,诈云欲降。

时东南风急,盖以十舰最著前,中江举帆,馀船以次俱进。

操军吏士皆出营立观,指言盖降。

去北军二里馀,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

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

瑜等率轻锐继其后,雷鼓大进,北军大坏。

操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

羸兵为人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众。

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操至南郡。

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

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周瑜、程普将数万众,与曹仁隔江未战。

甘宁请先径进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

益州将袭肃举军降,周瑜表以肃兵益横野中郎将吕蒙。

蒙盛称:“肃有胆用,且慕化远来,于义宜益,不宜夺也。

”权善其言,还肃兵。

曹仁遣兵围甘宁,宁困急,求救于周瑜,诸将以为兵少不足分,吕蒙谓周瑜、程普曰:“留凌公绩于江陵,蒙与君行,解围释急,势亦不久。

蒙保公绩能十日守也。

”瑜从之,大破仁兵于夷陵,获马三百匹而还。

于是将士形势自倍。

瑜乃渡江,顿北岸,与仁相距。

十二月,孙权自将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不克。

刘备表刘琦为荆州刺史,引兵南徇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皆降。

庐江营帅雷绪率部曲数万口归备。

备以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

以偏将军赵去领桂阳太守。

益州牧刘璋闻曹操克荆州,遣别驾张松致敬于操。

松为人短小放荡,然识达精果。

操时已定荆州,走刘备,不复存录松。

主簿杨修白操辟松,操不纳。

松以此怨,归,劝刘璋绝操,与刘备相结,璋从之。

习凿齿论曰: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

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

曹操追念田畴功,恨前听其让,曰:“是成一人之志而亏王法大制也。

”乃复以前爵封畴。

畴上疏陈诚,以死自誓。

操不听,欲引拜之,至于数四,终不受。

有司劾畴:“狷介违道,苟立小节,宜免官加刑。

”操下世子及大臣博议。

世子丕以“畴同于子文辞禄,由胥逃赏,宜勿夺以优其节。

”尚书令荀彧、司隶校尉钟繇,亦以为可听。

操犹欲侯之,畴素与夏侯惇善,操使惇自以其情喻之。

惇就畴宿而劝之,畴揣知其指,不复发言。

惇临去,固邀畴,畴曰:“畴,负义逃窜之人耳。

蒙恩全活,为幸多矣,岂可卖卢龙之塞以易赏禄哉!

纵国私畴,畴独不愧于心乎!

将军雅知畴者,犹复如此,若必不得已,请愿效死,刎首于前。

”言未卒,涕泣横流。

惇具以答操,操喟然,知不可屈,乃拜为议郎。

操幼子仓舒卒,操伤惜之甚。

司空掾邴原女早亡,操欲求与仓舒合葬,原辞曰:“嫁殇,非礼也。

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

若听明公之命,则是凡庸也,明公焉以为哉!

”操乃止。

孙权使威武中郎将贺齐讨丹杨黟、歙贼。

黟帅陈仆、祖山等二万户屯林历山,四面壁立,不可得攻,军住经月。

齐阴募轻捷士,于隐险处,夜以铁戈拓山潜上,县布以援下人。

得上者百馀人,令分布四面,鸣鼓角。

贼大惊,守路者皆逆走,还依众。

大军因是得上,大破之。

权乃分其地为新都郡,以齐为太守。

资治通鉴·卷六十四·汉纪五十六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大荒落,尽旃蒙作噩,凡五年。

孝献皇帝己建安六年(辛巳,公元二零一年)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曹操就谷于安民。

以袁绍新破,欲以其间击刘表。

荀彧曰:“绍既新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

而欲远师江、汉,若绍收其馀烬,承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

”操乃止。

夏,四月,操扬兵河上,击袁绍仓亭军,破之。

秋,九月,操还许。

操自击刘备于汝南,备奔刘表,龚都等皆散。

表闻备至,自出郊迎,以上宾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

备在荆州数年,尝于表坐起至厕,慨然流涕。

表怪,问备,备曰:“平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

今不复骑,髀里肉生。

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

”曹操遣夏侯渊、张辽围昌豨于东海,数月,粮尽,议引军还。

辽谓渊曰:“数日已来,每行诸围,豨辄属目视辽,又其射矢更稀。

此必豨计犹豫,故不力战。

辽欲挑与语,倘可诱也。

”乃使谓豨曰:“公有命,使辽传之。

”豨果下与辽语。

辽为说操神武,方以德怀四方,先附者受大赏,豨乃许降。

辽遂单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欢喜,随辽诣操。

操遣豨还。

赵韪围刘璋于成都。

东州人恐见诛灭,相与力战,韪遂败退,追至江州,杀之。

庞羲惧,遣吏程祁宣旨于其父汉昌令畿,索賨兵。

畿曰:“郡合部曲,本不为乱,纵有谗谀,要在尽诚,若遂怀异志,不敢闻命。

”羲更使祁说之,畿曰:“我受牧恩,当为尽节。

汝为郡吏,自宜效力。

不义之事,有死不为。

”羲怒,使人谓畿曰:“不从太守,祸将及家!

”畿曰:“乐羊食子,非无父子之恩,大义然也。

今虽羹祁以赐畿,畿啜之矣。

”羲乃厚谢于璋。

璋擢畿为江阳太守。

朝廷闻益州乱,以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

征璋为卿,不至。

张鲁以鬼道教民,使病者自首其过,为之请祷,实无益于治病,然小人昏愚,竞共事之。

犯法者,三原,然后乃行刑。

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

民、夷便乐之,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其道。

后遂袭取巴郡,朝廷力不能征,遂就宠鲁为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通贡献而已。

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鲁为汉宁王。

功曹巴西阎圃谏曰:“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

上匡天子,则为桓、文,次及窦融,不失富贵。

今承制署置,势足斩断,不烦于王。

愿且不称,勿为祸先。

”鲁从之。

孝献皇帝己建安七年(壬午,公元二零二年)春,正月,曹操军谯,遂至浚仪,治睢阳渠。

遣使以太牢祀桥玄。

进军官渡。

袁绍自军败,惭愤,发病呕血。

夏,五月,薨。

初,绍有三子:谭、熙、尚。

绍后妻刘氏爱尚,数称于绍。

绍欲以为后,而未显言之。

乃以谭继兄后,出为青州刺史。

沮授谏曰:“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

谭长子,当为嗣,而斥使居外,祸其始此矣。

”绍曰:“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

”于是以中子熙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为并州刺史。

逄纪、审配素为谭所疾,辛评、郭图皆附于谭,而与配、纪有隙。

及绍薨,众以谭长,欲立之。

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

谭至,不得立,自称车骑将军,屯黎阳。

尚少与之兵,而使逄纪随之。

谭求益兵,审配等又议不与。

谭怒,杀逄纪。

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谭。

谭告急于尚,尚留审配守鄴,自将助谭,与操相拒。

连战,谭、尚数败,退而固守。

尚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与高幹、匈奴南单于共攻河东,发使与关中诸将马腾等连兵,腾等阴许之,援所经城邑皆下。

河东郡吏贾逵守绛,援攻之急。

城将溃,父老与援约,不害逵乃降,援许之。

援欲使逵为将,以兵劫之,逵不动。

左右引逵使叩头,逵叱之曰:“安有国家长吏为贼叩头!

”援怒,将斩之,或伏其上以救之。

绛吏民闻将杀逵,皆乘城呼曰:“负约杀我贤君,宁俱死耳!

”乃困于壶关,著土窖中,盖以车轮。

逵谓守者曰:“此间无健儿邪,而使义士死此中乎?

”有祝公道者,适闻其言,乃夜往,盗引出逵,折械遣去,不语其姓名。

曹操使司隶校尉钟繇围南单于于平阳,未拔而援至。

繇使新丰令冯翊张既说马腾,为言利害。

腾疑未决。

傅幹说腾曰:“古人有言‘顺道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诛暴乱,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谓顺道矣。

袁氏恃其强大,背弃王命,驱胡虏以陵中国,可谓逆德矣。

今将军既事有道,不尽其力,阴怀两端,欲以坐观成败。

吾恐成败既定,奉辞责罪,将军先为诛首矣!

”于是腾惧。

幹因曰:“智者转祸为福。

今曹公与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合攻河东。

曹公虽有万全之计,不能禁河东之不危也。

将军诚能引兵讨援,内外击之,其势必举。

是将军一举,断袁氏之臂,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将军,将军功名无与比矣。

”腾乃遣子超将兵万馀人与繇会。

初,诸将以郭援众盛,欲释平阳去。

钟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顾吾威名故耳。

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

纵吾欲归,其得至乎?

此为未战先自败也。

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

”援至,果径前渡汾,众止之,不从。

济水未半,繇击,大破之。

战罢,众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

援,繇之甥也。

晚后,马超校尉南安庞德,于鞬中出一头,繇见之而哭。

德谢繇,繇曰:“援虽我甥,乃国贼也,卿何谢之有!

”南单于遂降。

刘表使刘备北侵,至叶,曹操遣夏侯惇、于禁等拒之。

备一旦烧屯去,惇等追之。

裨将军巨鹿李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

南道窄狭,草木深,不可追也。

”惇等不听,使典留守而追之,果入伏里,兵大败。

典往救之,备乃退。

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权召群僚会议,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

权引周瑜诣吴夫人前定议,瑜曰:“昔楚国初封,不满百里之地。

继嗣贤能,广土开境,遂据荆、扬,至于南海,传业延祚,九百馀年。

今将军承父兄馀资,兼六郡之众,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有何逼迫而欲送质!

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见制于人也。

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馀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

不如勿遣,徐观其变。

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

若图为暴乱,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

”吴夫人曰:“公瑾议是也。

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视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

”遂不送质。

孝献皇帝己建安八年(癸未,公元二零三年)春,二月,曹操攻黎阳,与袁谭、袁尚战于城下,谭、尚败走,还鄴。

夏,四月,操追至鄴,收其麦。

诸将欲乘胜遂攻之,郭嘉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

今权力相侔,各有党与,急之则相保,缓之则争心生。

不如南向荆州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

”操曰:“善!

”五月,操还许,留其将贾信屯黎阳。

谭谓尚曰:“我铠甲不精,故前为曹操所败。

今操军退,人怀归志,及其未济,出兵掩之,可令大溃,此策不可失也。

”尚疑之,既不益兵,又不易甲。

谭大怒,郭图、辛评因谓谭曰:“使先公出将军为兄后者,皆审配之谋也。

”谭遂引兵攻尚,战于门外。

谭败,引兵还南皮。

别驾北海王修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谭。

谭欲更还攻尚,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

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曰‘我必胜’,其可乎?

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

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也。

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

”谭不从。

谭将刘询起兵漯阴以叛谭,诸城皆应之。

谭叹曰:“今举州皆叛,岂孤之不德邪?

”王修曰:“东莱太守管统,虽在海表,此人不反,必来。

”后十馀日,统果弃其妻子来赴谭,妻子为贼所杀。

谭更以统为乐安太守。

秋,八月,操击刘表,军于西平。

袁尚自将攻袁谭,大破之。

谭奔平原,婴城固守。

尚围之急,谭遣辛评弟毘诣曹操请救。

刘表以书谏谭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交绝不出恶声,况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

若冀州有不弟之傲,仁君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邪?

”又与尚书曰:“金、木、水、火以刚柔相济,然后克得其和,能为民用。

今青州天性峭急,迷于曲直。

仁君度数弘广,绰然有馀,当以大包小,以优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事定之后,乃议曲直之计,不亦善乎!

若迷而不反,则胡夷将有讥诮之言,况我同盟,复能戮力为君之役哉?

此韩卢、东郭自困于前面遗田父之获者也。

”谭、尚皆不从。

辛毘至西平见曹操,致谭意,群下多以为刘表强,宜先平之,谭、尚不足忧也。

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

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绍以宽厚得众心。

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则天下之难未息也。

今兄弟遘恶,其势不两全,若有所并则力专,力专则难图也。

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时不可失也。

”操从之。

后数日,操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敝,辛毘望操色,知有变,以语郭嘉。

嘉曰操,操谓毘曰:“谭必可信,尚必可克不?

”毘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

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

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

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

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

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

今往攻鄴,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

还救,即谭踵其后。

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敝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

天以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国未有衅。

仲虺有言,‘取乱侮亡’。

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可谓乱矣。

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

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绥之,欲待他年。

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

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

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矣。

”操曰:“善!

”乃许谭平。

冬,十月,操至黎阳。

尚闻操渡河,乃释平原还鄴。

尚将吕旷、高翔畔归曹操,谭复阴刻将军印以假旷、翔。

操知谭诈,乃为子整娉谭女以安之,而引军还。

孙权西伐黄祖,破其舟军,惟城未克,而山寇复动。

权还,过豫章,使征虏中郎将吕范平鄱阳、会稽,荡寇中郎将程普讨乐安,建昌都尉太史慈领海昏,以别部司马黄盖、韩当、周泰、吕蒙等守剧县令长,讨山越,悉平之。

建安、汉兴、南平民作乱,聚众各万馀人,权使南部都尉会稽贺齐进讨,皆平之,复立县邑,料出兵万人。

拜齐平东校尉。

孝献皇帝己建安九年(甲申,公元二零四年)春,正月,曹操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

二月,袁尚复攻袁谭于平原,留其将审配、苏由守鄴。

曹操进军至洹水,苏由欲为内应,谋泄,出奔操。

操进至鄴,为土山、地道以攻之。

尚武安长尹楷屯毛城,以通上党粮道。

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鄴,自将击楷,破之而还。

又击尚将沮鹄于邯郸,拔之。

易阳令韩范、涉长梁岐皆举县降。

徐晃言于操曰:“二袁未破,诸城未下者倾耳而听,宜旌赏二县以示诸城。

”操从之,范、岐皆赐爵关内侯。

黑山贼帅张燕遣使求助,操拜平北将军。

五月,操毁土山、地道,凿堑围城,周回四十里,初令浅,示若可越。

配望见,笑之,不出争利。

操一夜浚之,广深二丈,引漳水以灌之。

城中饿死者过半。

秋,七月,尚将兵万馀人还救鄴。

未到,欲令审配知外动止,先使主簿巨鹿李孚入城。

孚斫问事杖,系著马边,自著平上帻,将三骑,投暮诣鄴下。

自称都督,历北围,循表而东,步步呵责守围将士,随轻重行其罚。

遂历操营,前至南围,当章门,复责怒守围者,收缚之。

因开其围,驰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绳引,孚得入。

配等见孚,悲喜,鼓噪称万岁。

守围者以状闻,操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复出。

”孚知外围益急,不可复冒,乃请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谷,夜,简别数千人,皆使持白幡,从三门并出降。

孚复将三骑作降人服,随辈夜出,突围得去。

尚兵既至,诸将皆以为:“此归师,人自为战,不如避之。

”操曰:“尚从大道来,当避之。

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

”尚果循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鄴十七里,临滏水为营。

夜,举火以示城中,城中亦举火相应。

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

操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依曲漳为营,操遂围之。

未合,尚惧,遣使求降。

操不听,围之益急。

尚夜遁,保祁山,操复进围之。

尚将马延、张顗等临陈降,众大溃,尚奔中山。

尽收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

审配令士卒曰:“坚守死战!

操军疲矣,幽州方至,何忧无主!

”操出行围,配伏弩射之,几中。

配兄子荣为东门校尉,八月,戊寅,荣夜开门内操兵。

配拒战城中,操兵生获之。

辛评家系鄴狱,辛毘驰往,欲解之,已悉为配所杀。

操兵缚配诣帐下,毘逆以马鞭击其头,骂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

”配顾曰:“狗辈,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

且汝今日能杀生我邪?

”有顷,操引见,谓配曰:“曩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也!

”配曰:“犹恨其少!

”操曰:“卿忠于袁氏,亦自不得不尔。

”意欲活之。

配意气壮烈,终于桡辞,而辛毘等号哭不已,遂斩之。

冀州人张子谦先降,素与配不善,笑谓配曰:“正南,卿竟何如我?

”配厉声曰:“汝为降虏,审配为忠臣。

虽死,岂羡汝生邪!

”临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也。

”操乃临祀绍墓,哭之流涕。

慰劳绍妻,还其家人宝物,赐杂缯絮,禀食之。

初,袁绍与操共起兵,绍问操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

”操曰:“足下意以为何如?

”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

”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九月,诏以操领冀州牧。

操让还兗州。

初,袁尚遣从事安平牵招至上党督军粮,未还,尚走中山,招说高幹以并州迎尚,并力观变,幹不从。

招乃东诣曹操,操复以为冀州从事。

又辟崔琰为别驾,操谓琰曰:“昨案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

”琰对曰:“今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

”操改容谢之。

许攸恃功骄嫚,尝于众坐呼操小字曰:“某甲,卿非我,不得冀州也!

”操笑曰:“汝言是也。

”然内不乐,后竟杀之。

冬,十月,有星孛于东井。

高幹以并州降,操复以幹为并州刺史。

曹操之围鄴也,袁谭复背之,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

攻袁尚于中山,尚败,走故安,从袁熙。

谭悉收其众,还屯龙凑。

操与谭书,责以负约,与之绝婚,女还,然后进讨。

十二月,操军其门,谭拔平原,走保南皮,临清河而屯。

操入平原,略定诸县。

曹操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

度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

”藏印绶于武库。

是岁,度卒,子康嗣位,以永宁乡侯封其弟恭。

操以牵招尝为袁氏领乌桓,遣诣柳城,抚慰乌桓。

值峭王严五千骑欲助袁谭,又,公孙康遣使韩忠假峭王单于印绶。

峭王大会群长,忠亦在坐。

峭王问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为单于。

今曹公复言当更白天子,假我真单于。

辽东复持印绶来。

如此,谁当为正?

”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

中间违错天子命,曹公代之,言当白天子,更假真单于,是也。

辽东下郡,何得擅称拜假也!

”忠曰:“我辽东在沧海之东,拥兵百馀万,又有扶馀、濊貊之用。

当今之势,强者为右,曹操何得独为是也!

”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宁静四海。

汝君臣顽嚣,今恃险远,背违天命,欲擅拜假,侮弄神器。

方当屠戮,何敢慢易咎毁大人!

”便捉忠头顿筑,拔刀欲斩之。

峭王惊怖,徒跣抱招,以救请忠,左右失色。

招乃还坐,为峭王等说成败之效,祸福所归。

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教,便辞辽东之使,罢所严骑。

丹杨大都督妫览、郡丞戴员杀太守孙翊。

将军孙河屯京城,驰赴宛陵,览、员复杀之。

遣人迎扬州刺史刘馥,令往历阳,以丹杨应之。

览入居军府中,欲逼取翊妻徐氏。

徐氏绐之曰:“乞须晦日,设祭除服,然后听命。

”览许之。

徐氏潜使所亲语翊亲近旧将孙高、傅婴等与共图览,高、婴涕泣许诺,密呼翊时侍养者二十馀人与盟誓合谋。

到晦日,设祭。

徐氏哭泣尽哀,毕,乃除服,薰香沐浴,言笑欢悦。

大小忄妻怆,怪其如此。

览密觇,无复疑意。

徐氏呼高、婴置户内,使人召览入。

徐氏出户拜览,适得一拜,徐大呼:“二君可起!

”高、婴俱出,共杀览,馀人即就外杀员。

徐氏乃还縗纟至,奉览、员首以祭翊墓,举军震骇。

孙权闻乱,从椒丘还。

至丹杨,悉族诛览、员馀党,擢高、婴为牙门,其馀赏赐有差。

河子韶,年十七,收河馀众屯京城。

权引军发吴,夜至京城下营,试攻惊之。

兵皆乘城,传檄备警,欢声动地,颇射外人。

权使晓谕,乃止。

明日见韶,拜承列校尉,统河部曲。

孝献皇帝己建安十年(乙酉,公元二零五年)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谭出战,士卒多死。

操欲缓之,议郎曹纯曰:“今县师深入,难以持久,若进不能克,退必丧威。

”乃自执桴鼓以率攻者,遂克之。

谭出走,追斩之。

李孚自称冀州主簿,求见操曰:“今城中弱强相陵,人心扰乱,以为宜令新降为内所识信者宣传明教。

”操即使孚往入城,告谕吏民,使各安故业,不得相侵,城中乃安。

操于是斩郭图等及其妻子。

袁谭使王修运粮于乐安,闻谭急,将所领兵往赴之,至高密,闻谭死,下马号哭曰:“无君焉归!

”遂谐曹操,乞收葬谭尸,操许之,复使修还乐安,督军粮。

谭所部诸城皆服,唯乐安太守管统不下。

操命修取统首,修以统亡国忠臣,解其缚,使诣操,操悦而赦之,辟修为司空掾。

郭嘉说操多辟青、冀、幽、并名士以为掾属,使人心归附,操从之。

官渡之战,袁绍使陈琳为檄书,数操罪恶,连及家世,极其丑诋。

及袁氏败,琳归操,操曰:“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

”琳谢罪,操释之,使与陈留阮瑀俱管记室。

先是渔阳王松据涿郡,郡人刘放说松以地归操,操辟放参司空军事。

袁熙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与尚俱奔辽西乌桓。

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诸郡太守令长,背袁向曹,陈兵数万,杀白马而盟,令曰:“敢违者斩!

”众莫敢仰视,各以次歃。

别驾代郡韩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阙矣。

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为也。

”一坐为珩失色。

触曰:“夫举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厉事君。

”乃舍之。

触等遂降曹操,皆封为列侯。

夏,四月,黑山贼帅张燕率其众十馀万降,封安国亭侯。

故安赵犊、霍奴等杀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三郡乌桓攻鲜于辅于犷平。

秋,八月,操讨犊等,斩之。

乃渡潞水救犷平,乌桓走出塞。

冬,十月,高幹闻操讨乌桓,复以并州叛,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关口。

操遣其将乐进、李典击之。

河内张晟,众万馀人,寇崤、渑间,弘农张琰起兵以应之。

河东太守王邑被征,郡掾卫固及中郎将范先等诣司隶校尉钟繇,请留之。

繇不许。

固等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高幹通牒。

曹操谓荀彧曰:“关西诸将,外服内贰,张晟寇乱殽、渑,南通刘表,固等因之,将为深害。

当今河东,天下之要地也,君为我举贤才以镇之。

”彧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勇足以当难,智足以应变。

”操乃以畿为河东太守。

钟繇促王邑交符,邑佩印绶,径从河北诣许自归。

卫固等使兵数千人绝陕津,杜畿至,数月不得渡。

操遣夏侯惇讨固等,未至,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

今兵迫之急,欲为善者无主,必惧而听于固。

固等势专,必以死战。

讨之不胜,为难未已。

讨之而胜,是残一郡之民也。

且固等未显绝王命,外以请故君为名,必不害新君。

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固为人多计而无断,必伪受吾。

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

”遂诡道从郖津度。

范先欲杀畿以威众,且观畿去就,于门下斩杀主簿已下三十馀人,畿举动自若。

于是固曰:“杀之无损,徒有恶名。

且制之在我。

”遂奉之。

畿谓固、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

然君固有定义,成败同之,大事当共平议。

”以固为都督,行丞事,领功曹。

将校吏兵三千馀人,皆范先督之。

固等喜,虽阳事畿,不以为意。

固欲大发兵,畿患之,说固曰:“今大发兵,众情必扰,不如徐以赀募兵。

”固以为然,从之,得兵甚少。

畿又喻固等曰:“人情顾家,诸将掾史,可分遣休息,急缓召之不难。

”固等恶逆众心,又从之。

于是善人在外,阴为己援。

恶人分散,各还其家。

会白骑攻东垣,高幹入濩泽。

畿知诸县附己,乃出,单将数十骑,赴坚壁而守之,吏民多举城且畿者,比数十日,得四千馀人。

固等与高幹、张晟共攻畿,不下,略诸县,无所得。

曹操使议郎张既西征关中诸将马腾等,皆引兵会击晟等,破之,斩固、琰等着,其馀党与皆赦之。

于是杜畿治河东,务崇宽惠。

民有辞讼,畿为陈义理,遣归谛思之,父老皆自相责怒,不敢讼。

劝耕桑,课畜牧,百姓家家丰实。

然后兴学校,举孝弟,修戎事,讲武备,河东遂安。

畿在河东十六年,常为天下最。

秘书监、侍中荀悦作《申鉴》五篇,奏之。

悦,爽之兄子也。

时政在曹氏,天子恭己,悦志在献替,而谋无所用,故作是书。

其大略曰:为政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

伪乱欲,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是为四患。

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常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

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

故在上者,先丰民财以定其志,是谓养生。

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或作伪以荡众心。

故欲无奸怪,民无淫风,是谓正俗。

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

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

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形也。

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是谓章化。

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安居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

人主不妄赏,非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

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

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

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立矣。

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垂拱揖让,而海内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