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传·外戚传下

孝元王皇后,成帝母也。

家凡十侯,五大司马,外戚莫盛焉。

自有传。

孝成许皇后,大司马车骑将军平恩侯嘉女也。

元帝悼伤母恭哀后居位日浅而遭霍氏之辜,故选嘉女以配皇太子。

初入太了家,上令中常侍黄门亲近者侍送,还白太子欢说状,元帝喜谓左右:“酌酒贺我!

”左右皆称万岁。

久之,有一男,失之。

乃成帝即位,立许妃为皇后,复生一女,失之。

初,后父嘉自元帝时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辅政,已八九年矣。

及成帝立,复以元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与嘉并。

杜钦以为故事后父重于帝舅,乃说凤曰:“车骑将军至贵,将军宜尊之敬之,无失其意。

盖轻细微眇之渐,必生乖忤之患,不可不慎。

卫将军之日盛于盖侯,近世之事,语尚在于长老之耳,唯将军察焉。

”久之,上欲专委任凤,乃策嘉曰:“将军家重身尊,不宜以吏职自累。

赐黄金二百斤,以特进侯就朝位。

”后岁余薨,谥曰恭侯。

后聪慧,善史书,自为妃至即位,常宠于上,后宫希得进见。

皇太后及帝诸舅忧上无继嗣,时又数有灾异,刘向、谷永等皆陈其咎在于后宫。

上然其言,于是省减椒房掖廷用度。

皇后及上疏曰: 妾夸布服粝粮,加以幼稚愚惑,不明义理,幸得免离茅屋之下,备后宫扫除。

蒙过误之宠,居非命所当托,污秽不修,旷职尸官,数逆至法,逾越制度,当伏放流之诛,不足以塞责。

乃壬寅日大长秋受诏:“椒房仪法,御服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

”妾伏自念,入椒房以来,遗赐外家未尝逾故事,每辄决上,可复问也。

今诚时世异制,长短相补,不出汉制而已,纤微之间,未必可同。

若竟宁前与黄龙前,岂相放哉?

家吏不晓,今一受诏如此,且使妾摇手不得。

今言无得发取诸官,殆谓未央官不属妾,不宜独取也。

言妾家府亦不当得,妾窃惑焉。

幸得赐汤沐邑以自奉养,亦小发取其中,何害于谊而不可哉?

又诏书言服御所造,皆如竟宁前,吏诚不能揆其意,即且令妾被服所为不得不如前。

设妾欲作某屏风张于某所,曰故事无有,或不能得,则必绳妾以诏书矣。

此二事诚不可行,唯陛下省察。

宦吏忮佷,必欲自胜。

幸妾尚贵时,犹以不急事操人,况今日日益侵,又获此诏,其操约人,岂有所诉?

陛下见妾在椒房,终不肯给妾纤微内邪?

若不私府小取,将安所仰乎?

旧故,中官乃私夺左右之贱缯,乃发乘舆服缯,言为待诏补,已而贸易其中。

左右多窃怨者,甚耻为之。

又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当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

今吏甫受诏读记,直豫言使后知之,非可复若私府有所取也。

其萌牙所以约制妾者,恐失人理。

今但损车驾,及毋若未央官有所发,遗赐衣服如故事,则可矣。

其余诚太迫急,奈何?

妾薄命,端遇竟宁前,竟宁前于今世而比之,岂可邪?

故时酒肉有所赐外家,辄上表乃决。

又故杜陵梁美人岁时遗酒一石,肉百斤耳。

妾甚少之,遗田八子诚不可若是。

事率众多,不可胜以文陈。

俟自见,索言之,唯陛下深察焉!

上于是采刘向、谷永之言以报曰: 皇帝向皇后,所言事闻之。

夫日者众阳之宗,天光之贵,王者之象,人君之位也。

夫以阴而侵阳,亏其正体,是非下陵上,妻乘夫,贱逾贵之变与?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变异为众,莫若日蚀大。

自汉兴,日蚀亦为吕、霍之属见。

以今揆之,岂有此等之效与?

诸侯拘迫汉制,牧相执持之也,又安获齐、赵七国之难?

将相大臣怀诚秉忠,唯义是从,又恶有上官、博陆、宣成之谋?

若乃徒步豪桀,非有陈胜、项梁之群也。

匈奴、夷狄,非有冒顿、郅支之伦也。

方外内乡,百蛮宾服,殊俗慕义,八州怀德,虽使其怀挟邪意,狄不足忧,又况其无乎?

求于夷狄无有,求于臣下无有,微后官也当,何以塞之?

日者,建始元年正月,白气出于营室。

营室者,天子之后官也。

正月于《尚书》为皇极。

皇极者,王气之极也。

白者西方之气,其于春当废。

今正于皇极之月,兴废气于后宫,视后妾无能怀任保全者,以著继嗣之微,贱人将起也。

至其九月,流星如瓜,出于文昌,贯紫宫,尾委曲如龙,临于钩陈,此又章显前尤,著在内也。

其后则有北宫井溢,南流逆理,数郡水出,流杀人民。

后则讹言传相惊震,女童入殿,咸莫觉知。

夫河者水阴,四渎之长,今乃大决,没漂陵邑,斯昭阴盛盈溢,违经绝纪之应也。

乃昔之月,鼠巢于树,野鹊变色。

五月庚子,鸟焚其巢太山之域。

《易》曰:“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啕。

丧牛于易,凶。

”言王者处民上,如鸟之处巢也,不顾恤百姓,百姓畔而去之,若鸟之自焚也,虽先快意说笑,其后必号而无及也。

百姓丧其君,若牛亡其毛也,故称凶。

泰山,王者易姓告代之处,今正于岱宗之山,甚可惧也。

三月癸未,大风自西摇祖宗寝庙,扬裂帷席,折拔树木,顿僵车辇,毁坏槛屋,灾及宗庙,足为寒心!

四月己亥,日蚀东井,转旅且索,与既无异。

己犹戊也,亥复水也,明阴盛,咎在内。

于戊己,亏君体,著绝世于皇极,显祸败及京都。

于东井,变怪众备,末重益大,来数益甚。

成形之祸月以迫切,不救之患日寝屡深,咎败灼灼若此,岂可以忽哉!

《书》云:“高宗肜日,粤有雊雉。

祖己曰:‘惟先假王正厥事。

’”又曰:“虽休勿休,惟敬五刑,以成三德。

”即饬椒房及掖庭耳。

今皇后有所疑,便不便,其条刺,使大长秋来白之。

吏拘于法,亦安足过?

盖矫枉者过直,古今同之。

且财币之省,特牛之祠,其于皇后,所以扶助德美,为华宠也。

咎根不除,灾变相袭,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

传不云乎!

“以纳失之者鲜。

”审皇后欲从其奢与?

朕亦当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则甘泉、建章可复兴矣。

世俗岁殊,时变日化,遭事制宜,因时而移,旧之非者,何可放焉!

郡子之道,乐因循而重改作。

昔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

何必改作!

”盖恶之也。

《诗》云:“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

”孝文皇帝,朕之师也。

皇太后,皇后成法也。

假使太后在彼时不如职,今见亲厚,又恶可以逾乎!

皇后其刻心秉德,毋违先后之制度,力谊勉行,称顺妇道,减省群事,谦约为右,其孝东宫,毋厥朔望,推诚永究,爰何不臧!

养名显行,以息众讠雚,垂则列妾,使有法焉。

皇后深惟毋忽!

是时,大将军凤用事,威权尤盛。

其后,比三年日蚀,言事者颇归咎于凤矣。

而谷永等遂著之许氏,许氏自知为凤所不佑。

久之,皇后宠亦益衰,而后宫多新爱。

后姊平安刚侯夫人谒等为媚道祝诅后宫有身者王美人及凤等,事发觉,太后大怒,下吏考问,谒等诛死,许后坐废处昭台宫,亲属皆归故郡山阳,后弟子平恩侯旦就国。

凡立十四年而废,在昭台岁余,还徙长定宫。

后九年,上怜许氏,下诏曰:“盖闻仁不遗远,谊不忘亲。

前平安刚侯夫人谒坐大逆罪,家属幸蒙赦令,归故郡。

朕惟平恩戴侯,先帝外祖,魂神废弃,莫奉祭祀,念之未尝忘于心。

其还平恩侯旦及亲属在山阳郡者。

”是岁,废后败。

先是,废后姊孊寡居,与定陵侯淳于长私通,因为之小妻。

长绐之曰:“我能白东宫,复立许后为左皇后。

”废后因孊私赂遗长,数通书记相报谢。

长书有悖谩,发觉,天子使廷尉孔光持节赐废后药,自杀,葬延陵交道厩西。

孝成班婕妤。

帝初即位选入后宫。

始为少使,蛾而大幸,为婕妤,居增成舍,再就馆,有男,数月失之。

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

”上善其言而止。

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婕妤诵《诗》及《窃窕》、《德象》、《女师》之篇。

每进见上疏,依则古礼。

自鸿嘉后,上稍隆于内宠。

婕妤进侍者李平,平得幸,立为婕妤。

上曰:“始卫皇后亦从微起。

”乃赐平姓曰卫,所谓卫婕妤也。

其后,赵飞燕姊弟亦从自微贱兴,逾越礼制,浸盛于前。

班婕妤及许皇后皆失宠,稀复进见。

鸿嘉三年,赵飞燕谮告许皇后、班婕妤挟媚道,祝诅后宫,詈及主上。

许皇后坐废。

孝问班婕妤,婕妤对曰:“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修正尚未蒙福,为邪欲以何望?

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诉。

如其无知,诉之何益?

故不为也。

”上善其对,怜悯之,赐黄金百斤。

赵氏姊弟骄妒,婕妤恐久见危,求共养太后长信宫,上许焉。

婕妤退处东宫,作赋自伤悼,其辞曰: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于后庭。

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盛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成。

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

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

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

虽愚陋其靡及兮,敢舍心而忘兹?

历年岁而悼惧兮,闵蕃华之不滋。

痛阳禄与柘馆兮,仍襁褓而离灾,岂妾人之殃咎兮?

将天命之不可求。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暗莫而昧幽,犹被覆载之厚德兮,不废捐于罪邮。

奉共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

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

重曰:“潜玄官兮幽以清,应门闭兮禁闼扃。

华殿尘兮玉阶苔,中庭萋兮绿草生。

广室阴兮帷幄暗,房栊虚兮风泠泠。

感帷裳兮发红罗,纷綷縩兮纨素声。

神眇眇兮密靓处,君不御兮谁为荣?

俯视兮丹墀,思君兮履綦。

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

顾左右兮和颜,酌羽觞兮销忧。

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

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

勉虞精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

《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

至成帝崩,婕妤充奉园陵,薨,因葬园中。

孝成赵皇后,本长安宫人。

初生时,父母不举,三日不死,乃收养之。

及壮,属阳阿主家,学歌舞,号曰飞燕。

成帝尝微行出。

过阳阿主,作乐,上见飞燕而说之,召入宫,大幸。

有女弟复召入,俱为婕妤,贵倾后宫。

许后之废也,上欲立赵婕妤。

皇太后嫌其所出微甚,难之。

太后姊子淳于长为侍中,数往来传语,得太后指,上立封赵婕妤父临为成阳侯。

后月余,乃立婕妤为皇后。

追以长前白罢昌陵功,封为定陵侯。

皇后既立,后宽少衰,而弟绝幸,为昭仪。

居昭阳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切皆铜沓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釭,函蓝田璧,明珠、翠羽饰之,自后宫未尝有焉。

姊弟颛宠十余年,卒皆无子。

末年,定陶王来朝,王祖母傅太后私赂遗赵皇后、昭仪,定陶王竟为太子。

明年春,成帝崩。

帝素强,无疾病。

是时,楚思王衍、梁王立来朝,明旦当辞去,上宿供张白虎殿。

又欲拜左将军孔光为丞相,已刻侯印书赞。

昏夜平善,乡晨,傅裤袜欲起,因失衣,不能言,昼漏上十刻而崩。

民间归罪赵昭仪,皇太后诏大司马莽、丞相大司空曰:“皇帝暴崩,群众讠雚哗怪之。

掖庭令辅等在后庭左右,侍燕迫近,杂与御史、丞相、廷尉治问皇帝起居发病状。

”赵昭仪自杀。

哀帝既立,尊赵皇后为皇太后,封太后弟侍中驸马都尉钦为新成侯。

赵氏侯者凡二人。

后数月,司隶解光奏言: 臣闻许美人及故中宫史曹宫皆御幸孝成皇帝,产子,子隐不见。

臣遣从事掾业、史望验问知状者掖庭狱丞籍武,故中黄门王舜、吴恭、靳严,官婢曹晓、道房、张弃,故赵昭仪御者于客子、王偏、臧兼等,皆曰宫即晓子女,前属中宫,为学事史,通《诗》,授皇后。

房与宫对食,元延元年中宫语房曰:“陛下幸宫。

”后数月,晓入殿中,见宫腹大,问宫。

宫曰:“御幸有身。

”其十月中,宫乳掖庭牛官令舍,有婢六人,中黄门田客持诏记,盛绿绨方底,封御史中丞印,予武曰:“取牛官令舍妇人新产儿,婢六人,尽置暴室狱,毋问儿男女,谁儿也!

”武迎置狱,宫曰:“善臧我儿胞,丞知是何等儿也!

”后三日,客持诏记与武,问:“儿死未?

手书对牍背。

”武即书对:“儿见在,未死。

”有顷,客出曰:“上与昭仪大怒,奈何不杀?

”武叩头啼曰:“不杀儿,自知当死。

杀之,亦死!

”即因客奏封事,曰:“陛下未有继嗣,子无贵贱,唯留意!

”奏入,客复持诏记予武曰:“今夜漏上五刻,持儿与舜,会东交掖门。

”武因问客:“陛下得武书,意何如?

”曰:“瞠也。

”武以儿付舜。

舜受诏,内儿殿中,为择乳母,告“善养儿,且有赏。

毋令漏泄!

”舜择弃为乳母,时儿生八九日。

后三日,客复持诏记,封如前予武,中有封小绿箧,记曰:“告武以箧中物书予狱中妇人,武自临饮之。

”武发箧中有裹药二枚,赫蹄书,曰:“告伟能:努力饮此药,不可复入。

女自知之!

”伟能即宫。

宫读书已,曰:“果也,欲姊弟擅天下!

我儿男也,额上有壮发,类孝元皇帝。

今儿安在?

危杀之矣!

奈何令长信得闻之?

宫饮药死。

后宫婢六人召入,出语武曰:“昭仪言‘女无过。

宁自杀邪,若外家也?

’我曹言愿自杀。

”即自缪死。

武皆表奏状。

弃所养儿十一日,宫长李南以诏书取儿去,不知所置。

许美人前在上林涿沐馆,数召入饰室中若舍,一岁再三召,留数月或半岁御幸。

元延二年怀子,其十一月乳。

诏使严持乳医及五种和药丸三,送美人所。

后客子、偏、兼闻昭仪谓成帝曰:“常给我言从中宫来,即从中宫来,许美人儿何从生中?

许氏竟当复立邪!

”怼,以手自捣,以头击壁户柱,从床上自投地,啼泣不肯食,曰:“今当安置我,欲归耳!

”帝曰:“今故告之,反怒为!

殊不可晓也。

”帝亦不食。

昭仪曰:“陛下自知是,不食为何?

陛下常自言‘约不负女’,今美人有子,竟负约,谓何?

”帝曰:“约以赵氏,故不立许氏。

使天下无出赵氏上者,毋忧也!

”后诏使严持绿囊书予许美人,告严曰:“美人当有以予女,受来,置饰室中帘南。

”美人以苇箧一合盛所生儿,缄封,及绿囊报书予严。

严持箧书,置饰室帘南去。

帝与昭仪坐,使客子解箧缄。

未已,帝使客子、偏、兼皆出,自闭户,独与昭仪在。

须臾开户,呼客子、偏、兼,使缄封箧及绿绨方底,推置屏风东。

恭受诏,持箧方底予武,皆封以御史中丞印,曰:“告武:箧中有死儿,埋屏处,勿令人知。

”武穿狱楼垣下为坎,埋其中。

故长定许贵人及故成都、平阿侯家婢王业、任孋、公孙习前免为庶人,诏召入,属昭仪为私婢。

成帝崩,未幸梓宫,仓卒悲哀之时,昭仪自知罪恶大,知业等故许氏、王氏婢,恐事泄,而以大婢羊子等赐予业等各且十人,以尉其意,属“无道我家过失。

” 元延二年五月,故掖庭令吾丘遵谓武曰:“掖庭丞吏以下皆与昭仪合通,无可与语者,独欲与武有所言。

我无子,武有子,是家轻族人,得无不敢乎?

掖庭中御幸生子者辄死,又饮药伤堕者无数,欲与武共言之大臣,票骑将军贪耆钱,不足计事,奈何令长信得闻之?

”遵后病困,谓武:“今我已死,前所语事,武不能独为也,慎语!

” 皆在今年四月丙辰赦令前。

臣谨案永光三年男子忠等发长陵傅夫人冢。

事更大赦,孝元皇帝下诏曰:“此朕不当所得赦也。

”穷治,尽伏辜,天下以为当。

鲁严公夫人杀世子,齐桓召而诛焉,《春秋》予之。

赵昭仪倾乱圣朝,亲灭继嗣,家属当伏天诛。

前平安刚侯夫人谒坐大逆,同产当坐,以蒙赦令,归故郡。

今昭仪所犯尤悖逆,罪重于谒,而同产亲属皆在尊贵之位,迫近帏幄,群下寒心,非所以惩恶崇谊示四方也。

请事穷竟,丞相以下议正法。

哀帝于是免新成侯赵钦、钦兄子成阳侯,皆为庶人,将家属徙辽西郡。

时议郎耿育上疏言: 臣闻继嗣失统,废适立庶,圣人法禁,古今至戒。

然大怕见历知适,逡循固让,委身吴粤,权变所设,不计常法,致位王季,以崇圣嗣,卒有天下,子孙承业,七八百载,功冠三王,道德最备,是以尊号追及大王。

故世必有非常之变,然后乃有非常之谋。

孝成皇帝自知继嗣不以时立,念虽末有皇子,万岁之后未能持国,权柄之重,制于女主,女主骄盛则耆欲无极,少主幼弱则大臣不使,世无周公抱负之辅,恐危社稷,倾乱天下。

知陛下有贤圣通明之德,仁孝子爱之恩,怀独见之明,内断于身,故废后宫就馆之渐,绝微嗣祸乱之根,乃欲致位陛下以安宗庙。

愚臣既不能深援安危,定金匮之计,又不知推演圣德,述先帝之志,乃反覆校省内,暴露私燕,诬污先帝倾惑之过,成结宠妾妒媚之诛,甚失贤圣远见之明,逆负先帝忧国之意。

夫论大德不拘俗,立大功不合众,此乃孝成皇帝至思所以万万于众臣,陛下圣德盛茂所以符合于皇天也,岂当世庸庸斗筲之臣所能及哉!

且褒广将顺君父之美,匡救销灭既往之过,古今通义也。

事不当时固争,防祸于未然,各随指阿从,以求容媚,晏驾之后,尊号已定,万事已讫,乃探追不及之事,讦扬幽昧之过,此臣所深痛也!

愿下有司议,即如臣言,宜宣布天下,使咸哓知先帝圣意所起。

不然,空使谤议上及山陵,下流后世,远闻百蛮,近布海内,甚非先帝托后之意也。

盖孝子善述父之志,善成人之事,唯陛下省察!

哀帝为太子,亦颇得赵太后力,遂不竟其事。

傅太后恩赵太后,赵太后亦归心,故成帝母及王氏皆怨之。

哀帝崩,王莽白太后诏有司曰:“前皇太后与昭仪俱侍帷幄,姊弟专宠锢寝,执贼乱之谋,残灭继嗣以危宗庙,悖天犯祖,无为天下母之义。

贬皇太后为孝成皇后,徙居北宫。

”后月余,复下诏曰:“皇后自知罪恶深大,朝请希阔,失妇道,无共养之礼,而有狼虎之毒,宗室所怨,海内之仇也,而尚在小君之位,诚非皇天之心。

夫小不忍乱大谋,恩之所不能已者义之所割也。

今废皇后为庶人,就其园。

”是日自杀。

立十六年而诛。

先是,有童谣曰:“燕燕,尾涏々,张公子,时相见。

木门仓琅根,燕飞来,啄皇孙。

皇孙死,燕啄矢。

”成帝每微行出,常与张放俱,而称富平侯家,故曰张公子。

仓琅根,宫门铜鍰也。

孝元傅昭仪,哀帝祖母也。

父河内温人,蚤卒,母更嫁为魏郡郑翁妻,生男惲。

昭仪少为上官太后才人,自元帝为太子,得进幸。

元帝即位,立为婕妤,甚有宠。

为人有材略,善事人,下至宫人左右,饮酒酹地,皆祝延之。

产一男一女,女为平都公主,男为定陶恭王。

恭王有材艺,尤爱于上。

元帝既重傅婕妤,及冯婕妤亦幸,生中山孝王,上欲殊之于后宫,以二人皆有子为王,上尚在,未得称太后,乃更号曰昭仪,赐以印绶,在婕妤上。

昭其仪,尊之也。

至成、哀时,赵昭仪、董昭仪皆无子,犹称焉。

元帝崩,傅昭仪随王归国,称定陶太后。

后十年,恭王薨,子代为王。

王母曰丁姬。

傅太后躬自养视,既壮大,成帝无继嗣。

时中山孝王在。

元延四年,孝王及定陶王皆入朝。

傅太后多以珍宝赂遗赵昭仪及帝舅票骑将军王根,阴为王求汉嗣。

昭仪及根皆见上无子,欲豫自结为久长计,更称誉定陶王。

上亦自器之,明年,遂征定陶王立为太子,语在《哀纪》。

月余,天子立楚孝王孙景为定陶王,奉恭王后。

太子议欲谢,少傅阎崇以为:“《春秋》不以父命废王父命,为人后之礼不得顾私亲,不当谢。

”太傅赵玄以为当谢,太子从之。

诏问所以谢状,尚书劾奏玄,左迁少府,以光禄勋师丹为太傅。

诏傅太后与太子母丁姬自居定陶国邸,下有司议皇太子得与傅太后、丁姬相见不,有司秦议不得相见。

顷之,成帝母王太后欲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太子家,成帝曰:“太子丞正统,当共养陛下,不得复顾私亲。

”王太后曰:“太子小,而傅太后抱养之。

今至太子家,以乳母恩耳,不足有所妨。

”于是令傅太后得至太子家。

丁姬以不安养太子,独不得。

成帝崩,哀帝即位。

王太后诏令傅太后、丁姬十日一至未央宫。

高昌侯董宏希指,上书言宜立丁姬为帝太后。

师丹劾奏:“宏怀邪误朝,不道。

”上初即位,谦让,从师丹言止。

后乃白令王太后下诏,尊定陶恭王为恭皇。

哀帝因是曰:“《春秋》‘母以子贵’,尊傅太后为恭皇太后,丁姬为恭皇后,各置左右詹事,食邑如长信宫、中宫。

追尊恭皇太后父为崇祖侯,恭皇后父为褒德侯。

”后岁余,遂下诏曰:“汉家之制,推亲亲以显尊尊,定陶恭皇之号不宜复称定陶。

其尊恭皇太后为帝太太后,丁后为帝太后。

”后又更号帝太太后为皇太太后,称永信宫,帝太后称中安宫,而成帝母太皇太后本称长信宫,成帝赵后为皇太后,并四太后,各置少府、太仆,秩皆中二千石。

为恭皇立寝庙于京师,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序昭穆于前殿。

傅太后父同产弟四人,曰子孟、中叔、子元、幼君。

子孟子喜至大司马,封高武侯。

中叔子晏亦大司马,封孔乡侯。

幼君子商封汝昌侯,为太后父崇祖侯后,更号崇祖曰汝昌哀侯。

太后同母弟郑惲前死,以惲子业为阳信侯,追尊惲为阳信节侯。

郑氏、傅氏侯者凡六人,大司马二人,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十余人。

傅太后既尊,后尤骄,与成帝母语,至谓之妪。

与中山孝王母冯太后并事元帝,追怨之,陷以祝诅罪,令自杀。

元寿元年崩,合葬渭陵,称孝元傅皇后云。

定陶丁姬,哀帝母也,《易》祖师丁将军之玄孙。

家在山阳瑕丘,父至庐江太守。

始,定陶恭王先为山阳王,而丁氏内其女为姬。

王后姓张氏,其母郑礼,即傅太后同母弟也。

太后以亲戚故,欲其有子,然终无有。

唯丁姬河平四年生哀帝。

丁姬为帝太后,两兄忠、明。

明以帝舅封阳安侯。

忠蚤死,封忠子满为平周侯。

太后叔父宪、望,望为左将军,宪为太仆。

明为大司马票骑将军,辅政。

丁氏侯者凡二人,大司马一人,将军、九卿、二千石六人,侍中、诸曹亦十余人。

丁、傅以一二年间暴兴尤盛。

然哀帝不甚假以权势,权势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建平二年,丁太后崩。

上曰:“《诗》云‘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昔季武子成寝,杜氏之墓在西阶下,请合葬而许之。

附葬之礼,自周兴焉。

孝子事亡如事存,帝太后宜起陵恭皇之园。

”遣大司马票骑将军明,东送葬于定陶,贵震山东。

哀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举奏丁、傅罪恶。

莽以太皇太后诏皆免官爵,丁氏徙归故郡。

莽奏贬傅太后号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号曰丁姬。

元始五年,莽复言:“共王母、丁姬前不臣妾,至葬渭陵,冢高与元帝山齐,怀帝太后、皇太太后玺绶以葬,不应礼。

礼有改葬,请发共王母及丁姬冢,取其玺绶消灭,徙共王母及丁姬归定陶,葬共王冢次,而葬丁姬复其故。

”太后以为既已之事,不须复发。

莽固争之,太后诏曰:“因故棺为致椁作冢,祠以太牢。

”谒者护既发傅太后冢,崩压杀数百人。

开丁姬椁户,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灭乃得入,烧燔椁中器物。

莽复奏言:“前共王母生,僣居桂宫,皇天震怒,灾其正殿。

丁姬死,葬逾制度,今火焚其椁,此天见变以告,当改如媵妾也。

臣前奏请葬丁姬复故,非是。

共王母及丁姬棺皆名梓宫,珠玉之衣非藩妾服,请更以木棺代,去珠玉衣,葬丁姬媵妾之次。

”奏可。

既开傅太后棺,臭闻数里。

公卿在位皆阿莽指,入钱帛,遣子弟及诸生四夷,凡十余万人,操持作具,助将作掘平共王母、丁姬故冢,二旬间皆平。

莽又周棘其处以为世戒云。

时有群燕数千,衔土投丁姬穿中。

丁、傅既败,孔乡侯晏将家属徙合浦,宗族皆归故郡。

唯高武侯喜得全,自有传。

孝哀傅皇后,定陶太后从弟子也。

哀帝为定陶王时,傅太后欲重亲,取以配王。

王入为汉太子,傅氏女为妃。

哀帝即位,成帝大行尚在前殿,而傅太后封傅妃父晏为孔乡侯,与帝舅阳安侯丁明同日俱封。

时师丹谏,以为:“天下自王者所有,亲戚何患不富贵?

而仓卒若是,其不久长矣!

”晏封后月余,傅妃立为皇后。

傅氏既盛,晏最尊重。

哀帝崩,王莽白太皇太后下诏曰:“定陶共王太后与孔乡侯晏同心合谋,背恩忘本,专恣不轨,与至尊同称号,终没,至乃配食于左坐,悖逆无道。

今令孝哀皇后退就桂宫。

”后月余,复与孝成赵皇后俱废为庶人,就其园自杀。

孝元冯昭仪,平帝祖母也。

元帝即位二年,以选入后宫。

时父奉世为执金吾。

昭仪始为长使,数月至美人,后五年就馆生男,拜为婕妤。

时父奉世为右将军光禄勋,奉世长男野王为左冯翊,父子并居朝廷,议者以为器能当其位,非用女宠故也。

而冯婕妤内宠与傅昭仪等。

建昭中,上幸虎圈斗兽,后宫皆坐。

熊佚出圈,攀槛欲上殿。

左右贵人傅昭仪等皆惊走,冯婕妤直前当熊而立,左右格杀熊。

上问:“人情惊惧,何故前当熊?

”婕妤对曰:“猛兽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坐,故以身当之。

”元帝嗟叹,以此倍敬重焉。

傅昭仪等皆惭。

明年夏,冯婕妤男立为信都王,尊婕妤为昭仪。

元帝崩,为信都太后,与王俱居储元宫。

河平中,随王之国。

后徙中山,是为孝王。

后征定陶王为太子,封中山王舅参为宜乡侯。

参,冯太后少弟也。

是岁,孝王薨,有一男,嗣为王,时未满岁,有眚病,太后自养视,数祷祠解。

哀帝即位,遣中郎谒者张由将医治中山小王。

由素有狂易病,病发怒去,西归长安。

尚书簿责擅去状,由恐,因诬言中山太后祝诅上及太后。

太后即傅昭仪也,素常怨冯太后,因是遣御史丁玄案验,尽收御者官吏及冯氏昆弟在国者百余人,分系雒阳、魏郡、巨鹿。

数十日无所得,更使中谒者令史立与丞相长史、大鸿胪丞杂治。

立受傅太后指,几得封侯,治冯太后女弟习及寡弟妇君之,死者数十人。

巫刘吾服祝诅。

医徐遂成言习、君之曰:“武帝时医修氏剌治武帝得二千万耳,今愈上,不得封侯,不如杀上,令中山王代,可得封。

”立等劾奏祝诅谋反,大逆。

责问冯太后,无服辞。

立曰:“熊之上殿何其勇,今何怯也!

”太后还谓左右:“此乃中语,前世事,吏何用知之?

是欲陷我效也!

”乃饮药自杀。

先未死,有司请诛之,上不忍致法,废为庶人,徙云阳宫。

既死,有司复奏:“太后死在未废前。

”有诏以诸侯王太后仪葬之。

宜乡侯参、君之、习夫及子当相坐者,或自杀,或伏法。

参女弁为孝王后,有两女,有司奏免为庶人,与冯氏宗族徙归故郡。

张由以先告赐爵关内侯,史立迁中太仆。

哀帝崩,大司徒孔光奏“由前诬告骨肉,立陷人入大辟,为国家结怨于天下,以取秩迁,获爵邑,幸蒙赦令,请免为庶人,徒合浦”云。

中山卫姬,平帝母也。

父子豪,中山卢奴人,官至卫尉。

子豪女弟为宣帝婕妤,生楚孝王。

长女又为元帝婕妤,生平阳公主。

成帝时,中山孝王无子,上以卫氏吉祥,以子豪少女配孝王。

元延四年,生平帝。

平帝年二岁,孝王薨,代为王。

哀帝崩,无嗣。

太皇太后与新都侯莽迎中山王立为帝。

莽欲颛国权,惩丁、傅行事,以帝为成帝后,母卫姬及外家不当得至京师。

乃更立宗室桃乡侯子成都为中山王,奉孝王后,遣少傅左将军甄丰赐卫姬玺绶,即拜为中山孝王后,以苦陉县为汤沐邑。

又赐帝舅卫宝、宝弟玄爵关内侯。

赐帝三妹,谒臣号修义君,哉皮为承礼君,鬲子为尊德君,食邑各二千户。

莽长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久后受祸,即私与卫宝通书记,教卫后上书谢恩,因陈丁、傅旧恶,几得至京师。

莽白太皇太后诏有司曰:“中山孝王后深分明为人后之义,条陈故定陶傅太后、丁姬悖天逆理,上僣位号,徙定陶王于信都,为共王立庙于京师,如天子制,不畏天命,侮圣人言,坏乱法度,居非其制,称非其号。

是以皇天震怒,火烧其殿,六年之间大命不遂,祸殃仍重,竟令孝哀帝受其余灾,大失天心,夭命暴崩,又令共王祭祀绝废,精魂无所依归。

朕惟孝王后深说经义,明镜圣法,惧古人之祸败,近事之咎殃,畏天命,奉圣言,是乃久保一国,长获天禄,而令孝王永享无疆之祀,福祥之大者也。

朕甚嘉之。

夫褒义赏善,圣王之制,其以中山故安户七千益中山后汤沐邑,加赐及中山王黄金各百斤,增傅相以下秩。

” 卫后日夜啼泣,思见帝,而但益户邑。

宇复教令上书求至京师。

会事发觉,莽杀宇,尽诛卫氏支属。

卫宝女为中山王后,免后,徙合浦。

唯卫后在,王莽篡国,废为家人,后岁余卒,葬孝王旁。

孝平王皇后,安汉公太傅大司马莽女也。

平帝即位,年九岁,成帝母太皇太后称制,而莽秉政。

莽欲依霍光故事,以女配帝,太后意不欲也。

莽设变诈,令女必入,因以自重,事在《莽传》。

太后不得已而许之,遣长乐少府夏侯藩、宗正刘宏、少府宗伯凤、尚书令平晏纳采、太师光、大司徒马宫、大司空甄丰、左将军孙建、执金吾尹赏、行太常事太中大夫刘歆及太卜、太史令以下四十九人赐皮弁素绩,以礼杂卜筮,太牢祠宗庙,待吉月日。

明年春,遣大司徒宫、大司空丰、左将军建、右将军甄邯、光禄大夫歆奉乘舆法驾,迎皇后于安汉公第。

宫、丰、歆授皇后玺绂,登车称警跸,便时上林延寿门,入未央宫前殿。

群臣就位行礼,大赦天下。

益封父安汉公地满百里,赐迎皇后及行礼者,自三公以下至驺宰执事长乐、未央宫、安汉公第者,皆增秩,赐金、帛各有差。

皇后立三月,以礼见高庙。

尊父安汉公号曰宰衡,位在诸侯王上。

赐公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

封公子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

后立岁余,平帝崩。

莽立孝宣帝玄孙婴为孺子,莽摄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

三年,莽即真,以婴为定安公,改皇太后号为定安公太后。

太后时年十八矣,为人婉瘱有节操。

自刘氏废,常称疾不朝会。

莽敬惮伤哀,欲嫁之,乃更号为黄皇室主,令立国将军成新公孙建世子礻象饰将医往问疾。

后大怒,笞鞭其旁侍御。

因发病,不肯起,莽遂不复强也。

及汉兵诛莽,燔烧未央宫,后曰:“何面目以见汉家!

”自投火中而死。

赞曰:《易》著吉凶而言谦盈之效,天地鬼神至于人道靡不同之。

夫女宠之兴,由至微而体至尊,穷富贵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祸福之宗也。

序自汉兴,终于孝平,外戚后庭色宠著闻二十有余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后四人而已。

至如史良娣、王悼后、许恭哀后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托旧恩,不敢纵恣,是以能全。

其余大者夷灭,小者放流,呜呼!

鉴兹行事,变亦备矣。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汉书·传·元后传

〔班固〕 〔汉〕

孝元皇后,王莽姑也。

莽自谓黄帝之后,其《自本》曰:黄帝姓姚氏,八世生虞舜。

舜起妫汭,以妫为姓。

至周武王封舜后妫满于陈,是为胡公,十三世生完。

完字敬仲,奔齐,齐桓公以为卿,姓田氏。

十一世,田和有齐国,二世称王,至王建为秦所灭。

项羽起,封建孙安为济北王。

至汉兴,安失国,齐人谓之“王家”,因以为氏。

文、景间,安孙遂字伯纪,处东平陵,生贺,字翁孺。

为武帝绣衣御史,逐捕魏郡群盗坚卢等党与,及吏畏懦逗留当坐者,翁孺皆纵不诛。

它部御史暴胜之等奏杀二千石,诛千石以下,及通行饮食坐连及者,大部至斩万余人,语见《酷吏传》。

翁孺以奉使不称免,叹曰:“吾闻活千人者有封子孙,吾所活者万余人,后世其兴乎!

” 翁孺既免,而与东平陵终氏为怨,乃徙魏郡元城委粟里,为三老,魏郡人德之。

元城建公曰:“昔春秋沙麓崩,晋史卜之,曰:‘阴为阳雄,土火相乘,故有沙麓崩。

后六百四十五年,宜有圣女兴。

’其齐田乎!

今王翁孺徙,正真其地,日月当之。

元城郭东有五鹿之虚,即沙鹿地也。

后八十年,当有贵女兴天下”云。

翁孺生禁,字稚君,少学法律长安,为廷尉史,本始三年,生女政君,即元后也。

禁有大志,不修廉隅,好酒色,多取傍妻,凡有四女八男。

长女君侠,次即元后政君,次君力,次君弟。

长男凤孝卿,次曼元卿,谭子元,崇少子,商子夏,立子叔,根稚卿,逢时委卿,唯凤、崇与元后政君同母。

母,适妻,魏郡李氏女也。

后以妒去,更嫁为河内苟宾妻。

初,李亲任政君在身,梦月入其怀。

及壮大,婉顺得妇人道。

尝许嫁未行,所许者死。

后东平王聘政君为姬,未入,王薨。

禁独怪之,使卜数者相政君,“当大贵,不可言。

”禁心以为然,乃教书,学鼓琴。

五凤中,献政君,年十八矣,入掖庭为家人子。

岁余,会皇太子所爱幸司马良娣病,且死,谓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诸娣妾良人更祝诅杀我。

”太子怜之,且以为然。

及司马良娣死,太子悲恚发病,忽忽不乐,因以过怒诸娣妾,莫得进见者。

久之,宣帝闻太子恨过诸娣妾,欲顺适其意,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虞侍太子者,政君与在其中。

及太子朝,皇后乃见政君等五人,微令旁长御问知太子所欲。

太子殊无意于五人者,不得已于皇后,强应曰:“此中一人可。

”是时政君坐近太子,又独衣绛缘诸于,长御即以为是。

皇后使侍中杜辅、掖庭令浊贤交送政君太子宫,见丙殿。

得御幸,有身。

先是者,太子后宫娣妾以十数,御幸久者七八年,莫有子,及王妃一幸而有身。

甘露三年,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适皇孙。

宣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太孙,常置左右。

后三年,宣帝崩,太子即位,是为孝元帝。

立太孙为太子,以母王妃为婕妤,封父禁为阳平侯。

后三日,婕妤立为皇后,禁位特进,禁弟弘至长乐卫尉。

永光二年,禁薨,谥曰顷侯。

长子凤嗣侯,为卫尉侍中,皇后自有子后,希复进见。

太子壮大,宽博恭慎,语在《成纪》。

其后幸酒,乐燕乐,元帝不以为能。

而傅昭仪有宠于上,生定陶共王。

王多材艺,上甚爱之,坐则侧席,行则同辇,常有意欲废太子而立共王。

时凤在位,与皇后、太子同心忧惧,刺侍中史丹拥右太子,语在《丹传》。

上亦以皇后素谨慎,而太子先帝所常留意,故得不废。

元帝崩,太子立,是为孝成帝。

尊皇后为皇太后,以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益封五千户。

王氏之兴自凤始。

又封太后同母弟崇为安成侯,食邑万户。

凤庶弟谭等皆赐爵关内侯,食邑。

其夏,黄雾四塞终日。

天子以问谏大夫杨兴、博王驷胜等,对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

高祖之约也,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非高祖之约,外戚未曾有也,故天为见异。

”言事者多以为然。

凤于是惧,上书辞谢曰:“陛下即位,思慕谅闇,故诏臣凤典领尚书事,上无以明圣德,下无以益政治。

今有茀星天地赤黄之异,咎在臣凤,当伏显戮,以谢天下。

今谅门闇已毕,大义皆举,宜躬亲万机,以承天心。

”因乞骸骨辞职。

上报曰:“朕承先帝圣绪,涉道未深,不明事情,是以阴阳错缪,日月无光,赤黄之气,充塞天下。

咎在朕躬,今大将军乃引过自予,欲上尚书事,归大将军印绶,罢大司马官,是明朕之不德也。

朕委将军以事,诚欲庶几有成,显先祖之功德。

将军其专心固意,辅朕之不逮,毋有所疑。

” 后五年,诸吏散骑安成侯崇薨,谥曰共侯。

有遗腹子奉世嗣侯,太后甚哀之。

明年,河平二年,上悉封舅谭为平阿侯,商成都侯,立红阳侯,根曲阳侯,逢时高平侯。

五人同日封,故世谓之“五侯”。

太后同产唯曼蚤卒,余毕侯矣。

太后母李亲,苟氏妻,生一男名参,寡居。

顷侯禁在时,太后令禁还李亲。

太后怜参,欲以田蚡为比而封之。

上曰:“封田氏,非正也。

”以参为侍中水衡都尉。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

大将军凤用事,上遂谦让无所颛。

左右常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

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说之,欲以为中常侍,召取衣冠。

临当拜,左右皆曰:“未晓大将军。

”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

”左右叩头争之。

上于是语凤,凤以为不可,乃止。

其见惮如此。

上即位数年,无继嗣,体常不平。

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赏赐十倍于它王,不以往事为纤介。

共王之来朝也,天子留,不遣归国。

上谓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讳,一朝有它,且不复相见。

尔长留侍我矣!

”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上甚亲重。

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会日蚀,凤因言:“日蚀,阴盛之象,为非常异。

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藩在国。

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

宜遣王之国。

”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

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

京兆尹王章素刚直敢言,以为凤建遣共王之国非是,乃奏封事言日蚀之咎矣。

天子召见章,延问以事,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

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

此正义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

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

今闻大将军猥归日蚀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欲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

且日蚀,阴侵阳、臣颛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

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

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诎节随凤委曲,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愍之。

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

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

且羌胡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

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余,及它所不见者。

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

” 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

及闻章言,天子感寤,纳之,谓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

且唯贤知贤,君试为朕求可以自辅者。

”于是章奏封事,荐中山孝王舅琅邪太守冯野王“先帝时历二卿,忠信质直,知谋有余。

野王以王舅出,以贤复人,明圣主乐进贤也。

”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先帝名卿,声誉出凤远甚,方倚欲以代凤。

初,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

时太后从弟长乐卫尉弘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章言,以语凤。

凤闻之,称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谢上曰:“臣材驽愚戆,得以外属兄弟七人封为列侯,宗族蒙恩,赏赐无量。

辅政出入七年,国家委任臣凤,所言辄听,荐士常用。

无一功善,阴阳不调,灾异数见,咎在臣凤奉职无状,此臣一当退也。

《五经》传记,师所诵说,咸以日蚀之咎在于大臣非其人,《易》曰‘折其右肱’,此臣二当退也。

河平以来,臣久病连年,数出在外,旷职素餐,此臣三当退也。

陛下以皇太后故不忍诛废,臣犹自知当远流放,又重自念,兄弟宗族所蒙不测,当杀身靡骨死辇毂下,不当以无益之故有离寝门之心,诚岁余以来,所苦加侵,日日益甚,不胜大愿,愿乞骸骨,归自治养,冀赖陛下神灵,未埋发齿,期月之间,幸得瘳愈,复望帷幄,不然,必置沟壑。

臣以非材见私,天下知臣受恩深也。

以病得全骸骨归,天下知臣被恩见哀,重巍巍也。

进退于国为厚,万无纤介之议。

唯陛下哀怜!

”其辞指甚哀,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

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报凤曰:“朕秉事不明,政事多阙,故天变娄臻,咸在朕躬。

将军乃深引过自予,欲乞骸骨而退,则朕将何向焉!

《书》不云乎?

‘公毋困我’。

务专精神,安心自持,期于亟廖,称朕意焉。

”于是凤起视事。

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

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胡杀子荡肠,非所宜言。

”遂下章吏。

廷尉致其大逆罪,以为“比上夷狄,欲绝继嗣之端。

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

”章死狱中,妻子徙合浦。

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郡国守相、刺吏皆出其门。

又以侍中太仆音为御史大夫,列于三公。

而五侯群弟,争为奢移,赂遗珍宝,四面而至。

后廷姬妾,各数十人,僮奴以千百数,罗钟馨,舞郑女,作倡优,狗马驰逐。

大治第室,起土山渐台,洞门高廊阁道,连属弥望。

百姓歌之曰:“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

”其奢僣如此。

然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予,以相高尚。

凤辅政凡十一岁。

阳朔三年秋,凤疾,天子数自临问,亲执其手,涕泣曰:“将军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谭次将军矣。

”凤顿首泣曰:“谭等虽与臣至亲,行皆奢僣,无以率导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谨敕,臣敢以死保之。

”及凤且死,上疏谢上,复固荐音自代,言谭等五人必不可用。

天子然之。

初,谭倨,不肯事凤,而音敬凤,卑恭如子,故荐之。

凤薨,天子临吊赠宠,送以轻车介士,军陈自长安至渭陵,谥曰敬成侯。

子襄嗣侯,为卫尉。

御史大夫音竟代凤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平阿侯谭位特进,领城门兵。

谷永说谭,令让不受城门职,由是与音不平,语在《永传》。

音既以从舅越亲用事,小心亲职,岁余,上下诏曰:“车骑将军音宿卫忠正,勤劳国家,前为御史大夫,以外亲宜典兵马,入为将军,不获宰相之封,朕甚慊焉!

其封音为安阳侯,食邑与五侯等,俱三千户。

” 初,成都侯商尝病,欲避暑,从上借明光宫,后又穿长安城,引内澧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盖,张周帷,辑濯越歌。

上幸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

后微行出,过曲阳侯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似类白虎殿。

于是上怒,以让车骑将军音。

商、根兄弟欲自黥、劓谢太后。

上闻之大怒,乃使尚书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擅穿帝城,决引澧水,曲阳侯根骄奢僣上,赤墀青琐,红阳侯立父子臧匿奸猾亡命,宾客为群盗,司隶、京兆皆阿纵不举奏正法。

”二人顿首省户下。

又赐车骑将军音策书曰:“外家何甘乐祸败,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以危乱国!

外家宗族强,上一身寝弱日久,今将一施之。

君其召诸侯,令待府舍。

”是日,诏尚书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故事。

车骑将军音藉槁请罪,商、立、根皆负斧质谢。

上不忍诛,然后得已。

久之,平阿侯谭薨,谥曰安侯,子仁嗣侯。

太后怜弟曼蚤死,独不封,曼寡妇渠供养东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常以为语。

平阿侯谭、成都侯商及在位多称莽者。

久之,上复下诏追封曼为新都哀侯,而子莽嗣爵为新都侯。

后又封太后姊子淳天长为定陵侯。

王氏亲属,侯者凡十人。

上悔废平阿侯谭不辅政而薨也,乃复进成都侯商以特进,领城门兵,置幕府,得举吏如将军。

杜邺说车骑将军音令亲附商,语在《邺传》。

王氏爵位日盛,唯音为修整,数谏正,有忠节,辅政八年,薨。

吊赠如大将军,谥曰敬侯。

子舜嗣侯,为太仆侍中。

特进成都侯商代音为大司马卫将军,而红阳侯立位特进,领城门兵。

商辅政四岁,病乞骸骨,天子悯之,更以为大将军,益封二千户,赐钱百万。

商薨,吊赠如大将军故事,谥曰景成侯,子况嗣侯。

红阳侯立次当辅政,有罪过,语在《孙宝传》。

上乃废立,而用光禄勋曲阳侯根为大司马票骑将军,岁余益封千七百户。

高平侯逢时无材能名称,是岁薨,谥曰戴侯,子买之嗣侯。

绥和元年,上即位二十余年无继嗣,而定陶共王已薨,子嗣立为王。

王祖母定陶傅太后重赂遗票骑将军根,为王求汉嗣,根为言,上亦欲立之,遂征定陶王为太子。

时根辅政五岁矣,乞骸骨,上乃益封根五千户,赐安车驷马,黄金五百斤,罢就第。

先是,定陵侯淳于长以外属能谋议,为卫尉侍中,在辅政之次。

是岁,新都侯莽告长伏罪与红阳侯立相连,长下狱死,立就国,语在《长传》。

故曲阳侯根荐莽以自代,上亦以为莽有忠直节,遂擢莽从侍中骑都尉光禄大夫为大司马。

岁余,成帝崩,哀帝即位。

太后诏莽就第,避帝外家。

哀帝初优莽,不听。

莽上书固乞骸骨而退。

上乃下诏曰:“曲阳侯根前在位,建社稷策。

侍中太仆安阳侯舜往时护太子家,导朕,忠诚专一,有旧恩。

新都侯莽忧劳国家,执义坚固,庶几与为治,太皇太后诏休就第,朕甚闵焉。

其益封根二千户,舜五百户,莽三百五十户。

以莽为特进,朝朔望。

”又还红阳侯立京师。

哀帝少而闻知五氏骄盛,心不能善,以初立,故优之。

后月余,司隶校尉解光奏:“曲阳侯根宗重身尊,三世据权,五将秉政,天下辐凑自效。

根行贪邪,臧累巨万,纵横恣意,大治室第,第中起土山,立两市,殿上赤墀,户青琐。

游观射猎,使奴从者被甲持弓弩,陈为步兵。

止宿离宫,水衡共张,发民治道,百姓苦其役。

内怀奸邪,欲管朝政,推亲近吏主簿张业以为尚书,蔽上壅下,内塞王路,外交藩臣,骄奢僣上,坏乱制度,案根骨肉至亲,社稷大臣,先帝弃天下,根不悲哀思慕,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乐五官殷严、王飞君等,置酒歌舞,捐忘先帝厚恩,背臣子义。

及根兄子成都侯况幸得以外亲继父为列侯侍中,不思报厚恩,亦聘取故掖庭贵人以为妻,皆无人臣礼,大不敬不道。

”于是天子曰:“先帝遇根、况父子,至厚也,今乃背忘恩义!

”以根尝建社稷之策,遣就国。

免况为庶人,归故郡。

根及况父商所荐举为官者,皆罢。

后二岁,傅太后、帝母丁姬皆称尊号。

有司奏:“新都侯莽前为大司马,贬抑尊号之议,亏损孝道,及平阿侯仁臧匿赵昭仪亲属,皆就国。

”天下多冤王氏。

谏大夫杨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庙之重,称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圣策深远,恩德至厚。

惟念先帝之意,岂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东宫哉!

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数更忧伤,敕令亲属引领以避丁、傅。

行道之人为之陨涕,况于陛下,时登高远望,独不渐于延陵乎!

”哀帝深感其言,复封商中子邑为成都侯。

元寿元年,日蚀。

贤良对策多讼新都侯莽者,上于是征莽及平阿侯仁还京师侍太后。

曲阳侯根薨,国除。

明年,哀帝崩,无子,太皇太后以莽为大司马,与共征立中山王奉哀帝后,是为平帝。

帝年九岁,当年被疾,太后临朝,委政于莽,莽颛威福。

红阳侯立莽诸父,平阿侯仁素刚直,莽内惮之,令大臣以罪过奏遣立、仁就国。

莽日诳耀太后,言辅政致太平,群臣奏请尊莽为安汉公。

后遂遣使者迫守立、仁令自杀。

赐立谥曰荒侯,子柱嗣,仁谥曰刺侯,子术嗣。

是岁,元始三年也。

明年,莽风群臣奏立莽女为皇后。

又奏尊莽为宰衡,莽母及两太子皆封为列侯,语在《莽传》。

莽既外一群臣,令称已功德,又内媚事旁侧长御以下,赂遗以千万数。

白尊太后姊妹君侠为广恩君,君力为广惠君,君弟为广施君,皆食汤沐邑,日夜共誉莽。

莽又知太后妇人厌居深宫中,莽欲虞乐以市其权,乃令太后四时车驾巡狩四郊,存见孤寡贞妇。

春幸茧馆,率皇后、列侯夫人桑,遵霸水而祓除。

夏游御宿、鄠、杜之间。

秋历东馆,望昆明,集黄山宫。

冬飨饮飞羽,校猎上兰,登长平馆,临泾水而览焉。

太后所至属县,辄施恩惠,赐民钱、帛、牛、酒,岁以为常。

太后从容言曰:“我始入太子家时,见于丙殿,至今五六十岁尚颇识之。

”莽因曰:“太子宫幸近,可一往游观,不足以为劳。

”于是太后幸太子宫,甚说。

太后旁弄儿病在外舍,莽自亲侯之。

其欲得太后意如此。

平帝崩,无子,莽征宣帝玄孙选最少者广戚侯子刘婴,年二岁,托以卜相为最吉。

乃风公卿奏请立婴为孺子,令宰衡安汉公莽践祚居摄,如周公傅成王故事。

太后不以为可,力不能禁,于是莽遂为摄皇帝,改元称制焉。

俄而宗室安众侯刘崇及东郡太守翟义等恶之,更举兵欲诛莽。

太后闻之,曰:“人心不相远也。

我虽妇人,亦知莽必以是自危,不可。

”其后,莽遂以符命自立为真皇帝,先奉诸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惊。

初,汉高祖入咸阳至霸上,秦王子婴降于轵道,奉上始皇玺。

及高祖诛项籍,即天子位,因御服其玺,世世传受,号曰汉传国玺,以孺子未立,玺臧长乐宫。

及莽即位,请玺,太后不肯授莽。

莽使安阳侯舜谕指。

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

舜既见,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

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而兄弟邪!

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服制,亦当自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详玺为,而欲求之?

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

”太后因涕泣而言,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

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

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邪!

”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如而兄弟,今族灭也!

”舜既得传国玺,奏之,莽大说,乃为太后置酒未央宫渐台,大纵众乐。

莽又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上书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奉天命”。

莽乃车驾至东宫,亲以其书白太后。

太后曰:“此言是也!

”莽因曰:“此悖德之臣也,罪当诛!

”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铜璧,文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

”莽乃下诏曰:“予视群公,咸曰‘休哉!

其文字非刻非画,厥性自然’。

予伏念皇天命予为子,更命太皇太后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协于新、故交代之际,信于汉氏。

哀帝之代,世传行诏筹,为西王母共具之祥,当为历代母,昭然著明。

于祗畏天命,敢不钦承!

谨以令月吉日,亲率群公诸侯卿士,奉上皇太后玺绂,以当顺天心,光于四海焉。

”太后听许。

莽于是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贡符子。

初,莽为安汉公时,又谄太后,奏尊元帝庙为高宗,太后晏驾后当以礼配食云。

及莽改号太后为新室文母,绝之于汉,不令得体元帝。

堕坏孝元庙,更为文母太后起庙,独置孝元庙故殿以为文母篹食堂,既成,名曰长寿宫。

以太后在,故未谓之庙。

莽以太后好出游观,乃车驾置酒长寿宫,请太后。

既至,见孝元庙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与何治而坏之!

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为!

如令有知,我乃人之妃妾,岂宜辱帝之堂以陈馈食哉!

”私谓左右曰:“此人嫚神多矣,能久得晁乎!

”饮酒不乐而罢。

自莽篡位后,知太后怨恨,求所以媚太后无不为,然愈不说。

莽更汉家黑貂,着黄貂,又改汉正朔伏腊日。

太后令其官属黑貂,至汉家正腊日,独与其左右相对饮酒食。

太后年八十四,建国五年二月癸丑崩。

三月乙酉,合葬渭陵。

莽诏大夫扬雄作诔曰:“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

”著其协于元城沙麓。

太阴精者,谓梦月也。

太后崩后十年,汉兵诛莽。

初,红阳侯立就国南阳,与诸刘结恩,立少子丹为中山太守。

世祖初起,丹降,为将军,战死。

上闵之,封丹子泓为武桓侯,至今。

司徒掾班彪曰:三代以来,《春秋》所记,王公国君,与其失世,稀不以女宠。

汉兴,后妃之家吕、霍、上官,几危国者数矣。

及王莽之兴,由孝元后历汉四世为天下母,飨国六十余载,群弟世权,更持国柄,五将十侯,卒成新都。

位号已移于天下,而元后卷卷犹握一玺,不欲以授莽,妇人之仁,悲夫!

汉书·传·王莽传上

〔班固〕 〔汉〕

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

元后父及兄弟皆以元、成世封侯,居位辅政,家凡九侯、五大司马,语在《元后传》。

唯莽父曼蚤死,不侯。

莽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莽独孤贫,因折节为恭俭。

受《礼经》,师事沛郡陈参,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

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

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

阳朔中,世父大将军凤病,莽侍疾,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

凤且死,以托太后及帝,拜为黄门郎,迁射声校尉。

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书,愿分户邑以封莽,及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胡骑校尉箕闳、上谷都尉阳并、中郎陈汤,皆当世名士,咸为莽言,上由是贤莽。

永始元年,封莽为新都侯,国南阳新野之都乡,千五百户。

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

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

散舆马衣裘,振施宾客,家无所余。

收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

故在位更推荐之,游者为之谈说,虚誉隆洽,倾其诸父矣。

敢为激发之行,处之不惭恧。

莽兄永为诸曹,蚤死,有子光,莽使学博士门下。

莽休沐出,振车骑,奉羊酒,劳遗其师,恩施下竟同学。

诸生纵观,长老叹息。

光年小于莽子宇,莽使同日内妇,宾客满堂。

须臾,一人言太夫人苦某痛,当饮某药,比客罢者数起焉。

尝私买侍婢,昆弟或颇闻知,莽因曰:“后将军朱子元无子,莽闻此儿种宜子,为买之。

”即日以婢奉子元。

其匿情求名如此。

是时,太后姊子淳于长以材能为九卿,先进在莽右。

莽阴求其罪过,因大司马曲阳侯根白之,长伏诛,莽以获忠直,语在《长传》。

根因乞骸骨,荐莽自代,上遂擢为大司马。

是岁,绥和元年也,年三十八矣。

莽既拔出同列,继四父而辅政,欲令名誉过前人,遂克已不倦,聘诸贤良以为掾史,赏赐邑钱悉以享士,愈为俭约。

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

见之者以为僮使,问知其夫人,皆惊。

辅政岁余,成帝崩,哀帝即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

太后诏莽就第,避帝外家。

莽上疏乞骸骨,哀帝遣尚书令诏莽曰:“先帝委政于君而弃群臣,朕得奉宗庙,诚嘉与君同心合意。

今君移病求退,以著朕之不能奉顺先帝之意,朕甚悲伤焉。

已诏尚书待君奏事。

”又遣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左将军师丹、卫尉傅喜白太后曰:“皇帝闻太后诏,甚悲。

大司马即不起,皇帝即不敢听政。

”太后复令莽视事。

时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母丁姬在,高昌侯董宏上书言:“《春秋》之义,母以子贵,丁姬宜上尊号。

”莽与师丹共劾宏误朝不道,语在《丹传》。

后日,未央宫置酒,内者令为傅太后张幄坐于太皇太后坐旁。

莽案行,责内者令曰:“定陶太后藩妾,何以得与至尊并!

”彻去,更设坐,傅太后闻之,大怒,不肯会,重怨恚莽。

莽复乞骸骨,哀帝赐莽黄金五百斤,安车驷马,罢就第。

公卿大夫多称之者,上乃加恩宠,置使家,中黄门十日一赐餐。

下诏曰:“新都侯莽忧劳国家,执义坚固,朕庶几与为治。

太皇太后诏莽就第,朕甚闵焉。

其以黄邮聚户三百五十益封莽,位特进,给事中,朝朔望见礼如三公。

车驾乘绿车从。

”后二岁,傅太后、丁姬皆称尊号,丞相朱博奏:“莽前不广尊尊之义,抑贬尊号,亏损孝道,当伏显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请免为庶人。

”上曰:“以莽与太皇太后有属,勿免,遣就国。

” 莽杜门自守,其中子获杀奴,莽切责获,令自杀。

在国三岁,吏上书冤讼莽者以百数。

元寿元年,日食,贤良周护、宋崇等对策深颂莽功德,上于是征莽。

始莽就国,南阳太守以莽贵重,选门下掾宛孔休守新都相。

休谒见莽,莽尽礼自纳,休亦闻其名,与相答。

后莽疾,休侯之,莽缘恩意,进其玉具宝剑,欲以为好。

休不肯受,莽因曰:“诚见君面有瘢,美玉可以灭瘢,欲献其瑑耳。

”即解其瑑,休复辞让。

莽曰:“君嫌其贾邪?

”遂椎碎之,自裹以进休,休乃受。

及莽征去,欲见休,休称疾不见。

莽还京师岁余,哀帝崩,无子,而傅太后、丁太后皆先薨,太皇太后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遣使者驰召莽。

诏尚书,诸发兵符节,百官奏事,中黄门、期门兵皆属莽。

莽白:“大司马高安侯董贤年少,不合众心,收印绶。

”贤即日自杀。

太后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大司徒孔光、大司空彭宣举莽,前将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互相举。

太后拜莽为大司马,与议立嗣。

安阳侯王舜,莽之从弟,其人修饬,太后所信爱也,莽白以舜为车骑将军,使迎中山王奉成帝后,是为孝平皇帝。

帝年九岁,太后临朝称制,委政于莽。

莽白赵氏前害皇子,傅氏骄僣,遂废孝成赵皇后、孝哀傅皇后,皆令自杀,语在《外戚传》。

莽以大司徒孔光名儒,相三主,太后所敬,天下信之,于是盛尊事光,引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奉车都尉。

诸哀帝外戚及大臣居位素所不说者,莽皆傅致其罪,为请奏,令邯持与光。

光素畏慎,不敢不上之,莽白太后,辄可其奏。

于是前将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坐互相举免,丁、傅及董贤亲属皆免官爵,徙远方。

红阳侯立,太后亲弟,虽不居位,莽以诸父内敬惮之,畏立从容言太后,令已不得肆意,乃复令光奏立旧恶:“前知定陵侯淳于长犯大逆罪,多受其赂,为言误朝。

后白以官婢杨寄私子为皇子,众言曰吕氏、少帝复出,纷纷为天下所疑,难以示来世,成襁褓之功。

请遣立就国。

”太后不听。

莽曰:“今汉家衰,比世无嗣,太后独代幼主统政,诚可畏惧,力用公正先天下,尚恐不从,今以私恩逆大臣议如此,群下倾邪,乱从此起!

宜可且遣就国,安后复征召之。

”太后不得已,遣立就国。

莽之所以胁持上下,皆此类也。

于是附顺者拔擢,忤恨者诛灭。

王舜、王邑为腹心,甄丰、甄邯主击断,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孙建为爪牙。

丰子寻、歆子棻、涿郡崔发、南阳陈崇皆以材能幸于莽。

莽色厉而言方,欲有所为,微见风采,党与承其指意而显奏之,莽稽首涕泣,固推让焉,上以惑太后,下用示信于众庶。

始,风益州令塞处蛮夷献白雉,元始元年正月,莽白太后下诏,以白雉荐宗庙。

群臣因奏言太后:“委任大司马莽定策定宗庙。

故大司马霍光有安宗庙之功,益封三万户,畴其爵邑,比萧相国。

莽宜如光故事。

”太后问公卿曰:“诚以大司马有大功当著之邪?

将以骨肉故欲异之也?

”于是群臣乃盛陈:“莽功德致周成白雉之瑞,千载同符。

圣王之法,臣有大功则生有美号,故周公及身在而托号于周。

莽有定国安汉家之大功,宜赐号曰安汉公,益户,畴爵邑,上应古制,下准行事,以顺天心。

”太后诏尚书具其事。

莽上书言:“臣与孔光、王舜、甄丰、甄邯共定策,今愿独条光等功赏,寝置臣莽,勿随辈列。

”甄邯白太后下诏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

’属有亲者,义不得阿。

君有安宗庙之功,不可以骨肉故蔽隐不扬。

君其勿辞。

”莽复上书让。

太后诏谒者引莽待殿东箱,莽称疾不肯入。

太后使尚书令恂诏之曰:“君以选故而辞以疾,君任重,不可阙,以时亟起。

”莽遂固辞。

太后复使长信太仆闳承制召莽,莽固称疾。

左右白太后,宜勿夺莽意,但条孔光等,莽乃肯起。

太后下诏曰:“太傅博山侯光宿卫四世,世为傅相,忠考仁笃,行义显著,建议定策,益封万户,以光为太师,与四辅之政。

车骑将军安阳侯舜积累仁孝,使迎中山王,折冲万里,功德茂著,益封万户,以舜为太保。

左将军光禄勋丰宿卫三世,忠信仁笃,使迎中山王,辅导共养,以安宗庙,封丰为广阳侯,食邑五千户,以丰为少傅。

皆授四辅之职,畴其爵邑,各赐第一区。

侍中奉车都尉邯宿卫勤劳,建议定策,封邯为承阳侯,食邑二千四百户。

”四人既受赏,莽尚未起,群臣复上言:“莽虽克让,朝所宜章,以时加赏,明重元功,无使百僚元元失望。

”太后乃下诏曰:“大司马新都侯莽三世为三公,典周公之职,建万世策,功德为忠臣宗,化流海内,远人慕义,越裳氏重译献白雉。

其以召陵,新息二县户二万八千益封莽,复其后嗣,畴其爵邑,封功如萧相国。

以莽为太傅,干四辅之事,号曰安汉公。

以故萧相国甲第为安汉公第,定著于令,传之无穷。

” 于是莽为惶恐,不得已而起受策。

策曰:“汉危无嗣,而公定之。

四辅之职,三公之任,而公干之。

群僚众位,而公宰之。

功德茂著,宗庙以安,盖白雉之瑞,周成象焉。

故赐嘉号曰安汉公,辅翼于帝,期于致平,毋违朕意。

”莽受太傅安汉公号,让还益封畴爵邑事,云愿须百姓家给,然后加赏。

群公复争,太后诏曰:“公自期百姓家给,是以听之。

其令公奉、舍人赏赐皆倍故。

百姓家给人足,大司徒、大司空以闻。

”莽复让不受,而建言宜立诸侯王后及高祖以来功臣子孙,大者封侯,或赐爵关内侯食邑,然后及诸在位,各有第序。

上尊宗庙,增加礼乐。

下惠士民鳏寡,恩泽之政无所不施。

语在《平纪》。

莽既说众庶,又欲专断,知太后厌政,乃风公卿奏言:“往者,吏以功次迁至二千石,及州部所举茂材异等吏,率多不称,宜皆见安汉公。

又太后不宜亲省小事。

”令太后下诏曰:“皇帝幼年,朕且统政,比加元服。

今众事烦碎,朕春秋高,精气不堪,殆非所以安躬体而育养皇帝者也。

故选忠贤,立四辅,群下劝职,永以康宁。

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焉!

’自今以来,惟封爵乃以闻。

他事,安汉公、四辅平决。

州牧、二千石及茂材吏初除奏事者,辄引入至近署对安汉公,考故官,问新职,以知其称否。

”于是莽人人延问,致密恩意,厚加赠送,其不合指,显奏免之,权与人主侔矣。

莽欲以虚名说太后,白言:“新承前孝哀丁、傅奢侈之后,百姓未赡者多,太后宜且衣缯练,颇损膳,以视天下。

”莽因上书,愿出钱百万,献田三十顷,付大司农助给贫民。

于是公卿皆慕效焉。

莽师群臣奏言:“陛下春秋尊,久衣重练,减御膳,诚非所以辅精气,育皇帝,安宗庙也。

臣莽数叩头省户下,白争未见许。

今幸赖陛下德泽,间者风雨时,甘露降,神芝生,蓂荚、朱草、嘉禾、休征同时并至。

臣莽等不胜大愿,愿陛下爱精休神,阔略思虑,遵帝王之常服,复太官之法膳,使臣子各得尽欢心,备共养。

惟哀省察!

”莽又令太后下诏曰:“盖闻母后之义,思不出乎门阈。

国不蒙佑,皇帝年在襁褓,未任亲政,战战兢兢,惧于宗庙之不安。

国家之大纲,微朕孰当统之?

是以孔子见南子,周公居摄,盖权时也。

勤身极思,忧劳未绥,故国奢则视之以俭,矫枉者过其正,而朕不身帅,将谓天下何!

夙夜梦想,五谷丰熟,百姓家给,比皇帝加元服,委政而授焉。

今诚未皇于轻靡而备味,庶几与百僚有成,其勖之哉!

”每有水旱,莽辄素食,左右以白。

太后遣使者诏莽曰:“闻公菜食,忧民深矣。

今秋幸熟,公勤于职,以时食肉,爱身为国。

” 莽念中国已平,唯四夷未有异,乃遣使者赍黄金、币、帛,重赂匈奴单于,使上书言:“闻中国讥二名,故名囊知牙斯今更名知,慕从圣制。

”又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入待。

所以诳耀媚事太后,下至旁侧长御,方故万端。

莽既尊重,欲以女配帝为皇后,以固其权,奏言:“皇帝即位三年,长秋宫未建,液廷媵未充。

乃者,国家之难,本从亡嗣,配取不正。

请考论《五经》,定取礼,正十二女之义,以广继嗣。

博采二王后及周公、孔子世列侯在长安者适子女。

”事下有司,上众女名,王氏女多在选中者。

莽恐其与已女争,即上言:“身亡德,子材下,不宜与众女并采。

”太后以为至诚,乃下诏曰:“王氏女,朕之外家,其勿采。

”庶民、诸生、郎吏以上守阙上书者日千余人,公卿大夫或诣廷中,或伏省户下,咸言:“明诏圣德巍巍如彼,安汉公盛勋堂堂若此,今当立后,独奈何废公女?

天下安所归命!

愿得公女为天下母。

”莽遣长安以下分部晓止公卿及诸生,而上书者愈甚。

太后不得已,听公卿采莽女。

莽复自白:“宜博选众女。

”公卿争曰:“不宜采诸女以贰正统。

”莽白:“愿见女。

”太后遣长乐少府、宗正、尚书令纳采见女,还奏言:“公女渐渍德化,有窈窕之容,宜承天序,奉祭祀。

”有诏遣大司徒、大司空策告宗庙,杂加卜筮,皆曰:“兆遇金水王相,封遇父母得位,所谓‘康强’之占,‘逢吉’之符也。

”信乡侯佟上言:“《春秋》,天子将娶于纪,则褒纪子称侯,安汉公国未称古制。

事下有司,皆曰:“古者天子封后父百里,尊而不臣,以重宗庙,孝之至也。

佟言应礼,可许。

请以新野田二万五千六百顷益封莽,满百里。

”莽谢曰:“臣莽子女诚不足以配至尊,复听众议,益封臣莽。

伏自惟念,得托肺腑,获爵士,如使子女诚能奉称圣德,臣莽国邑足以共朝贡,不须复加益地之宠。

愿归所益。

”太后许之。

有司奏:“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

”莽深辞让,受四千万,而以其三千三百万予十一媵家。

群臣复言:“今皇后受骋,逾群妾亡几。

”有诏,复益二千三百万,合为三千万。

莽复以其千万分予九族贫者。

陈崇时为大司徒司直,与张敞孙竦相善。

竦者博通士,为崇草奏,称莽功德,崇奏之,曰: 窃见安汉公自初束脩,值世俗隆奢丽之时,蒙两宫厚骨肉之宠,被诸父赫赫之光,财饶势足,亡所牾意,然而折节行仁,克心履礼,拂世矫俗,确然特立。

恶衣恶食,陋车驽马,妃匹无二,闺门之内,孝友之德,众莫不闻。

清静乐道,温良下士,惠于故旧,笃于师友。

孔子曰:“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公之谓矣。

及为侍中,故定陵侯淳于长有大逆罪,公不敢私,建白诛讨。

周公诛管、蔡,季子鸩叔牙,公之谓矣。

是以孝成皇帝命公大司马,委以国统。

孝哀即位,高昌侯董宏希指求美,造作二统,公手劾之,以定大纲。

建白定陶太后不宜在乘舆幄坐,以明国体。

《诗》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圉”,公之谓矣。

深执谦退,推诚让位。

定陶太后欲立僣号,惮彼面剌幄坐之义,佞惑之雄,朱博之畴,惩此长、宏手劾之事,上下一心,谗贼交乱,诡辟制度,遂成篡号,斥逐仁贤,诛残戚属,而公被胥、原之诉,远去就国,朝政崩坏,纲纪废驰,危亡之祸,不隧如发。

《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顇,”公之谓矣。

当此之时,官亡储主,董贤据重,加以傅氏有女之援,皆自知得罪天下,结仇中山,则必同忧,断金相翼,借假遗诏,频用赏诛,先除所惮,急引所附,遂诬往冤,更惩远属,事势张见,其不难矣!

赖公方入,即时退贤,及其党亲。

当此之时,公远独见之明,奋亡前之威,盱衡厉色,振扬武怒,乘其未坚,厌其未发,震起机动,敌人摧折,虽有贲、育不及持剌,虽有樗里不及回知,虽有鬼谷不及造次,是故董贤丧其魂魄,遂自绞杀。

人不还踵,日不移晷,霍然四除,更为宁朝。

非陛下莫引立公,非公莫克此祸。

《诗》云“惟师尚父,时惟鹰扬,亮彼武王,”孔子曰“敏则有功,”公之谓矣。

于是公乃白内故泗水相丰、斄令邯,与大司徒光、车骑将军舜建定社稷,奉节东迎,皆以功德受封益土,为国名臣。

《书》曰“知人则哲”,公之谓也。

公卿咸叹公德,同盛公勋,皆以周公为比,宜赐号安汉公,益封二县,公皆不受。

传曰申包胥不受存楚之报,晏平仲不受辅齐之封,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公之谓也。

将为皇帝定立妃后,有司上名,公女为首,公深辞让,迫不得已然后受诏。

父子之亲天性自然,欲其荣贵甚于为身,皇后之尊侔于天子,当时之会千载希有,然而公惟国家之统,揖大福之恩,事事谦退,动而固辞。

《书》曰“舜让于德不嗣,”公之谓矣。

自公受策,以至于今,亹亹翼翼,日新其德,增修雅素以命下国,逡俭隆约以矫世俗,割财损家以帅群下,弥躬执乎以逮公卿,教子尊学以隆国化。

僮奴衣布,马不秣谷,食饮之用,不过凡庶。

《诗》云“温温恭人,如集于木”,孔子曰: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公之谓矣。

克身自约,籴食逮给,物物卬市,日阕亡储。

又上书归孝哀皇帝所益封邑,入钱献田,殚尽旧业,为众倡始。

于是小大乡和,承风从化,外则王公列侯,内则帷幄侍御,翕然同时,各竭所有,或入金钱,或献田亩,以振贫穷,收赡不足者。

昔令尹子文朝不及夕,鲁公仪子不菇园葵,公之谓矣。

开门延士,下及白屋,娄省朝政,综管众治,亲见牧守以下,考迹雅素,审知白黑。

《诗》云“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易》曰“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公之谓矣。

比三世为三公,再奉送大行,秉冢宰职,填安国家,四海辐凑,靡不得所。

《书》曰:“纳于大麓,列风雷雨不迷”,公之谓矣。

此皆上世之所鲜,禹、稷之所难,而公包其终始,一以贯之,可谓备矣!

是以三年之间,化行如神,嘉瑞叠累,岂非陛下知人之效,得贤之致哉!

故非独君之受命也,臣之生亦不虚矣。

是以伯禹锡玄圭,周公受郊祀,盖以达天之使,不敢擅天之功也。

揆公德行,为天下纪。

观公功勋,为万世基。

基成而赏不配,纪立而褒不副,诚非所以厚国家,顺天心也。

高皇帝褒赏元功,相国萧何邑户既倍,又蒙殊礼,奏事不名,入殿不趋,封其亲属十有余人。

乐善无厌,班赏亡遴,苟有一策,即必爵之,是故公孙戎位在充郎,选繇旄头,一明樊哙,封二千户。

孝文皇帝褒赏绛侯,益封万户,赐黄金五千斤。

孝武皇帝恤录军功,裂三万户以封卫青,青子三人,或在襁褓,皆为通侯。

孝宣皇帝显著霍光,增户命畴,封者三人,延及兄孙。

夫绛侯即因汉藩之固,杖朱虚之鲠,依诸将之递,据相扶之势,其事虽丑,要不能遂。

霍光即席常任之重,乘大胜之威,未尝遭时不行,陷假离朝,朝之执事,亡非同类,割断历久,统政旷世,虽曰有功,所因亦易,然犹有计策不审过征之累。

及至青、戎,摽末之功,一言之劳,然犹皆蒙丘山之赏。

课功绛、霍,造之与因也。

比于青、戎,地之与天也。

而公又有宰治之效,乃当上与伯禹、周公等盛齐隆,兼其褒赏,岂特与若云者同日而论哉?

然曾不得蒙青等之厚,臣诚惑之!

臣闻功亡原者赏不限,德亡首者褒不检。

是故成王之于周公也,度百里之限,越九锡之检,开七百里之宇,兼商、奄之民,赐以附庸殷民六族,大路大旗,封父之繁弱,夏后之璜,祝宗卜史,备物典策,官司彝器,白牡之牲,郊望之礼。

王曰:“叔父,建尔元子。

”子父俱延拜而受之。

可谓不检亡原者矣。

非特止此,六子皆封。

《诗》曰:“亡言不雠,亡德不报。

”报当知之,不如非报也。

近观行事,高祖之约非刘氏不王,然而番君得王长沙,下诏称忠,定著于令,明有大信不拘于制也。

春秋晋悼公用魏绛之策,诸夏服从。

郑伯献乐,悼公于是以半赐之。

绛深辞让,晋侯曰:“微子,寡人不能济河。

夫赏,国之典,不可废也。

子其受之。

”魏绛于是有金石之乐,《春秋》善之,取其臣竭忠以辞功,君知臣以遂赏也。

今陛下既知公有周公功德,不行成王之褒赏,遂听公之固辞,不顾《春秋》之明义,则民臣何称,万世何述?

诚非所以为国也。

臣愚以为宜恢公国,令如周公,建立公子,令如伯禽,所赐之品,亦皆如之。

诸子之封,皆如六子。

即群下较然输忠,黎庶昭然感德。

臣诚输忠,民诚感德,则于王事何有?

唯陛下深惟祖宗之重,敬畏上天之戒,仪形虞、周之盛,敕尽伯禽之赐,无遴周公之报,令天法有设,后世有祖,天下幸甚!

太后以视群公,群公方议其事,会吕宽事起。

初,莽欲擅权,白太后:“前哀帝立,背恩义,自贵外家丁、傅,挠乱国家,几危社稷。

今帝以幼年复奉大宗,为成帝后,宜明一统之义,以戒前事,为后代法。

”于是遣甄丰奉玺绶,即拜帝母卫姬为中山孝王后,赐帝舅卫宝、宝弟玄爵关内侯,皆留中山,不得至京师。

莽子宇,非莽隔绝卫氏,恐帝长大后见怨。

宇即私遣人与宝等通书,教令帝母上书求入。

语在《卫后传》。

莽不听。

宇与师吴章及妇兄吕宽议其故,章以为莽不可谏,而好鬼神,可为变怪以惊惧之,章因推类说令归政于卫氏。

宇即使宽夜持血酒莽第门,吏发觉之,莽执宇送狱,饮药死。

宇妻焉怀子,系狱,须产子已,杀之。

莽奏言:“宇为吕宽等所诖误,流言惑众,与管、蔡同罪,臣不敢隐,其诛。

”甄邯等白太后下诏曰:“夫唐尧有丹朱,周文王有管、蔡,此皆上圣亡奈下愚子何,以其性不可移也。

公居周公之位,辅成王之主,而行管、蔡之诛,不以亲亲害尊尊,朕甚嘉之。

昔周公诛四国之后,大化乃成,至于刑错。

公其专意翼国,期于致平。

”莽因是诛灭卫氏,穷治吕宽之狱,连引郡国豪桀素非议已者,内及敬武公主、梁王立、红阳侯立、平阿侯仁,使者迫守,皆自杀。

死者以百数,海内震焉。

大司马护军褒奏言:“安汉公遭子宇陷于管、蔡之辜,子受至重,为帝室故不敢顾私。

惟宇遭罪,喟然愤发作书八篇,以戒子孙。

宜班郡国,令学官以教授。

”事下群公,请令天下吏能诵公戒者,以著官簿,比《孝经》。

四年春,郊祀高祖以配天,宗祀孝文皇帝以配上帝。

四月丁未,莽女立为皇后,大赦天下。

遣大司徒司直陈崇等八人分行天下,览观风俗。

太保舜等奏言:“《春秋》列功德之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唯至德大贤然后能之。

其在人臣,则生有大赏,终为宗臣,殷之伊尹,周之周公是也。

”及民上书者八千余人,咸曰:“伊尹为阿衡,周公为太宰,周公享七子之封,有过上公之赏。

宜如陈崇言。

”章下有司,有司请“还前所益二县及黄邮聚、新野田,采伊尹、周公称号,加公为宰衡,位上公。

掾史秩六百石。

三公言事,称‘敢言之’。

群吏毋得与公同名。

出众期门二十人,羽林三十人,前后大车十乘。

赐公太夫人号曰功显君,食邑二千户,黄金印赤韨。

封公子男二人,安为褒新侯,临为赏都侯。

加后聘三千七百万,合为一万万,以明大礼”。

太后临前殿,亲封拜。

安汉公拜前,二子拜后,如周公故事。

莽稽首辞让,出奏封事,愿独受母号,还安、临印韨及号位户邑。

事下太师光等,皆曰:“赏未足以直功,谦约退让,公之常节,终不可听。

”莽求见固让。

太后下诏曰:“公每见,叩头流涕固辞,今移病,固当听其让,令视事邪?

将当遂行其赏,遣归就第也?

”光等曰:“安、临亲受印韨,策号通天,其义昭昭。

黄邮、召陵、新野之田为入尤多,皆止于公,公欲自损以成国化,宜可听许。

治平之化当以时成,宰衡之官不可世及。

纳征钱,乃以尊皇后,非为公也。

功显君户,止身不传。

褒新、赏都两国合三千户,甚少矣。

忠臣之节,亦宜自屈,而信主上之义。

宜遣大司徙、大司空持节承制,诏公亟入视事。

诏尚书勿复受公之让奏。

”奏可。

莽乃起视事,上书言:“臣以元寿二年六月戊午仓卒之夜,以新都侯引入未央宫。

瘐申拜为大司马,充三公位。

元始元年正月丙辰拜为太傅,赐号安汉公,备四辅官。

今年四月甲子复拜为宰衡,位上公。

臣莽伏自惟,爵为新都侯,号为安汉公,官为宰衡、太傅、大司马,爵贵、号尊、官重,一身蒙大宠者五,诚非鄙臣所能堪。

据元始三年,天下岁已复,官属宜皆置。

《穀梁传》曰:‘天子之宰,通于四海。

’臣愚以为,宰衡官以正百僚平海内为职,而无印信,名实不副。

臣莽无兼官之材,今圣朝既过误而用之,臣请御史刻宰衡印章曰‘宰衡太傅大司马印’,成,授臣莽,上太傅与大司马之印。

”太后诏曰:“可。

韨如相国,朕亲临授焉。

”莽乃复以所益纳征钱千万,遗与长乐长御奉共养者。

太保舜奏言:“天下闻公不受干乘之土,辞万金之币,散财施予千万数,莫不乡化。

蜀郡男子路建等辍讼惭怍而退,虽文王却虞、芮何以加!

宜报告天下。

”奏可。

宰衡出,从大车前后各十乘,直事尚书郎、待御史、谒者、中黄门、期门羽林。

宰衡常持节,所止,谒者代持之。

宰衡掾史秩六百石,三公称“敢言之”。

是岁,莽奏起明堂、辟雍、灵台,为学者筑舍万区,作市、常满仓,制度甚盛。

立《乐经》,益博士员,经各五人。

征天下通一艺教授十一人以上,及有逸《礼》、古《书》、《毛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篇》文字,通知其意者,皆诣公车。

网罗天下异能之士,至者前后千数,皆令记说廷中,将令正乖廖,一异说云。

群臣奏言:“昔周公奉继体之嗣,据上公之尊,然犹七年制度乃定。

夫明堂、辟雍,堕废千载莫能兴,今安汉公起于第家,辅翼陛下,四年于兹,功德烂然。

公以八月载生魄庚子奉使,朝用书临赋营筑,越若翊辛丑,诸生、庶民大和会,十万众并集,平作二旬,大功毕成。

唐、虞发举,成周造业,诚亡以加。

宰衡位宜在诸侯王上,赐以束帛加璧,大国乘车、安车各一,骊马二驷。

”诏曰:“可。

其议九锡之法。

” 冬,大风吹长安城东门屋瓦且尽。

五年正月,袷祭明堂,诸侯王二十八人,列侯百二十人,宗室子九百余人,征助祭。

礼毕,封孝宣曾孙信第三十六人为列侯,余皆益户赐爵,金、帛之赏各有数。

是时,吏民以莽不受新野田而上书者前后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及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见者皆叩头言,宜亟加赏于安汉公。

于是莽上书曰:“臣以外属,越次备位,未能奉称。

伏念圣德纯茂。

承天当古,制礼以治民,作乐以移风,四海奔走,百蛮并臻,辞去之日,莫不陨涕,非有款诚,岂可虚致?

自诸侯王已下至于吏民,咸知臣莽上与陛下有葭莩之故,又得典职,每归功列德者,辄以臣莽为余言。

臣见诸侯面言事于前者,未尝不流汗而渐愧也。

虽性愚鄙,至诚自知,德薄位尊,力少任大,夙夜悼栗,常恐污辱圣朝。

今天下治平,风俗齐风,百蛮率服,毕陛下圣德所自躬亲,太师光、太保舜等辅政佐治,群卿大夫莫不忠良,故能以五年之间至致此焉。

臣莽实无奇策异谋。

奉承太后圣诏,宣之于下,不能得什一。

受群贤之筹画,而上以闻,不得能什伍。

当被无益之辜,所以敢且保首领须臾者,诚上休陛下余光,而下依群公之故也。

陛下不忍众言,辄下其章于议者。

臣莽前欲立奏止,恐其遂不肯止。

今大礼已行,助祭者毕辞,不胜至愿,愿诸章下议者皆寝勿上,使臣莽得尽力毕制礼作乐事。

事成,以传示天下,与海内平之。

即有所间非,则臣莽当被诖上误朝之罪。

如无他谴,得全命赐骸骨归家,避贤者路,是臣之私愿也。

惟陛下哀怜财幸!

” 甄邯等白太后,诏曰:“可。

惟公功德光于天下,是以诸侯、王公、列侯、宗室、诸生、吏民翕然同辞,连守阙庭,故下其章。

诸侯、宗室辞去之日,复见前重陈,虽晓喻罢遣,犹不肯去。

告以孟夏将行厥赏,莫不欢悦,称万岁而退。

今公每见,辄流涕叩头言愿不受赏,赏即加不敢当位。

方制作未定,事须公而决,故且听公。

制作毕成,群公以闻。

究于前议,其九锡礼仪亟奏。

” 于是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列侯张纯等九百二人皆曰:“圣帝明王招贤劝能,德盛者位高,功大者赏厚。

故宗臣有九命上公之尊,则有九锡登等之宠。

今九族亲睦,百姓既章,万国和协,黎民时雍,圣瑞毕溱,太平已洽。

帝者之盛莫隆于唐、虞,而陛下任之。

忠臣茂功莫著于伊、周,而宰衡配之。

所谓异时而兴,如合符者也。

谨以《六艺》通义,经文所见,《周官》、《礼记》宜于今者,为九命之锡。

臣请命锡。

”奏可。

策曰: 惟元始五年五月庚寅,太皇太后临于前殿,延登,亲诏之曰:公进,虚听朕言。

前公宿卫孝成皇帝十有六年,纳策尽忠,白诛故定陵侯淳于长,以弥乱发奸,登大司马,职在内辅。

孝哀皇帝即位,骄妾窥欲,奸臣萌动,公手劾高昌侯董宏,改正故定陶共王母之僣坐。

自是之后,朝臣论议,靡不据经。

以病辞位,归于第家,为贼臣所陷。

就国之后,孝哀皇帝觉寤,复还公长安,临病加剧,犹不忘公,复特进位。

是夜仓卒,国无储主,奸臣充朝,危殆甚矣。

朕惟定国之计莫宜于公,引纳于朝,即日罢退高安侯董贤,转漏之间,忠策辄建,纲纪咸张。

绶和、元寿,再遭大行,万事皆举,祸乱不作。

辅朕五年,人伦之本正,天地之位定。

钦承神祇,经纬四时,复千载之废,矫百世之失,天下和会,大众方辑。

《诗》之灵台,《书》之作雒,镐京之制,商邑之度,于今复兴。

昭章先帝之元功,明著祖宗之令德,推显严父配天之义,修立郊禘宗祀之礼,以光大孝。

是以四海雍雍,万国慕义,蛮夷殊俗,不召自至,渐化端冕,奉珍助祭。

寻旧本道,遵术重古,动而有成,事得厥中。

至德要道,通于神明,祖考嘉享。

光耀显章,天符仍臻,元气大同。

麟凤龟龙,众祥之瑞,七百有余。

遂制礼作乐,有绥靖宗庙社稷之大勋。

普天之下,惟公是赖,官在宰衡,位为上公。

今加九命之锡,其以助祭,共文武之职,乃遂及厥祖。

于戏,岂不休哉!

于是莽稽首再拜,受绿韨衮冕衣赏,玚琫玚珌,句履,鸾路乘马,龙旗九旒,皮弁素积,戎路乘马,彤弓矢,卢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甲胄一具,秬鬯二卣,圭瓒二,九命青玉珪二,朱户纳陛。

署宗官、祝官、卜官、史官,虎贲三百人,家令丞各一人,宗、祝、卜、史官皆置啬夫,佐官汉公。

在中府外第,虎贲为门卫,当出入者傅籍。

自四辅、三公有事府第,皆用传。

以楚王邸为安汉公第,大缮治,通周卫。

祖祢庙及寝皆为朱户纳陛。

陈崇又奏:“安汉公祠祖祢,出城门,城门校尉宜将骑士从。

入有门卫,出有骑士,所以重国也。

”奏可。

其秋,莽以皇后有子孙瑞,通子午道。

子午道从杜陵直绝南山,径汉中。

风俗使者八人还,言天下风俗齐同,诈为郡国造歌谣,颂功德,凡三万言。

莽奏定著令。

又奏为市无二贾,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男女异路之制,犯者象刑。

刘歆、陈崇等十二人皆以治明堂,宣教化,封为列侯。

莽既致太平,北化匈奴,东致海外,南怀黄支,唯西方未有加。

乃遣中郎将平宪等多持金币诱塞外羌,使献地,愿内属。

宪等奏言:“羌豪良愿等种,人口可万二千人,愿为内臣,献鲜水海、允谷盐池,平地美草皆予汉民,自居险阻处为藩蔽。

问良愿降意,对曰:‘太皇太后圣明,安汉公至仁,天下太平,五谷成熟,或禾长丈余,或一粟三米,或不种自生,或茧不蚕自成,甘露从天下,醴泉自地出,凤皇来仪,神爵降集。

从四岁以来,羌人无所疾苦,故思乐内属。

’宜以时处业,置属国领护。

”事下莽,莽复奏曰:“太后秉统数年,恩泽洋溢,和气四塞,绝域殊俗,靡不慕义。

越裳氏重译献白雉,黄支自三万里贡生犀,东夷王度大海奉国珍,匈奴单于顺制作,去二名,今西域良愿等复举地为臣妾,昔唐尧横被四表,亦亡以加之。

今谨案已有东海、南海、北海郡,未有西海郡,请受良愿等所献地为西海郡。

臣又闻圣王序天文,定地理,因山川民俗以制州界。

汉家地广二帝、三王,凡十三州,州名及界多不应经。

《尧典》十有二州,后定为九州。

汉家廓地辽远,州牧行部,远者三万余里,不可为九。

谨以经义正十二州名分界,以应正始。

”奏可。

又增法五十条,犯者徙之西海。

徙者以千万数,民始怨矣。

泉陵侯刘庆上书言:“周成王幼少,称孺子,周公居摄。

今帝富于春秋,宜令安汉公行天子事,如周公。

”郡臣皆曰:“宜如庆言。

” 冬,荧惑入月中。

平帝疾,莽作策,请命于泰畤,戴璧秉圭,愿以身代。

藏策金滕,置于前殿,敕诸公勿敢言。

十二月,平帝崩,大赦天下。

莽征明礼者宗伯凤等与定天下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

奏尊孝成庙曰统宗,孝平庙曰元宗。

时元帝世绝,而宣帝曾孙有见王五人,列侯广戚侯显等四十八人,莽恶其长大,曰:“兄弟不得相为后。

乃选玄孙中最幼广戚侯子婴,年二岁,托以为卜相最吉。

是月,前辉光谢嚣奏武功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圆下方,有丹书著石,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符命之起,自此始矣。

莽命群公以白太后,太后曰:“此诬罔天下,不可施行!

”太保舜谓太后:“事已如此,无可奈何,沮之力不能止。

又莽非敢有它,但欲称摄以重其权,填服天下耳。

”太后听许。

舜等即共令太后下诏曰:“盖闻天生众民,不能相治,为之立君以统理之。

君年幼稚,必有寄托而居摄焉,然后能奉天施而成地化,群生茂育。

《书》不云乎?

‘天工,人其代之。

’朕以孝平皇帝幼年,且统国政,几加元服,委政而属之。

今短命而崩,呜呼哀哉!

已使有司征孝宣皇帝玄孙二十三人,差度宜者,以嗣孝平皇帝之后。

玄孙年在襁褓,不得至德君子,孰能安之?

安汉公莽辅政三世,比遭际会,安光汉室,遂同殊风,至于制作,与周公异世同符。

今前辉光嚣、武功长通上言丹石之符,朕深思厥意,云‘为皇帝’者,乃摄行皇帝之事也。

夫有法成易,非圣人者亡法。

其令安汉公居摄践祚,如周公故事,以武功县为安汉公采地,名曰汉光邑。

具礼仪奏。

” 于是群臣奏言:“太后圣德昭然,深见天意,诏令安汉公居摄。

臣闻周成王幼少,周道未成,成王不能共事天地,修文、武之烈。

周公权而居摄,则周道成,王室安。

不居摄,则恐周队失天命。

《书》曰:‘我嗣事子孙,大不克共上下,遏失前人光,在家不知命不易。

天应棐谌,乃亡队命。

’说曰:周公服天子之冕,南面而朝群臣,发号施令,常称王命。

召公贤人,不知圣人之意,故不说也。

《礼•明堂记》曰‘周公朝诸侯于明堂,天子负斧依南面而立。

’谓‘周公践天子位,六年朝诸侯,制礼作乐,而天下大服’也。

召公不说。

时武王崩,■粗未除。

由是言之,周公始摄则居天了之位,非乃六年而践阼也。

《书》逸《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延登,赞曰:假王莅政,勤和天下。

’此周公摄政,赞者所称。

成王加元服,周公则致政。

《书》曰:‘朕复子明辟’,周公常称王命,专行不报,故言我复子明君也。

臣请安汉公居摄践祚,服天子韨冕,背斧依于户牖之间,南面朝群臣,听政事。

车服出入警跸,民臣称臣妾,皆如天子之制。

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

平决朝事,常以皇帝之诏称‘制’、以奉顺皇天之心,辅翼汉室,保安孝平皇帝之幼嗣,遂寄托之义,隆治平之化。

其朝见太皇太后、帝皇后,皆复臣节。

自施政教于其宫家国采,如诸侯礼仪故事。

臣昧死请。

”太后诏曰:“可。

”明年,改元曰“居摄”。

居摄元年正月,莽祀上帝于南郊,迎春于东郊,行大射礼于明堂,养三老五更,成礼而去。

置柱下五史,秩如御史,听政事,侍旁记疏言行。

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

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拂,甄邯为太保后承。

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

四月,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专制朝政,必危刘氏。

天下非之者,乃莫敢先举,此宗室耻也。

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

”绍等从者百余人,遂进攻宛,不得入而败。

绍者,张竦之从兄也。

竦与崇族父刘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

竦因为嘉作奏曰: 建平、元寿之间,大统几绝,宗室几弃。

赖蒙陛下圣德,扶服振救,遮扞匡卫,国命复延,宗室明目。

临明统政,发号施令,动以宗室为始,登用九族为先。

并录支亲,建立王侯,南面之孤,计以百数。

收复绝属,存亡续废,得比肩首,复为人者,嫔然成行,所以藩汉国,辅汉宗也。

建辟雍,立明堂,班天法,流圣化,朝群后,昭文德,宗室诸侯,咸益土地。

天下喁喁,引领而叹,颂声洋洋,满耳而入。

国家所以服此美,膺此名,飨此福,受此荣者,岂非太皇太后日昃之思,陛下夕惕之念哉!

何谓?

乱则统其理,危则致其安,祸则引其福,绝则继其统,幼则代其任,晨夜屑屑,寒暑勤勤,无时休息,孳孳不已者,凡以为天,厚刘氏也。

臣无愚智,民无男女,皆谕至意。

而安众侯崇乃独怀悖惑之心,操畔逆之虑,兴兵动众,欲危宗庙,恶不忍闻,罪不容诛,诚臣子之仇,宗室之雠,国家之贼,天下之害也。

是故亲属震落而告其罪,民人溃畔而弃其兵,进不跬步,退伏其殃。

百岁之母,孩提之子,同时断斩,悬头竿杪,珠珥在耳,首饰犹存,为计若此,岂不悖哉!

臣闻古者畔逆之国,既以诛讨,则猪其宫室以为污池,纳垢浊焉,名曰凶虚,虽生菜茹,而人不食。

四墙其社,覆上栈下,示不得通。

辨社诸侯,出门见之,著以为戒。

方今天下闻崇之反也,咸欲骞衣手剑而叱之。

其先至者,则拂其颈,冲其匈,刃其躯,切其肌。

后至者,欲拔其门,仆其墙,夷其屋,焚其器,应声涤地,则时成创。

而宗室尤甚,言必切齿焉。

何则?

以其背畔恩义,而不知重德之所在也。

宗室所居或远,嘉幸得先闻,不胜愤愤之愿,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猪崇宫室,令如古制。

及崇社宜如毫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

愿下四辅公卿大夫议,以明好恶,视四方。

于是莽大说。

公卿曰:“皆宜如嘉言。

”莽白太后下诏曰:“惟嘉父子兄弟,虽与崇有属,不敢阿私,或见萌牙,相率告之,及其祸成,同共雠之,应合古制,忠孝著焉。

其以杜衍户千封嘉为师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

”后又封竦为淑德侯。

长安为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

力战斗,不如巧为奏。

”莽又封南阳吏民有功者百余人,污池刘崇室宅。

后谋反者,皆污池云。

群臣复白:“刘崇等谋逆者,以莽权轻也。

宜尊重以填海内。

”五月甲辰,太后诏莽朝见太后称“假皇帝。

”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群臣奏请:“益安汉公宫及家吏,置率更令,庙、厩、厨长丞,中庶子,虎贲以下百余人,又置卫士三百人。

安汉公庐为摄省,府为摄殿,第为摄宫。

”奏可。

莽白太后下诏曰:“故太师光虽前薨,功效已列。

太保舜、大司空丰、轻车将军邯、步兵将军建皆为诱进单于筹策,又典灵台、明堂、辟雍、四郊,定制度,开子午道,与宰衡同心说德,合意并力,功德茂著。

封舜了匡为同心侯,林为说德侯,光孙寿为合意侯,丰孙匡为并力侯。

益邯、建各三千户。

” 是岁,西羌庞恬、傅幡等怨莽夺其地作西海郡,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

莽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

二年春,窦况等击破西羌。

五月,更造货:错刀,一直五千。

契刀,一直五百。

大钱,一直五十,与五铢钱并行。

民多盗铸者。

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御府受直,然卒不与直。

九月,东郡太守翟义都试,勒车骑,因发奔命,立严乡侯刘信为天子,移檄郡国,言“莽毒杀平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共行天罚诛莽”。

郡国疑惑,众十余万。

莽惶惧不能食,昼夜抱孺子告祷郊庙,放《大诰》作策,遣谏大夫桓谭等班于天下,谕以摄位当反政孺子之意。

遣王邑、孙建等八将军击义,分屯诸关,守厄塞。

槐里男子赵明、霍鸿等起兵,以和翟义,相与谋曰:“诸将精兵悉东,京师空,可攻长安。

”众稍多,至且十万人,莽恐,遣将军王奇、王级将兵拒之。

以太保甄邯为大将军,受钺高庙,领天下兵,左杖节,右把钺,屯城外。

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

十二月,王邑等破翟义于圉。

司威陈崇使监军上书言:“陛下奉天洪范,心合宝龟,膺受元命,豫知成败,咸应兆占,是谓配天。

配天之主,虑则移气,言则动物,施则成化。

臣崇伏读诏书下日,窃计其时,圣思始发,而反虏仍破。

诏文始书,反虏大败。

制书始下,反虏毕斩,众将未及齐其锋芒,臣崇未及尽共愚虑,而事已决矣。

”莽大说。

三年春,地震。

大赦天下。

王邑等还京师,西与王级等合击明、鸿,皆破灭,语在《翟义传》。

莽大置酒未央宫白虎殿,劳赐将帅,诏陈崇治校军功,第其高下。

莽乃上奏曰:“明圣之世,国多贤人,故唐、虞之时,可比屋而封,至功成事就,则加赏焉。

至于夏后涂山之会,执玉帛者万国,诸侯执玉,附庸执帛。

周武王孟津之上,尚有八百诸侯。

周公居摄,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盖诸侯千八百矣。

《礼记•王制》千七百余国,是以孔子著《孝经》曰:‘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

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

’此天子之孝也。

秦为亡道,残灭诸侯以为郡县,欲擅天下之利,故二世而亡。

高皇帝受命除残,考功施赏,建国数百,后稍衰微,其余仅存。

太皇太后躬统大纲,广封功德以劝善,兴灭继绝以永世,是以大化流通,旦暮且成。

遭羌寇害西海郡,反虏流言东郡,逆贼惑众西土,忠臣孝子莫不奋怒,所征殄灭,尽备厥辜,天下咸宁。

今制礼作乐,实考周爵五等,地四等,有明文。

殷爵三等,有其说,无其文。

孔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

吾从周。

’臣请诸将帅当受爵邑者爵五等,地四等。

”奏可。

于是封者高为侯、伯,次为子、男,当赐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凡数百人。

击西海者以“羌”为号,槐里以“武”为号,翟义以“虏”为号。

群臣复奏言:“太后修功录德,远者千载,近者当世,或以文封,或以武爵,深浅大小,靡不毕举。

今摄皇帝背依践祚,宜异于宰国之时,制作虽未毕已,宜进二子爵皆为公。

《春秋》‘善善及子孙’,‘贤者之后,宜有土地’。

成王广封周公庶子六人,皆有茅土。

及汉家名相大将萧、霍之属,咸及支庶。

兄子光,可先封为列侯。

诸孙,制度毕已,大司徒、大司空上名,如前诏书。

”太后诏曰:“进摄皇帝子褒新侯安为新举公,赏都侯临为褒新公,封光为衍功侯。

”是时,莽还归新都国,群臣复白以封莽孙宗为新都侯。

莽既灭翟义,自谓威德日盛,获天人助,遂谋即真之事矣。

九月,莽母功显君死,意不在哀,令太后诏议其服。

少阿、羲和刘歆与博士诸儒七十八人皆曰:“居摄之义,所以统立天功,兴崇帝道,成就法度,安辑海内也。

昔殷成汤既没,而太子蚤夭,其子太甲幼少不明,伊尹放诸桐宫而居摄,以兴殷道。

周武王既没,周道未成,成王幼少,周公屏成王而居摄,以成周道。

是以殷有翼翼之化,周有刑错之功。

今太皇太后比遭家之不造,委任安汉公宰尹群僚,衡平天下。

遭孺子幼少,未能共上下,皇天降瑞,出丹石之符,是以太皇太后则天明命,诏安汉公居摄践祚,将以成圣汉之业,与唐、虞三代比隆也。

摄皇帝遂开秘府,会群儒,制礼作乐,卒定庶官,茂成天功。

圣心周悉,卓尔独见,发得周礼,以明因监,则天稽古,而损益焉,犹仲尼之闻《韶》,日月之不可阶,非圣哲之至,孰能若兹!

纲幻咸张,成在一匮,此其所以保佑圣汉,安靖元元之效也。

今功显君薨,《礼》:‘庶子为后,为其母緦。

’传曰:‘与尊者为体,不敢服其私亲也。

摄皇帝以圣德承皇天之命,受太后之诏居摄践祚,奉汉大宗之后,上有天地社稷之重,下有元元万机之忧,不得顾其私亲。

故太皇太后建厥元孙,俾侯新都,为哀侯后。

明摄皇帝与尊者为体,承宗庙之祭,奉共养太皇太后,不得服其私亲也。

《周礼》曰‘王为诸侯緦縗’,‘弁而加环绖’,同姓则麻,异姓则葛。

摄皇帝当为功显君緦縗,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侯服,以应圣制。

’莽遂行焉,凡一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

司威陈崇奏,衍功侯光私报执金吾窦况,令杀人,况为收系,致其法。

莽大怒,切责光。

光母曰:“女自视孰与长孙、中孙?

”遂母子自杀,及况皆死。

初,莽以事母、养嫂、抚兄子为名,及后悖虐,复以示公义焉。

令光子嘉嗣爵为侯。

莽下书曰:“遏密之义,讫于季冬,正月郊祀,八音当奏。

王公卿士,乐凡几等?

五声八音,条各云何?

其与所部儒生各尽精思,悉陈其义。

” 是岁,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千人扈云、太保属臧鸿奏符命。

京言齐郡新井,云言巴郡石牛,鸿言扶风雍石,莽皆迎受。

十一月甲子,莽上奏太后曰: 陛下至圣,遭家不造,遇汉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受孺子之托,任天下之寄。

臣莽兢兢业业,惧于不称。

宗室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

天公使我告亭长曰:“摄皇帝当为真。

即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

’亭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入地且百尺。

”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于未央宫之前殿。

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

承天命,用神令。

”骑都尉崔发等视说。

及前孝哀皇帝建平二年六月甲子下诏书,更为太初元将元年,案其本事,甘忠可、夏贺良谶书臧兰台。

臣莽以为元将元年者,大将居摄改元之文也。

于今信矣。

《尚书•康诰》“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

’”此周公居摄称王之文也。

《春秋》隐公不言即位,摄也。

此二经周公、孔子所定,盖为后法。

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臣莽敢不承用!

臣请共事神祇宗庙,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

其号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摄”。

以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

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

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

奏可。

众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臣博议别奏,以视即真之渐矣。

期门郎张充等六人谋共劫莽,立楚王。

发觉,诛死。

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好为大言。

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置其一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行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

某者,高皇帝名也。

书言王莽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

图书皆书莽大臣八兴,又取令名王兴、王盛,章因自窜姓名,凡为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

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皆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

仆射以闻。

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嬗。

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书曰:“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属。

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属予以天下兆民。

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国金策之书,予甚祇畏,敢不钦受!

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

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

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时。

服色配德上黄,牺牲应正用白,使节之旄幡皆纯黄,其署曰‘新使王威节’,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

汉书·传·王莽传中

〔班固〕 〔汉〕

始建国元年正月朔,莽帅公侯卿士奉皇太后玺韨,上太皇太后,顺符命,去汉号焉。

初,莽妻宜春侯王氏女,立为皇后。

本生四男:宇、获、安、临。

二子前诛死,安颇荒忽,乃以临为皇太子,安为新嘉辟。

封宇子六人:千为功隆公,寿为功明公,吉为功成公,宗为功崇以,世为功昭公,利为功著公。

大赦天下。

莽乃策命孺子曰:“咨尔婴,昔皇天右乃太祖,历世十二,享国二百一十载,历数在于予躬。

《诗》不云乎?

‘侯服于周,天命靡常。

’封尔为定安公,永为新室宾。

于戏!

敬天之休,往践乃位,毋废予命。

”又曰:“其以平原、安德、漯阴、鬲、重丘,凡户万,地方百里,为定安公国。

立汉祖宗之庙于其国,与周后并,行其正朔、服色。

世世以事其祖宗,永以命德茂功,享历代之祀焉。

以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

”读策毕,莽亲执孺子手,流涕歔欷,曰:“昔周公摄位,终得复子明辟,今予独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

”哀叹良久。

中傅将孺子下殿,北面而称臣。

百僚陪位,莫不感动。

又按金匮,辅臣皆封拜。

以太傅、左辅、骠骑将军安阳侯王舜为太师,封安新公。

大司徒就德侯平晏为太傅,就新公。

少阿、羲和、京兆尹、红休侯刘歆为国师,嘉新公。

广汉梓潼哀章为国将,美新公:是为四辅,位上公。

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司马,承新公。

丕进侯王寻为大司徒,章新公。

步兵将军成都侯王邑为大司空,隆新公:是为三公。

大阿、右拂。

大司空、卫将军广阳侯甄丰为更始将军,广新公。

京兆王兴为卫将军,奉新公。

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立国将军,成新公。

京兆王盛为前将军,崇新公:是为四将。

凡十一公。

王兴者,故城门令史。

王盛者,卖饼。

莽按符命求得此姓名十余人,两人容貌应卜相,径从布衣登用,以视神焉。

余皆拜为郎。

是日,封拜卿大夫、侍中、尚书官凡数百人。

诸刘为郡守,皆徙为谏大夫。

改明光宫为定安馆,定安太后居之。

以故大鸿胪府为定安公第,皆置门卫使者监领。

敕阿乳母不得与语,常在四壁中,至于长大,不能名六畜。

后莽以女孙宇子妻之。

莽策群司曰:“岁星司肃,东岳太师典致时雨,青炜登平,考景以晷。

荧惑司哲,南岳太傅典致时奥,赤炜颂平,考声以律。

太白司艾,西岳国师典致时阳,白炜象平,考量以铨。

辰星司谋,北岳国将典致时寒,玄炜和平,考星以漏。

月刑元股左,司马典致武应,考方法矩,主司天文,钦若昊天,敬授民时,力来农事,以丰年谷。

日德元厷右,司徒典致文瑞,考圜合规,主司人道,五教是辅,帅民承上,宣美风俗,五品乃训。

斗平元心中,司空典致物图,考度以绳,主司地里,平治水土,掌名山川,众殖鸟兽,蕃茂草木。

”各策命以其职,如典诰之文。

置大司马司允,大司徒司直,大司空司若,位皆孤卿。

更名大司农曰羲和,后更为纳言,大理曰作士,太常曰秩宗,大鸿胪曰典乐,少府曰共工,水衡都尉曰予虞,与三公司卿凡九卿,分属三公。

每一卿置大夫三人,一大夫置元士三人,凡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分主中都官诸职。

更名光禄勋曰司中,太仆曰太御,卫尉曰太卫,执金吾曰奋武,中尉曰军正,又置大赘官,主乘舆服御物,后又典兵秩,位皆上卿,号曰六监。

改郡太守曰大尹,都尉曰太尉,县令长曰宰,御史曰执法,公车司马曰王路四门,长乐宫曰常乐室,未央宫曰寿成室,前殿曰王路堂,长安曰常安。

更名秩百名曰庶士,三百石曰下士,四百石曰中士,五百石曰命士,六百石曰元士,千石曰下大夫,比二千石曰中大夫,二千石曰上大夫,中二千石曰卿。

车服黻冕,各有差品。

又置司恭、司徒、司明、司聪、司中大夫及诵诗工、彻膳宰,以司过。

策曰:“予闻上圣欲昭厥德,罔不慎修厥身,用绥于远,是用建尔司于五事。

毋隐尤,毋将虚,好恶不愆,立于厥中。

于戏,勖哉!

”令王路设进善之旌,非谤之木,敢谏之鼓。

谏大夫四人常坐王路门受言事者。

封王氏齐縗之属为侯,大功为伯,小功为子,緦麻为男,其女皆为任。

男以“睦”、女以“隆”为号焉,皆授印韨。

令诸侯立太夫人、夫人、世子,亦受印韨。

又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百王不易这道也。

汉氏诸侯或称王,至于四夷亦如之,违于古典,缪于一统。

其定诸侯王之号皆称公,及四夷僣号称王者皆更为侯。

” 又曰:“帝王之道,相因而通。

盛德之祚,百世享祀。

予惟黄帝、帝少昊、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帝夏禹、皋陶、伊尹咸有圣德,假于皇天,功烈巍巍,光施于远。

予甚嘉之,营求其后,将祚厥祀。

”惟王氏,虞帝之后也,出自帝喾。

刘氏,尧之后也,出自颛顼。

于是封姚恂为初睦侯,奉黄帝后。

梁护为修远伯,奉少昊后。

皇孙功隆公千,奉帝喾后。

刘歆为祁烈伯,奉颛顼后。

国师刘歆子叠为伊休侯,奉尧后。

妫昌为始睦侯,奉虞帝后。

山遵为褒谋子,奉皋陶后。

伊玄为褒衡子,奉伊尹后。

汉后定安公刘婴,位为宾。

周后卫公姬党,更封为章平公,亦为宾。

殷后宋公孔弘,运转次移,更封为章昭侯,位为恪。

夏后辽西姒丰,封为章功侯,亦为恪。

四代古宗,宗祀于明堂,以配皇始祖考虞帝。

周公后褒鲁子姬就、宣尼公后褒成子孔钧,已前定焉。

莽又曰:“予前在摄时,建郊宫,定祧庙,立社稷,神祇报况,或光自上复于下,流为乌,或典气熏烝,昭耀章明,以着黄、虞之烈焉。

自黄帝至于济南伯王,高祖世氏姓有五矣。

黄帝二十五子,分赐厥姓十有二氏。

虞帝之先,受姓曰姚,其在陶唐曰妫,在周曰陈,在齐曰田,在济南曰王。

予伏念皇初祖考黄帝,皇始祖考虞帝,以宗祀于明堂,宜序于祖宗之亲庙。

其立祖庙五,亲庙四,后夫人皆配食。

郊祀黄帝以配天,黄后以配地。

以新都侯东弟为大禖,岁时以祀。

家之所尚,种祀天下。

姚、妫、陈、田、王氏凡五姓者,皆黄、虞苗裔,予之同族也。

《书》不云乎?

‘惇序九族’。

其令天下上此五姓名籍于秩宗,皆以为宗室。

世世复,无有所与。

其元城王氏,勿令相嫁娶,以别族理亲焉。

”封陈崇为统睦侯,奉胡王后。

田丰为世睦侯,奉敬王后。

天下牧守皆以前有翟义、赵明等领州郡,怀忠孝,封牧为男,守以附城。

又封旧恩戴崇、金涉、箕闳、杨并等子皆为男。

遣骑都尉嚣等分治黄帝园位于上都桥畤,虞帝于零陵九疑,胡王于淮阳陈,敬王于齐临淄,愍王于城阳莒,伯王于济南东平陵,孺王于魏郡元城,使者四时致祠。

其庙当作者,以天下初定,且祫祭于明堂太庙。

以汉高庙为文祖庙。

莽曰:“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嬗于唐,汉氏初祖唐帝,世有传国之象,予复亲受金策于汉高皇帝之灵。

惟思褒厚前代,何有忘时?

汉氏祖宗有七,以礼立庙于定安国。

其园寝庙在京师者,勿罢,祠荐如故。

予以秋九月亲入汉氏高、元、成、平之庙。

诸刘更属籍京兆大尹,勿解其复,各终厥身,州牧数存问,勿令有侵冤。

” 又曰:“予前在大麓,至于摄假,深惟汉氏三七之厄,赤德气尽,思索广求,所以辅刘延期之术,靡所不用,以故作金刀之利,几以济之。

然自孔子作《春秋》以为后王法,至于哀之十四而一代毕,协之于今,亦哀之十四也。

赤世计尽,终不可强济。

皇天明威,黄德当兴,隆显大命,属予以天下。

今百姓咸言皇天革汉而立新,废刘而兴王。

夫‘刘’之为字‘卯、金、刀’也,正月刚卯,金刀之利,皆不得行。

博谋卿士,佥曰天人同应,昭然著明。

其去刚卯莫以为佩,除刀钱勿以为利,承顺天心,快百姓意。

”乃更作小钱,径六分,重一铢,文曰“小钱直一”,与前“大钱五十”者为二品,并行。

欲防民盗铸,乃禁不得挟铜炭。

四月,徐乡侯刘快结党数千人起兵于其国。

快兄殷,故汉胶东王,时改为扶崇公。

快举兵攻即墨,殷闭城门,自系狱。

吏民距快,快败走,至长广死。

莽曰:“昔予之祖济南愍王困于燕寇,自齐临淄出保于莒。

宗人田单广设奇谋,获杀燕将,复定齐国。

今即墨士大夫复同心殄灭反虏,予甚嘉其忠者,怜其无辜。

其赦殷等,非快之妻子它亲属当坐者皆勿治。

吊问死伤,赐亡者葬钱,人五万。

殷知大命,深疾恶快,以故辄伏厥辜。

其满殷国户万,地方百里。

”又封符命臣十余人。

莽曰:“古者,设庐井八家,一夫一妇田百亩,什一而税,则国给民富而颂声作。

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

秦为无道,厚赋税以自供奉,罢民力以极欲,坏圣制,废井田,是以兼并起,贪鄙生,强者规田以千数,弱者曾无立锥之居。

又置奴婢之市,与牛马同兰,制于民臣,颛断其命。

奸虐之人因缘为利,至略卖人妻子,逆天心,悖人伦,缪于‘天地之性人为贵’之义。

《书》曰‘予则奴戮女’,唯不用命者,然后被此辜矣。

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有更赋,罢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

厥名三十税一,实什税五也。

父子夫妇终年耕芸,所得不足以自存。

故富者犬马余菽粟,骄而为邪。

贫者不厌糟糠,穷而为奸。

俱陷于辜,刑用不错。

予前在大麓,始令天下公田口井,时则有嘉禾之祥,遭以虏逆贼且止。

今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得卖买。

其男口不盈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予九族邻里乡党。

故无田,今当受田者,如制度。

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如皇始祖考虞帝故事。

” 是时,百姓便安汉五铢钱,以莽钱大小两行难知,又数变改不信,皆私以五铢钱市买。

讹言大钱当罢,莫肯挟。

莽患之。

复下书:“诸挟五铢钱,言大钱当罢者,比非井田制,投四裔。

”于是农商失业,食货俱废,民人至涕泣于市道。

及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自诸侯、卿、大夫至于庶民,抵罪者不可胜数。

秋,遣五威将王奇等十二人班《符命》四十二篇于天下。

德祥五事,符命二十五,福应十二,凡四十二篇。

其德祥言文、宣之世黄龙见于成纪、新都,高祖考王伯墓门梓柱生枝叶之属。

符命言井石、金匮之属。

福应言雌鸡化为雄之属。

其文尔雅依托,皆为作说,大归言莽当代汉有天下云。

总有说之曰:“帝王受命,必有德祥之符瑞,协成五命,申以福应,然后能立巍巍之功,传于子孙,永享无穷之祚。

故新室之兴也,德祥发于汉三七九世之后。

肇命于新都,受瑞于黄支,开王于威功,定命于子同,成命于巴宕,申福于十二应,天所以保祐新室者深矣,固矣!

武功丹石出于汉氏平帝末年,火德销尽,土德当代,皇天眷然,去汉与新,以丹石始命于皇帝。

皇帝谦让,以摄居之,未当天意,故其秋七月,天重以三能文马。

皇帝复谦让,未即位,故三以铁契,四以石龟,五以虞符,六以文圭,七以玄印,八以茂陵石书,九以玄龙石,十以神井,十一以大神石,十二以铜符帛图。

申命之瑞,浸以显著,至于十二,以昭告新皇帝。

皇帝深惟上天之威不可不畏,故去摄号,犹尚称假,改元为初始,欲以承塞天命,克厌上帝之心。

然非皇天所以郑重降符命之意,故是日天复决以龟书。

又侍郎王盱见人衣白布单衣,赤缋方领,冠小冠,立于王路殿前,谓盱曰:‘今日天同色,以天下人民属皇帝。

’盱怪之,行十余步,人忽不见。

至丙寅暮,汉氏高庙有金匮图策:‘高帝承天命,以国传新皇帝。

’明旦,宗伯忠孝侯刘宏以闻,乃召公卿议,未决,而大神石人谈曰:‘趣新皇帝之高庙受命。

毋留!

’于是新皇帝立登车,之汉氏高庙受命,受命之日,丁卯也。

丁,火,汉氏之德也。

卯,刘姓所以为字也。

明汉刘火德尽,而传于新室也。

皇帝谦谦,既备固让,十二符应迫著,命不可辞,惧然祗畏,苇然闵汉氏之终不可济,亹亹左右之不得从意,为之三夜不御寝,三日不御食。

延问公侯卿大夫,佥曰:‘宜奉如上天威命。

’于是乃改元定号,海内更始。

新室既定,神祗欢喜,申以福应,吉瑞累仍。

《诗》曰:‘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此之谓也。

”五威将奉《符命》,赍印绶,王侯以下及吏官名更者,外及匈奴、西域,徼外蛮夷,皆即授新室印绶,因收故汉印绶。

赐吏爵人二级,民爵人一级,女子百户羊、酒、蛮夷币、帛各有差。

大赦天下。

五威将乘《乾》文车,驾《坤》六马,背负鷩鸟之毛,服饰甚伟。

每一将各置左右前后中帅,凡五帅。

衣冠车服驾马,各如其方面色数。

将持节,称太一之使。

帅持幢,称五帝之使。

莽策命曰:“普天之下,迄于四表,靡所不至。

”其东出者,至玄菟、乐浪、高句骊、夫馀。

南出者,逾徼外,历益州,贬句町王为侯。

西出者,至西域,尽改其王为侯。

北出者,至匈奴庭,授单于印,改汉印文,去“玺”曰“章”。

单于欲求故印,陈饶椎破之。

语在《匈奴传》。

单于大怒,而句町、西域后卒以此皆畔。

饶还,拜为大将军,封威德子。

冬,雷,桐华。

置五威司命,中城四关将军。

司命司上公以下,中城主十二城门。

策命统睦侯陈崇曰:“咨尔崇。

夫不用命者,乱之原也。

大奸猾者,贼之本也。

铸伪金钱者,妨宝货之道也。

骄奢逾制者,凶害之端也。

漏泄省中及尚书事者,‘机事不密则害成’也。

拜爵王庭,谢恩私门者,禄去公室,政从亡矣:凡此六条,国之纲纪。

是用建尔作司命,‘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圉’,帝命帅由,统睦于朝。

”命说符侯崔发曰:“‘重门击柝,以待暴客。

’女作五威中城将军,中德既成,天下说符。

”命明威侯王级曰:“绕霤之固,南当荆楚。

女作五威前关将军,振武奋卫,明威于前。

”命尉睦侯王嘉曰:“羊头之厄,北当燕、赵。

女作五威后关将军,壶口捶扼,尉睦于后。

”命掌威侯王奇曰:“肴、黾之险,东当郑、卫。

女作五威左关将军,函谷批难,掌威于左。

”命怀羌子王福曰:“汧陇之阻,西当戎狄。

女作五威右关将军,成固据守地,怀羌于右。

” 又遣谏大夫五十人分铸钱于郡国。

是岁,长安狂女子碧呼道中曰:“高皇帝大怒,趣归我国。

不者,九月必杀汝!

”莽收捕杀之。

治者掌寇大夫陈咸自免去官。

真定刘都等谋举兵,发觉,皆诛。

真定、常山大雨雹。

二年二月,赦天下。

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绶为民,无违命者。

封将为子,帅为男。

初设六管之令。

命县官酤酒,卖盐铁器,铸钱,诸采取名山大泽众物者税之。

又令市官收贱卖贵,赊贷予民,收息百月三。

牺和置酒士,郡一人,乘传督酒利,禁民不得挟弩铠,徙西海。

匈奴单于求故玺,莽不与,遂寇边郡,杀略吏民。

十一月,立国将军建奏:“西域将钦上言,九月辛已,戊己校尉中陈良、终带共贼杀校尉刁护,劫略吏士,自称废汉大将军,亡入匈奴。

又今月癸酉,不知何一男子遮臣建车前,自称‘汉氏刘子舆,成帝下妻子也。

刘氏当复,趣空宫。

’收系男子,即常安姓武字仲。

皆逆天违命,大逆无道。

请论仲及陈良等亲属当坐者。

奏可。

汉氏高皇帝比著戒云,罢吏卒,为宾食,诚欲承天心,全子孙也。

其宗庙不当在常安城中,及诸刘为诸侯者当与汉俱废。

陛下至仁,久未定。

前故安众侯刘崇、徐乡侯刘快、陵乡侯刘曾、扶恩侯刘贵等更聚众谋反。

今狂狡之虏或妄自称亡汉将军,或称成帝子子舆,至犯夷灭,连未止者,此圣恩不蚤绝其萌牙故也。

芳愚以为汉高皇帝为新室宾,享食明堂。

成帝,异姓之兄弟。

平帝,婿也。

皆不宜复入其庙。

元帝与皇太后为体,圣恩所隆,礼亦宜之。

臣请汉氏诸庙在京师者皆罢。

诸刘为诸侯者,以户多少就五等之差。

其为吏者皆罢,待除于家。

上当天心,称高皇帝神灵,塞狂狡之萌。

”莽曰:“可。

嘉新公国师以符命为予四辅,明务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虏,厥功茂焉。

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

”唯国师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

改定安太后号曰“黄皇室主”,绝之于汉也。

冬十二月,雷。

更名匈奴单于曰“降奴服于。

”莽曰:“降奴服于知威侮五行,背畔四条,侵犯西域,延及边垂,为元元害,罪当夷灭。

命遣立国将军孙建等凡十二将,十道并出,共行皇天之威,罚于知之身。

惟知先祖故呼韩邪单于稽侯犭册累世忠孝,保塞守徼,不忍以一知之罪,灭稽侯犭册之世。

今分匈奴国土人民以为十五,立稽侯犭册子孙十五人为单于。

遣中郎将蔺苞、戴级驰塞下,召拜当为单于者。

诸匈奴人当坐虏知之法者,皆赦除之”。

遣五威将军苗、虎贲将军王况出五原,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出云中,振武将军王嘉、平狄将军王萌出代郡,相威将军李棽、镇远将军李翁出西河,诛貉将军阳俊、讨秽将军严尤出渔阳,奋武将军王骏、定胡将军王晏出张掖,及偏裨以下百八十人。

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万人,转众郡委输五大夫衣裘、兵器、粮食,长吏送自负海江淮至北边,使者驰传督趣,以军兴法从事,天下骚动。

先至者屯边郡,须皆具乃同时出。

莽以钱币讫不行,复下书曰:“民以食为命,以货为资,是以八政以食为首。

宝货皆重则小用不给,皆轻则僦载烦费,轻重大小各有差品,则用便而民乐。

”于是造宝货五品,语在《食货志》。

百姓不从,但行小大钱二品而已。

盗铸钱者不可禁,乃重其法,一家铸钱,五家坐之,没入为奴婢。

吏民出入,持布钱以副符传,不持者,厨传勿舍,关津苛留。

公卿皆持以入宫殿门,欲以重而行之。

是时,争为符命封侯,其不为者相戏曰:“独无天帝除书乎?

”司命陈崇白莽曰:“此开奸臣作福之路而乱天命,宜绝其原。

”莽亦厌之,遂使尚书大夫赵并验治,非五威将率所班,皆下狱。

初,甄丰、刘歆、王舜为莽腹心,倡导在位,褒扬功德。

“安汉”、“宰衡”之号及封莽母、两子、兄子,皆丰等所共谋,而丰、舜、歆亦受其赐,并富贵矣,非复欲令莽居摄也。

居摄之萌,出于泉陵侯刘庆、前辉光谢嚣、长安令田终术。

莽羽翼已成,意欲称摄。

丰等承顺其意,莽辄复封舜、歆两子及丰孙。

丰等爵位已盛,心意既满,又实畏汉宗室、天下豪桀。

而疏远欲进者,并作符命,莽遂据以即真,舜、歆内惧而已。

丰素刚强,莽觉其不说,故徙大阿、右拂、大司空丰、托符命文,为更始将军,与卖饼儿王盛同列。

丰父子默默。

时子寻为侍中京兆大君茂德侯,即作符命,言新室当分陕,立二伯,以丰为右伯,太傅平晏为左伯,如周、召故事。

莽即从之,拜丰为右伯。

当述职西出,未行,寻复作符命,言故汉氏平帝后黄皇室主为寻之妻。

莽以诈立,心疑大臣怨谤,欲震威以惧下,因是发怒曰:“黄皇室主天下母,此何谓也!

”收捕寻。

寻亡,丰自杀。

寻随方士入华山,岁余捕得,辞连国师公歆子侍中东通灵将、五司大夫隆威侯棻,棻弟右曹长水校尉伐虏侯泳,大司空邑弟左关将军掌威侯奇,及歆门人侍中骑都尉丁隆等,牵引公卿党亲列侯以下,死者数百人。

寻手理有“天子”字,莽解其臂入视之,曰:“此一大子也,或曰一六子也。

六者,戮也。

明寻父子当戮死也。

”乃流棻于幽州,放寻于三危,殛隆于羽山,皆驿车载其尸传致云。

莽为人侈口蹶顄,露眼赤精,大声而嘶。

长七尺五寸,好厚履高冠,以氂装衣,反膺高视,瞰临左右。

是时,有用方技待诏黄门者,或问以莽形貌,待诏曰:“莽所谓鸱目虎吻豺狼之声者也,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

”问者告之,莽诛灭待诏,而封告者。

后常翳云母屏面,非亲近莫得见也。

是岁,以初睦侯姚恂为宁始将军。

三年,莽曰:“百官改更,职事分移,律令仪法,未及悉定,且因汉律令仪法以从事。

令公卿、大夫、诸侯、二千石举吏民有德行通政事能言语明文学者各一人,诣王路四门。

遣尚书大夫赵并使劳北边,还言五原北假膏壤殖谷,异时常置田官。

乃以并为田禾将军,以戍卒屯田北假,以助军粮。

是时,诸将在边,须大众集,吏士放纵,而内郡愁于征发,民弃城郭流亡为盗贼,并州、平州尤甚。

莽令七公六卿号皆兼称将军,遣著武将军逮并等填名都,中郎将、绣衣执法各五十五人,分填缘边大郡,督大奸猾擅弄兵者,皆便为奸于外,挠乱州郡,货赂为市,侵渔百姓。

莽下书曰:“虏知罪当夷灭,故遣猛将分十二部,将同时出,一举而决绝之矣。

内置司命军正,外设军监十有二人,诚欲以司不奉命,令军人咸正也。

今则不然,各为权势,恐猲良民,妄封人颈,得钱者去。

毒蠚并作,农民离散。

司监若此,可谓称不?

自今以来,敢犯此者,辄捕系,以名闻。

”然犹放纵自若。

而蔺苞、戴级到塞下,招诱单于弟咸、咸子登入塞,胁拜咸为孝单于,赐黄金千斤,锦绣甚多,遣去。

将登至长安,拜为顺单于,留邸。

太师王舜自莽篡位后病悸,浸剧,死。

莽曰:“昔齐太公以淑德累世,为周氏太师,盖予之所监也。

其以舜子延袭父爵,为安新公,延弟褒新侯匡为太师将军,永为新室辅。

” 为太子置师友各四人,秩以大夫。

以故大司徒马宫为师疑,故少府宗伯凤为傅丞,博士袁圣为阿辅,京兆尹王嘉为保拂,是为四师。

故尚书令唐林为胥附,博士李充为奔走,谏大夫赵襄为先后,中郎将廉丹为御侮,是为四友。

又置师友祭酒及侍中、谏议、《六经》祭酒各一人,凡九祭酒,秩上卿。

琅邪左咸为讲《春秋》、颍川满昌为讲《诗》、长安国由为讲《易》、平阳唐昌为讲《书》、沛郡陈咸为讲《礼》、崔发为讲《乐》祭酒。

遣谒者持安车印绶,即拜楚国龚胜为太子师友祭酒,胜不应征,不食而死。

宁始将军姚恂免,侍中、崇禄侯孔永为宁始将军。

是岁,池阳县有小人景,长尺余,或乘车马,或步行,操持万物,小大各相称,三日止。

濒河郡蝗生。

河决魏郡,泛清河以东数郡。

先是,莽恐河决为元城冢墓害。

及决东去,元城不忧水,故遂不堤塞。

四年二月,赦天下。

夏,赤气出东南,竟天。

厌难将军陈钦言捕虏生口,虏犯边者皆孝单于咸子角所为。

莽怒,斩其子登于长安,以视诸蛮夷。

大司马甄邯死,宁始将军孔永为大司马,侍中大赘侯辅为宁始将军。

莽每当出,辄先搜索城中,名曰“横搜”。

是月,横搜五日。

莽至明堂,授诸侯茅土。

下书曰:“予以不德,袭于圣祖,为万国主。

思安黎元,在于建侯,分州正惑,以美风俗。

追监前代,爰纲爰纪。

惟在《尧典》,十有二州,卫有五服。

《诗》国十五,布遍九州。

《殷颂》有‘奄有九有’之言。

《禹贡》之九州无并、幽,《周礼•司马》则无徐、梁。

帝王相改,各有云为。

或昭其事,或大其本,厥义著明,其务一矣。

昔周二后受命,故有东都、西都之居。

予之受命,盖亦如之。

其以洛阳为新室东都,常安为新室西都。

邦畿连体,各有采任。

州从《禹贡》为九,爵从周氏有五。

诸侯之员千有八百,附城之数亦如之,以俟有功。

诸公一同,有众万户,土方百里。

侯伯一国,众户五千,土方七十里。

子男一则,众户二千有五百,土方五十里。

附城大者食邑九成,众户九百,土方三十里。

自九以下,降杀以两,至于一城。

五差备具,合当一则。

今已受茅土者,公十四人、侯九十三人、伯二十一人、子百七十一人、男四百九十七人,凡七百九十六人。

附城千五百一十一人。

九族之女为任者,八十三人。

及汉氏女孙中山承礼君、遵德君、修义君更以为任。

萎有一公,九卿,十二大夫,二十四元士。

定诸国邑采之处,使侍中讲礼大夫孔秉等与州部众郡晓知地理图籍者,共校治于寿成朱鸟堂。

予数与群公祭酒上卿亲听视,咸已通矣。

夫褒德赏功,所以显仁贤也。

九族和睦,所以褒亲亲也。

予永惟匪解,思稽前人,将章黜陟,以明好恶,安元元焉。

”以图簿未定,未授国邑,且令受奉都内,月钱数千。

诸侯皆困乏,至有庸作者。

中郎区博谏莽曰:“井田虽圣王法,其废久矣。

周道既衰,而民不从。

秦知顺民之心,可以获大利也,故灭庐井而置阡陌,遂王诸夏,讫今海内未厌其敝。

今欲违民心,追复千载绝迹,虽尧、舜夏起,而无百年之渐,弗能行也。

天下初定,万民新附,诚未可施行。

”莽知民怨,乃下书曰:“诸名食王田,皆得卖之,勿拘以法。

犯私买卖庶人者,且一切勿治。

” 初,五威将帅出,改句町王以为侯,王邯怨怒不附。

莽讽牂柯大尹周歆诈杀邯。

邯弟承起兵攻杀歆。

先是,莽发高句骊兵,当伐胡,不欲行,郡强迫之,皆亡出塞,因犯法为冠。

辽西大尹田谭追击之,为所杀。

州郡归咎于高句骊侯驺。

严尤奏言:“貉人犯法,不从驺起,正有它心,宜令州郡且尉安之。

今猥被以大罪,恐其遂畔,夫馀之属必有和者。

匈奴未克,夫馀、秽貉复起,此大忧也。

”莽不尉安,秽貉遂反,诏尤击之。

尤诱高句骊侯驺至而斩焉,传首长安。

莽大说,下书曰:“乃者,命遣猛将,共行天罚,诛灭虏知,分为十二部,或断其右臂,或斩其左腋,或溃其胸腹,或其两胁。

今年刑在东方,诛貉之部先纵焉。

捕斩虏驺,平定东域,虏知殄灭,在于漏刻。

此乃天地群神、社稷、宗庙佑助之福,公卿、大夫、士民同心将率虓虎之力也。

予甚嘉之。

其更名高句骊为下句骊,布告天下,令咸知焉。

”于是貉人愈犯边,东北与西南夷皆乱云。

莽志方盛,以为四夷不足吞灭,专念稽古之事,复下书曰:“伏念予之皇始祖考虞帝,受终文祖,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秩于山川,遍于群神,巡狩五岳,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

予之受命即真,到于建国五年,已五载矣。

阳九之厄既度,百霹之会已过。

岁在寿星,填在明堂,仓龙癸酉,德在中宫。

观晋掌岁,龟策告从,其以此年二月建寅之节东巡狩,具礼仪调度。

”群公奏请募吏民人马布帛绵,又请内郡国十二买马,发帛四十五万匹,输常安,前后毋相须。

至者过半,莽下书曰:“文母太后体不安,其且止待后。

” 是岁,改十一公号,以“新”为“心”,后又改“心”为“信”。

五年二月,文母皇太后崩,葬渭陵,与元帝合而沟绝之。

立庙于长安,新室世世献祭。

元帝配食,坐于床下。

葬为太倔服丧三年。

大司马孔永乞骸骨,赐安车驷马,以特进就朝位。

同风侯逯并为大司马。

是时,长安民闻莽欲都雒阳,不肯缮治室宅,或颇彻之。

莽曰:“玄龙石文曰‘定帝德,国雒阳’。

符命著明,敢不钦奉!

以始建国八年,岁缠星纪,在雒阳之都。

其谨缮修常安之都,勿令坏败。

敢有犯者,辄以名闻,请其罪。

” 是岁,乌孙大小昆弥遣使贡献。

大昆弥者,中国外孙也。

其胡妇子为小昆弥,而乌孙归附之。

莽见匈奴诸边并侵,意欲得乌孙心,乃遣使者引小昆弥使置大昆弥使上。

保成师友祭酒满昌劾奏使者曰:“夷狄以中国有礼谊,故诎而服从。

大昆弥,君也。

今序臣使于君使之上,非所以有夷狄也。

奉使大不敬!

”莽怒,免昌官。

西域诸国以莽积失恩信,焉耆先畔,杀都护但钦。

十一月,彗星出,二十余日,不见。

是岁,以犯挟铜炭者多,除其法。

明年改元曰“天凤”。

天凤元年正月,赦天下。

莽曰:“予以二月建寅之节行巡狩之礼,太官赍糒干肉,内者行张坐卧,所过毋得有所给。

予之东巡,必躬载耒,每县则耕,以劝东作。

予之南巡,必躬载耨,每县则耨,以劝南伪。

予之西巡,必躬载铚,每县则获,以劝西成。

予之北巡,必躬载拂,每县则粟,以劝盖藏。

毕北巡狩之礼,即于土中居雒阳之都焉。

敢有趋讠雚犯法,辄以军法从事。

”群公奏言:“皇帝至考,往年文母圣体不豫,躬亲供养,衣冠稀解。

因遭弃群臣悲哀,颜色未复,饮食损少。

今一岁四巡,道路万里,春秋尊,非糒干肉之所能堪。

且无巡狩,须阕大服,以安圣体,臣等尽力养牧兆民,奉称明诏。

”莽曰:“群公、群牧、群司、诸侯、庶尹愿尽力相帅养牧兆民,欲以称予,繇此敬听,其勖之哉!

毋食言焉。

更以天凤七年,岁在大梁,仓龙庚辰,行巡狩之礼。

厥明年,岁在实沈,仓龙辛已,即土之中雒阳之都。

”乃遣太傅平晏、大司空王邑之雒阳,营相宅兆,图起宗庙、社稷、郊兆云。

三月壬申晦,日有食之。

大赦天下。

策大司马逯并曰:“日食无光,干戈不戢,其上大司马印韨,就侯氏朝位。

太傅平晏勿领尚书事,省侍中、诸曹兼官者。

以?

男苗为大司马。

” 莽即真,尤备大臣,抑夺下权,朝臣有言其过失者,辄拔擢。

孔仁、赵博、费兴等以敢击大臣,故见信任,择名官而居之。

公卿入宫,吏有常数,太傅平晏从吏过例,掖门仆射苛差问不逊,戊曹士收系仆射。

莽大怒,使执法发车骑数百围太傅府,捕士,即时死。

大司空士夜过奉常亭,亭长苛之,告以官名,亭长醉曰:“宁有符传邪?

”士以马棰击亭长,亭长斩士,亡,郡县逐之。

家上书,莽曰:“亭长奉公,勿逐。

”大司空邑斥士以谢。

国将哀章颇不清,莽为选置和叔,敕曰:“非但保国将闺门,当保亲属在西州者。

”诸公皆轻贱,而章尤甚。

四月,陨霜,杀草木,海濒尤甚。

六月,黄雾四塞。

七月,大风拔树,飞北阙直城门屋瓦。

雨雹,杀牛羊。

莽以《周官》、《王制》之文,置卒正、连率、大尹,职如太守。

属令、属长,职如都尉。

置州牧、部监二十五人,见礼如三公。

监位上大夫,各主五郡。

公氏作牧,侯氏卒正,伯氏连率,子氏属令,男氏属长,皆世其官。

其无爵者为尹。

分长安城旁六乡,置帅各一人。

分三辅为六尉郡,河东、河内、弘农、河南、颍川、南阳为六队郡,置大夫,职如太守。

属正,职如都尉。

更名河南大尹曰保忠信卿。

益河南属县满三十。

置六郊州长各一人,人主五县。

及它官名悉改。

大郡至分为五。

郡县以亭为名者三百六十,以应符命文也。

缘边又置竟尉,以男为之。

诸侯国闲田,为黜陟增减云。

莽下书曰:“常安西都曰六乡,众县曰六尉。

义阳东都曰六州,众县曰六队。

粟米之内曰内郡,其外曰近郡。

有障徼者曰边郡。

合百二十有五郡。

九州之内,县二千二百有三。

公作甸服,是为惟城。

诸在侯服,是为惟宁。

在采、任诸侯,是为惟翰。

在宾服,是为惟屏。

在揆文教,奋武卫,是为惟垣。

在九州之外,是为惟藩:各以其方为称,总为万国焉。

”其后,岁复变更,一郡至五易名,而还复其故。

吏民不能纪,每下诏书,辄系其故名,曰:“制诏陈留大尹、太尉:其以益岁以南付新平。

新平,故淮阳。

以雍丘以东付陈定。

陈定,故梁郡。

以封丘以东付治亭。

治亭,故东郡。

以陈留以西付祈隧。

祈隧,故荥阳。

陈留已无复有郡矣。

大尹、太尉,皆诣行在所。

”其号令变易,皆此类也。

今天下小学,戊子代甲子为六旬首。

冠以戊子为元日,昏以戊寅之旬为忌日。

百姓多不从者。

匈奴单于知死,弟咸立为单于,求和亲。

莽遣使者厚赂之,诈还许其侍子登,因购求陈良、终带等。

单于即执良等付使者,槛车诣长安。

莽燔烧良等于城北,令吏民会观之。

缘边大饥,人相食。

谏大夫如普行边兵,还言“军士久屯塞苦,边郡无以相赡。

今单于新和,宜因是罢兵。

”校尉韩威进曰:“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虏,无异口中蚤虱。

臣愿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赍斗粮,饥食虏肉,渴饮其血,可以横行。

”莽壮其言,以威为将军。

然采普言,征还诸将在边者。

免陈钦等十八人,又罢四关填都尉诸屯兵。

会匈奴使还,单于知侍子登前诛死,发兵寇边,莽复发军屯。

于是边民流入内郡,为人奴婢,乃禁吏民敢挟边民者弃市。

益州蛮夷杀大尹程隆,三边尽反。

遣平蛮将军冯茂将兵击之。

宁始将军侯辅免,讲《易》祭酒戴参为宁始将军。

二年二月,置酒王路堂,公卿、大夫皆佐酒。

大赦天下。

是时,日中见星。

大司马苗左迁司命,以延德侯陈茂为大司马。

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百姓奔走往观者以万数。

莽恶之,捕系问语所从起,不能得。

单于咸既和亲,求其子登尸,莽欲遣使送致,恐咸怨恨害使者,乃收前言当诛侍子者故将军陈钦,以他罪系狱。

钦曰:“是欲以我为说于匈奴也。

”遂自杀。

莽选儒生能颛对者济南王咸为大使,五威将琅邪伏黯等为帅,使送登尸。

敕令掘单于知墓,棘鞭其尸。

又令匈奴却塞于漠北,责单于马万争,牛三万头,羊十万头,及稍所略边民生口在者皆还之。

莽好为大言如此。

咸到单于庭,陈莽威德,责单于背畔之罪,应敌从横,单于不能诎,遂致命而还之。

入塞,咸病死,封其子为伯,伏黯等皆为子。

莽意以为制定则天下自平,故锐思于地理,制礼作乐,讲合《六经》之说。

公卿旦入暮出,议论连年不决,不暇省狱讼冤结民之急务。

县宰缺者,数年守兼,一切贪残日甚。

中郎将、绣衣执法在郡国者,并乘权势,传相举奏。

又十一公士分布劝农桑,班时令,案诸章,冠盖相望,交错道路,召会吏民,逮捕证左,郡县赋敛,递相赇赂,白黑纷然,守阙告诉者多。

莽自见前颛权以得汉政,故务自揽众事,有司受成苟免。

诸宝物名、帑藏、钱谷官,皆宦者领之。

吏民上封事书,宦官左右开发,尚书不得知。

其畏备臣下如此。

又好变改制度,政令烦多,当奉行者,辄质问乃以从前,前后相乘,愦眊不渫。

莽常御灯火至明,犹不能胜。

尚书因是为奸寝事,上书待报者连年不得去,拘系郡县者逢赦而后出,卫卒不交代三岁矣。

谷常贵,边兵二十余万人仰衣食,县官愁若。

五原、代郡尤被其毒,起为盗贼,数千人为辈,转入旁郡。

莽遣捕盗将军孔仁将与兵郡县合击,岁余乃定,边郡亦略将尽。

邯郸以北大雨雾,水出,深者数丈,流杀数千人。

立国将军孙建死,司命赵闳为立国将军。

宁始将军戴参归故官,南城将军廉丹为宁始将军。

三年二月乙酉,地震,大雨雪,关东尤甚,深者一丈,竹柏或枯。

大司空王邑上书言:“视事八年,功业不效,司空之职尤独废顿,至乃有地震之变。

愿乞骸骨。

”莽曰:“夫地有动有震,震者有害,动者不害。

《春秋》记地震,《易•系》“坤”动,动静辟胁,万物生焉。

灾异之变,各有云为。

天地动威,以戒予躬,公何辜焉,而乞骸骨,非所以助予者也。

使诸吏散骑司禄大卫修宁男遵谕予意焉。

” 五月,莽下吏禄制度,曰:“予遭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国用不足,民人骚动,自公卿以下,一月之禄十緵布二匹,或帛一匹。

予每念之,未尝不戚焉。

今厄会已度,府帑虽未能充,略颇稍给,其以六月朔庚寅始,赋吏禄皆如制度。

”四辅公、卿、大夫、士,下至舆僚,凡十五等。

僚禄一岁六十六斛,稍以差增,上至四辅而为万斛云。

莽又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盖以天下养焉。

《周礼》膳羞百有二十品,今诸侯各食其同、国、则。

辟、任、附城食其邑。

公、卿、大夫、元士食其采。

多少之差,咸有条品。

岁丰穰则充其礼,有灾害则有所损,与百姓同忧喜也。

其用上计时通计,天下幸无灾害者,太官膳羞备其品矣。

即有灾害,以什率多少而损膳焉。

东岳太师立国将军保东方三州一部二十五郡。

南岳太傅前将军保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

西岳国师宁始将军保西方一州二部二十五郡。

北岳国将卫将军保北方二州一部二十五郡。

大司马保纳卿、言卿、仕卿、作卿、京尉、扶尉,兆队、右队、中部左洎前七部。

大司徒保乐卿、典卿、宗卿、秩卿、翼尉、光尉、左队、前队、中部、右部,有五郡。

大司空保予卿、虞卿、共卿、工卿、师尉、列尉、祈队、后队、中部洎后十郡。

及六司,六卿,皆随所属之公保其灾害,亦以十率多少而损其禄。

郎、从官、中都官吏食禄都内之委者,以太官膳羞备损而为节。

诸侯、辟、任、附城、群吏亦各保其灾害。

几上下同心,劝进农业,安元元焉。

”莽之制度烦碎如此,课计不可理,吏终不得禄,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赇赂以自共给。

是月戊辰,长平馆西岸崩,邕泾水不流,毁而北行。

遣大司空王邑行视,还奏状,群臣上寿,以为《河图》所谓“以土填水”,匈奴灭亡之祥也。

乃遣并州牧宋弘、游击都尉任萌等将兵击匈奴,至边止屯。

七月辛酉,霸城门灾,民间所谓青门也。

戊子晦,日有食之。

大赦天下,复令公卿、大夫、诸侯、二千石举四行各一人。

大司马陈茂以日食免,武建伯严尤为大司马。

十月戊辰,王路朱鸟门鸣,昼夜不绝,崔发等曰:“虞帝辟四门,通四聪。

门鸣者,明当修先圣之礼,招四方之士也。

”于是令群臣皆贺,所举四行从朱鸟门入而对策焉。

平蛮将军冯茂击句町,士卒疾疫,死者什六七,赋敛民财什取五,益州虚耗而不克,征还下狱死。

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击句町,颇斩首,有胜。

莽征丹、熊,丹、熊愿益调度,必克乃还。

复大赋敛,就都大尹冯英不肯给,上言“自越巂遂久仇牛、同亭邪豆之属反畔以来,积且十年,郡县距击不已。

续用冯茂,苟施一切之政。

僰道以南,山险高深,茂多驱众远居,费以亿计,吏士离毒气死者什七。

今丹、熊惧于自诡期会,调发诸郡兵、谷,复訾民取其十四,空破梁州,功终不遂。

宜罢兵屯田,明设购赏。

”莽怒,免英官。

后颇觉寤,曰:“英亦未可厚非。

”复以英为长沙连率。

翟义党王孙庆捕得,莽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量度五藏,以竹筵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

是岁,遣大使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诸国皆郊迎贡献焉。

诸国前杀都护但钦,骏欲袭之,命佐帅何封、戊己校尉郭钦别将。

焉耆诈降,伏兵击骏等,旨死。

钦、封后到,袭击老弱,从车师还入塞。

莽拜钦为填外将军,封劋胡子。

何封为集胡男。

西域自此绝。

汉书·传·王莽传下

〔班固〕 〔汉〕

四年五月,莽曰:“保成师友祭酒唐林、故谏议祭酒琅邪纪逡,孝弟忠恕,敬上爱下,博通旧闻,德行醇备,至于黄发,靡有愆失。

其封林为建德侯,逡为封德侯,位皆特进,见礼如三公。

赐弟一区,钱三百万,授几杖焉。

” 六月,更授诸侯茅土于明堂,曰:“予制作地理,建封五等,考之经艺,合之传记,通于义理,论之思之,至于再三,自始建国之元以来九年于兹,乃今定矣。

予亲设文石之平,陈菁茅四色之土,钦告于岱宗泰社后土、先祖先妣,以班授之。

各就厥国,养牧民人,用成功业。

其在缘边,若江南,非诏所召,遣侍于帝城者,纳言掌货大夫且调都内故钱,予其禄,公岁八十万,侯、伯四十万,子、男二十万。

”然复不能尽得。

莽好空言,慕古法,多封爵人,性实遴啬,托以地理未定,故且先赋茅土,用慰喜封者。

是岁,复明六管之令。

每一管下,为设科条防禁,犯者罪至死,吏民抵罪者浸众。

又一切调上公以下诸有奴婢者,率一口出钱三千六百,天下愈愁,盗贼起。

纳言冯常以六管谏,莽大怒,免常官。

置执法左右刺奸。

选用能吏侯霸等分督六尉、六队,如汉刺史,与三公士郡一人从事。

临淮瓜田仪等为盗贼,依阻会稽长州,琅邪女子吕母亦起。

初,吕母子为县吏,为宰所冤杀。

母散家财,以酤酒买兵弩,阴厚贫穷少年,得百余人,遂攻海曲县,杀其宰以祭子墓。

引兵入海,其众浸多,后皆万数。

莽遣使者即赦盗贼,还言:“盗贼解,辄复合。

问其故,皆曰愁法禁烦苛,不得举手。

力作所得,不足以给贡税。

闭门自守,又坐邻伍铸钱挟铜,奸吏因以愁民。

民穷,悉起为盗贼。

”莽大怒,免之。

其或顺指,言“民骄黠当诛”。

及言“时运适然,且灭不久”,莽说,辄迁之。

是岁八月,莽亲之南郊,铸作威斗。

威斗者,以五石铜为之,若北斗,长二尺五寸,欲以厌胜众兵。

既成,令司命负之,莽出在前,入在御旁。

铸斗日,大寒,百官人马有冻死者。

五年正月朔,北军南门灾。

以大司马司允费兴为荆州牧,见,问到部方略,兴对曰:“荆、扬之民率依阻山泽,以渔采为业。

间者,国张六管,税山泽,妨夺民之利,连年久旱,百姓饥穷,故为盗贼。

兴到部,欲令明晓告盗贼归田里,假贷犁牛种食,阔其租赋,几可以解释安集。

”莽怒,免兴官。

天下吏以不得奉禄,并为奸利,郡尹县宰家累千金。

莽下诏曰:“详考始建国二年胡虏猾夏以来,诸军吏及缘边吏大夫以上为奸利增产致富者,收其家所有财产五分之四,以助边急。

”公府士驰传天下,考覆贪饕,开吏告其将,奴婢告其主,几以禁奸,奸愈甚。

皇孙功崇公宗坐自画容貌,被服天子衣冠,刻印三:一曰“维祉冠存己夏处南山臧薄冰”,二曰“肃圣宝继”,三曰“德封昌图”。

又宗舅吕宽家前徙合浦,私与宗通,发觉按验,宗自杀。

莽曰:“宗属为皇孙,爵为上公,知宽等叛逆族类,而与交通。

刻铜印三,文意甚害,不知厌足,窥欲非望。

《春秋》之义,‘君亲毋将,将而诛焉。

’迷惑失道,自取此事,乌呼哀哉!

宗本名会宗,以制作去二名,今复名会宗。

贬厥爵,改厥号,赐谥为功崇缪伯,以诸伯之礼葬于故同谷城郡。

”宗姊妨为卫将军王兴夫人,祝诅姑,杀婢以绝口。

事发觉,莽使中常侍惲{带足}责问妨,并以责兴,皆自杀。

事连及司命孔仁妻,亦自杀。

仁见莽免冠谢,莽使尚书劾仁:“乘‘乾’车,驾‘神’马,左苍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右杖威节,左负威斗,号曰赤星,非以骄仁,乃以尊新室之威命也。

仁擅免天文冠,大不敬。

”有诏勿劾,更易新冠。

其好怪如此。

以真道侯王涉为卫将军。

涉者,曲阳侯根子也。

根,成帝世为大司马,荐莽自代,莽恩之,以为曲阳非令称,乃追谥根曰直道让公,涉嗣其爵。

是岁,赤眉力子都、樊崇等以饥馑相聚,起于琅邪,转抄掠,众皆万数。

遗使者发郡国兵击之,不能克。

六年春,莽见盗贼多,乃令太史推三万六千岁历纪,六岁一改元,布天下。

下书曰:“《紫阁图》曰‘太一、黄帝皆仙上天,张乐昆仑虔山之上。

后世圣主得瑞者,当张乐秦终南山之上。

’予之不敏,奉行未明,乃今谕矣。

复以宁始将军为更始将军,以顺符命。

《易》不云乎?

‘日新之谓盛德,生生之谓易。

’予其飨哉!

”欲以诳耀百姓,销解益贼。

众皆笑之。

初献《新乐》于明堂、太庙。

群臣始冠麟韦之弁。

或闻其乐声,曰:“清厉而哀,非兴国之声也。

” 是时,关东饥旱数年,力子都等党众浸多,更始将军廉丹击益州不能克,征还。

更遣复位后大司马护军郭兴、庸部牧李晔击蛮夷若豆等,太傅牺叔士孙喜清洁江湖之益贼。

而匈奴寇边甚。

莽乃大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名曰“猪突豨勇”,以为锐卒。

一切税天下吏民,訾三十取一,缣帛皆输长安。

令公卿以下至郡县黄绶皆保养军马,多少各以秩为差。

又博募有奇技术可以攻匈奴者,将待以不次之位。

言便宜者以万数:或言能度水不用舟楫,连马接骑,济百万师。

或言不持斗粮,服食药物,三军不饥。

或言能飞,一日千里,可窥匈奴。

莽辄试之,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著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堕。

莽知其不可用,苟欲获其名,皆拜为理军,赐以车马,待发。

初,匈奴右骨都侯须卜当,其妻王昭君女也,尝内附。

莽遣昭君兄子和亲侯王歙诱呼当至塞下,胁将诣长安,强立以为须卜善于后安公。

始欲诱迎当,大司马严尤谏曰:“当在匈奴右部,兵不侵边,单于动静,辄语中国,此方面之大助也。

于今迎当置长安槁街,一胡人耳,不如在匈奴有益。

”莽不听。

即得当,欲遣尤与廉丹击匈奴,皆赐姓徵氏,号二徵将军,当诛单于舆而立当代之。

出车城西横厩,未发。

尤素有智略,非莽攻伐四夷,数谏不从,著古名将乐毅、白起不用之意及言边事凡三篇,奏以风谏莽。

及当出廷议,尤固言匈奴可且以为后,先忧山东盗贼。

莽大怒,乃策尤曰:“视事四年,蛮夷猾夏不能遏绝,寇贼奸宄不能殄灭,不畏天威,不用诏命,貌很自臧,持必不移,怀执异心,非沮军议。

未忍致于理,其上大司马武建伯印韨,归故郡。

”以降符伯董忠为大司马。

翼平连率田况奏郡县訾民不实,莽复三十税一。

以况忠言忧国,进爵为伯,赐钱二百万。

众庶皆詈之。

青、徐民多弃乡里流亡,老弱死道路,壮者入贼中。

夙夜连率韩博上言:“有奇士,长丈,大十围,来至臣府,曰欲奋击胡虏。

自谓巨毋霸,出于蓬莱东南,五城西北昭如海濒,轺车不能载,三马不能胜。

即日以大车四马,建虎旗,载霸诣阙。

霸卧则枕鼓,以铁箸食,此皇天所以辅新室也。

愿陛下作大甲高车,贲、育之衣,遣大将一人与虎贲百人迎之于道。

京师门户不容者,开高大之,以视百蛮,镇安天下。

”博意欲以风莽。

莽闻恶之,留霸在所新丰,更其姓曰巨母氏,谓因文母太后而霸王符也。

征博下狱,以非所宜言,弃市。

明年改元曰:地皇”,从三万六千岁历号也。

地皇元年正月乙未,赦天下。

下书曰:“方出军行师,敢有趋讠襄犯法者,辄论斩,毋须时,尽岁止。

”于是春夏斩人都市,百姓震惧,道路以目。

二月壬申,日正黑。

莽恶之,下书曰:“乃者日中见昧,阴薄阳,黑气为变,百姓莫不惊怪。

兆域大将军王匡遣吏考问上变事者,欲蔽上之明,是以适见于天,以正于理,塞大异焉。

” 莽见四方盗贼多,复欲厌之,又下书曰:“予之皇初祖考黄帝定天下,将兵为上将军,建华盖,立斗献,内设大将,外置大司马五人,大将军二十五人,偏将军百二十五人,裨将军千二百五十人,校尉万二千五百人,司马三万七千五百人,候十一万二千五百人,当百二十二万五千人,士吏四十五万人,士千三百五十万人,应协于《易》‘孤矢之利,以威天下’。

予受符命之文,稽前人,将条备焉。

”于是置前后左右中大司马之位,赐诸州牧号为大将军,郡卒正、连帅、大尹为偏将军,属令长裨将军,县宰为校尉。

乘传使者经历郡国,日且十辈,仓无见谷以给,传车马不能足,赋取道中车马,取办于民。

七月,大风毁王路堂。

复下书曰:“乃壬午餔时,有列风雷雨发屋折木之变,予甚弁焉,予甚栗焉,予甚恐焉。

伏念一旬,迷乃解矣。

昔符命文立安为新迁王,临国雒阳,为统义阳王。

是时予在摄假,谦不敢当,而以为公。

其后金匮文至,议老皆曰:‘临国雒阳为统,谓据土中为新室统也,宜为皇太子。

’自此后,临久病,虽瘳不平,朝见挈茵舆行。

见王路堂者,张于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又以皇后被疾,临且去本就舍,妃妾在东永巷。

壬午,烈风毁王路西厢及后阁更衣中室。

昭宁堂池东南榆树大十围,东僵,击东阁,阁即东永巷之西垣也。

皆破折瓦坏,发屋拔木,予甚惊焉。

又侯官奏月犯心前星,厥有占,予甚忧之。

优念《紫阁图》文,太一、黄帝皆得瑞以仙,后世褒主当登终南山。

所谓新迁王者,乃太一新迁之后也。

统义阳王乃用五统以礼义登阳上千之后也。

临有兄而称太子,名不正。

宣尼公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至于刑罚不中,民无错手足。

’惟即位以来,阴阳未和,风雨不时,数遇枯旱蝗螟为灾,谷稼鲜耗,百姓苦饥,蛮夷猾夏,寇贼奸宄,人民正营,无所错手足。

深惟厥咎,在名不正焉。

其立安为新迁王,临为统义阳正,几以保全二子,子孙千亿,外攘四夷,内安中国焉。

” 是月,杜陵便殿乘舆虎文衣废臧在室匣中者出,自树立外堂上,良久乃委地。

吏卒见者以闻,莽恶之,下书曰:“宝黄厮亦,其令郎从官皆衣绛。

望气为数者多言有士功象,莽又见四方盗贼多,欲视为自安能建万世之基者,乃下书曰:“予受命遭阳九之厄,百六之会,府帑空虚,百姓匮乏,宗庙未修,且袷祭于明堂太庙,夙夜永念,非敢宁息。

深惟吉昌莫良于今年,予乃卜波水之北,郎池之南,惟玉食。

予又卜金水之南,明堂之西,亦惟玉食。

予将新筑焉。

”于是遂营长安城南,提封百顷。

九月甲申,莽立载行视,亲举筑三下。

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持节,及侍中常侍执法杜林等数十人将作。

崔发、张邯说莽曰:“德盛者文缛,宜崇其制度,宣视海内,且令万世之后无以复加也。

”莽乃博征天下工匠诸图画,以望法度算,乃吏民以义入钱、谷助作者,骆驿道路。

坏彻城西苑中建章、承光、包阳、犬台、储元宫及平乐、当路、阳禄馆,凡十余所,取其材瓦,以起九庙。

是月,大雨六十余日。

令民入米六百斛为郎,其郎吏增秩赐爵至附城。

九庙:一曰黄帝太初祖庙,二曰帝虞始祖昭庙,三曰陈胡王统祖穆庙,四曰齐敬王世祖昭庙,五曰济北愍王王祖穆庙,凡五庙不堕云。

六曰济南伯王尊祢昭庙,七曰元城孺王尊称穆庙,八曰阳平顷王戚祢昭庙,九曰新都显王戚祢穆庙。

殿皆重屋。

太初祖庙东西南北各四十丈,高十七丈,余庙半之。

为铜薄栌,饰以金银雕文,穷极百工之巧。

带高增下,功费数百巨万,卒徒死者万数。

巨鹿男子马适求等谋举燕、赵兵以诛莽,大司空士王丹发觉以闻。

莽遣三公大夫逮治党与,连及郡国豪杰数千人,皆诛死。

封丹为辅国侯。

自莽为不顺时令,百姓怨恨,莽犹安之,又下书曰:“惟设此一切之法以来,常安六乡巨邑之都,枹鼓稀鸣,盗贼衰少,百姓安土,岁以有年,此乃立权之力也。

今胡虏未灭诛,蛮僰未绝焚,江湖海泽麻沸,盗贼未尽破殄,又兴奉宗庙社稷之大作,民众动摇。

今夏一切行此令,尽二年止之,以全元元,救愚奸。

” 是岁,罢大小钱,更行货布,长二寸五分,广一寸,真货钱二十五。

货钱径一寸,重五铢,枚直一。

两品并行。

敢盗铸钱及偏行布货,伍人知不发举,皆没入为官奴婢。

太傅平晏死,以予虞唐尊为太傅。

尊曰:“国虚民贫,咎在奢泰。

”乃身短衣小袖,乘牝马柴车,藉槁,瓦器,又以历遗公卿。

出见男女不异路者,尊自下车,以象刑赭幡污染其衣。

莽闻而说之,下诏申敕公卿思与厥齐。

封尊为平化侯。

是时,南郡张霸、江夏羊牧、王匡等起云杜绿林,号曰:下江兵”,众皆万余人。

武功中水乡民三舍垫为池。

二年正月,以州牧位三公,刺举怠解,更置牧监副,秩元士,冠法冠,行事如汉刺史。

是月,莽候妻死,谥曰:“孝睦皇后”,莽渭陵长寿园西,令永侍文母,名陵曰“亿年”。

初莽妻以莽数杀其子,涕泣失明,莽令太子临居中养焉。

莽妻旁侍者原碧,莽幸之。

后临亦通焉,恐事泄,谋共杀莽。

临妻愔,国师公女,能为星,语临宫中且有白衣会。

临喜,以为所谋且成。

后贬为统义阳正,出在外第,愈忧恐。

会莽妻病困,临予书曰:“上于子孙至严,前长孙、中孙年俱三十而死。

今臣临复适三十,诚恐一旦不保中室,则不知死命所在!

”莽妻疾,见其书,大怒,疑临有恶意,不令得会丧。

既莽,收原碧等考问,具服奸、谋杀状。

莽欲秘之,使杀案事使者司命从事,埋狱中,家不知所在。

赐临药,临不肯饮,自刺死。

使侍中票骑将军同说侯林赐魂衣玺韨,策书曰:“符命文立临为统义阳王,此言新室即位三万六千岁后,为临之后者乃当龙阳而起。

前过听议者,以临为太子,有烈风之变,辄顺符命,立为统义阳正。

在此之前,自此之后,不作信顺,弗蒙厥佑,夭年陨命,呜呼哀哉!

迹行赐谥,谥曰:‘缪王’。

”又诏国师公:“临本不知星,事从愔起。

”愔忆自杀。

是月,新迁王安病死。

初,葬为侯就国实,幸侍者增秩、怀能、开明。

怀能生男兴,增秩生男匡、女晔,开明生女捷,皆留新都国,以其不明故也。

及安疾甚,莽自病无子,为安作奏,使上言:“兴等母虽微贱,属犹皇子,不可以弃。

”章视群公,皆曰:“安友于兄弟,宜及春夏加封爵。

”于是以王车遣使者迎兴等,封兴为功修任,匡为功建公,晔为睦修任,捷为睦逮任。

孙公明公寿病死,旬月四丧焉。

莽坏汉孝武、孝昭庙,分葬子孙其中。

魏成大尹李焉与卜者王况谋,况谓焉曰:“新室即位以来,民田奴婢不得卖买,数改钱货,征发烦数,军旅骚动,四夷并侵,百姓怨恨,盗贼并起,汉家当复兴。

君姓李,李者徵,徵,火也,当为汉辅。

”因为焉作谶书言:“文帝发忿,居地下趣军,北告匈奴,南告越人。

江中刘信,执敌报怨,复续古先,四年当发军。

江湖有盗,自称樊王,姓为刘氏,万人成行,不受赦令,欲动秦、雒阳。

十一年当相攻,太白杨光,岁星入东井,其号当行。

”又言莽大臣吉凶,各有日期。

会合十余万言。

焉令吏写其书,吏亡告之。

莽遣使者即捕焉,狱治皆死。

三辅盗贼麻起,乃置捕盗都尉官,令执法谒者追击长安中,建鸣鼓攻贼幡,而使者随其后。

遣太师牺仲景尚、更始将军护军王党将兵击青、徐,国师和仲曹放助郭兴击句町。

转天下谷、币诣西河、五原、朔方、渔阳,每一郡以百万数,欲以击匈奴。

秋,陨霜杀菽,关东大饥,蝗。

民犯铸钱,伍人相坐,没入为官奴婢。

其男子槛车,儿女子步,以铁锁琅当其颈,传诣钟官,以十万数。

到者易其夫妇,愁苦死者什六七。

孙喜、景尚、曹放等击贼不能克,军师放纵,百姓重困。

莽以王况谶言刑楚当兴,李氏为辅,欲厌之。

乃拜侍中掌牧大夫李棽为大将军、扬州牧,赐名圣,使将兵奋击。

上谷储夏自请愿说瓜田仪,莽以为中郎,使出仪。

仪文降,未出而死。

莽求其尸葬之,为起冢、词室,谥曰“瓜宁殇男”,几以招来其余,然无肯降者。

闰月丙辰,大赦天下,天下大服、民私服在诏书前亦释除。

郎阳成修献符命,言继立民母,又曰:“黄帝以百二十女致神仙。

”葬于是遣中散大夫、谒者各四十五人分行天下,博采乡里所高有淑女者上名。

莽梦长乐宫铜人五枚起立,莽恶之,念铜人铭有“皇帝初兼天下”之文,即使尚方工镌灭所梦铜人膺文。

又感汉高庙神灵,遣虎贲武士入高庙,拔剑四面提击,斧坏户牖,桃汤赭鞭鞭洒屋壁,令轻车校尉居其中,又令中军北垒居高寝。

或言黄帝时建华盖以登仙,莽乃造华盖九重,高八丈一尸,金瑵羽葆,载以秘机四轮车,驾六马,力士三百人黄衣帻,车上人击鼓,挽者皆呼“登仙”。

莽出,令在前。

成官窃言:“此似软车,非仙物也。

” 是岁,南郡秦丰众且万人。

平原女子迟昭平能说博经以八投,亦聚数千人在河阻中。

莽召问群臣禽贼方略,皆曰:“此天囚行尸,命在漏刻。

”故左将军公孙禄征来与议,禄曰:“太史令宗宣典星历,候气变。

以凶为吉,乱天文,误朝廷。

太傅平化侯饰虚伪以偷名位,‘贼夫人之子’。

国师嘉信公颠倒《五经》,毁师法,令学士疑惑。

明学男张邯、地理侯孙阳造井田,使民弃土业。

牺和鲁匡设六管,以穷工商。

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令下情不上通。

宜诛此数子以慰天下!

”又言:“匈奴不可攻,当与和亲。

臣恐新室忧不在匈奴,而在封域之中也。

”莽怒,使虎贲扶禄出。

然颇采其言,左迁鲁匡为五原卒正,以百姓怨非故。

六管非匡所独造,莽厌众意而出之。

初,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

众虽万数,亶称臣人、从事、三老、祭酒,不敢略有城邑,转掠求食,日阕而已。

诸长吏牧守皆自乱斗中兵而死,贼非敢欲杀之也,而莽终不谕其故。

是岁,大司马士按章豫州,为贼所获,贼送付县。

士还,上书具言状。

莽大怒,下狱以为诬罔。

因下书责七公曰:“夫吏者,理也。

宣德明恩,以牧养民,仁之道也。

抑强督奸,捕诛盗贼,义之节也。

今则不然。

盗发不辄得,至成群党,遮略乘传宰士。

士得脱者,又妄自言:我责数贼:‘何故为是?

’贼曰:‘以贫穷故耳。

’贼护出我。

今俗人议者率多若此。

惟贫困饥寒,犯法为非,大者群盗,小者偷穴,不过二科,今乃结谋连常以千百数,是逆乱之大者,岂饥寒之谓邪?

七公其严敕卿大夫、卒正、连率、庶尹,谨牧养善民,急捕殄盗贼。

有不同心并力,疾恶黜贼,而妄曰饥寒所为,辄捕系,请其罪。

”于是群下愈恐,莫敢言贼情者,亦不得擅发兵,贼由是遂不制。

唯翼平连率田况素果敢,发民年十八以上四万余人,授以库兵,与刻石为约。

赤糜闻之,不敢入界。

况自劾奏,莽让况:“未赐虑符而擅发兵,此弄兵也。

厥罪乏兴。

以况自诡必禽灭贼,故且勿治。

”后况自请出界击贼,所向皆破。

莽以玺书令况领青、徐二州牧事。

况上言:“盗贼始发,其原甚微,非部吏、伍人所能禽也。

咎在长吏不为意,县欺其郡,郡欺朝廷,实百言十,实千言百。

朝廷忽略,不辄督责,遂至延曼连州,乃遣将率,多发使者,传相监趣。

郡县力事上官,应寒诘对,共酒食,具资用,以救断斩,不给复忧盗贼治官事。

将率又不能躬率吏士,战则为贼所破,吏气浸伤,徒费百姓。

前幸蒙赦令,贼欲解散,或反遮击,恐入山谷转相告语,故郡县降贼,皆更惊骇,恐见诈灭,因饥馑易动,旬日之间更十余万人,此盗贼所以多之故也。

今雒阳以东,米石二千。

窃见诏书,欲遣太师、更始将军,二人爪牙重臣,多从人众,道上空竭,少则亡以威视远方。

宜急选牧、尹以下,明其赏罚。

收合离乡、小国无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积藏谷食,并力固守。

贼来攻城,则不能下,所过无食,势不得群聚。

如此,招之必降,击之则灭。

今空复多出将率,郡县苦之,反甚于贼。

宜尽征还乘传诸使者,以休息郡县。

委任臣况以二州盗贼,必平定之。

”莽畏恶况,阴为发代,遣使者赐况玺书。

使者至,见况,因令代监其兵。

况随使者西,到,拜为师尉大夫。

况去,齐地遂败。

三年正月,九庙盖构成,纳神主。

莽谒见,大驾乘六马,以五采毛为龙文衣,著角,长三尺。

华盖车,元戎十乘有前。

因赐治庙者司徒、大司空饯客千万,侍中、中常侍以下皆封。

封都匠仇延为邯淡里附城。

二月,霸桥灾,数千人以水沃救,不灭。

莽恶之,下书曰:“夫三皇象春,五帝象夏,三王象秋,五伯象冬。

皇王,德运也。

伯者,继空续乏以成历数,故其道驳。

惟常安御道多以所近为名。

乃二月癸巳之夜,甲午之辰,火烧霸桥,从东方西行,至甲午夕,桥尽火灭。

大司空行视考问,或云寒民舍居桥下,疑以火自燎,为此灾也。

其明旦即乙未,立春之日也。

予以神明圣祖黄、虞遗统受命,至于地皇四年为十五年。

正以三年终冬绝灭霸驳之桥,欲以兴成新室统一长存之道也。

又戒此桥空东方之道。

今东方岁荒民饥,道路不通,东岳太师亟科条,开东方诸仓,赈贷穷乏,以施仁道。

其更名霸馆为长存馆,霸桥为长存桥。

” 是月,赤眉杀太师牺仲景尚。

关东人相食。

四月,遣太师王匡、更始将军廉丹东,祖都门外,天大雨,沾衣止。

长老叹曰:“是为泣军!

”莽曰:“惟阳九之厄,与害气会,究于去年。

枯旱霜蝗,饥馑荐臻,百姓困乏,流离道路,于春尤甚,予甚悼之。

今使东岳太师特进褒新侯开东方诸仓,赈贷穷乏。

太师公所不过道,分遣大夫谒者并开诸仓,以全元元。

太师公因与廉丹大使五威司命位右大司马更始将军平均侯之兖州,填抚所掌,及青、徐故不轨盗贼未尽解散,后复屯聚者,皆清洁之,期于安兆黎矣。

”太师、更始合将锐士十余万人,所过放纵。

东方为之语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

太师尚可,更始杀我!

”卒如田况之言。

莽又多遣大夫谒者分教民煮草木为酪,酪不可食,重为烦费。

莽下书曰:“惟民困乏,虽溥开诸仓以赈赡之,犹恐未足。

其且开天下山泽之防,诸能采取山泽之物而顺月令者,其恣听之,勿令出税。

至地皇三十年如故,是王光上戊之六年也。

如令豪吏猾民辜而攉之,小民弗蒙,非予意也。

《易》不云乎?

‘损上益下,民说无疆。

’《书》云:‘言之不从,是谓不艾。

’咨乎群公,可不忧哉!

” 是时,下江兵盛,新市朱鲔、平林陈牧等皆复聚众,攻击乡聚。

莽遣司命大将军孔仁部豫州,纳言大将军严尤、秩宗大将军陈茂击荆州,各从吏士百余人,乘船从渭入河,至华阴乃出乘传,到部募士。

尤谓茂曰:“遣将不与兵符,必先请而后动,是犹绁韩卢而责之获也。

” 夏,蝗从东方来,蜚蔽天,至长安,入未央宫,缘殿阁。

莽发吏民设购赏捕击。

莽以天下谷贵,欲厌之,为大仓,置卫交戟,名曰“政始掖门”。

流民入关者数十万人,乃置养赡官禀食之。

使者监领,与小吏共盗其禀,饥死者十七八。

先是,莽使中黄门王业领长安市买,贱取于民,民甚患之。

业以省费为功,赐爵附城。

莽闻城中饥馑,以问业,业曰:“皆流民也。

”乃市所卖梁飰肉羹,持入视莽,曰:“居民食咸如此。

”莽信之。

冬,无盐索卢恢等举兵反城。

廉丹、王匡攻拔之,斩首万余级。

莽遣中郎将奉玺书劳丹、匡,进爵为公,封吏士有功者十余人。

赤眉别校董宪等众数万人在梁郡,王匡欲进击之,廉丹以为新拔城罢劳,当且休士养威。

匡不听,引兵独进,丹随之。

合战成昌,兵败,匡走。

丹使吏持其印韨符节付匡曰:“小儿可走,吾不可!

”遂止,战死。

校尉汝云、王隆等二十余人别斗,闻之,皆曰:“廉公已死,吾谁为生?

”驰奔贼,皆战死。

莽伤之,下书曰:“惟公多拥选士精兵,众郡骏马仓谷帑藏皆得自调,忽于诏策,离其威节,骑马呵噪,为狂刃所害,乌呼哀哉!

赐谥曰‘果公’。

国将哀章谓莽曰:“皇祖考黄帝之时,中黄直为将,破杀蚩尤。

今臣中黄直之位,愿平山东。

”莽遣章驰东,与太师匡并力。

又遗大将军阳浚守敖仓,司徒王寻将十余万屯雒阳填南宫,大司马董忠养士习射中军北垒,大司空王邑兼三公之职。

司徒寻初发长安,宿霸昌厩,亡其黄钺。

寻士房扬素狂直,乃哭曰:“此经所谓‘丧其齐斧’者也!

”自劾去。

莽击杀扬。

四方盗贼往往数万人攻城邑,杀二千石以下。

太师王匡等战数不利。

莽知天下溃畔,事穷计迫,乃议遣风俗大夫司国宪等分行天下,除井田奴婢山泽六管之禁,即位以来诏令不便于民者皆收还之。

待见未发,会世祖与兄齐武王伯升、宛人李通等帅舂陵子弟数千人,招致新市平林朱鲔、陈牧等合攻拔棘阳。

是时,严尤、陈茂破下江兵,成丹、王常等数千人别走,入南阳界。

十只月,有星孛于张、东南行,五日痘见。

莽数召问太史令宗宣,诸术数家皆缪对,言天文安善,群贼且灭。

莽差以自安。

四年正月,汉兵得下江王常等以为助兵,击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皆斩之,杀其众数万人。

初,京师闻青、徐贼众数十万人,讫无文号旌旗表识,咸怪异之。

好事者窃言:“此岂如古三皇无文书号谥邪?

”莽亦心怪,以问群臣,群臣莫对。

唯严尤曰:笭此不足怪也。

自黄帝、汤、武行师,必待部曲旌旗号令,今此无有者,直饥寒群盗,犬羊相聚,不知为之耳。

”莽大说,群臣尽服。

及后汉兵刘伯升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既杀甄阜,移书称说。

莽闻之忧惧。

汉兵乘胜遂围宛城。

初,世祖族兄圣公先在平林兵中。

三月辛巳朔,平林、新市、下江兵将王常、朱鲔等共立圣公为帝,改年为更始元年,拜置百官。

莽闻之愈恐。

欲外视自安,乃染其须发,进所征天下淑女杜陵史氏女为皇后,聘黄金三万斤,车马、奴婢、杂帛、珍宝以巨万计。

莽亲迎于前殿两阶间,成同牢之礼于上西堂。

备和嫔、美御、和人三,位视公。

嫔人九,视卿。

美人二十七,视大夫。

御人八十一,视元士:凡百二十人,皆佩印韨,执弓韣。

封皇后父谌为和平侯,拜为宁始将军,谌子二人皆侍中。

是日,大风发屋折木。

群臣上寿曰:“乃庚子雨水洒道,辛丑清靓无尘,其夕谷风迅疾,从东北来。

辛丑。

《巽》之宫日也。

《巽》为风为顺,后谊明,母道得,温和慈惠之化也。

《易》曰:‘受兹介福,于其王母。

’《礼》曰:‘承天之庆,万福无疆。

’诸欲依废汉火刘,皆沃灌雪除,殄灭无余杂矣。

百谷丰茂,庶草蕃殖,元元欢喜,兆民赖福,天下幸甚!

”莽日与方士涿郡昭尹等于后宫考验方术,纵淫乐焉。

大赦天下,然犹曰:“故汉氏舂陵侯群子刘伯升与其族人婚姻党及北狄胡虏逆舆洎南僰虏若豆、孟迁,不用此书。

有能捕得此人者,皆封为上公,食邑万户,赐宝货五千万。

” 又诏:“太师王匡、国将哀章、司命孔仁、兖州牧寿良、卒正王闳、扬州牧李圣亟进所部州郡兵凡三十万众,迫措青、徐盗贼。

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车骑将军王巡、左队大夫王吴亟进所部州郡兵凡十万众,迫措前队丑虏。

明告以生活丹青之信,复迷惑不解散,皆并力合击,殄灭之矣!

大司空隆新公,宗室戚属,前以虎牙将军东指则反虏破坏,西击则逆贼靡碎,此乃新室威宝之臣也。

如黠贼不解散,将遣大司空将百万之师征伐剿绝之矣!

”遣七公干士隗嚣等七十二人分下赦令晓谕云。

嚣等既出,因逃亡矣。

四月,世祖与王常等别攻颍州,下昆阳、郾、定陵。

莽闻之愈恐。

遣大司空王邑驰伟至雒阳,与司徒王寻发众郡兵百万,号曰“虎牙五威兵”,平定山东。

得颛封爵,政决于邑,除用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术者,各持图书,受器械,备军吏。

倾府库以遣邑,多赍珍宝、猛兽,欲视饶富,用怖山东。

邑至雒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余在道不绝,车甲士马之盛,自古出师未尝有也。

六月,邑与司徒寻发雒阳,欲室宛,道出颍川,过昆阳。

昆阳时已降汉,汉兵守之。

严尤、陈茂与二公会,二公纵兵围昆阳。

严尤曰:“称尊号者在宛下,宜亟进。

彼破,诸城自定矣。

”邑曰:“百万之师,所过当灭,今属此城,喋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

”遂围城数十重。

城中请降,不许。

严尤又曰:“‘归师勿遏,围城为之阙’,可如兵法,使得逸出,以怖宛下。

”邑又不听。

会世祖悉发郾、定陵兵数千人来救昆阳,寻、邑易之,自将万余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

大军不敢擅相救,汉兵乘胜杀寻。

昆阳中兵出并战,邑走,军乱。

大风飞瓦,雨如注水,大众崩坏号呼,虎豹股栗,士卒奔走,各还归其郡。

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雒阳。

关中闻之震恐,盗贼并起。

又闻汉兵言,莽鸩杀孝平帝。

莽乃会公卿以下于王路堂,开所为平帝请命金滕之策,泣以视群臣。

命明学男张邯称说其德及符命事,因曰:“《易》言‘伏戎于莽,升其高陵,三岁不兴。

’‘莽’,皇帝之名,‘升’谓刘伯升。

‘高陵’谓高陵侯子翟义也。

言刘升、翟义为伏戎之兵于新皇帝世,犹殄灭不兴也。

”群臣皆称万岁。

又令东方槛车传送数人,言“刘伯升等皆行大戮”。

民知其诈也。

先是,卫将军王涉素养道士西门君惠。

君惠好天文谶记,为涉言:“星孛扫宫室,刘氏当复兴,国师公姓名是也。

”涉信其言,以语大司马董忠,数俱至国师殿中庐道语星宿,国师不应。

后涉特往,对歆涕泣言:“诚欲与公共安宗族,奈何不信涉也!

”歆因为言天文人事,东方必成。

涉曰:“新都哀侯小被病,功显君素耆酒,疑帝本非我家子也。

董公主中军精兵,涉领宫卫,伊休侯主殿中,如同心合谋,共劫持帝,东降南阳天子,可以全宗族。

不者,俱夷灭矣!

”伊休侯者,歆长子也,为侍中五官中朗将,莽素爱之。

歆怨莽杀其三子,又畏大祸至,遂与涉、忠谋,欲发。

歆曰:“当待太白星出,乃可。

”忠以司中大赘起武侯孙伋亦主兵,复与伋谋。

伋归家,颜色变,不能食。

妻怪问之,语其状。

妻以告弟云阳陈邯,邯欲告之。

七月,伋与邯俱告,莽遣使者分召忠等。

时忠方进兵都肄,护军王咸谓忠谋久不发,恐漏泄,不如遂斩使者,勒兵入。

忠不听,遂与歆、涉会省户下。

莽令{带足}惲责问,皆服。

中黄门各拔刃将忠等送庐,忠拔剑欲自刎,侍中王望传言大司马反,黄门持剑共格杀之。

省中相惊传,勒兵至郎署,皆拔刃张弩。

更始将军史谌行诸署,告郎吏曰:“大司马有狂病,发,已诛。

”皆令驰兵,莽欲以厌凶,使虎贲以斩马剑挫忠,盛以竹器,传曰“反虏出”。

下书赦大司马官属吏士为忠所诖误,谋反未发觉者。

收忠宗族,以醇醯毒药、尺白刃丛棘并一坎而埋之。

刘歆、王涉皆自杀。

莽以二人骨肉旧臣,恶其内溃,故隐其诛。

伊休侯叠又以素谨,歆讫不告,但免侍中中郎将,更为中散大夫。

后日殿中钩盾土山仙人掌旁有白头公青衣,郎吏见者私谓之国师公。

衍功侯喜素善卦,莽使筮之,曰:“忧兵火。

”莽曰:“小儿安得此左道?

是乃予之皇祖叔父子侨欲来迎我也。

” 莽军师外破,大臣内畔,左右亡所信,不能复远念郡国,欲呼邑与计议。

崔发曰:“邑素小心,今失大众而征,恐其执节引决,宜有以大慰其意。

”于是莽遣发驰传谕邑:“我年老毋适子,欲传邑以天下。

敕亡得谢,见勿复道。

”邑到,以为大司马。

大长秋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司中寿容苗为国师,同说侯林为卫将军。

莽忧懑不能食,亶饮酒,啖鳆鱼。

读军书倦,因凭几寐,不复就枕矣。

性好时日小数,及事迫急,亶为厌胜。

遣使坏渭陵、延陵园门罘罳,曰:“毋使民复思也。

”又以墨洿色其周垣。

号将至曰“岁宿”,申水为“助将军”,右庚“刻木校尉”,前丙“耀金都尉鸀,又曰“执大斧,伐枯木。

流大水,灭发火。

”如此属不可胜记。

秋,太白星流入太微,烛地如月光。

成纪隗崔兄弟共劫大尹李育,以兄子隗嚣为大将军,攻杀雍州牧陈庆、安定卒正王旬,并其众,移书郡县,数莽罪恶万于桀、纣。

是月,析人邓晔、于匡起兵南乡百余人。

时析宰将兵数千屯鄡亭,备武关。

晔、匡谓宰曰:“刘帝已立,君何不知命也!

”宰请降,尽得其众。

晔自称辅汉左将军,匡右将军,拔析、丹水,攻武关,都尉朱萌降。

进攻右队大夫宋纲,杀之,西拔湖。

莽愈忧,不知所出。

崔发言:“《周礼》及《春秋左氏》,国有大灾,则哭以厌之。

故《易》称‘先号啕而后笑’。

宜呼嗟告天以求救。

”莽自知败,乃率群臣至南郊,陈其符命本末,仰天曰:“皇天既命授臣莽,何不殄灭众贼?

即令臣莽非是,愿下雷霆诛臣莽!

”因搏心大哭,气尽,伏而叩头。

又作告天策,自陈功劳,千余言。

诸生小民会旦夕哭,为设飧粥,甚悲哀及能诵策文者除以为郎,至五千余人。

{带足}惲将领之。

莽拜将军九人,皆以虎为号,九曰“九虎”将北军精兵数万人东,内其妻子宫中以为质。

时省中黄金万斤者为一匮,尚有六十匮,黄门、钩盾、臧府、中尚方处处各有数匮。

长乐御府、中御府及都内、平准帑藏钱、帛、珠玉财物甚众,莽愈爱之,赐九虎士人四千钱。

众重怨,无斗意。

九虎至华阴回溪,距隘,北从河南至山。

于匡持数千弩,乘堆挑战。

邓晔将二万余人从阌乡南出枣街、作姑,破其一部,北出九虎后击之。

六虎败走。

史熊、王况诣阙归死,莽使使责死者按在,皆自杀。

其四虎亡。

三虎郭钦、陈翚、成重收散卒,保京师仓。

邓晔开武关迎汉,丞相司直李松将二千余人至湖,与晔等共攻京师仓,未下。

晔以弘农掾王宪为校尉,将数百人北度渭,入左冯翊界,降城略地。

李松遣偏将军韩臣等径西至新丰,与莽波水将军战,波水走。

韩臣等追奔,遂至长门宫。

王宪北至频阳,所过迎降。

大姓栎阳申砀、下邽王大皆率众随宪,属县斄严春、茂陵董喜、蓝田王孟、槐里汝臣、周至王扶、阳陵严本、杜陵屠门少之属,众皆数千人,假号称汉将。

时李松、邓晔以为,京师小小仓尚未可下,何况长安城!

当须更始帝大兵到。

即引军至华阴,治攻具。

而长安旁兵四会城下,闻天水隗氏兵方到,皆争欲先入城,贪立大功卤掠之利。

莽遣使者分赦城中诸狱囚徒,皆授兵,杀豨饮其血,与誓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

”更始将军史谌将度渭桥,皆散走。

谌空还。

众兵发掘莽妻子父祖冢,烧其棺椁及九庙、明堂、辟雍,火照城中。

或谓莽曰:“城门卒,东方人,不可信。

”莽更发越骑士为卫,门置六百人,各一校尉。

十月戊申朔,兵从宣平城门入,民间所谓都门也。

张邯行城门,逢兵见杀。

王邑、王林、王巡、{带足}惲等分将兵距击北阙下。

汉兵贪莽封力战者七百余人。

会日暮,官府邸第尽奔亡。

二日己酉,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恐见卤掠,趋讠雚并和,烧作室门,斧敬法闼,呼曰:“反虏王莽,何不出降?

”火及掖廷承明,黄皇室主所居也。

莽避火宣室前殿,火辄随之。

宫人妇女啼呼曰:“当奈何!

”时莽绀袀服,带玺韨,持虞帝匕首。

天文郎桉栻于前,日时加某,莽旋席随斗柄而坐,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

”莽时不食,少气困矣。

三日庚戌,晨旦明,群臣扶掖莽,自前殿南下椒除,西出白虎门,和新公王揖奉车待门外,莽就车,之渐台,欲阻池水,犹抱持符命、威斗,公、卿、大夫、侍中、黄门郎从官尚千余人随之。

王邑昼夜战,罢极,士死伤略尽,驰入宫,间关至渐台,见其子侍中睦解衣冠欲逃,邑叱之令还,父子共守莽。

军人入殿中,呼曰:“反虏王莽安在?

”有美人出房曰“在渐台。

”众兵追之,围数百重。

台上亦弓弩与相射,稍稍落去。

矢尽,无以复射,短兵接。

王邑父子、{带足}惲、王巡战死,莽入室。

下餔时,众兵上台,王揖、赵博、苗、唐尊、王盛、中常侍王参等皆死台上。

商人杜吴杀莽,取其绶。

校尉东海公宾就,故大行治礼,见吴问:“绶主所在?

”曰:“室中西北陬间。

”就识,斩莽首。

军人分裂莽身,支节肌骨脔分,争相杀者数十人。

公宾就持莽首诣王宪。

宪自称汉大将军,城中兵数十万皆属焉,舍东宫,妻莽后宫,乘其车服。

六日癸丑,李松、邓晔入长安,将军赵萌、申屠建亦至,以王宪得玺绶不辄上、多挟宫女、建天子鼓旗,收斩之。

传莽首诣更始,悬宛市,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

莽扬州牧李圣、司命孔仁兵败山东,圣格死,仁将其众降,已而叹曰:“吾闻食人食者死其事。

”拔剑自刺死。

及曹部监杜普、陈定大尹沈意、九江连率贾萌皆守郡不降,为汉兵所诛。

赏都大尹王钦及郭钦守京师仓,闻莽死,乃降,更始义之,皆封为侯。

太师王匡、国将哀章降雒阳,传诣宛,斩之。

严尤、陈茂败昆阳下,走至沛郡谯,自称汉将,召会吏邱。

尤为称说王莽篡位天时所亡、圣汉复兴状,茂伏而涕泣。

闻故汉钟武侯刘圣聚众汝南称尊号,尤、茂降之。

以尤为大司马,茂为丞相。

十余日败,尤、茂并死。

郡县皆举城降,天下悉归汉。

初,申屠建尝事崔发为《诗》,建至,发降之。

后复称说,建令丞相刘赐斩发以徇。

史谌、王延、王林、王吴、赵闳亦降,复见杀。

初,诸假号兵人人望封侯。

申屠建既斩王宪,又扬言三辅黠共杀其主,吏民惶恐,属县屯聚,建等不能下,驰白更始。

二年二月,更始到长安,下诏大赦,非王莽子,他皆除其罪,故王氏宗族得全。

三辅悉平,更始都长安,居长乐宫。

府藏完具,独未央宫烧攻莽三日,死则案堵复故。

更始至,岁余政教不行。

明年夏,赤眉樊崇等众数十万人入关,立刘盆子,称尊号,攻更始,更始降之。

赤眉遂烧长安宫室市里,害更始。

民饥饿相食,死者数十万,长安为虚,城中无人行。

宗庙园陵皆发掘,唯霸陵、杜陵完。

六月,世祖即位,然后宗庙社稷复立,天下艾安。

赞曰:“王莽始起外戚,折节力行,以要名誉,宗族称孝,师友归仁。

及其居位辅政,成、哀之际,勤劳国家,直道而行,动见称述。

岂所谓“在家必闻,在国必闻”,“色取仁而行违”者邪?

莽既不仁而有佞邪之材,又乘四父历世之权,遭汉中微,国统三绝,而太后寿考为之宗主,故得肆其奸惹,以成篡盗之祸。

推是言之,亦天时,非人力之致矣。

及其窃位南面,处非所据,颠覆之势险于桀、纣,而莽晏然自以黄、虞复出也。

乃始恣睢,奋其威诈,滔天虐民,穷凶极恶,流毒诸夏,乱延蛮貉,犹未足逞其欲焉。

是以四海之内,嚣然丧其乐生之心,中外愤怨,远近俱发,城池不守,支体分裂,遂令天下城邑为虚,丘垅发掘,害遍生民,辜及朽骨,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考其祸败,未有如莽之甚者也。

昔秦燔《诗》、《书》以立私议,莽诵《六艺》以文奸言,同归殊途,俱用灭亡,皆炕龙绝气,非命之运,紫色蛙声,余分闰位,圣王之驱除云尔!

汉书·传·叙传上

〔班固〕 〔汉〕

班氏之先,与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后也。

子文初生,弃于瞢中,而虎乳之。

楚人谓乳“穀”,谓虎“於菟”,故名穀於菟,字子文。

楚人谓虎“班”,其子以为号。

秦之灭楚,迁晋、代之间,因氏焉。

始皇之末,班壹避地于楼烦,致马、牛、羊数千群。

值汉初定,与民无禁,当孝惠、高后时,以财雄边,出入弋猎,旌旗鼓吹,年百余岁,以寿终,故北方多以“壹”为字者。

壹生孺。

孺为任侠,州郡歌之。

孺生长,官至上谷守。

长生回,以茂林为长子令。

回生况,举孝廉为郎,积功劳,至上河农都尉,大司农奏课连最,入为左曹越骑校尉。

成帝之初,女为婕妤,致仕就第,资累千金,徒昌陵。

昌陵后罢,大臣名家皆占数于长安。

况生三子:伯、斿、稚。

伯少受《诗》于师丹。

大将军王凤荐伯宜劝学,召见宴昵殿,容貌甚丽,诵说有法,拜为中常侍。

时,上方乡学,郑宽中、张禹朝夕入说《尚书》、《论语》于金华殿中,诏伯受焉。

既通大义,又讲异同于许商,迁奉车都尉。

数年,金华之业绝,出与王、许子弟为群,在于绮襦纨绔之间,非其好也。

家本北边,志节慷慨,数求使匈奴。

河平中,单于来朝,上使伯持节迎于塞下。

会定襄大姓石、李群辈报怨,杀追捕吏,伯上状,因自请愿试守期月。

上遣侍中中郎将王舜驰传代伯护单于,并奉玺书印绶,即拜伯为定襄太守。

定襄闻伯素贵,年少,自请治剧,畏其下车作威,吏民竦息。

伯至,请问耆老父祖故人有旧恩者,迎延满堂,日为供具,执子孔礼。

郡中益弛。

诸所宾礼皆名豪,怀恩醉酒,共谏伯宜颇摄录盗贼,具言本谋亡匿处。

伯曰:“是所望于父师矣。

”乃召属县长吏,选精进掾史,分部收捕,及它隐伏,旬日尽得。

郡中震栗,咸称神明。

岁余,上征伯。

伯上书愿过故郡上父祖冢。

有诏,太守、都尉以下会。

因召宗族,各以亲疏加恩施,散数百金。

北州以为荣,长老纪焉。

道病中风,既至,以侍中光禄大夫养病,赏赐甚厚,数年未能起。

会许皇后废,班婕妤供养东宫,进侍者李平为婕妤,而赵飞燕为皇后,伯遂称笃。

久之,上出过临侯阳,伯惶恐,起视事。

自大将军薨后,富平、定陵侯张放、淳于长等始爱幸,出为微行,行则同舆执辔。

入侍禁中,设宴饮之会,及赵、李诸侍中皆引满举白,谈笑大噱。

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

上以伯新起,数目礼之,因顾指画而问伯:“纣为无道,至于是乎?

”伯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

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者也。

”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戒?

”伯曰:“‘沉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

‘式号式呼’,《大雅》所以流连也。

《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

”上乃喟然叹曰:“吾久不见班生,今日复闻谠言!

”放等不怿,稍自引起更衣,因罢出。

时,长信庭林表适使来,闻见之。

后上朝东宫,太后泣曰:“帝间颜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将军所举,宜宠异之,益求其比,以辅圣德。

宜遣富平侯且就国。

”上曰:“诺。

”车骑将军王音闻之,以风丞相御史奏富平侯罪过,上乃出放为边都尉。

后复证入,太后与上书曰:“前所道尚未效,富平侯反复来,其能默乎?

”上谢曰:“请今奉诏。

”是时,许商为少府,师丹为光禄大夫,上于是引商、丹入为光禄勋,伯迁水衡都尉,与两师并侍中,皆秩中二千石。

每朝东宫,常从。

及有大政,俱使谕指于公卿。

上亦稍厌游宴,复修经书之业,太后甚悦。

丞相方进复奏,富平侯竟就国。

会伯病卒,年三十八,朝廷愍惜焉。

斿博学有俊材,左将军史丹举贤良方正,以对策为议郎,迁谏大夫、右曹中郎将,与刘向校秘书。

每奏事,斿以选受诏进读群书。

上器其能,赐以秘书之副。

时书不布,自东平思王以叔父求《太史公》、诸子书,大将军白不许。

语在《东平王传》斿亦早卒,有子曰嗣,显名当世。

稚少为黄门郎中常侍,方直自守。

成帝季年,立定陶王为太子,数遣中盾请问近臣,稚独不敢答。

哀帝即位,出稚为西河属国都尉,迁广平相。

王莽少与稚兄弟同列友善,兄事斿而弟畜稚。

斿之卒也,修緦麻,赙赗甚厚。

平帝即位,太后临朝,莽秉政,方欲文致太平,使使者分行风俗,采颂声,而稚无所上。

琅邪太守公孙闳言灾害于公府,大司空甄丰遣属驰至两郡讽吏民,而劾闳空造不详,稚绝嘉应,嫉害圣政,皆不道。

太后曰:“不宣德美,宜与言灾害者异罚。

且后宫贤家,我所哀也。

”闳独下狱诛。

稚惧,上书陈恩谢罪,愿归相印,入补延陵园郎,太后许焉。

食故禄终身。

由是班氏不显莽朝,亦不罹咎。

初,成帝性宽,进入直言,是以王音、翟方进等绳法举过,而刘向、杜邺、王章、朱云之徒肆意犯上,故自帝师安昌侯,诸舅大将军兄弟及公卿大夫、后宫外属史、许之家有贵宠者,莫不被文伤诋。

唯谷永尝言:“建始、河平之际,许、班之贵,倾动前朝,熏灼四方,赏赐无量,空虚内臧,女宠至极,不可尚矣。

今之后起,无所不飨,仁倍于前。

”永指以驳饥赵、李,亦无间云。

稚生彪。

彪字叔皮,幼与从兄嗣共游学,家有赐书,内足于财,好古之士自远方至,父党扬子云以下莫不造门。

嗣虽修儒学,然贵老、严之术。

桓生欲借其书,嗣报曰:“若夫严子者,绝圣弃智,修生保真,清虚淡泊,归之自然,独师友造化,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

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

不絓圣人之罔,不嗅骄君之饵,荡然肆志,谈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贵也。

今吾子已贯仁谊之羁绊,系名声之缰锁,伏周、孔之轨躅,驰颜、闵之极挚,既系挛于世教矣,何用大道为自炫耀?

昔有学步于邯郸者,曾未得其仿佛,又复失其故步,遂匍匐而归耳!

恐似此类,故不进。

”嗣之行己持论如此。

叔皮唯圣人之道然后尽心焉。

年二十,遭王莽败,世祖即位于冀州。

时隗嚣据垄拥众,招辑英俊,而公孙述称帝于蜀汉,天下云扰,大者连州郡,小者据县邑。

嚣问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天下分裂,数世然后乃定,其抑者从横之事复起于今乎?

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

愿先生论之。

”对曰:“周之废兴与汉异。

昔周立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其势然也。

汉家承秦之制,并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

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危自上起,伤不及下。

故王氏之贵,倾擅朝廷,能窃号位,而不根于民。

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外内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而同辞。

方今雄桀带州城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

《诗》云:“皇矣上帝,临下有赫,鉴观四方,求民之莫。

’今民皆讴吟思汉,乡仰刘氏,已可知矣。

”嚣曰:“先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民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家复兴,疏矣!

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

”既感嚣言,又愍狂狡之不息,乃著《王命论》以救时难。

其辞曰: 昔在帝尧之禅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

”舜亦以命禹。

泉于稷、契,咸佐唐、虞,光济四海,奕世载德,至于汤、武,而有天下。

虽其遭遇异时,禅代不同,至乎应天顺民,其揆一也。

是故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

唐据火德,而汉绍之,始起沛泽,则神母夜号,以章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圣显懿之德,丰功厚利积累之业,然后精诚通于神明,流泽加于生民,故能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

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

悲失!

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

若然者,岂徒暗于天道哉?

又不睹之于人事矣!

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思有短褐之亵,儋石之畜,所愿不过一金,然终于转死沟壑。

何则?

贫穷亦有命也。

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

故虽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咸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亨醢分裂,又况幺{麻骨},尚不及数子,而欲暗奸天位者乎!

是故驽蹇之乘不聘千里之途,燕雀之畴不奋六翮之用,{次呆}棁之材不荷梁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

《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不胜其任也。

当秦之末,豪桀共推陈婴而王之,婴母止之曰:“自吾为子家妇,而世贫贱,卒富贵不祥,不如以兵属人,事成少受其刑,不成祸有所归。

”婴从其言,而陈氏以宁。

王陵之母亦见项氏之必亡,而刘氏之将兴也。

是时,陵为汉将,而母获于楚,有汉使来,陵母见之,谓曰:“愿告吾子,汉王长者,必得天下,子谨事之,无有二心。

”遂对汉使伏剑而死,以固勉陵。

其后果定于汉,陵为宰相,封侯。

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

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四者,帝王之分决矣。

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

加之以信诚好谋,达于听受,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从谏如顺流,趣时如响赴。

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

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

寤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

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

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

若乃灵端符应,又可略闻矣。

初刘媪任高祖而梦与神遇,震电晦冥,有龙蛇之怪。

及其长而多灵,有异于众,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券,吕公睹形而进女。

秦皇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所处。

始受命则白蛇分,西入关则五星聚。

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

历古今之得失,验行事之成败,稽帝王之世运,考五者之所谓,取舍不厌斯位,符端不同斯度,而苟昧于权利,越次妄据,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则必丧保家之主,失天气之寿,遇折足之凶,伏鈇钺之诛。

英雄诚知觉寤,畏若祸戒,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几,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

知隗嚣终不寤,乃避地于河西。

河西大将军窦融嘉其美德,访问焉。

举茂材,为徐令,以病去官。

后数应三公之召。

仕不为禄,所如不合。

学不为人,博而不俗。

言不为华,述而不作。

有子曰固,弱冠而孤,作《幽通之赋》,以致命遂志。

其辞曰: 系高顼之玄胄兮,氏中叶之炳灵,由凯风而蝉蜕兮,雄朔野以扬声。

皇十纪而鸿渐兮,有羽仪于上京。

巨滔天而泯夏兮,考遘愍以行谣,终保已而贻则兮,里上仁之所庐。

懿前烈之纯淑兮,穷与达其必济,咨孤蒙之眇眇兮,将圮绝而罔阶,岂余身之足殉兮?

韪世业之可怀。

靖潜处以永思兮,经日月而弥远,匪党人之敢拾兮,庶斯言之不玷。

魂茕茕与神交兮,精诚发于宵寐,梦登山而迥眺兮,觌幽人之仿佛,揽葛藟而授余兮,眷峻谷曰勿隧。

昒昕寤而仰思兮,心蒙蒙犹未察,黄神邈而靡质兮,仪遗谶以臆对。

曰乘高而{罒迂}神兮,道遐通而不迷,葛绵绵于樛木兮,咏《南风》以为绥,盖惴惴之临深兮,乃《二雅》之所祗。

既谇尔以吉象兮,又申之以炯戒:盍孟晋以迨群兮?

辰倏忽其不再。

承灵训其虚徐兮,伫盘桓而且俟,惟天地之无穷兮,鲜生民之脢生。

纷屯亶与蹇连兮,何艰多而智寡!

上圣寤而后拔兮,岂群黎之所御!

昔卫叔之御昆兮,昆为寇而丧予。

管弯弧欲毙雠兮,雠作后而成已。

变化故而相诡兮,孰云豫其终始!

雍造怨而先赏兮,丁繇惠而被戮,取吊于逌吉兮,王膺庆于所慼。

畔回冗其若兹兮,北叟颇识其倚伏。

单治里而外凋兮,张修襮而内逼,聿中和为庶几兮,颇与冉又不得。

溺招路以从已兮,谓孔氏犹未可,安慆々而不萉兮,卒陨身乎世祸,游圣门而靡救兮,顾覆醢其何处?

固行行其必凶兮,免盗乱为赖道。

形气发于根柢兮,柯叶汇而灵茂。

恐网蜽之责景兮,庆未得其云已。

黎淳耀于高辛兮,芈强大于南汜。

嬴取威于百仪兮,姜本支乎三止:既仁得其信然兮,卬天路而同轨。

东邻虐而歼仁兮,王合位乎三五。

戎女烈而丧孝兮,伯徂归于龙虎:发还师以成性兮,重醉行而自耦。

《震》鳞漦于夏庭兮,匝三正而灭姬。

《巽》羽化于宣官兮,弥五辟而成灾。

道悠长而世短兮,敻冥默而不周,胥仍物而鬼诹兮,乃穷宙而达幽。

妫巢姜于孺筮兮,旦算祀于挈龟。

宣、曹兴败于下梦兮,鲁、卫名谥于铭谣。

妣聆呱而刻石兮,许相理而鞠条。

道混成而自然兮,术同原而分流。

神先心以定命兮,命随行以消息。

翰流迁其不济兮,故遭罹而赢缩。

三栾同于一体兮,虽移盈然不忒。

洞参差其纷错兮,斯众兆之所惑。

周、贾荡而贡愤兮,齐死生与祸福,抗爽言以矫情兮,信畏牺而忌服。

所贵圣人之至论兮,顺天性而断谊。

物有欲而不居兮,亦有恶而不避,守孔约而不贰兮,乃輶德而无累。

三仁殊而一致兮,夷、惠舛而齐声。

木偃息以蕃魏兮,申重茧以存荆。

纪焚躬以卫上兮,晧颐志而弗营。

侯草木之区别兮,苟能实而必荣。

要没世而不朽兮,乃先民之所程。

观天罔之纮覆兮,实棐谌而相顺,谟先圣之大繇兮,亦邻德而助信。

虞《韶》美而仪凤兮,孔忘味于千载。

素文信而底麟兮,汉宾祚于异代。

精通灵而感物兮,神动气而入微。

养游睇而猿号兮,李虎发而石开。

非精诚其焉通兮,苟无实其孰信!

操末技犹必然兮,矧湛躬于道真!

登孔、颢而上下兮,纬群龙之所经,朝贞观而夕化兮,犹喧已而遗形,若胤彭而偕老兮,诉来哲以通情。

乱曰:“天造草昧,立性命兮,复心弘道,惟贤圣兮。

浑元运物,流不处兮,保身遗名,民之表兮。

舍生取谊,亦道用兮,忧伤夭物,忝莫痛兮!

昊尔太素,曷渝色兮?

尚粤其几,沦神城兮!

永平中为郎,典校秘书,专笃志于博学,以著述为业。

或讥以无功,又感东方朔、扬雄自谕以不遭苏、张、范、蔡之时,曾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复应焉。

其辞曰: 宾戏主人曰:“盖闻圣人有一定之论,列士有不易之分,亦云名而已矣。

故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

夫德不得后身而特盛,功不得背时而独章,是以圣哲之治,栖栖皇皇,孔席不暧,墨突不黔。

由此言之,取舍者昔人之上务,著作者前列之余事耳。

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躬带冕之服,浮英华,湛道德,矕龙虎之文,旧矣。

卒不能摅首尾,奋翼鳞,振拔洿涂,跨腾风云,使见之者景骇,闻之者响震。

徒乐枕经籍书,纡体衡门,上无所蒂,下无所根。

独摅意乎宇宙之外,锐思于豪芒之内,潜神默记,恒以年岁。

然而器不贾于当已,用不效于一世,虽驰辩如涛波,摛藻如春华,犹无益于殿最。

意者,且运朝夕之策,定合会之计,使存有显号,亡有美谥,不亦优乎?

” 主人逌尔而笑曰:“若宾之言,斯所谓见势利之华,暗道德之实,守突奥之荧烛,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

曩者王涂芜秽,周失其御,侯伯方轨,战国横骛,于是七雄虓阚,分裂诸夏,龙战而虎争。

游说之徒,风扬电激,并起而救之,其余猋飞景附,煜霅其间者,盖不可胜载,当此之时,搦朽摩钝,铅刀皆能一断,是故鲁连飞一矢而蹶千金,虞卿以顾眄而捐相印也。

夫啾发投曲,感耳之声,合之律度,淫蛙而不可听者,非《韶》、《夏》之乐也。

因势合变,偶时之会,风移俗易,乖忤而不可通者,非君子之法也。

及至从人合之,衡人散之,亡命漂说,羁旅骋辞,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李斯奋时务而要始皇,彼皆蹑风云之会,履颠沛之势,据徼乘邪以求一日之富贵,朝为荣华,夕而焦瘁,福不盈眦,祸溢于世,凶人且以自悔,况吉士而是赖乎!

且功不可以虚成,名不可以伪立,韩设辩以徼君,吕行诈以贾国。

《说难》既酋,其身乃囚。

秦货既贵,厥宗亦隧。

是故仲尼抗浮云之志,孟轲养浩然之气,彼岂乐为迂阔哉?

道不可以贰也。

方今大汉洒扫群秽,夷险芟荒,廓帝纮,恢皇纲,基隆于羲、农,规广于黄、唐。

其君天下也,炎之如日,威之如神,函之如海,养之如春。

是以六合之内,莫不同原共流,沐浴玄德,禀仰太和,枝附叶著,譬犹草木之殖山林,鸟鱼之毓川泽,得气者蕃滋,失时者苓落,参天地而施化,岂云人事之厚薄哉?

今子处皇世而论战国,耀所闻而疑所觌,欲从旄敦而度高乎泰山,怀氿滥而测深乎重渊,亦未至也。

” 宾曰:“若夫鞅、斯之伦,衰周之凶人,既闻命矣。

敢问上古之士,处身行道,辅世成名,可述于后者,默而已乎?

” 主人曰:“何为其然也!

昔咎繇谟虞,箕子访周,言通帝王,谋合圣神。

殷说梦发于傅岩,周望兆动于渭滨,齐甯激声于康衢,汉良受书于邳沂,皆俟命而神交,匪词言之所信,故能建必然之策,展无穷之勋也。

近者陆子优由,《新语》以兴。

董生下帷,发藻儒林。

刘向怀籍,辩章旧闻。

扬雄覃思,《法言》、《大玄》:皆及时君之门闱,究先圣之壶奥,婆娑乎术艺之场,休息乎篇籍之囿,以全其质而发其文,用纳乎圣所,列炳于后人,斯非其亚与!

若乃夷抗行于首阳,惠降志于辱仕,颜耽乐于箪瓢,孔终篇于西狩,声盈塞于天渊,真吾徒之师表也。

且吾闻之:一阴一阳,天地之方。

乃文乃质,王道之纳。

有同有异,圣哲之常。

故曰“慎修所志,守尔天符,委命共己,味道之腴,神之听之,名其舍诸!

宾又不闻和氏之璧韫于荆石,随侯之珠藏于蚌蛤乎?

历世莫视,不知其将含景耀,吐英精,旷千载而流夜光也。

应龙潜于潢污,鱼鼋媟之,不睹其能奋灵德,合风云,超忽荒,而躆颢苍也。

故夫泥蟠而天飞者,应龙之神也。

先贱而后贵者,和、随之珍也。

时暗而久章者,君子之真也。

若乃牙、旷清耳于管弦,离娄眇目于豪分。

逢蒙绝技于弧矢,班输榷巧于斧斤。

良乐轶能于相驭,乌获抗力于千钧。

和、鹊发精于针石,研、桑心计于无垠。

仆亦不任厕技于彼列,故密尔自娱于斯文。

汉书·传·外戚传上

〔班固〕 〔汉〕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过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

夏之兴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用末喜。

殷之兴也以有娀及有{新女},而纣之灭也嬖妲己。

周之兴也以姜嫄及太任、太姒,而幽王之禽也淫褒姒。

故《易》基《乾》、《坤》,《诗》首《关睢》,《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

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

礼之用,唯昏姻为兢兢。

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

人能弘道,末如命何。

甚哉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臣,父不能得之子,况卑下乎!

既欢合矣,或不能成子姓,成子姓矣,而不能要其终,岂非命也哉!

孔子罕言命,盖难言之。

非通幽明之变,恶能识乎性命!

汉兴,因秦之称号,帝母称皇太后,祖母称太皇太后,适称皇后,妾皆称夫人。

又有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之号焉。

至武帝制婕妤、濩娥、傛华、充依,各有爵位,而元帝加昭仪之号,凡十四等云。

昭仪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

婕妤视上卿,比列侯。

濩娥视中二千石,比关内侯。

傛华视真二千石,比大上造。

美人视二千石,比少上造。

八子视千石,比中更。

充依视千石,比左更。

七子视八百石,比右庶长。

良人视八百石,比左庶长。

长使视六百石,比五大夫。

少使视四百石,比公乘。

五官视三百石。

顺常视二百石。

无涓、共和、娱灵、保林、良使、夜者皆视百石。

上家人子、中家人子视有秩斗食云。

五官以下,葬司马门外。

高祖吕皇后,父吕公,单父人也,好相人。

高祖微时,吕公见而异之,乃以女妻高祖,生惠帝、鲁元公主。

高祖为汉王,元年封吕公为临泗侯,二年立孝惠为太子。

后汉王得定陶戚姬,爱幸,生赵隐王如意。

太子为人仁弱,高祖以为不类己,常欲废之而立如意,“如意类我”。

戚姬常从上之关东,日夜啼泣,欲立其子。

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益疏。

如意且立为赵王,留长安,几代太子者数。

赖公卿大臣争之,及叔孙通谏,用留侯之策,得无易。

吕后为人刚毅,佐高帝定天下,兄二人皆为列将,从征伐。

长兄泽为周吕侯,次兄释之为建成侯,逮高祖而侯者三人。

高祖四年,临泗侯吕公薨。

高祖崩,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

戚夫人舂且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幕,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太后闻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

”乃召赵王诛之。

使者三反,赵相周昌不遣。

太后召赵相,相征至长安。

使人复召赵王,王来。

惠帝慈仁,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入宫,挟与起居饮食。

数月,帝晨出射,赵王不能蚤起,太后伺其独居,使人持鸩饮之。

迟帝还,赵王死。

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饮喑药,使居鞠域中,名曰“人彘”。

居数月,乃召惠帝视“人彘”。

帝视而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

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

臣为太后子,终不能复治天下!

”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七年而崩。

太后发丧,哭而泣不下。

留侯子张辟强为侍中,年十五,谓丞相陈平曰:“太后独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

”陈平曰:“何解?

”辟强曰:“帝无壮子,太后畏君等。

今请拜吕台、吕产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军,居中用事。

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脱祸矣!

”丞相如辟强计请之,太后说,其哭乃哀。

吕氏权由此起。

乃立孝惠后宫子为帝,太后临朝称制。

复杀高祖子赵幽王友、共王恢及燕王建子。

遂立周吕侯子台为吕王,台弟产为梁王,建城侯释之子禄为赵王,台子通为燕王,又封诸吕凡六人皆为列侯,追尊父吕公为吕宣王,兄周吕侯为悼武王。

太后持天下八年,病犬祸而崩,语在《五行志》。

病困,以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梁王产为相国居南军,戒产、禄曰:“高祖与大臣约,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

今王吕氏,大臣不平。

我即崩,恐其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

”太后崩,太尉周勃、丞相陈平、朱虚侯刘章等共诛产、禄、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

而迎立代王,是为孝文皇帝。

孝惠张皇后。

宣平侯敖尚帝姊鲁元公主,有女。

惠帝即位,吕太后欲为重亲,以公主女配帝为皇后。

欲其生子,万方终无子,乃使阳为有身,取后宫美人子名之,杀其母,立所名子为太子。

惠帝崩,太子立为帝,四年,乃自知非皇后子,出言曰:“太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

我壮即为所为。

”太后闻而患之,恐其作乱,乃幽之永巷,言帝病甚,左右莫得见。

太后下诏废之,语在《高后纪》。

遂幽死,更立恒山王弘为皇帝,而以吕禄女为皇后。

欲连根固本牢甚,然而无益也。

吕太后崩,大臣正之,卒灭吕氏。

少帝恒山、淮南、济川王,皆以非孝惠子诛。

独置孝惠皇后,废处北宫,孝文后元年薨,葬安陵,不起坟。

高祖薄姬,文帝母也。

父吴人,秦时与故魏王宗女魏媪通,生薄姬。

而薄姬父死山阴,因葬焉。

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王,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

许负相薄姬,当生天子。

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

豹初与汉击楚,及闻许负言,心喜,因背汉而中立,与楚连和。

汉使曹参等虏魏王豹,以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

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诏内后宫,岁余不得幸。

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毋相忘!

”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

汉王四年,坐河南成皋灵台,此两美人侍,相与笑薄姬初时约。

汉王问其故,两人俱以实告。

汉王心凄然怜薄姬,是日召,欲幸之。

对曰:“昨暮梦龙据妾胸。

”上曰:“是贵征也,吾为汝成之。

”遂幸,有身。

岁中生文帝,年八岁立为代王。

自有子后,希见。

高祖崩,诸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

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太后。

太后弟薄昭从如代。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

大臣议立后,疾外家吕氏强暴,皆称薄氏仁善,故迎立代王为皇帝,尊太后为皇太后,封弟昭为轵侯。

太后母亦前死,葬栎阳北,乃追尊太后父为灵文侯,会稽郡致园邑三百家,长丞以下使奉守寝庙,上食祠如法。

栎阳亦置灵文夫人园,令如灵文侯园仪。

太后蚤失父,其奉太后外家魏氏有力,乃召复魏氏,赏赐各以亲疏受之。

薄氏侯者一人。

太后后文帝二岁,孝景前二年崩,葬南陵。

用吕后不合葬长陵,故特自起陵,近文帝。

孝文窦皇后,景帝母也,吕太后时以良家子选入宫。

太后出宫人以赐诸王各五人,窦姬与在行中。

家在清河,愿如赵,近家,请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赵之伍中”。

宦者忘之,误置籍代伍中。

籍奏,诏可。

当行,窦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强乃肯行。

至代,代王独幸窦姬,生女嫖。

孝惠七年,生景帝。

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为帝而王后卒,乃代王为帝后,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

文帝立数月,公卿请立太子,而窦姬男最长,立为太子。

窦姬为皇后,女为馆陶长公主。

明年,封少子武为代王,后徙梁,是为梁孝王。

窦皇后亲蚤卒,葬观津。

于是薄太后乃诏有司追封窦后父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比灵文园法。

窦后兄长君。

弟广国字少君,年四五岁时,家贫,为人所略卖,其家不知处。

传十余家至宜阳,为其主人入山作炭。

暮卧岸下百余人,岸崩,尽压杀卧者,少君独脱不死。

自卜,数日当为侯。

从其家之长安,闻皇后新立,家在观津,姓窦氏。

广国去时虽少,识其县名及姓,又尝与其姊采桑,堕,用为符信,上书自陈。

皇后言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

果是。

复问其所识,曰:“姊去我西时,与我决传舍中,丐沐沐我,已,饭我,乃去。

”于是窦皇后持之而泣,侍御左右皆悲。

乃厚赐之,家于长安。

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

此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又复放吕氏大事也。

”于是乃选长者之有节行者与居。

窦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富贵骄人。

窦皇后疾,失明。

文帝幸邯郸慎夫人、尹姬,皆无子。

文帝崩,景帝位,皇后为皇太后,乃封广国为章武侯。

长君先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

吴、楚反时,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侠,喜士,为大将军,破吴、楚、封魏其侯。

窦氏侯者凡三人。

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景帝及诸窦不得不读《老子》尊其术。

太后后景帝六岁,凡立五十一年,元光六年崩,合葬霸陵。

遗诏尽以东宫金钱财物赐长公主嫖。

至武帝时,魏其侯窦婴为丞相,后诛。

孝景薄皇后,孝文薄太后家女也。

景帝为太子时,薄太后取以为太子妃。

景帝立,立薄妃为皇后,无子无宠。

立六年,薄太后崩,皇后废。

废后四年薨,葬长安城东平望亭南。

孝景王皇后,武帝母也。

父王仲,槐里人也。

母臧皃,故燕王臧荼孙也,为仲妻,生男信与两女。

而仲死,臧皃更嫁为长陵田氏妇,生男蚡、胜。

臧皃长女嫁为金王孙妇,生一女矣,而臧皃卜筮曰两女当贵,欲倚两女,夺金氏。

金氏怒,不肯与决,乃内太子宫。

太子幸爱子,生三女一男。

男方在身时,王夫人梦日入其怀,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贵征也。

”未生而文帝崩,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

是时,薄皇后无子。

后数岁,景帝立齐栗姬男为太子,而王夫人男为胶东王。

长公主嫖有女,欲与太子为妃,栗姬妒,而景帝诸美人皆因长公主见得贵幸,栗姬日怨怒,谢长主,不许。

长主欲与王夫人,王夫人许之。

会薄皇后废,长公主日谮栗姬短。

景帝尝属诸姬子,曰:“吾百岁后,善视之。

”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心衔之而未发也。

长公主日誉王夫子男之美,帝亦自贤之。

又耳曩者所梦日符,计未有所定。

王夫人又阴使人趣大臣立栗姬为皇后。

大行奏事,文曰:“‘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今太子母号宜为皇后。

”帝怒曰:“是乃所当言邪!

”遂案诛大行,而废太子为临江王。

栗姬愈恚,不得见,以忧死。

卒立王夫人为皇后,男为太子。

封皇后兄信为盖侯。

初,皇后始入太子家,后女弟皃姁亦复入,生四男。

皃姁蚤卒,四子皆为王。

皇后长女为平阳公主,次南宫公主,次隆虑公主。

皇后立九年,景帝崩。

武帝即位,为皇太后,尊太后母臧皃为平原君,封田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

王氏、田氏侯者凡三人。

盖侯信好酒,田蚡、胜贪,巧于文辞。

蚡至丞相,追尊王仲为共侯,槐里起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

及平原君薨,从田氏葬长陵,亦置园邑如共侯法。

初,皇太后微时所为金王孙生女俗,在民间,盖讳之也。

武这始立,韩嫣白之。

帝曰:“何为不蚤言?

”乃车驾自往迎之。

其家在长陵小市,直至其门,使左右入求之。

家人惊恐,女逃匿。

扶将出拜,帝下车立曰:“大姊,何藏之深也?

”载至长乐宫,与俱谒太后,太后垂涕,女亦悲泣。

帝奉酒,前为寿。

钱千万,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顷,甲第,以赐姊。

太后谢曰:“为帝费。

”因赐汤沐邑,号修成君。

男女各一人,女嫁诸侯,男号修成子仲,以太后故,横于京师。

太后凡立二十五年,后景帝十五岁,元朔三年崩,合葬阳陵。

孝武陈皇后,长公主嫖女也。

曾祖父陈婴与项羽俱起,后归汉,为堂邑侯。

传子至孙午,午尚长公主,生女。

初,武帝得立为太子,长主有力,取主女为妃。

及帝即位,立为皇后,擅宠骄贵,十余年而无子,闻卫子夫得幸,几死者数焉。

上愈怒。

后又挟妇人媚道,颇觉。

元光五年,上遂穷治之,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楚服枭首于市。

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

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 明年,堂邑侯午薨,主男须嗣侯。

主寡居,私近董偃。

十余年,主薨。

须坐淫乱,兄弟争财,当死,自杀,国除。

后数年,废后乃薨,葬霸陵郎官亭东。

孝武卫皇后字子夫,生微也。

其家号曰卫氏,出平阳侯邑。

子夫为平阳主讴者,武帝即位,数年无子。

平阳主求良家女十余人,饰置家。

帝祓霸上,还过平阳主。

主见所偫美人,帝不说。

既饮,讴者进,帝独说子夫。

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

还坐欢甚,赐平阳主金千斤。

主因奏子夫送入宫。

子夫上车,主拊其背曰:“行矣!

强饭勉之。

即贵,愿无相忘!

”入宫岁余,不复幸。

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见,涕泣请出。

上怜之,复幸。

遂有身,尊宠。

召其兄卫长君、弟青侍中。

而子夫生三女,元朔元年生男据,遂立为皇后。

先是,卫长君死,乃以青为将军,击匈奴有功,封长平侯。

青三子在襁褓中,皆为列侯。

及皇后姊子霍去病亦以军功为冠军侯,至大司马票骑将军。

青为大司马大将军。

卫氏支属侯者五人。

青还,尚平阳主。

皇后立七年,而男立为太子。

后色衰,赵之王夫人、中山李夫人有宠,皆蚤卒。

后有尹婕妤、钩弋夫人更幸。

卫后立三十八年,遭巫蛊事起,江充为奸,太子惧不能自明,遂与皇后共诛充,发兵,兵败,太子亡走。

诏遣宗正刘长乐、执金吾刘敢奉策收皇后玺绶,自杀。

黄门苏文、姚定汉舆置公车令空舍,盛以小棺,瘗之城南桐柏。

卫氏悉灭。

宣帝立,乃改葬卫后,追谥曰思后,置园邑三百家,长丞周卫奉守焉。

孝武李夫人,本以倡进。

初,夫人兄延年性知音,善歌舞,武帝爱之。

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

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上叹息曰:“善!

世岂有此人乎?

”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

由是得幸,生一男,是为昌邑哀王。

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怜闵焉,图画其形于甘泉宫。

及卫思后废后四年,武帝崩,大将军霍光缘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号曰孝武皇后。

初,李夫人病笃,上自临候之,夫人蒙被谢曰:“妾久寝病,形貌毁坏,不可以见帝。

愿以王及兄弟为托。

”上曰:“夫人病甚,殆将不起,一见我属托王及兄弟,岂不快哉?

”夫人曰:“妇人貌不修饰,不见君父。

妾不敢以燕媠见帝。

”上曰:“夫人弟一见我,将加赐千金,而予兄弟尊言。

”夫人曰:“尊官在帝,不在一见。

”上复言欲必见之,夫人遂转乡歔欷而不复言。

于是上不说而起。

夫人姊妹让之曰:“贵人独不可一见上属托兄弟邪?

何为恨上如此?

”夫人曰:“所以不欲见帝者,乃欲以深托兄弟也。

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

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上所以挛挛顾念我者,乃以平生容貌也。

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

”及夫人卒,上以后礼葬焉。

其后,上以夫人兄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封海西侯,延年为协律都尉。

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

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

又不得就视,上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邪,非邪?

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

”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

上又自为作赋,以伤悼夫人,其辞曰: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

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

秋气憯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

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

函菱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

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

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

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

超兮西征,屑兮不见。

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乱曰:“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阘茸,将安程兮!

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沬怅兮。

悲愁于邑,喧不可止兮。

向不虚应,亦云已兮,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懰栗不言,倚所恃兮。

仁者不誓,岂约亲兮?

既往不来,申以信兮。

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官,不复故庭兮。

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其后李延年弟季坐奸乱怕宫,广利降匈奴,家族灭矣。

孝武钩弋赵婕妤,昭帝母也,家在河间。

武帝巡狩过河间,望气者言此有奇女,天子亟使使召之。

既至,女两手皆拳,上自披之,手即时伸。

由是得幸,号曰拳夫人。

先是,其父坐法宫刑,为中黄门,死长安,葬雍门。

拳夫人进为婕妤,居钩弋宫。

大有宠,太始三年生昭帝,号钩弋子。

任身十四月乃生,上曰:“闻昔尧十四月而生,今钩弋亦然。

”乃命其所生门曰尧母门。

后卫太子败,而燕王旦、广陵王胥多过失,宠姬王夫人男齐怀王、李夫人男昌邑哀王皆蚤薨,钩弋子年五六岁,壮大多知,上常言“类我”,又感其生与众异,甚奇爱之,心欲立焉,以其年稚母少,恐女主颛恣乱国家,犹与久之。

钩弋婕妤从幸甘泉,有过见谴,以忧死,因葬云阳。

后上疾病,乃立钩弋子为皇太子。

拜奉车都尉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辅少主。

明日,帝崩。

昭帝即位,追尊钩弋婕妤为皇太后,发卒二万人起云陵,邑三千户。

追尊外祖赵父为顺成侯,诏右扶风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如法。

顺成侯有姊君姁,赐钱二百万,奴婢第宅以充实焉。

诸昆弟各以亲疏受赏赐。

赵氏无在位者,唯赵父追封。

孝昭上官皇后。

祖父桀,陇西人邽人也。

少时为羽林期门郎,从武帝上甘泉,天大风,车不得行,解盖授桀。

桀奉盖,虽风常属车。

雨下,盖辄御。

上奇其材力,迁未央厩令。

上尝体不安,及愈,见马,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复见马邪!

”欲下吏,桀顿道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意诚不在马。

”言未卒,泣数行下。

上以为忠,由是亲近,为侍中,稍迁至太仆。

武帝疾病,以霍光为大将军,太仆桀为左将军,皆受遗诏辅少主。

以前捕斩反者莽通功,封桀为安阳侯。

初,桀子安取霍光女,结婚相亲,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决事。

昭帝始立,年八岁,帝长姊鄂邑盖长公主居禁中,共养帝。

盖主私近子客河间丁外人。

上与大将军闻之,不绝主欢,有诏外人侍长主。

长主内周阳氏女,令配耦帝。

时上官安有女,即霍光外孙,安因光欲内之。

光以为尚幼,不听。

安素与丁外人善,说外人曰:“闻长主内女,安子容貌端正,诚因长主时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汉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忧不封侯乎?

”外人喜,言于长主。

长主以为然,诏召安女入为婕妤,安为骑都尉。

月余,遂立为皇后,年甫六岁。

安以后父封桑乐侯,食邑千五百户,迁车骑将军,日以骄淫。

受赐殿中,出对宾客言:“与我婿饮,大乐!

”见其服饰,使人归,欲自烧物。

安醉则裸行内,与后母及父诸良人、侍御皆乱。

子病死,仰而骂天。

数守大将军光,为丁外人求侯,及桀欲妄官禄外人,光执正,皆不听。

又桀妻父所幸充国为太医监,阑入殿中,下狱当死。

冬月且尽,盖主为充国入马二十匹赎罪,乃得减死论。

于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盖主。

知燕王旦帝兄,不得立,亦怨望,桀、安即记光过失予燕王,令上书告之,又为丁外人求侯。

燕王大喜,上书称:“子路丧姊,期而不除,孔子非之。

子路曰:‘由不幸寡兄弟,不忍除之。

’故曰‘观过知仁’。

今臣与陛下独有长公主为姊,陛下幸使丁外人侍之,外人宜蒙爵号。

”书奏,上以问光,光执不许。

及告光罪过,上又疑之,愈亲光而疏桀、安。

桀安浸恚,遂结党与谋杀光,诱征燕王至而诛之,因废帝而立桀。

或曰:“当如皇后何?

”安曰:“逐麋之狗,当顾菟邪!

且用皇后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虽欲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时也。

”事发觉,燕王、盖主皆自杀。

语在《霍光传》。

桀、安宗族既灭,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光外孙,故得不废。

皇后母前死,葬茂陵郭东,追尊曰敬夫人,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如法。

皇后自使私奴婢守桀、安冢。

光欲皇后擅宠有子,帝时体不安,左右及医皆阿意,言宜禁内,虽宫人使令皆为穷裤,多其带,后宫莫有进者。

皇后立十岁而昭帝崩,后年十四五云。

昌邑王贺征即位,尊皇后为皇太后。

光与太后共废王贺,立孝宣帝。

宣帝好位,为太皇太后。

凡立四十七年,年五十二,建昭二年崩,合葬平陵。

卫太子史良娣,宣帝祖母也。

太子有妃,有良娣,有孺子,妻、妾凡三等,子皆称皇孙。

史良娣家本鲁国,有母贞君,史恭。

以元鼎四年人为良娣,生男进,号史皇孙。

武帝末,巫蛊事起,卫太子及良娣、史皇孙皆遭害。

史皇孙有一男,号皇曾孙,时生数月,犹坐太子系狱,积五岁乃遭赦。

治狱使者邴吉怜皇曾孙无所归,载以付史恭。

恭母贞君年老,见孙孤,甚哀之,自养视焉。

后曾孙收养于掖庭,遂登至尊位,是为宣帝。

而贞君及恭已死,恭三子皆以旧恩封。

长子高为乐陵侯,曾为将陵侯,玄为平台侯,及高子丹以功德封武阳侯,侯者凡四人。

高至大司马车骑将军,丹左将军,自有传。

史皇孙王夫人,宣帝母也,名翁须,太始中得幸于史皇孙。

皇孙妻、帝无号位,皆称家人子。

征和二年,生宣帝。

帝生数月,卫太子、皇孙败,家人子皆坐诛,莫有收葬者,唯宣帝得全。

即尊位后,追尊母五夫人谥曰悼后,祖母史良娣曰戾后,皆改葬,起园邑,长丞奉守。

语在《戾太子传》。

地节三年,求得外祖母王媪,媪男无故,无故弟武皆随使者诣阙。

时乘黄牛车,故百姓谓之黄牛妪。

初,上即位,数遣使者求外家。

久远,多似类而非是。

既得王媪,令太中大夫任宣与丞相御史属杂考问乡里识知者,皆曰王妪。

妪言名妄人,家本涿郡蠡吾平乡。

年十四嫁为同乡王更得妻。

更得死,嫁为广望王虒始妇,产子男无故、武,女翁须,翁须年八九岁时,寄居广望节侯子刘仲卿宅,仲卿谓虒始曰:“予我翁须,自养长之。

”媪为翁须作缣单衣,送仲卿家。

仲卿教翁须歌舞,往来归取冬夏衣。

居四五岁,翁须来言:“邯郸贾长皃求歌舞者,仲卿欲以我与之。

”媪即与翁须逃走,之平乡。

仲卿载虒始共求媪,媪惶急,将翁须归,曰:“儿居君家,非受一钱也,奈何欲予它人?

”仲卿诈曰:“不也。

”后数日,翁须乘长皃车马过门,呼曰:“我果见行,当之柳宿。

”媪与虒即之柳宿,见翁须相对涕泣,谓曰:“我欲为汝自言。

”翁须曰:“母置之,何家不可以居?

自言无益也。

”媪与虒始还求钱用,随逐至中山卢奴,见翁须与歌舞等比五人同处,媪与翁须共宿。

明日,虒始留视翁须,媪还求钱,欲随至邯郸。

媪归,粜买未具,虒始来归曰:“翁须已去,我无钱用随也。

”因绝至今,不闻其问。

贾长皃妻贞及从者师遂辞:“往二十岁,太子舍人侯明从长安来求歌舞者,请翁须等五人。

长皃使遂送至长安,皆入太子家。

”及广望三老更始、刘仲卿妻其等四十五人辞,皆验。

宣奏王媪悼后母明白,上皆召见,赐无故、武爵关内侯,旬月间,赏赐以巨万计。

顷之,制诏御史赐外祖母号为博平君,以博平、蠡吾两县户万一千为汤沐邑。

封舅无故为平昌侯,武为乐昌侯,食邑各六千户。

初,虒始以本始四年病死,后三岁,家乃富贵,追赐谥曰思成侯。

诏涿郡治冢室,置园邑四百家,长丞奉守如法。

岁余,博平君薨,谥曰思成夫人,诏徙思成侯合葬奉明顾成庙南,置园邑长丞,罢涿郡思成园。

王氏侯者二人,无故子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武子商至丞相,自有传。

孝宣许皇后,元帝母也。

父广汉,昌邑人,少时为昌邑王郎。

从武帝上甘泉,误取它郎鞍以被其马,发觉,吏劾从行而盗,当死,有诏募下蚕室。

后为宦者丞。

上官桀谋反时,广汉部索,其殿中庐有索长数尺可以缚入者数千枚,满一箧缄封,广汉索不得,它吏往得之。

广汉坐论为鬼薪,输掖庭,后为暴室啬夫。

时宣帝养于掖庭,号皇曾孙,与广汉同寺居。

时掖庭令张贺,本卫太子家吏,及太子败,贺坐下刑,以旧恩养视皇曾孙甚厚。

及曾孙壮大,贺欲以女孙妻之。

是时,昭帝始冠,长八尺二寸。

贺弟安世为右将军,与霍将军同心辅政,闻贺称誉皇曾孙,欲妻以女,安世怒曰:“曾孙乃卫太子后也,幸得以庶人衣食县官,足矣,勿复言予女事。

”于是贺止。

时许广汉有女平君,年十四五,当为内者令欧侯氏子妇。

临当入,欧侯氏子死。

其母将行卜相,言当大贵,母独喜。

贺闻许啬夫有女,乃置酒请之,酒酣,为言:“曾孙体近,下人,乃关内侯,可妻也。

”广汉许诺。

明日,妪闻之,怒。

广汉重令为介,遂与曾孙,一岁生元帝。

数月,曾孙立为帝,平君为婕妤。

是时,霍将军有小女,与皇太后有亲。

公卿议更立皇后,皆心仪霍将军女,亦未有言。

上乃诏求微时故剑,大臣知指,白立许婕妤为皇后。

既立,霍光以后父广汉刑人不宜君国,岁余乃封为昌成君。

霍光夫人显欲贵其小女,道无从。

明年,许皇后当娠,病。

女医淳于衍者,霍氏所爱,尝入宫侍皇后疾。

衍夫赏为掖庭户卫,谓衍:“可过辞霍夫人行,为我求安池监。

”衍如言报显。

显因生心,辟左右,字谓衍:“少夫幸报我以事,我亦欲报少夫,可乎?

”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

”显曰:“将军素爱小女成君,欲奇贵之,愿以累少夫。

”衍曰:“何谓邪?

”显曰:“妇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

今皇后当免身,可因投毒药去也,成君即得为皇后矣。

如蒙力事成,富贵与少夫共之。

”衍曰:“药杂治,当先尝,安宁?

”显曰:“在少夫为之耳,将军领天下,谁敢言者?

缓急相护,但恐少夫无意耳!

”衍良久曰:“愿尽力。

”即捣附子,赍入长定宫。

皇后免身后,衍取附子并合大医大丸以饮皇后。

有顷曰:“我头岑岑也,药中得无有毒?

”对曰:“无有。

”遂加烦懑,崩。

衍出,过见显,相劳问,亦未敢重谢衍。

后人有上书告诸医待疾无状者,皆收系诏狱,劾不道。

显恐急,即以状具语光,因曰:“既失计为之,无令吏急衍!

”光惊鄂,默然不应。

其后奏上,署衍勿论。

许后立三年而崩,谥曰恭哀皇后,葬杜南,是为杜陵南园。

后五年,立皇太子,乃封太子外祖父昌成君广汉为平恩侯,位特进。

后四年,复封广汉两弟,舜为博望侯,延寿为乐成侯。

许氏侯者凡三人。

广汉薨,谥曰戴侯,无子,绝。

葬南园旁,置邑三百家,长丞奉守如法。

宣帝以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辅政。

元帝即位,复封延寿中子嘉为平恩侯,奉戴侯后,亦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孝宣霍皇后,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光女也。

母显,即使淳于衍阴杀许后,显因为成君衣补,治入宫具,劝光内之,果立为皇后。

初,许后起微贱,登至尊日浅,从官车服甚节俭,五日一朝皇太后于长乐宫,亲奉案上食,以妇道共养。

及霍后立,亦修许后故事。

而皇太后亲霍后之姊子,故常竦体,敬而礼之。

皇后舆驾侍从甚盛,赏赐官属以千万计,与许后时县绝矣。

上亦宠之,颛房燕。

立三岁而光薨。

后一岁,上立许后男为太子,昌成君者为平恩侯。

显怒恚不食,呕血,曰:“此乃民间时子,安得立?

即后有子,反为王邪!

”复教皇后令毒太子。

皇后数召太子赐食,保阿辄先尝之,后挟毒不得行。

后杀许后事颇泄,显遂与诸婿昆弟谋反,发觉,谐诛灭。

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

呜呼伤哉!

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

”霍后立五年,废处昭台宫。

后十二岁,徙云林馆,乃自杀,葬昆吾亭东。

初,霍光及兄骠骑将军去病皆自以功伐封侯居位,宣帝以光故,封去病孙山、山弟云,皆为列侯,侯者前后四人。

孝宣王皇后。

其先高祖时有功赐爵关内侯,自沛徙长陵,传爵至后父奉光。

奉光少时好斗鸡,宣帝在民间数与奉光会,相识。

奉光有女年十余岁,每当适人,所当适辄死,故久不行。

及宣帝即位,召入后宫,稍进为婕妤。

是时,馆陶王母华婕妤及淮阳宪王母张婕妤、楚孝王母卫婕妤皆爱幸。

霍皇后废后,上怜许太子蚤失母,几为霍氏所害,于是乃选后宫素谨慎而无子者,遂立王婕妤为皇后,令母养太子。

自为后后,希见,无宠。

封父奉光为邛成侯。

立十六年,宣帝崩,元帝即位,为皇太后。

封太后兄舜为安平侯。

后二年,奉光薨,谥曰共侯,葬长门南,置园邑二百家,长丞奉守如法。

元帝崩,成帝即位,为太皇太后。

复爵太皇太后弟骏为关内侯,食邑千户。

王氏列侯二人,关内侯一人。

舜子章,章从弟咸,皆至左右将军。

时成帝母亦姓王氏,故世号太皇太后为邛成太后。

邛成太后凡立四十九年,年七十余,永始元年崩,合葬杜陵,称东园。

奉光孙勋坐法免。

元始中,成帝太后下诏曰:“孝宣王皇后,朕之姑,深念奉质共修之义,恩结于心。

惟邛成共侯国废祀绝,朕甚闵焉。

其封共侯曾孙坚固为邛成侯。

”至王莽乃绝。

  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

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

相,大禄,左右大将二人,侯三人,大将、都尉各一人,大监二人,大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骑君一人。

东至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

地莽平。

多雨,寒。

山多松樠。

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与匈奴同俗。

国多马,富人至四五千匹。

民刚恶,贪狼无信,多寇盗,最为强国。

故服匈奴,后盛大,取羁属,不肯往朝会。

东与匈奴、西北与康居、西与大宛、南与城郭诸国相接。

本塞地也,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县度。

大月氏居其地。

后乌孙昆莫击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乌孙昆莫居之,故乌孙民有塞种、大月氏种云。

始张骞言乌孙本与大月氏共在敦煌间,今乌孙虽强大,可厚赂招,令东居故地,妻以公主,与为昆弟,以制匈奴。

语在《张骞传》。

武帝即位,令骞赍金币住。

昆莫见骞如单于礼,骞大惭,谓曰:“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

”昆莫起拜,其它如故。

初,昆莫有十余子,中子大禄强,善将,将众万余骑别居。

大禄兄太子,太子有子曰岑陬。

太子蚤死,谓昆莫曰:“必以岑陬为太子。

”昆莫哀许之。

大禄怒,乃收其昆弟,将众畔,谋攻岑陬。

昆莫与芩陬万余骑,令别居,昆莫亦自有万余骑以自备。

国分为三,大总羁属昆莫。

骞既致赐,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昆弟,共距匈奴,不足破也。

”乌孙远汉,未知其大小,又近匈奴,服属日久,其大臣皆不欲徙。

昆莫年老国分,不能专制,乃发使送骞,因献马数十匹报谢。

其使见汉人众富厚,归其国,其国后乃益重汉。

匈奴闻其与汉通,怒欲击之。

又汉使乌孙,乃出其南,抵大宛、月氏,相属不绝。

乌孙于是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

天子问群臣,议许,曰:“必先内聘,然后遣女。

”乌孙以马千匹聘。

汉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以妻焉。

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

乌孙昆莫以为右夫人。

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为左夫人。

公主至其国,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以币、帛赐王左右贵人。

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自为作歌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天子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

昆莫年老,欲使其孙岑陬尚公主。

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岑陬遂妻公主。

昆莫死,岑陬代立。

岑陬者,官号也,名军须靡。

昆莫,王号也,名猎骄靡。

后书“昆弥”云。

岑陬尚江都公主,生一女少夫。

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陬。

岑陬胡妇子泥靡尚小,岑陬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

” 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

次曰万年,为莎车王。

次曰大乐,为左大将。

长女弟史为龟兹王绛宾妻。

小女素光为若呼翕侯妻。

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

”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

会昭帝崩,宣帝初即位,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兵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人民去,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

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

”汉兵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并出。

语在《匈奴传》。

遣校尉常惠使持节护乌孙兵,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骑从西方人,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氵于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驼七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

还,封惠为长罗侯。

是岁,本始三年也。

汉遣惠持金币赐乌孙贵人有功者。

元康二年,乌孙昆弥因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原聘马、骡各千匹。

”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

”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遣使者至乌孙,先迎取聘。

昆弥及太子、左右大将、都尉皆遣使,凡三百余人,入汉迎取少主。

上乃以乌孙主解忧弟子相夫为公主,置官属侍御百余人,舍上林中,学乌孙言。

天子自临平乐观,会匈奴使者、外国君长大角抵,设乐而遣之。

使长罗侯光禄大夫惠为副,凡持节者四人,送少主至郭煌。

未出塞,闻乌孙昆弥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陬子泥靡代为昆靡,号狂王。

惠上书:“愿留少主郭煌,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靡,还迎少主。

”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为:“乌孙持两端,难约结。

前公主在乌孙四十余年,恩爱不亲密,边竟未得安,此已事已验也。

令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

少主不止,徭役将兴,其原起此。

”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

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送侍子,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

遂谋置酒会,罢,使士拔剑击之。

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

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

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

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二十斤,采缯。

因收和意、昌系锁,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车骑将军长史张翁留验公主与使者谋杀狂王状,主不服,叩头谢,张翁捽主头骂詈。

主上书,翁还,坐死。

副使季都别将医养视狂王,狂王从十余骑送之。

都还,坐知狂王当诛,见便不发,下蚕室。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五伤时惊,与诸翕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

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

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郭煌,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转谷,积居庐仓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冯嫽能史书,习事,尝持汉书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

为乌孙右大将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

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

”宣帝征冯夫人,自问状。

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

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

破羌将军不出塞还。

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翕侯民众,汉复遣长罗侯惠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余,小昆弥户四万余,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元贵靡、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

天子闵而迎之,公主与乌孙男女三人俱来至京师。

是岁,甘露三年也。

时年且七十,赐以公主田宅、奴婢,奉养甚厚,朝见仪比公主。

后二岁卒,三孙因留守坟墓云。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

汉遣之,卒百人送焉。

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以赐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汉许之。

后都护韩宣复奏,星靡怯弱,可免,更以季父左大将乐代为昆弥,汉不许。

后段会宗为都护,招还亡畔,安定之。

星靡死,子雌栗靡代。

小昆弥乌就屠死。

子拊离代立,为弟日贰所杀。

汉遣使者立拊离子安日为小昆弥。

日贰亡,阻康居。

汉徙已校屯姑墨,欲候便讨焉。

安日使贵人姑莫匿等三人诈亡从日贰,刺杀之。

都护廉褒赐姑莫匿等金人二十斤,缯三百匹。

后安日为降民所杀,汉立其弟末振将代。

时大昆弥雌栗靡健,翕侯皆畏服之,告民牧马畜无使人牧,国中大安和翁归靡时。

小昆弥末振将恐为所并,使贵人乌日领诈降刺杀雌栗靡。

汉欲以兵讨之而未能,遣中郎将段会宗持金币与都护图方略,立雌栗靡季父公主孙伊秩靡为大昆弥。

汉没入小昆弥侍子在京师者。

久之,大昆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末振将兄安日子安犁靡代为小昆弥。

汉恨不自诛末振将,复使段会宗即斩其太子番丘。

还,赐爵关内侯。

是岁,元延二年也。

会宗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虽不指为汉,合于讨贼,奏以为坚守都尉。

责大禄、大吏、大监以雌栗靡见杀状,夺金印紫绶,更与铜墨云。

末振将弟卑爰疐本共谋杀大昆弥,将众八万余口北附康居,谋欲借兵兼并两昆弥。

两昆弥畏之,亲倚都护。

哀帝元寿二年,大昆弥伊秩靡与单于并入朝,汉以为荣。

至元始中,卑爰疐杀乌日领以自效,汉封为归义侯。

两昆弥皆弱,卑爰疐侵陵,都护孙建袭杀之。

自乌孙分立两昆弥后,汉用忧劳,且无宁岁。

姑墨国,王治南城,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

户二千二百,口二万四千五百,胜兵四千五百人。

姑墨侯、辅国侯、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十一里,南至于阗马行十五日,北与乌孙接。

出铜、铁、雌黄。

东通龟兹六百七十里。

王莽时,姑墨王丞杀温宿王,并其国。

温宿国,王治温宿城,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户二千二百,口八千四百,胜兵千五百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译长各二人。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西至尉头三百里,北至乌孙赤谷六百一十里。

土地物类所有与鄯善诸国同。

东通姑墨二百七十里。

龟兹国,王治延城,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

户六千九百七十,口八万一千三百一十七,胜兵二万一千七十六人。

大都尉丞、辅国侯、安国侯、击胡侯、却胡都尉、击车师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左右力辅君各一人,东西南北部千长各二人,却胡君三人,译长四人。

南与精绝、东南与且末、西南与杅弥、北与乌孙、西与姑墨接。

能铸冶,有铅。

东至都护治所乌垒城三百五十里。

乌垒,户百一十,口千二百,胜兵三百人。

城都尉、译长各一人。

与都护同治。

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

渠梨,城都尉一人,户百三十,口千四百八十,胜兵百五十人。

东北与尉犁、东南与且末、南与精绝接。

西有河,至龟兹五百八十里。

自武帝初通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

是时,军旅连出,师行三十二年,海内虚耗。

征和中,贰师将军李广利以军降匈奴。

上既悔远征伐,而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故轮台东捷枝、渠犁皆故国,地广,饶水草,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处温和,田美,可益通沟渠,种五谷,与中国同时孰。

其旁国少锥刀,贵黄金采缯,可以易谷食,宜给足不乏。

臣愚以为可遣屯田卒诣故轮台以东,置校尉三人分护,各举图地形,通利沟渠,务使以时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属校尉,事有便宜,因骑置以闻。

田一岁,有积谷,募民壮健有累重敢徙者诣田所,就畜积为本业,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为便。

臣谨遣征事臣昌分部行边,严敕太守、都尉明烽火,选士马,谨斥候,蓄茭草。

愿陛下遣使使西国,以安其意。

臣昧死请。

”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

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

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危须、尉犁、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

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

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

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

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其众。

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丐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

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

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赵破奴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

”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

”《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匈奴困败。

公军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

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

”卦诸将,贰师最吉。

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

今计谋卦兆皆反缪。

重合侯得虏候者,言:“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

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

缚马者,诅军事也。

”又卜“汉军一将不吉”。

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

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

今朕不忍闻。

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五伯所弗能为也。

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

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上集不得,后降者来,若捕生口虏,乃知之。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

而封丞相车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

初,贰师将军李广利击大宛,还过杅弥,杅弥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

广利责电兹曰:“外国皆臣属于汉,龟兹何以得受杅弥质?

”即将赖丹入至京师。

昭帝乃用桑弘羊前议,以杅弥太子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轮台与渠犁地皆相连也。

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

”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汉未能征。

宣帝时,长罗侯常惠使乌孙还,便宜发诸国兵,合五万人攻龟兹,责以前杀校尉赖丹。

龟兹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我无罪。

”执姑翼诣惠,惠斩之。

时乌孙公主遣女来至京师学鼓琴,汉遣侍郎乐奉送主女,过龟兹。

龟兹前遣人至乌孙求公主女,未还。

会女过龟兹,龟兹王留不遣,复使使报公主,主许之。

后公主上书,愿令女比宗室入朝,而龟兹王绛宾亦受其夫人,上书言得尚汉外孙为昆弟,愿与公主女俱入朝。

元康元年,遂来朝贺。

王及夫人皆赐印绶。

夫人号称公主,赐以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绣杂缯琦珍凡数千万。

留且一年,厚赠送之。

后数来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檄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

外国胡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也。

”绛宾死,其子丞德自谓汉外孙,成、哀帝时往来尤数,汉遇之亦甚亲密。

东通尉犁六百五十里。

尉犁国,王治尉犁城,去长安六千七百五十里。

户千二百,口九千六百,胜兵二千人。

尉犁侯、安世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西至都护治所三百里,南与鄯善、且未接。

危须国,王治危须城,去长安七千二百九十里。

户七百,口四千九百,胜兵二千人。

击胡侯、击胡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击胡君、译长各一人。

西至都护治所五百里,至焉耆百里。

焉耆国,王治员渠城,去长安七千三百里。

户四千,口三万二千一百,胜兵六千人。

击胡侯、却胡侯、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左右君、击车师君、归义车师君各一人,击胡都尉、击胡君各二人,译长三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四百里南至尉犁百里,北与乌孙接。

近海水多鱼。

乌贪訾离国,王治于娄谷,去长安万三百三十里。

户四十一,口二百三十一,胜兵五十七人。

辅国侯、左右都尉各一人。

东与单桓、南与且弥、西与乌孙接。

卑陆国,王治天山东乾当国,去长安八千六百八十里。

户二百二十七,口千三百八十七,胜兵四百二十二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译长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八十七里。

卑陆后国,王治番渠类谷,去长安八千七百一十里。

户四百六十二,口千一百三十七,胜兵三百五十人。

辅国侯、都尉、译长各一人,将二人。

东与郁立师、北与匈奴、西与劫国、南与车师接。

郁立师国,王治内咄谷,去长安八千八百三十里。

户百九十,口千四百四十五,胜兵三百三十一人。

辅国侯、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东与车师后城长、西与卑陆、北与匈奴接。

单桓国,王治单桓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七十里。

户二十七,口百九十四,胜兵四十五人。

辅国侯、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

蒲类国,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去长安八千三百六十里。

户三百二十五,口二千三十二,胜兵七百九十九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三百八十七里。

蒲类后国,王去长安八千六百三十国。

户百,口千七十,胜兵三百三十四人,辅国侯、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

西且弥国,王治天山东于大谷,去长安八千六百七十里。

户三百三十二,口千九百二十六,胜兵七百三十八人。

西且弥侯、左右将、左右骑君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

东且弥国,王治天山东兑虚谷,去长安八千二百五十里。

户百九十一,口千九百四十八,胜兵五百七十二人。

东且弥侯、左右都尉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五百八十七里。

劫国,王治天山东丹渠谷,去长安八千五百七十里。

户九十九,口五百,胜兵百一十五人。

辅国侯、都尉、译长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

狐胡国,王治车师柳谷,去长安八千二百里。

户五十五,口二百六十四,胜兵四十五人。

辅国侯、左右都尉各一人。

西至都护治所千一百四十七里,至焉耆七百七十里。

山国,王去长安七千一百七十里。

户四百五十,口五千,胜兵千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

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西北至焉耆百六十里,西至危须二百六十里,东南与鄯善、且末接。

山出铁,民出居,寄田籴谷于焉耆、危须。

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

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

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

户七百,口六千五十,胜兵千八百六十五人。

辅国侯、安国侯、左右将、都尉、归汉都尉、车师君、通善君、乡善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八百七里,至焉耆八百三十五里。

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去长安八千九百五十里。

户五百九十五,口四千七百七十四,胜兵千八百九十人。

击胡侯、左右将、左右都尉、道民君、译长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三十七里。

车师都尉国,户四十,口三百三十三,胜兵八十四人。

车师后城长国,户百五十四,口九百六十,胜兵二百六十人。

武帝天汉二年,以匈奴降者介和王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始击车师,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征和四年,遣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击匈奴,道过车师北,复遣开陵侯将楼兰、尉犁、危须凡六国兵别击车师,勿令得遮重合侯。

诸国兵共围车师,车师王降服,臣属汉。

昭帝时,匈奴复使四千骑田车师。

宣帝即位,遣五将将兵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

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

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

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

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地节二年,汉遣侍郎郑吉、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欲以攻车师。

至秋收谷,吉、憙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自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攻交河城,破之。

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会军食尽,吉等且罢兵,归渠犁田。

收秋毕,复发兵攻车师王于石城。

王闻汉兵且至,北走匈奴求救,匈奴未为发兵。

王来还,与贵人苏犹议欲降汉,恐不见信。

苏犹教王击匈奴边国小蒲类,斩首,略其人民,以降吉。

车师旁小金附国随汉军后盗车师,车师王复自请击破金附。

匈奴闻车师降汉,发兵攻车师,吉、憙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

吉、憙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

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置渠犁。

东奏事,至酒泉,有诏还田渠犁及车师,益积谷以安西国,侵匈奴。

吉还,传送车师王妻子诣长安,赏赐甚厚,每朝会四夷,常尊显以示之。

于是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别田车师。

得降者,言单于大臣皆曰:“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也。

”果遣骑来击田者,吉乃与校尉尽将渠犁田士千五百人往田,匈奴复益遣骑来,汉田卒少不能当,保车师城中。

匈奴将即其城下谓吉曰:“单于必争此地,不可田也。

”围城数日乃解。

后常数千骑往来守车师,吉上书言:“车师去渠犁千余里,间以河山,北近匈奴,汉兵在渠犁者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

”公卿议以为道远烦费,可且罢车师田者。

诏遣长罗侯将张掖、酒泉骑出车师北千余里,扬威武车师旁。

胡骑引去,吉乃得出,归渠犁,凡三校尉屯田。

车师王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遣使上书,愿留车师王,备国有急,可从西道以击匈奴。

汉许之。

于是汉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

车师王得近汉田官,与匈奴绝,亦安乐亲汉。

后汉使侍郎殷广德责乌孙,求车师王乌贵,将诣阙,赐第与其妻子居。

是岁,元康四年也。

其后置戍己校尉屯田,居车师故地。

元始中,车师后王国有新道,出五船北,通玉门关,往来差近,戊己校尉徐普欲开以省道里半,避白龙堆之厄。

车师后王姑句以道当为拄置,心不便也。

地又颇与匈奴南将军地接,曾欲分明其界然后奏之,召姑句使证之,不肯,系之。

姑句数以牛羊赇吏,求出不得。

姑句家矛端生火,其妻股紫陬谓姑句曰:“矛端生火,此兵气也,利以用兵。

前车师前王为都护司马所杀,今久系必死,不如降匈奴。

”即驰突出高昌壁,入匈奴。

又去胡来王唐兜,国比大种赤水羌,数相冠,不胜,告急都护。

都护但钦不以时救助,唐兜困急,怨钦,东守玉门关。

玉门关不内,即将妻子人民千余人亡降匈奴。

匈奴受之,而遣使上书言状。

是时,新都侯王莽秉政,遣中郎将王昌等使匈奴,告单于西域内属,不当得受。

单于谢属。

执二王以付使者。

莽使中郎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逢受。

单于遣使送,因请其罪。

使者以闻,莽不听,诏下会西域诸国王,陈军斩姑句、唐兜以示之。

至莽篡位,建国二年,以广新公甄丰为右伯,当出西域。

车师后王须置离闻之,与其右将股鞮、左将尸泥支谋曰:“闻甄公为西域太伯,当出,故事给使者牛、羊、谷、刍茭,导译,前五威将过,所给使尚未能备。

今太伯复出,国益贫,恐不能称。

”欲亡入匈奴。

戊己校尉刀护闻之,召置离验问,辞服,乃械致都护但钦在所埒娄城。

置离人民知其不还,皆哭而送之。

至,钦则斩置离。

置离兄辅国侯狐兰支将置离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

是时,莽易单于玺,单于恨怒,遂受狐兰支降,遣兵与共冠击车师,杀后城长,伤都护司马,及狐兰兵复还入匈奴。

时戊己校尉刀护病,遣史陈良屯桓且谷备匈奴寇。

史终带取粮食,司马丞韩玄领诸壁,右曲候任商领诸垒,相与谋曰:“西域诸国颇背叛,匈奴欲大侵。

要死。

可杀校尉,将人众降匈奴。

”即将数千骑至校尉府,胁诸亭令燔积薪,分告诸壁曰:“匈奴十万骑来人,吏士皆持兵,后者斩!

”得三四百人,去校尉府数里止,晨火然。

校尉开门击鼓收吏士,良等随人,遂杀校尉刀护及子男四人、诸昆弟子男,独遗妇女小儿。

止留戊己校尉城,遣人与匈奴南将军相闻,南将军以二千骑迎良等。

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

单于以良、带为乌贲都尉。

后三岁,单于死,弟乌累单于咸立,复与莽和亲。

莽遣使者多赍金币赂单于,购求陈良、终带等。

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刀护者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槛车付使者。

到长安,莽皆烧杀之。

其后莽复欺诈单于,和亲遂绝。

匈奴大击北边,而西域瓦解。

焉耆国近匈奴,先叛,杀都护但钦,莽不能讨。

天凤三年,乃遣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诸国皆郊迎,送兵谷,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

骏等将莎车、龟慈兵七千余人,分为数部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骏。

及姑墨、尉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袭击骏等,皆杀之。

唯戊己校尉郭钦别将兵,后至焉耆。

焉耆兵未还,钦击杀其老弱,引兵还。

莽封钦为剼胡子。

李崇收余士,还保龟兹。

数年莽死,崇遂没,西域因绝。

最凡国五十。

自译长、城长、君、监、吏、大禄、百工、千长、都尉、且渠、当户、将、相至侯、王,皆佩汉印绶,凡三百七十六人。

而康居、大月氏、安息、罽宾、乌弋之属,皆以绝远不在数中,其来贡献则相与报,不督录总领也。

赞曰: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者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西,列四郡,开玉门,通四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

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强盛。

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七郡,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

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薄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

殊方异物,四面而至。

于是广开上林,穿昆明池,营千门万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台,兴造甲乙之帐,落以随珠和璧,天子负黼依,袭翠被,冯玉几,而处其中。

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

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

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管盐铁,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

民力屈,财力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

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

且通西域,近有龙堆,远则葱岭,身热、头痛、县度之厄。

淮南、杜钦、扬雄之论,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绝外内也。

《书》曰“西戎即序”,禹即就而序之,非上威服致其贡物也。

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

匈奴能得其马畜旃罽,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

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

盛德在我,无取于彼。

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

唯其小邑鄯善、车师,界迫匈奴,尚为所拘。

而其大国莎车、于阗之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属都护。

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羁縻不绝,辞而未许。

虽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义兼之矣,亦何以尚兹!

汉书·传·西域传下

〔班固〕 〔汉〕

乌孙国,大昆弥治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

户十二万,口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八千八百人。

相,大禄,左右大将二人,侯三人,大将、都尉各一人,大监二人,大吏一人,舍中大吏二人,骑君一人。

东至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

地莽平。

多雨,寒。

山多松樠。

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与匈奴同俗。

国多马,富人至四五千匹。

民刚恶,贪狼无信,多寇盗,最为强国。

故服匈奴,后盛大,取羁属,不肯往朝会。

东与匈奴、西北与康居、西与大宛、南与城郭诸国相接。

本塞地也,大月氏西破走塞王,塞王南越县度。

大月氏居其地。

后乌孙昆莫击破大月氏,大月氏徙西臣大夏,而乌孙昆莫居之,故乌孙民有塞种、大月氏种云。

始张骞言乌孙本与大月氏共在敦煌间,今乌孙虽强大,可厚赂招,令东居故地,妻以公主,与为昆弟,以制匈奴。

语在《张骞传》。

武帝即位,令骞赍金币住。

昆莫见骞如单于礼,骞大惭,谓曰:“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

”昆莫起拜,其它如故。

初,昆莫有十余子,中子大禄强,善将,将众万余骑别居。

大禄兄太子,太子有子曰岑陬。

太子蚤死,谓昆莫曰:“必以岑陬为太子。

”昆莫哀许之。

大禄怒,乃收其昆弟,将众畔,谋攻岑陬。

昆莫与芩陬万余骑,令别居,昆莫亦自有万余骑以自备。

国分为三,大总羁属昆莫。

骞既致赐,谕指曰:“乌孙能东居故地,则汉遣公主为夫人,结为昆弟,共距匈奴,不足破也。

”乌孙远汉,未知其大小,又近匈奴,服属日久,其大臣皆不欲徙。

昆莫年老国分,不能专制,乃发使送骞,因献马数十匹报谢。

其使见汉人众富厚,归其国,其国后乃益重汉。

匈奴闻其与汉通,怒欲击之。

又汉使乌孙,乃出其南,抵大宛、月氏,相属不绝。

乌孙于是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

天子问群臣,议许,曰:“必先内聘,然后遣女。

”乌孙以马千匹聘。

汉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以妻焉。

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

乌孙昆莫以为右夫人。

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为左夫人。

公主至其国,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置酒饮食,以币、帛赐王左右贵人。

昆莫年老,言语不通,公主悲愁,自为作歌曰:“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天子闻而怜之,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

昆莫年老,欲使其孙岑陬尚公主。

公主不听,上书言状,天子报曰:“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岑陬遂妻公主。

昆莫死,岑陬代立。

岑陬者,官号也,名军须靡。

昆莫,王号也,名猎骄靡。

后书“昆弥”云。

岑陬尚江都公主,生一女少夫。

公主死,汉复以楚王戊之孙解忧为公主,妻岑陬。

岑陬胡妇子泥靡尚小,岑陬且死,以国与季父大禄子翁归靡,曰:“泥靡大,以国归之。

” 翁归靡既立,号肥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三男两女:长男曰元贵靡。

次曰万年,为莎车王。

次曰大乐,为左大将。

长女弟史为龟兹王绛宾妻。

小女素光为若呼翕侯妻。

昭帝时,公主上书,言:“匈奴发骑田车师,车师与匈奴为一,共侵乌孙,唯天子幸救之!

”汉养士马,议欲击匈奴。

会昭帝崩,宣帝初即位,公主及昆弥皆遣使上书,言:“匈奴复连发大兵侵兵乌孙,取车延、恶师地,收人民去,使使谓乌孙趣持公主来,欲隔绝汉。

昆弥愿发国半精兵,自给人马五万骑,尽力击匈奴。

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弥。

”汉兵大发十五万骑,五将军分道并出。

语在《匈奴传》。

遣校尉常惠使持节护乌孙兵,昆弥自将翕侯以下五万骑从西方人,至右谷蠡王庭,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名王、犁氵于都尉、千长、骑将以下四万级,马、牛、羊、驴、橐驼七十余万头,乌孙皆自取所虏获。

还,封惠为长罗侯。

是岁,本始三年也。

汉遣惠持金币赐乌孙贵人有功者。

元康二年,乌孙昆弥因惠上书:“愿以汉外孙元贵靡为嗣,得令复尚汉公主,结婚重亲,畔绝匈奴,原聘马、骡各千匹。

”诏下公卿议,大鸿胪萧望之以为:“乌孙绝域,变故难保,不可许。

”上美乌孙新立大功,又重绝故业,遣使者至乌孙,先迎取聘。

昆弥及太子、左右大将、都尉皆遣使,凡三百余人,入汉迎取少主。

上乃以乌孙主解忧弟子相夫为公主,置官属侍御百余人,舍上林中,学乌孙言。

天子自临平乐观,会匈奴使者、外国君长大角抵,设乐而遣之。

使长罗侯光禄大夫惠为副,凡持节者四人,送少主至郭煌。

未出塞,闻乌孙昆弥翁归靡死,乌孙贵人共从本约,立岑陬子泥靡代为昆靡,号狂王。

惠上书:“愿留少主郭煌,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靡,还迎少主。

”事下公卿,望之复以为:“乌孙持两端,难约结。

前公主在乌孙四十余年,恩爱不亲密,边竟未得安,此已事已验也。

令少主以元贵靡不立而还,信无负于夷狄,中国之福也。

少主不止,徭役将兴,其原起此。

”天子从之,征还少主。

狂王复尚楚主解忧,生一男鸱靡,不与主和,又暴恶失众。

汉使卫司马魏和意、副侯任昌送侍子,公主言狂王为乌孙所患苦,易诛也。

遂谋置酒会,罢,使士拔剑击之。

剑旁下,狂王伤,上马驰去。

其子细沈瘦会兵围和意、昌及公主于赤谷城。

数月,都护郑吉发诸国兵救之,乃解去。

汉遣中郎将张遵持医药治狂王,赐金二十斤,采缯。

因收和意、昌系锁,从尉犁槛车至长安,斩之。

车骑将军长史张翁留验公主与使者谋杀狂王状,主不服,叩头谢,张翁捽主头骂詈。

主上书,翁还,坐死。

副使季都别将医养视狂王,狂王从十余骑送之。

都还,坐知狂王当诛,见便不发,下蚕室。

初,肥王翁归靡胡妇子乌就屠,狂五伤时惊,与诸翕侯俱去,居北山中,扬言母家匈奴兵来,故众归之。

后遂袭杀狂王,自立为昆弥。

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郭煌,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转谷,积居庐仓以讨之。

初,楚主侍者冯嫽能史书,习事,尝持汉书为公主使,行赏赐于城郭诸国,敬信之,号曰冯夫人。

为乌孙右大将妻,右大将与乌就屠相爱,都护郑吉使冯夫人说乌就屠,以汉兵方出,必见灭,不如降。

乌就屠恐,曰:“愿得小号。

”宣帝征冯夫人,自问状。

遣谒者竺次、期门甘延寿为副,送冯夫人。

冯夫人锦车持节,诏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立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皆赐印绶。

破羌将军不出塞还。

后乌就屠不尽归诸翕侯民众,汉复遣长罗侯惠将三校屯赤谷,因为分别其人民地界,大昆弥户六万余,小昆弥户四万余,然众心皆附小昆弥。

元贵靡、鸱靡皆病死,公主上书言年老土思,愿得归骸骨,葬汉地。

天子闵而迎之,公主与乌孙男女三人俱来至京师。

是岁,甘露三年也。

时年且七十,赐以公主田宅、奴婢,奉养甚厚,朝见仪比公主。

后二岁卒,三孙因留守坟墓云。

元贵靡子星靡代为大昆弥,弱,冯夫人上书,愿使乌孙镇抚星靡。

汉遣之,卒百人送焉。

都护韩宣奏,乌孙大吏、大禄、大监皆可以赐金印紫绶,以尊辅大昆弥,汉许之。

后都护韩宣复奏,星靡怯弱,可免,更以季父左大将乐代为昆弥,汉不许。

后段会宗为都护,招还亡畔,安定之。

星靡死,子雌栗靡代。

小昆弥乌就屠死。

子拊离代立,为弟日贰所杀。

汉遣使者立拊离子安日为小昆弥。

日贰亡,阻康居。

汉徙已校屯姑墨,欲候便讨焉。

安日使贵人姑莫匿等三人诈亡从日贰,刺杀之。

都护廉褒赐姑莫匿等金人二十斤,缯三百匹。

后安日为降民所杀,汉立其弟末振将代。

时大昆弥雌栗靡健,翕侯皆畏服之,告民牧马畜无使人牧,国中大安和翁归靡时。

小昆弥末振将恐为所并,使贵人乌日领诈降刺杀雌栗靡。

汉欲以兵讨之而未能,遣中郎将段会宗持金币与都护图方略,立雌栗靡季父公主孙伊秩靡为大昆弥。

汉没入小昆弥侍子在京师者。

久之,大昆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末振将兄安日子安犁靡代为小昆弥。

汉恨不自诛末振将,复使段会宗即斩其太子番丘。

还,赐爵关内侯。

是岁,元延二年也。

会宗以翕侯难栖杀末振将,虽不指为汉,合于讨贼,奏以为坚守都尉。

责大禄、大吏、大监以雌栗靡见杀状,夺金印紫绶,更与铜墨云。

末振将弟卑爰疐本共谋杀大昆弥,将众八万余口北附康居,谋欲借兵兼并两昆弥。

两昆弥畏之,亲倚都护。

哀帝元寿二年,大昆弥伊秩靡与单于并入朝,汉以为荣。

至元始中,卑爰疐杀乌日领以自效,汉封为归义侯。

两昆弥皆弱,卑爰疐侵陵,都护孙建袭杀之。

自乌孙分立两昆弥后,汉用忧劳,且无宁岁。

姑墨国,王治南城,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

户二千二百,口二万四千五百,胜兵四千五百人。

姑墨侯、辅国侯、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十一里,南至于阗马行十五日,北与乌孙接。

出铜、铁、雌黄。

东通龟兹六百七十里。

王莽时,姑墨王丞杀温宿王,并其国。

温宿国,王治温宿城,去长安八千三百五十里,户二千二百,口八千四百,胜兵千五百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译长各二人。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三百八十里,西至尉头三百里,北至乌孙赤谷六百一十里。

土地物类所有与鄯善诸国同。

东通姑墨二百七十里。

龟兹国,王治延城,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

户六千九百七十,口八万一千三百一十七,胜兵二万一千七十六人。

大都尉丞、辅国侯、安国侯、击胡侯、却胡都尉、击车师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左右力辅君各一人,东西南北部千长各二人,却胡君三人,译长四人。

南与精绝、东南与且末、西南与杅弥、北与乌孙、西与姑墨接。

能铸冶,有铅。

东至都护治所乌垒城三百五十里。

乌垒,户百一十,口千二百,胜兵三百人。

城都尉、译长各一人。

与都护同治。

其南三百三十里至渠犁。

渠梨,城都尉一人,户百三十,口千四百八十,胜兵百五十人。

东北与尉犁、东南与且末、南与精绝接。

西有河,至龟兹五百八十里。

自武帝初通西域、置校尉,屯田渠犁。

是时,军旅连出,师行三十二年,海内虚耗。

征和中,贰师将军李广利以军降匈奴。

上既悔远征伐,而搜粟都尉桑弘羊与丞相御史奏言:“故轮台东捷枝、渠犁皆故国,地广,饶水草,有溉田五千顷以上,处温和,田美,可益通沟渠,种五谷,与中国同时孰。

其旁国少锥刀,贵黄金采缯,可以易谷食,宜给足不乏。

臣愚以为可遣屯田卒诣故轮台以东,置校尉三人分护,各举图地形,通利沟渠,务使以时益种五谷,张掖、酒泉遣骑假司马为斥候,属校尉,事有便宜,因骑置以闻。

田一岁,有积谷,募民壮健有累重敢徙者诣田所,就畜积为本业,益垦溉田,稍筑列亭,连城而西,以威西国,辅乌孙,为便。

臣谨遣征事臣昌分部行边,严敕太守、都尉明烽火,选士马,谨斥候,蓄茭草。

愿陛下遣使使西国,以安其意。

臣昧死请。

”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 前有司奏,欲益民赋三十助边用,是重困老弱孤独也。

而今又请遣卒田轮台。

轮台西于车师千余里,前开陵侯击车师时,危须、尉犁、楼兰六国子弟在京师者皆先归,发畜食迎汉军,又自发兵,凡数万人,王各自将,共围车师,降其王。

诸国兵便罢,力不能复至道上食汉军。

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

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

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其众。

曩者,朕之不明,以军候弘上书言“匈奴缚马前后足,置城下,驰言‘秦人,我丐若马’”,又汉使者久留不还,故兴遣贰师将军,欲以为使者威重也。

古者卿大夫与谋,参以蓍龟,不吉不行。

乃者以缚马书遍视丞相、御史、二千石、诸大夫、郎为文学者,乃至郡属国都尉成忠、赵破奴等,皆以“虏自缚其马,不祥甚哉!

”或以为“欲以见强,夫不足者视人有余。

”《易》之卦得《大过》,爻在九五,匈奴困败。

公军方士、太史治星望气,及太卜龟蓍,皆以为吉,匈奴必破,时不可再得也。

又曰:“北伐行将,于鬴山必克。

”卦诸将,贰师最吉。

故朕亲发贰师下鬴山,诏之必毋深入。

今计谋卦兆皆反缪。

重合侯得虏候者,言:“闻汉军当来,匈奴使巫埋羊牛所出诸道及水上以诅军。

单于遗天子马裘,常使巫祝之。

缚马者,诅军事也。

”又卜“汉军一将不吉”。

匈奴常言:“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

” 乃者贰师败,军士死略离散,悲痛常在朕心。

今请远田轮台,欲起亭隧,是扰劳天下,非所以优民也。

今朕不忍闻。

大鸿胪等又议,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赏以报忿,五伯所弗能为也。

且匈奴得汉降者,常提掖搜索,问以所闻。

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失亦上集不得,后降者来,若捕生口虏,乃知之。

当今务在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修马复令,以补缺,毋乏武备而已。

郡国二千石各上进畜马方略补边状,与计对。

由是不复出军。

而封丞相车千秋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养民也。

初,贰师将军李广利击大宛,还过杅弥,杅弥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

广利责电兹曰:“外国皆臣属于汉,龟兹何以得受杅弥质?

”即将赖丹入至京师。

昭帝乃用桑弘羊前议,以杅弥太子赖丹为校尉,将军田轮台,轮台与渠犁地皆相连也。

龟兹贵人姑翼谓其王曰:“赖丹本臣属吾国,今佩汉印绶来,迫吾国而田,必为害。

”王即杀赖丹,而上书谢汉,汉未能征。

宣帝时,长罗侯常惠使乌孙还,便宜发诸国兵,合五万人攻龟兹,责以前杀校尉赖丹。

龟兹王谢曰:“乃我先王时为贵人姑翼所误,我无罪。

”执姑翼诣惠,惠斩之。

时乌孙公主遣女来至京师学鼓琴,汉遣侍郎乐奉送主女,过龟兹。

龟兹前遣人至乌孙求公主女,未还。

会女过龟兹,龟兹王留不遣,复使使报公主,主许之。

后公主上书,愿令女比宗室入朝,而龟兹王绛宾亦受其夫人,上书言得尚汉外孙为昆弟,愿与公主女俱入朝。

元康元年,遂来朝贺。

王及夫人皆赐印绶。

夫人号称公主,赐以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绣杂缯琦珍凡数千万。

留且一年,厚赠送之。

后数来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檄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

外国胡人皆曰:“驴非驴,马非马,若龟兹王,所谓骡也。

”绛宾死,其子丞德自谓汉外孙,成、哀帝时往来尤数,汉遇之亦甚亲密。

东通尉犁六百五十里。

尉犁国,王治尉犁城,去长安六千七百五十里。

户千二百,口九千六百,胜兵二千人。

尉犁侯、安世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西至都护治所三百里,南与鄯善、且未接。

危须国,王治危须城,去长安七千二百九十里。

户七百,口四千九百,胜兵二千人。

击胡侯、击胡都尉、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击胡君、译长各一人。

西至都护治所五百里,至焉耆百里。

焉耆国,王治员渠城,去长安七千三百里。

户四千,口三万二千一百,胜兵六千人。

击胡侯、却胡侯、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击胡左右君、击车师君、归义车师君各一人,击胡都尉、击胡君各二人,译长三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四百里南至尉犁百里,北与乌孙接。

近海水多鱼。

乌贪訾离国,王治于娄谷,去长安万三百三十里。

户四十一,口二百三十一,胜兵五十七人。

辅国侯、左右都尉各一人。

东与单桓、南与且弥、西与乌孙接。

卑陆国,王治天山东乾当国,去长安八千六百八十里。

户二百二十七,口千三百八十七,胜兵四百二十二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译长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八十七里。

卑陆后国,王治番渠类谷,去长安八千七百一十里。

户四百六十二,口千一百三十七,胜兵三百五十人。

辅国侯、都尉、译长各一人,将二人。

东与郁立师、北与匈奴、西与劫国、南与车师接。

郁立师国,王治内咄谷,去长安八千八百三十里。

户百九十,口千四百四十五,胜兵三百三十一人。

辅国侯、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东与车师后城长、西与卑陆、北与匈奴接。

单桓国,王治单桓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七十里。

户二十七,口百九十四,胜兵四十五人。

辅国侯、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

蒲类国,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去长安八千三百六十里。

户三百二十五,口二千三十二,胜兵七百九十九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三百八十七里。

蒲类后国,王去长安八千六百三十国。

户百,口千七十,胜兵三百三十四人,辅国侯、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

西且弥国,王治天山东于大谷,去长安八千六百七十里。

户三百三十二,口千九百二十六,胜兵七百三十八人。

西且弥侯、左右将、左右骑君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

东且弥国,王治天山东兑虚谷,去长安八千二百五十里。

户百九十一,口千九百四十八,胜兵五百七十二人。

东且弥侯、左右都尉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五百八十七里。

劫国,王治天山东丹渠谷,去长安八千五百七十里。

户九十九,口五百,胜兵百一十五人。

辅国侯、都尉、译长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

狐胡国,王治车师柳谷,去长安八千二百里。

户五十五,口二百六十四,胜兵四十五人。

辅国侯、左右都尉各一人。

西至都护治所千一百四十七里,至焉耆七百七十里。

山国,王去长安七千一百七十里。

户四百五十,口五千,胜兵千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译长各一人。

西至尉犁二百四十里,西北至焉耆百六十里,西至危须二百六十里,东南与鄯善、且末接。

山出铁,民出居,寄田籴谷于焉耆、危须。

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

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

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

户七百,口六千五十,胜兵千八百六十五人。

辅国侯、安国侯、左右将、都尉、归汉都尉、车师君、通善君、乡善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八百七里,至焉耆八百三十五里。

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去长安八千九百五十里。

户五百九十五,口四千七百七十四,胜兵千八百九十人。

击胡侯、左右将、左右都尉、道民君、译长各一人。

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三十七里。

车师都尉国,户四十,口三百三十三,胜兵八十四人。

车师后城长国,户百五十四,口九百六十,胜兵二百六十人。

武帝天汉二年,以匈奴降者介和王为开陵侯,将楼兰国兵始击车师,匈奴遣右贤王将数万骑救之,汉兵不利,引去。

征和四年,遣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击匈奴,道过车师北,复遣开陵侯将楼兰、尉犁、危须凡六国兵别击车师,勿令得遮重合侯。

诸国兵共围车师,车师王降服,臣属汉。

昭帝时,匈奴复使四千骑田车师。

宣帝即位,遣五将将兵击匈奴,车师田者惊去,车师复通于汉。

匈奴怒,召其太子军宿,欲以为质。

军宿,焉耆外孙,不欲质匈奴,亡走焉耆。

车师王更立子乌贵为太子。

及乌贵立为王,与匈奴结婚姻,教匈奴遮汉道通乌孙者。

地节二年,汉遣侍郎郑吉、校尉司马憙将免刑罪人田渠犁,积谷,欲以攻车师。

至秋收谷,吉、憙发城郭诸国兵万余人,自与所将田士千五百人共击车师,攻交河城,破之。

王尚在其北石城中,未得,会军食尽,吉等且罢兵,归渠犁田。

收秋毕,复发兵攻车师王于石城。

王闻汉兵且至,北走匈奴求救,匈奴未为发兵。

王来还,与贵人苏犹议欲降汉,恐不见信。

苏犹教王击匈奴边国小蒲类,斩首,略其人民,以降吉。

车师旁小金附国随汉军后盗车师,车师王复自请击破金附。

匈奴闻车师降汉,发兵攻车师,吉、憙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

吉、憙即留一候与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归渠犁。

车师王恐匈奴兵复至而见杀也,乃轻骑奔乌孙,吉即迎其妻子置渠犁。

东奏事,至酒泉,有诏还田渠犁及车师,益积谷以安西国,侵匈奴。

吉还,传送车师王妻子诣长安,赏赐甚厚,每朝会四夷,常尊显以示之。

于是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别田车师。

得降者,言单于大臣皆曰:“车师地肥美,近匈奴,使汉得之,多田积谷,必害人国,不可不争也。

”果遣骑来击田者,吉乃与校尉尽将渠犁田士千五百人往田,匈奴复益遣骑来,汉田卒少不能当,保车师城中。

匈奴将即其城下谓吉曰:“单于必争此地,不可田也。

”围城数日乃解。

后常数千骑往来守车师,吉上书言:“车师去渠犁千余里,间以河山,北近匈奴,汉兵在渠犁者势不能相救,愿益田卒。

”公卿议以为道远烦费,可且罢车师田者。

诏遣长罗侯将张掖、酒泉骑出车师北千余里,扬威武车师旁。

胡骑引去,吉乃得出,归渠犁,凡三校尉屯田。

车师王之走乌孙也,乌孙留不遣,遣使上书,愿留车师王,备国有急,可从西道以击匈奴。

汉许之。

于是汉召故车师太子军宿在焉耆者,立以为王,尽徙车师国民令居渠犁,遂以车师故地与匈奴。

车师王得近汉田官,与匈奴绝,亦安乐亲汉。

后汉使侍郎殷广德责乌孙,求车师王乌贵,将诣阙,赐第与其妻子居。

是岁,元康四年也。

其后置戍己校尉屯田,居车师故地。

元始中,车师后王国有新道,出五船北,通玉门关,往来差近,戊己校尉徐普欲开以省道里半,避白龙堆之厄。

车师后王姑句以道当为拄置,心不便也。

地又颇与匈奴南将军地接,曾欲分明其界然后奏之,召姑句使证之,不肯,系之。

姑句数以牛羊赇吏,求出不得。

姑句家矛端生火,其妻股紫陬谓姑句曰:“矛端生火,此兵气也,利以用兵。

前车师前王为都护司马所杀,今久系必死,不如降匈奴。

”即驰突出高昌壁,入匈奴。

又去胡来王唐兜,国比大种赤水羌,数相冠,不胜,告急都护。

都护但钦不以时救助,唐兜困急,怨钦,东守玉门关。

玉门关不内,即将妻子人民千余人亡降匈奴。

匈奴受之,而遣使上书言状。

是时,新都侯王莽秉政,遣中郎将王昌等使匈奴,告单于西域内属,不当得受。

单于谢属。

执二王以付使者。

莽使中郎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逢受。

单于遣使送,因请其罪。

使者以闻,莽不听,诏下会西域诸国王,陈军斩姑句、唐兜以示之。

至莽篡位,建国二年,以广新公甄丰为右伯,当出西域。

车师后王须置离闻之,与其右将股鞮、左将尸泥支谋曰:“闻甄公为西域太伯,当出,故事给使者牛、羊、谷、刍茭,导译,前五威将过,所给使尚未能备。

今太伯复出,国益贫,恐不能称。

”欲亡入匈奴。

戊己校尉刀护闻之,召置离验问,辞服,乃械致都护但钦在所埒娄城。

置离人民知其不还,皆哭而送之。

至,钦则斩置离。

置离兄辅国侯狐兰支将置离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

是时,莽易单于玺,单于恨怒,遂受狐兰支降,遣兵与共冠击车师,杀后城长,伤都护司马,及狐兰兵复还入匈奴。

时戊己校尉刀护病,遣史陈良屯桓且谷备匈奴寇。

史终带取粮食,司马丞韩玄领诸壁,右曲候任商领诸垒,相与谋曰:“西域诸国颇背叛,匈奴欲大侵。

要死。

可杀校尉,将人众降匈奴。

”即将数千骑至校尉府,胁诸亭令燔积薪,分告诸壁曰:“匈奴十万骑来人,吏士皆持兵,后者斩!

”得三四百人,去校尉府数里止,晨火然。

校尉开门击鼓收吏士,良等随人,遂杀校尉刀护及子男四人、诸昆弟子男,独遗妇女小儿。

止留戊己校尉城,遣人与匈奴南将军相闻,南将军以二千骑迎良等。

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

单于以良、带为乌贲都尉。

后三岁,单于死,弟乌累单于咸立,复与莽和亲。

莽遣使者多赍金币赂单于,购求陈良、终带等。

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刀护者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槛车付使者。

到长安,莽皆烧杀之。

其后莽复欺诈单于,和亲遂绝。

匈奴大击北边,而西域瓦解。

焉耆国近匈奴,先叛,杀都护但钦,莽不能讨。

天凤三年,乃遣五威将王骏、西域都护李崇将戊己校尉出西域,诸国皆郊迎,送兵谷,焉耆诈降而聚兵自备。

骏等将莎车、龟慈兵七千余人,分为数部入焉耆,焉耆伏兵要遮骏。

及姑墨、尉犁、危须国兵为反间,还共袭击骏等,皆杀之。

唯戊己校尉郭钦别将兵,后至焉耆。

焉耆兵未还,钦击杀其老弱,引兵还。

莽封钦为剼胡子。

李崇收余士,还保龟兹。

数年莽死,崇遂没,西域因绝。

最凡国五十。

自译长、城长、君、监、吏、大禄、百工、千长、都尉、且渠、当户、将、相至侯、王,皆佩汉印绶,凡三百七十六人。

而康居、大月氏、安息、罽宾、乌弋之属,皆以绝远不在数中,其来贡献则相与报,不督录总领也。

赞曰:孝武之世,图制匈奴,患者兼从西国,结党南羌,乃表河西,列四郡,开玉门,通四域,以断匈奴右臂,隔绝南羌、月氏。

单于失援,由是远遁,而幕南无王庭。

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强盛。

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七郡,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

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薄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

殊方异物,四面而至。

于是广开上林,穿昆明池,营千门万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台,兴造甲乙之帐,落以随珠和璧,天子负黼依,袭翠被,冯玉几,而处其中。

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

及赂遗赠送,万里相奉,师旅之费,不可胜计。

至于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管盐铁,铸白金,造皮币,算至车船,租及六畜。

民力屈,财力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绣杖斧,断斩于郡国,然后胜之。

是以末年遂弃轮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岂非仁圣之所悔哉!

且通西域,近有龙堆,远则葱岭,身热、头痛、县度之厄。

淮南、杜钦、扬雄之论,皆以为此天地所以界别区域,绝外内也。

《书》曰“西戎即序”,禹即就而序之,非上威服致其贡物也。

西域诸国,各有君长,兵众分弱,无所统一,虽属匈奴,不相亲附。

匈奴能得其马畜旃罽,而不能统率与之进退。

与汉隔绝,道里又远,得之不为益,弃之不为损。

盛德在我,无取于彼。

故自建武以来,西域思汉威德,咸乐内属。

唯其小邑鄯善、车师,界迫匈奴,尚为所拘。

而其大国莎车、于阗之属,数遣使置质于汉,愿请属都护。

圣上远览古今,因时之宜,羁縻不绝,辞而未许。

虽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让白雉,太宗之却走马,义兼之矣,亦何以尚兹!

汉书·传·西域传上

〔班固〕 〔汉〕

西域以孝武时始通,本三十六国,其后稍分至五十余,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

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

东则接汉,厄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

其南山,东出金城,与汉南山属焉。

其河有两原:一出葱岭出,一出于阗。

于阗在南山下,其河北流,与葱岭河合,东注蒲昌海。

蒲昌海,一名盐泽者也,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四百里。

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

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西域诸国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故皆役属匈奴。

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领西域,常居焉耆、危须、尉黎间,赋税诸国,取富给焉。

自周衰,戎狄错居泾渭之北。

及秦始皇攘却戎狄,筑长城,界中国,然西不过临洮。

汉兴至于孝武,事征四夷,广威德,而张骞始开西域之迹。

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分置武威、张掖、敦煌,列四郡,据两关焉。

自贰师将军伐大宛之后,西域震惧,多遣使来贡献。

汉使西域者益得职。

于是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

至宣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

及破姑师,未尽殄,分以为车师前后王及山北六国。

时汉独护南道,未能尽并北道也。

然匈奴不自安矣。

其后日逐王畔单于,将众来降,护鄯善以西使者郑吉迎之。

既至汉,封日逐王为归德侯,吉为安远侯。

是岁,神爵二年也。

乃因使吉并护北道,故号曰都护。

都护之起,自吉置矣。

僮仆都尉由此罢,匈奴益弱,不得近西域。

于是徙屯田,田于北胥鞬,披莎车之地,屯田校尉始属都护。

都护督察乌孙、康居诸外国,动静有变以闻。

可安辑,安辑之。

可击,击之。

都护治乌垒城,去阳关二千七百三十八里,与渠犁田官相近,土地肥饶,于西域为中,故都护治焉。

至元帝时,复置戊己校尉,屯田车师前王庭。

是时,匈奴东蒲类王兹力支将人众千七百余人降都护,都护分车师后王之西为乌贪訾离地以处之。

自宣、元后,单于称藩臣,西域服从。

其土地山川、王侯户数、道里远近,翔实矣。

出阳关,自近者始,曰婼羌。

婼羌国王号去胡来王。

去阳关千八百里,去长安六千三百里,辟在西南,不当孔道。

户四百五十,口千七百五十,胜兵者五百人。

西与且末接。

随畜逐不草,不田作,仰鄯善、且末谷。

山有铁,自作兵,后有弓、矛、服刀、剑、甲。

西北至鄯善,乃当道云。

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扞泥城,去阳关千六百里,去长安六千一百里。

户千五百七十,口万四千一百,胜兵二千九百十二人。

辅国侯、却胡侯、鄯善都尉、击车师都尉、左右且渠、击车师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西北去都护治所千七百八十五里,至墨山国千三百六十五里,西北至车师千八百九十里。

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

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

民随率牧逐水草,有驴马,多橐它。

能作兵,与婼羌同。

初,武帝咸张骞之言,甘心欲通大宛诸国,使者相望于道,一岁中多至十余辈。

楼兰、姑师当道,苦之,攻劫汉使王恢等,又数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汉使。

汉使多言其国有城邑,兵弱易击。

于是武帝遣从票侯赵破奴将属国骑及郡兵数万击姑师。

王恢数为楼兰所苦,上令恢佐破奴将兵。

破奴与轻骑七百人先至,虏楼兰王遂破姑师,因暴兵威以动乌孙、大宛之属。

还,封破奴为浞野侯,恢为浩侯。

于是汉列亭障至玉门矣。

楼兰既降服贡献,匈奴闻,发兵击之。

于是楼兰遣一子质匈奴,一子质汉。

后贰师军击大宛,匈奴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即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

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捕得生口,知状以闻。

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

将指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

愿徙国入居汉地。

”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

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

征和元年,楼兰王死,国人来请质子在汉者,欲立之。

质子常坐汉法,下蚕室宫刑,故不遣。

报曰:“侍子,天子爱之,不能遣。

其更立其次当立者。

”楼兰更立王,汉复责其质子,亦遣一子质匈奴。

后王又死,匈奴先闻之,遣质子归,得立为王。

汉遣使诏新王,令入朝,天子将加厚赏。

楼兰王后妻,故继母也,谓王曰:“先王遣两子质汉皆不还,奈何欲往朝乎?

”王用其计,谢使曰:“新立,国未定,愿待后年入见天子。

”然楼兰国最在东垂,近汉,当白龙堆,乏水草,常主发导,负水儋粮,送迎汉使,又数为吏卒所寇,惩艾不便与汉通。

后复为匈奴后间,数遮杀汉使。

其弟尉屠耆降汉,具言状。

元凤四年,大将军霍光白遣平乐监傅介子往刺其王。

介子轻将勇敢士,赍金币,扬言以赐外国为名。

既至楼兰,诈其王欲赐之,王喜,与介子饮,醉,将其王屏语,壮士二人从后刺杀之,贵人左右皆散走。

介子告谕以:“王负汉罪,天子遣我诛王,当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汉者。

汉兵方至,毋敢动,自令灭国矣!

”介子遂斩王尝归首,驰传诣阙,悬首北阙下。

封介子为义阳侯。

乃立尉屠耆为王,更名其国为鄯善,为刻印章,赐以宫女为夫人,备车骑辎重,丞相将军率百官送至横门外,祖而遣之。

王自请天子曰:“身在汉久,今归,单弱,而前王有子在,恐为所杀。

国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愿汉遣一将屯田积谷,令臣得依其威重。

”于是汉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抚之。

其后更置都尉。

伊循官置始此矣。

鄯善当汉道冲,西通且末七百二十里。

自且末以往皆种五谷,土地草木,畜产作兵,略与汉同,有异乃记云。

且末国,王治且末城,去长安六千八百二十里。

户二百三十,口千六百一十,胜兵三百二十人。

辅国侯、左右将、译长各一人。

西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二百五十八里,北接尉犁,南至小宛可三日行。

有蒲陶诸果。

西通精绝二千里。

小宛国,王治扜零城,去长安七千二百一十里。

户百五十,口千五十,胜兵二百人。

辅国侯、左右都尉各一人。

西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五百五十八里,东与婼羌接,辟南不当道。

精绝国,王治精绝城,去长安八千八百二十里。

户四百八十,口三千三百六十,胜兵五百人。

精绝都尉、左右将、译长各一人。

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二十三里南至戎卢国四日行,地厄狭,西通扜弥四百六十里。

戎卢国,王治卑品城,去长安八千三百里。

户二百四十,口千六百一十,胜兵三百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五十八里,东与小宛、南与婼羌、西与渠勒接,辟南不当道。

扜弥国,王治扜弥城,去长安九千二百八十里。

户三千三百四十,口二万四十,胜兵三千五百四十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都尉、左右骑君各一人,译长二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五百五十三里,南与渠勒、东北与龟兹、西北与姑墨接,西通于阗三百九十里。

今名宁弥。

渠勒国,王治鞬都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

户三百一十,口二千一百七十,胜兵三百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八百五十二里,东与戎卢、西与婼羌、北与扜弥接。

于阗国,王治西城,去长安九千六百七十里。

户三千三百,口万九千三百,胜兵二千四百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骑君、东西城长、译长各一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三千九百四十七里,南与婼羌接,北与姑墨接。

于阗之西,水皆西流,注西海。

其东,水东流,注盐泽,河原出焉。

多玉石。

西通皮山三百八十里。

皮山国,王治皮山城,去长安万五十里。

户五百,口三千五百,胜兵五百人。

左右将、左右都尉、骑君、译长各一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二百九十二里,西南至乌秅国千三百四十里,南与天笃接,北至姑墨千四百五十里,西南当罽宾、乌弋山离道,西北通莎车三百八十里。

乌秅国,王治乌秅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

户四百九十,口二千七百三十三,胜兵七百四十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八百九十二里,北与子合、蒲犁,西与难兜接。

山居,田石间。

有白草。

累石为室。

民接手饮。

出小步马,有驴无牛。

其西则有县度,去阳关五千八百八十八里,去都护治所五千二十里。

县度者,石山也,溪谷不通,以绳索相引而度云。

西夜国,王号子合王,治呼犍谷,去长安万二百五十里。

户三百五十,口四千,胜兵千人。

东北到都护治所五千四十六里,东与皮山、西南与乌秅、北与莎车、西与蒲犁接。

蒲犁及依耐、无雷国皆西夜类也。

西夜与胡异,其种类羌氐行国,随畜逐水草往来。

而子合土地出玉石。

蒲犁国,王治蒲犁谷,去长安九千五百五十里。

户六百五十,口五千,胜兵二千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五千三百九十六里,东至莎车五百四十里,北至疏勒五百五十里,南与西夜子合接,西至无雷五百四十里。

侯、都尉各一人。

寄田莎车。

种俗与子合同。

依耐国,王治去长安万一百五十里。

户一百二十五,口六百七十,胜兵三百五十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七百三十里,至莎车五百四十里,至无雷五百四十里,北至疏勒六百五十里,南与子合接,俗相与同。

少谷,寄田疏勒、莎车。

无雷国,王治无雷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

户千,口七千,胜兵三千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四百六十五里,南至蒲犁五百四十里,南与乌秅、北与捐毒、西与大月氏接。

衣服类乌孙,俗与子合同。

难兜国,王治去长安万一百五十里。

户五千,口三万一千,胜兵八千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五十里,南至无雷三百四十里,西南至罽宾三百三十里,南与婼羌、北与休循、西与大月氏接。

种五谷、蒲陶诸果。

有金、银、铜、铁,作兵与诸国同,属罽宾。

罽宾国,王治循鲜城,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

不属都护。

户口胜兵多,大国也。

东北至都护治所六千八百四十里,东至乌秅国二千二百五十里,东北至难兜国九日行,西北与大月氏、西南与乌弋山离接。

昔匈奴破大月氏,大月氏西君大夏,而塞王南君罽宾。

塞种分散,往往为数国。

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

罽宾地平,温和,有目宿、杂草、奇木、檀、槐、梓、竹、漆。

种五谷、蒲陶诸果,粪治园田。

地下湿,生稻,冬食生菜。

其民巧,雕文刻镂,治宫室,织罽,刺文绣,好酒食。

有金、银、铜、锡,以为器。

市列。

以金银为钱,文为骑马,幕为人面。

出封牛、水牛、象、大狗、沐猴、孔爵、珠玑、珊瑚、虏魄、璧流离。

它畜与诸国同。

自武帝始通罽宾,自以绝远,汉兵不能至,其王乌头劳数剽杀汉使。

乌头劳死,子代立,遣使奉献。

汉使关都尉文忠送其使。

王复欲害忠,忠觉之,乃与容屈王子阴末赴共合谋,攻罽宾,杀其王,立阴末赴为罽宾王,授印绶。

后军候赵德使罽宾,与阴末赴相失,阴末赴锁琅当德,杀副已下七十余人,遣使者上书谢。

孝元帝以绝域不录,放其使者于县度,绝而不通。

成帝时,复遣使献谢罪,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前罽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后卒畔逆。

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罪莫大于执杀使者,所以不报恩,不惧诛者,自知绝远,兵不至也。

有求则卑辞,无欲则娇嫚,终不可怀服。

凡中国所以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也。

今县度之厄,非罽宾所能越也。

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虽不附,不能危城郭。

前亲逆节,恶暴西城,故绝而不通。

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

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

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余人,五分夜击刀斗自守,尚时为所侵盗。

驴畜负粮,须诸国禀食,得以自赡。

国或贫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给,拥强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丐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

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

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

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骑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余里乃到县度。

畜队,未半坑谷尽靡碎。

人堕,势不得相收视。

险阻危害,不可胜言。

圣王分九州,制五服,务盛内,不求外。

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弊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计也。

使者业已受节,可至皮山而还。

”于是凤白从钦言。

罽宾实利赏赐贾市,其使数年而一至云。

乌弋山离国,王去长安万二千二百里。

不属都护。

户口胜兵,大国也。

东北至都护治所六十日行,东与罽宾、北与扑挑、西与犁靬、条支接。

行可百余日,乃至条支。

国临西海,暑湿,田稻。

有大鸟,卵如瓮。

人众甚多,往往有小君长,安息役属之,以为外国。

善眩。

安息长老传闻条支有弱水、西王母,亦未尝见也。

自条支乘水西行,可百余日,近日所入云。

乌戈地暑热莽平,其草木、畜产、五谷、果菜、食饮、宫室、市列、钱货、兵器、金珠之属皆与罽宾同,而有桃拔、师子、犀子。

俗重妄杀。

其钱独文为人头,幕为骑马。

以金银饰杖。

绝远,汉使希至。

自玉门、阳关出南道,历鄯善而南行,至乌弋山离,南道极矣。

转北而东得安息。

安息国,王治番兜城,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

不属都护。

北与康居、东与乌弋山离、西与条支接。

土地风气,物类所有,民俗与乌弋、罽宾同。

亦以银为钱,文独为王面,幕为夫人面。

王死辄更铸钱。

有大马爵。

其属小大数百城,地方数千里,最大国也。

临妫水,商贾车船行旁国。

书草,旁行为书记。

武帝始遣使至安息,王令将将二万骑迎于东界。

东界去王都数千里,行比至,过数十城,人民相属。

因发使随汉使者来观汉地,以大鸟卵及犁靬眩人献于汉,天子大说。

安息东则大月氏。

大月氏国,治监氏城,去长安万一千六百里。

不属都护。

户十万,口四十万,胜兵十万人。

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七百四十里,西至安息四十九日行,南与罽宾接。

土地风气,物类所有,民俗钱货,与安息同。

出一封橐驼。

大月氏本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

控弦十余万,故强轻匈奴。

本居敦煌、祁连间,至昌顿单于攻破月氏,而老上单于杀月氏,以其头为饮器,月氏乃远去,过大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都妫水北为王庭。

其余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

大夏本无大君长,城邑往往置小长,民弱畏战,故月氏徙来,皆臣畜之,共禀汉使者。

有五翕侯:一曰休密翕侯,治和墨城,去都护二千八百四十一里,去阳关七千八百二里。

二曰双靡翕侯,治双靡城,去都护三千七百四十一里,去阳关七千七百八十二里。

三曰贵霜翕侯,治护澡城,去都护五千九百四十里,去阳关七千九百八十二里,四曰肸顿翕侯,治薄茅城,去都护五千九百六十二里,去阳关八千二百二里。

五曰离附翕侯,治高附城,去都护六千四十一里,去阳关九千二百八十三里。

凡五翕侯,皆属大月氏。

康居国,王冬治乐越匿地。

到卑阗城。

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

不属都护。

至越匿地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

户十二万,口六十万,胜兵十二万人。

东至都护治所五千五百五十里。

与大月氏同俗。

东羁事匈奴。

宣帝时,匈奴乖乱,五单于并争,汉拥立呼韩邪单于,而郅支单于怨望,杀汉使者,西阻康居。

其后都护甘延寿、副校尉陈汤发戊己校尉西域诸国兵至康居,诛灭郅支单于,语在《甘延寿、陈汤传》。

是岁,元帝建昭三年也。

至成帝时,康居遣子侍汉,贡献,然自以绝远,独骄嫚,不肯与诸国相望。

都护郭舜数上言:“本匈奴盛时,非以兼有乌孙、康居故也。

及其称臣妾,非以失二国也。

汉虽皆受其质子,然三国内相输遗,交通如故,亦相候司,见便则发。

合不能相亲信,离不能相臣役。

以今言之,结配乌孙竟未有益,反为中国生事。

然乌孙既结在前,今与匈奴俱称臣,义不可距。

而康居骄黠,讫不肯拜使者。

都护吏至其国,坐之乌孙诸使下,王及贵人先饮食已,乃饮啖都护吏,故为无所省以夸旁国。

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

其欲贾市为好,辞之诈也。

匈奴百蛮大国,今事汉其备,闻康居不拜,且使单于有自下之意,宜归其侍子,绝勿复使,以章汉家不通无礼之国。

敦煌、酒泉小郡及南道八国,给使者往来人、马、驴、橐驼食,皆苦之。

空罢耗所过,送迎骄黠绝远之国,非至计也。

”汉为其新通,重致远人。

终羁縻而未绝。

其康居西北可二千里,有奄蔡国。

控弦者十余万人。

与康居同俗。

临大泽,无崖,盖北海云。

康居有小王五:一曰苏■王,治苏■城,去都护五千七百七十六里,去阳关八千二十五里。

二曰附墨王,治附墨城,去都护五千七百六十七里,去阳关八千二十五里。

三曰窳匿王,治窳匿城,去都护五千二百六十六里,去阳关七千五百二十五里。

四曰罽王,治罽城,去都护六千二百九十六里,去阳关八千五百五十五里。

五曰奥鞬王,治奥鞬城,去都护六千九百六里,去阳关八千三百五十五里。

凡五王,属康居。

大宛国,王治贵山城,去长安万二千五百五十里。

户六万,口三十万,胜兵六万人。

副王、辅国王各一人。

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三十一里,北至康居卑阗城千五百一十里,西南至大月氏六百九十里。

北与康居、南与大月氏接,土地风气物类民俗与大月氏、安息同。

大宛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至数十岁不败。

俗耆酒,马耆目宿。

宛别邑七十余城,多善马。

马汗血,言其先天马子也。

张骞始为武帝言之,上遣使者持千金及金马,以请宛善马。

宛王以汉绝远,大兵不能至,爱其宝马不肯与。

汉使妄言,宛遂攻杀汉使,取其财物。

于是天子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兵前后十余万人伐宛,连四年。

宛人斩其王毋寡首,献马三千匹,汉军乃还,语在《张骞传》。

贰师既斩宛王,更立贵人素遇汉善者名昧蔡为宛王。

后岁余,宛贵人以为“昧蔡谄,使我国遇屠”,相与共杀昧蔡,立毋寡弟蝉封为王,遣子入侍,质于汉,汉因使使赂赐镇抚之。

又发使十余辈,抵宛西诸国求奇物,因风谕以伐宛之威。

宛王蝉封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

汉使采蒲陶、目宿种归。

天子以天马多,又外国使来众,益种蒲陶、目宿离宫馆旁,极望焉。

自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自相晓知也。

其人皆深目,多须髯。

善贾市,争分铢。

贵女子,女子所言,丈夫乃决正。

其地无丝漆,不知铸铁器。

及汉使亡卒降,教铸作它兵器。

得汉黄白金,辄以为器,不用为币。

自乌孙以西至安息,近匈奴。

匈奴尝困月氏,故匈奴使持单于一信到国,国传送食,不敢留苦。

及至汉使,非出币物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骑,所以然者,以远汉,而汉多财物,故必市乃得所欲。

及呼韩邪单于朝汉,后咸尊汉矣。

桃槐国,王去长安万一千八十里。

户七百,口五千,胜兵千人。

休循国,王治鸟飞谷,在葱岭西,去长安万二百一十里。

户三百五十八,口千三十,胜兵四百八十人。

东至都护治所三千一百二十一里,至捐毒衍敦谷二百六十里,西北至大宛国九百二十里,西至大月氏千六百一十里。

民俗衣服类乌孙,因畜随水草,本故塞种也。

捐毒国,王治衍敦谷,去长安九千八百六十里。

户三百八十,口千一百,胜兵五百人。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八百六十一里。

至疏勒。

南与葱岭属,无人民。

西上葱领,则休循也。

西北至大宛千三十里,北与乌孙接。

衣服类乌孙,随水草,依葱领,本塞种也。

莎车国,王治莎车城,去长安九千九百五十里。

户二千三百三十九,口万六千三百七十三,胜兵三千四十九人。

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骑君、备西夜君各一人,都尉二人,译长四人。

东北至都护治所四千七百四十六里,西至疏勒五百六十里,西南至蒲犁七百四十里。

有铁山,出青玉。

宣帝时,乌孙公主小子万年,莎车王爱之。

莎车王无子,死,死时万年在汉。

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即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

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

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

莎车王弟呼屠徵杀万年,并杀汉使者,自立为王,约诸国背汉。

会卫候冯奉世使送大宛客,即以便宜发诸国兵击杀之,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

还,拜奉世为光禄大夫。

是岁,元康元年也。

疏勒国,王治疏勒城,去长安九千三百五十里。

户千五百一十,口万八千六百四十七,胜兵二千人。

疏勒侯、击胡侯、辅国侯、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左右译长各一人。

东至都护治所二千二百一十里,南至莎车五百六十里。

有市列,西当大月氏、大宛、康居道也。

尉头国,王治尉头谷,去长安八千六百五十里。

户三百,口二千三百,胜兵八百人。

左右都尉各一人,左右骑君各一人。

东至都护治所千四百一十一里,南与疏勒接,山道不通,西至捐毒千三百一十四里,径道马行二日。

田畜随水草,衣服类乌孙。

汉书·传·西南夷两粤朝鲜传

〔班固〕 〔汉〕

南夷君长以十数,夜郎最大。

其西,靡莫之属以十数,滇最大。

自滇以北,君长以十数,邛都最大。

此皆椎结,耕田,有邑聚。

其外,西自桐师以东,北至叶榆,名为巂、昆明、编发,随畜移徙,亡常处,亡君长,地方可数千里。

自巂以东北,君长以十数,徙、莋都最大。

自莋以东北,君长以十数,冉駹最大。

其俗,或土著,或移徙。

在蜀之西。

自駹以东北,君长以十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

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

庄蹻者,楚庄王苗裔也。

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

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乃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

秦时尝破,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

十余岁,秦灭。

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关蜀故徼。

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莋马、僰僮、旄牛,以此巴、蜀殷富。

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粤,东粤杀王郢以报。

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晓南粤。

南粤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江,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

”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

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

南粤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桐师,然亦不能臣使也。

蒙乃上书说上曰:“南粤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

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

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万,浮船牂柯,出不意,此制粤一奇也。

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甚易。

”上许之。

乃拜蒙以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苻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

厚赐,谕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

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

还报,乃以为犍为郡。

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

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莋可置郡。

使相如以郎中将往谕,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

当是时,巴、蜀西郡通西南夷道,载转相饷。

数岁,道不通,士罢饿餧,离暑湿,死者甚众。

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耗费亡功。

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

还报,言其不便。

及弘为御史大夫,时方筑朔方,据河逐胡,弘等因言西南夷为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

上许之,罢西夷,独置南夷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保就。

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言使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

”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

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又亡害。

于是天子乃令王然子、柏始昌、吕越人等十余辈间出西南夷,指求身毒国。

至滇,滇王当羌乃留为求道。

四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

滇王与汉使言:“汉孰与我大?

”及夜郎侯亦然,各自以一州王,不知汉广大。

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

天子注意焉。

及至南粤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

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

汉乃发巴、蜀罪人当击南粤者八校尉击之。

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中郎将郭昌、卫广引兵还,行诛隔滇道者且兰,斩首数万,遂平南夷为牂柯郡。

夜郎侯始倚南粤,南粤已灭,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上以为夜郎王。

南粤破后,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莋侯,冉駹皆震恐,请臣置吏,以邛都为粤巂郡,作都为沈黎郡,冉駹为文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

使王然于以粤破及诛南夷兵威风谕滇王入朝。

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劳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听。

劳、莫数侵犯使者吏卒。

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深、靡莫,以兵临滇。

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

滇王离西夷,滇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

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

滇,小邑也,最宠焉。

后二十三岁,孝昭始元元年,益州廉头、姑缯民反,杀长吏。

牂柯、谈指、同并等二十四邑,凡三万余人皆反。

遣水衡都尉发蜀郡、犍为奔命万余人击牂柯,大破之。

后三岁,姑缯、叶榆复反,遣水衡都尉吕辟胡将郡兵击之。

辟胡不进,蛮夷遂杀益州太守,乘胜与辟胡战,士战及溺死者四千余人。

明年,复遣军正王平与大鸿胪田广明等并进,大破益州,斩首捕虏五万余级,获畜产十余万。

上曰:“钅句町侯亡波率其邑君长人民击反者,斩首捕虏有功,其立亡波为钅句町王。

大鸿胪广明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后间岁,武都氐人反,遣执金吾马适建、龙额侯韩增与大鸿胪广明将兵击之。

至城帝河平中,夜郎王兴与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更举兵相攻。

牂柯太守请发兵诛兴等,议者以为道远不可击,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和解。

兴等不从命,刻木象汉吏,立道旁射之。

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太中大夫匡使和解蛮夷王侯,王侯受诏,已复相攻,轻易汉使,不惮国威,其效可见。

恐议者选耎,复守和解,太守察动静有变,乃以闻。

如此,则复旷一时,王侯得收猎其众,申固其谋,党助众多,各不胜忿,必相殄灭。

自知罪成,狂犯守尉,远臧温暑毒草之地,虽有孙、吴将,贲、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设,知勇亡所施。

屯田守之,费不可胜量。

宜因其罪恶未成,未疑汉家加诛,阴敕旁郡守尉练士马,大司农豫调谷积要害处,选任职太守往,以秋凉时入,诛其王侯尤不轨者。

即以为不毛之地,亡用之民,圣王不以劳中国,宜罢郡,放弃其民,绝其王侯勿复通。

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堕坏,亦宜因其萌牙,早断绝之,及已成形然后战师,则万姓被害。

” 大将军凤于是荐金城司马陈立为牂柯太守。

立者,临邛人,前为连然长,不韦令,蛮夷畏这。

及至牂柯,谕告夜郎王兴,兴不从命,立请诛之。

未报,乃从吏数十人出行县,至兴国且同亭,召兴。

兴将数千人往至亭,从邑君数十人入见立。

立数责,因断头。

邑君曰:“将军诛亡状,为民除害,愿出晓士众。

”以兴头示之,皆释兵降。

钅句町王禹、漏卧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劳吏士。

立还归郡,兴妻父翁指与兴子邪务收余兵,迫胁旁二十二邑反。

至冬,立奏募诸夷与都尉长史分将攻翁指等。

翁指据厄为垒,立使奇兵绝其饷道,纵反间以诱其众。

都尉万年曰:“兵久不决,费不可共。

”引兵独进,败走,趋立营。

立怒,叱戏下令格之。

都尉复还战,立引兵救之。

时天大旱,立攻绝其水道。

蛮夷共斩翁指,持首出降。

立已平定西夷,征诣京师。

会巴郡有盗贼,复以立为巴郡太守,秩中二千石居,赐爵左庶长。

徙为天水太守,劝民农桑为天下最,赐金四十斤。

入为左曹卫将军、护军都尉,卒官。

王莽篡位,改汉制,贬钅句町王以为侯。

王邯怨恨,牂柯大尹周钦诈杀邯。

邯弟承攻杀钦,州郡击之,不能服。

三边蛮夷愁扰尽反,复杀益州大尹程隆。

莽遣平蛮将军冯茂发巴、蜀、犍为吏士,赋敛取足于民,以击益州。

出入三年,疾疫死者什七,巴、蜀骚动。

莽征茂还,诛之。

更遣宁始将军廉丹与庸部牧史熊大发天水、陇西骑士,广汉、巴、蜀、犍为吏民十万人,转输者合二十万人,击之。

始至,颇斩首数千,其后军粮前后不相及,士卒饥疫,三岁余死者数万。

而粤巂蛮夷任贵亦杀太守枚根,自立为邛谷王。

会莽败汉兴,诛贵,复旧号云。

南粤王赵佗,真定人也。

秦并天下,略定扬粤,置桂林、南海、象郡,以适徙民与粤杂处。

十三岁,至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闻陈胜等作乱,豪桀叛秦相立,南海辟远,恐盗兵侵此。

吾欲兴兵绝新道,自备侍诸侯变,会疾甚。

且番禺负山险阻,南北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可为国。

郡中长吏亡足与谋者,故召公告之。

”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

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

”因稍以法诛秦所置吏,以其党为守假。

秦已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粤武王。

高帝已定天下,为中国劳苦,故释佗不诛。

十一年,遣陆贾立佗为南粤王,与部符通使,使和辑百粤,毋为南边害,与长沙接境。

高后时,有司请禁粤关市铁器。

佗曰:“高皇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海并王之,自为功也。

”于是佗乃自尊号为南武帝,发兵攻长沙边,败数县焉。

高后遣将军隆虑侯灶击之,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逾领。

岁余,高后崩,即罢兵。

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粤、西瓯骆,伇属焉。

东西万余里。

乃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文帝元年,初镇抚天下,使告诸侯四夷从代来即位意,谕盛德焉。

乃为佗亲冢在真定置守邑,岁时奉祀。

召其从昆弟,尊官厚赐宠之。

召丞相平举可使粤者,平言陆贾先帝时使粤。

上召贾为太中大夫,谒者一人为副使,赐佗书曰:“皇帝谨问南粤王,甚苦心劳意。

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

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日进不衰,以故悖暴乎治。

诸吕为变故乱法,不能独制,乃取它姓子为孝惠皇帝嗣。

赖宗庙之灵,功臣之力,诛之已毕。

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

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

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

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

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

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

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

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

’虽然,王之号为帝。

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

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

愿与王分弃前患,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故使贾驰谕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为寇灾矣。

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遗王。

愿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 陆贾至,南粤王恐,乃顿首谢,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

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

汉皇帝贤天子。

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

”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粤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粤王,使为外臣,时内贡职。

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厚甚。

高后自临用事,近细士,信谗臣,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予蛮夷外粤金铁田器。

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与牝。

’老夫处辟,马、羊、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

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

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

外亡以自高异。

’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也。

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粤之籍,使使不通。

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敢发兵以伐其边。

且南方卑湿,蛮夷中西有西瓯,其众半羸,南面称王。

东有闽粤,其众数千人,亦称王。

西北有长沙,其半蛮夷,亦称王。

老夫故敢妄窃帝号,聊以自娱。

老夫身定百邑之地,东西南北数千万里,带甲百万有余,然北面而臣事汉,何也?

不敢背先人之故。

老夫处粤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

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

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

谨北面因使者献白璧一双,翠鸟千,犀角十,紫贝五百,桂蠹一器,生翠四十双,孔雀二双。

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 陆贾还报,文帝大说。

遂至孝景时,称臣遣使入朝请。

然其居国,窃如故号。

其使天子,称王朝命如诸侯。

至武帝建元四年,佗孙胡为南粤王。

立三年,闽粤王郢兴兵南击边邑。

粤使人上书曰:“两粤俱为藩臣,毋擅兴兵相攻击。

今东粤擅兴兵侵臣,臣不敢兴兵,唯天子诏之。

”于是天子多南粤义,守职约,为兴师,遣两将军往讨闽粤。

兵未逾领,闽粤王弟馀善杀郢以降,于是罢兵。

天子使严助往谕意,南粤王胡顿首曰:“天子乃兴兵诛闽粤,死亡以报德!

”遣太子婴齐入宿卫。

谓助曰:“国新被寇,使者行矣。

胡方日夜装入见天子。

”助去后,其大臣谏胡曰:“汉兴兵诛郢,亦行以惊动南粤。

且先王言事天子期毋失礼,要之不可以怵好语入见。

入见则不得复归,亡国之势也。

”于是胡称病,竟不入见。

后十余岁,胡实病甚,太子婴齐请归。

胡薨,谥曰文王。

婴齐嗣立,即臧其先武帝、文帝玺。

婴齐在长安时,取邯郸摎氏女,生子兴。

及即位,上书请立摎氏女为后,兴为嗣。

汉数使使者风谕,婴齐犹尚乐擅杀生自恣,惧入见,要以用汉法,比内诸侯,固称病,遂不入见。

遣子次公入宿卫。

婴齐薨,谥曰明王。

太子兴嗣立,其母为太后。

太后自未为婴齐妻时,曾与霸陵人安国少季通。

及婴齐薨后,元鼎四年,汉使安国少季谕王、王太后入朝,令辩士谏大夫终军等宣其辞,勇士魏臣等辅其决,卫尉路博德将兵屯桂阳,待使者。

王年少,太后中国人,安国少季往,复与私通,国人颇知之,多不附太后。

太后恐乱起,亦欲倚汉威,劝王及幸臣求内属。

即因使者上书,请比内诸侯,三岁一朝,除边关。

于是天子许之,赐其丞相吕嘉银印,及内史、中尉、太傅印,余得自置。

除其故黥、劓刑,用汉法。

诸使者皆留填抚之。

王、王太后饬治行装重资,为入朝具。

相吕嘉年长矣,相三王,宗族官贵为长吏七十余人,男尽尚王女,女尽嫁王子弟宗室,及苍梧秦王有连。

其居国中甚重,粤人信之,多为耳目者,得众心愈于王。

王之上书,数谏止王,王不听。

有畔心,数称病不见汉使者。

使者注意嘉,势未能诛。

王、王太后亦恐嘉等先事发,欲介使者权,谋诛嘉等。

置酒请使者,大臣皆侍坐饮。

嘉弟为将,将卒居宫外。

酒行,太后谓嘉:“南粤内属,国之利,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

”以激怒使者。

使者狐疑相杖,遂不敢发。

嘉见耳目非是,即趋出。

太后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后。

嘉遂出,介弟兵就舍,称病,不肯见王及使者。

乃阴谋作乱。

王素亡意诛嘉,嘉知之,以故数月不发。

太后独欲诛嘉等,力又不能。

天子闻之,罪使者怯亡决。

又以为王、王太后已附汉,独吕嘉为乱,不足以兴兵,欲使庄参以二千人往。

参曰:“以好往,数人足。

以武往,二千人亡足以为也。

”辞不可,天子罢参兵。

郏壮士故济北相韩千秋奋曰:“以区区粤,又有王应,独相吕嘉为害,愿得勇士三百人,必斩嘉以报。

”于是天子遣千秋与王太后弟摎乐将二千人往。

入粤境,吕嘉乃遂反,下令国中曰:“王年少。

太后中国人,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尽持先王宝入献天子以自媚,多从人,行至长安,虏卖以为僮。

取自脱一时利,亡顾赵氏社稷为万世虑之意。

”乃与其弟将卒攻杀太后、王,尽杀汉使者。

遣人告苍梧秦王及其诸郡县,立明王长男粤妻子术阳侯建德为王。

而韩千秋兵之入也,破数小邑。

其后粤直开道给食,未至番禺四十里,粤以兵击千秋等,灭之。

使人函封汉使节置塞上,好为谩辞谢罪,发兵守要害处。

于是天子曰:“韩千秋虽亡成功,亦军锋之冠。

封其子延年为成安侯。

摎乐,其姊为王太后,首愿属汉,封其子广德为龙侯。

”乃赦天下,曰:“天子微弱,诸侯力政,讥臣不讨贼。

吕嘉、建德等反,自立晏如,令粤人及江淮以南楼船十万师往讨之。

” 元鼎五年秋,卫尉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出桂阳,下湟水。

主爵都尉杨仆为楼船将军,出豫章,下横浦。

故归义粤侯二人为戈船、下濑将军,出零陵,或下离水,或抵苍梧。

使驰义侯因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

咸会番禺。

六年冬,楼船将军将精卒先陷寻陿,破石门,得粤船粟,因推而前,挫粤锋,以粤数万人待伏波将军。

伏波将军将罪人,道远后期,与楼船会乃有千余人,遂俱进。

楼船居前,至番禺,建德、嘉皆城守。

楼船自择便处,居东南面,伏波居西北面。

会暮,楼船攻败粤人,纵火烧城。

粤素闻伏波,莫,不知其兵多少。

伏波乃为营,遣使招降者,赐印绶,复纵令相招。

楼船力攻烧敌,反驱而入伏波营中。

迟旦,城中皆降伏波。

吕嘉、建德以夜与其属数百人亡入海。

伏波又问降者,知嘉所之,遣人追。

故其校司马苏弘得建德,为海常侯。

粤郎都稽得嘉,为临蔡侯。

苍梧王赵光与粤王同姓,闻汉兵至,降,为随桃侯。

及粤揭阳令史定降汉,为安道侯。

粤将毕取以军降,为<月尞>侯。

粤桂林监居翁谕告瓯骆四十余万口降,为湘城侯。

戈船、下濑将军兵及驰义侯所发夜郎兵未下,南粤已平。

遂以其地为儋耳、珠崖、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九郡。

伏波将军益封。

楼船将军以推锋陷坚为将梁侯。

自尉佗王凡五世,九十三岁而亡。

闽粤王无诸及粤东海王摇,其先皆粤王勾践之后也,姓驺氏。

秦并天下,废为君长,以其地为闽中郡。

及诸侯畔秦,无诸、摇率粤归番阳令吴芮,所谓番君者也,从诸侯灭秦。

当是时,项羽主命,不王也,以故不佐楚。

汉击项籍,无诸、摇帅粤人佐汉。

汉五年,复立无诸为闽粤王,王闽中故地,都冶。

孝惠三年,举高帝时粤功,曰闽君摇功多,其民便附,乃立摇为东海王,都东瓯,世号曰东瓯王。

后数世,孝景三年,吴王濞反,欲从闽粤,闽粤未肯行,独东瓯从。

及吴破,东瓯受汉购,杀吴王丹徒,以故得不诛。

吴王子驹亡走闽粤,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粤击东瓯。

建元三年,闽粤发兵围东瓯,东瓯使人告急天子。

天子问太尉田蚡,蚡对曰:“粤人相攻击,固其常,不足以烦中国往救也。

”中大夫严助诘蚡,言当救。

天子遣助发会稽郡兵浮海救之,语具在《助传》。

汉兵未至,闽粤引兵去。

东粤请举国徙中国,乃悉与众处江、淮之间。

六年,闽粤击南粤,南粤守天子约,不敢擅发兵,而以闻。

上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皆为将军。

兵未逾领,闽粤王郢发兵距险。

其弟馀善与宗族谋曰:“王以擅发兵,不请,故天子兵来诛。

汉兵众强,即幸胜之,后来益多,灭国乃止。

今杀王以谢天子,天子罢兵,固国完。

不听乃力战,不胜即亡入海。

”皆曰:“善。

”即鏦杀王,使使奉其头致大行。

大行曰:“所为来者,诛王。

王头至,不战而殒,利莫大焉。

”乃以便宜案兵告大司农军,而使使奉王头驰报天子。

诏罢两将军兵,曰:“郢等首恶,独无诸孙繇君丑不与谋。

”乃使郎中将立丑为粤繇王,奉闽粤祭祀。

馀善以杀郢,威行国中,民多属,窃自立为王,繇王不能制。

上闻之,为馀善不足复兴师,曰:“馀善首诛郢,师得不劳。

”因立馀善为东粤王,与繇王并处。

至元鼎五年,南粤反,馀善上书请以卒八千从楼船击吕嘉等。

兵至揭阳,以海风波为解,不行,持两端,阴使南粤。

及汉破番禺,楼船将军仆上书愿请引兵击东粤。

上以士卒劳倦,不许。

罢兵,令诸校留屯豫章梅领待命。

明年秋,馀善闻楼船请诛之,汉兵留境,且往,乃遂发兵距汉道,号将军驺力等为“吞汉将军”,入白沙、武林、梅领,杀汉三校尉。

是时,汉使大司农张成、故山州侯齿将屯,不敢击,却就便处,皆坐畏懦诛。

馀善刻“武帝”玺自立,诈其民,为妄言。

上遣横海将军韩说出句章,浮海从东方往。

楼船将军仆出武林,中尉王温舒出梅领,粤侯为戈船、下濑将军出如邪、白沙,元封元年冬、咸入东粤。

东粤素发兵距险,使徇北将军守武林,败楼船军数校尉,杀长史。

楼船军卒钱唐榬终古斩徇北将军,为语皃侯。

自兵未往。

故粤衍侯吴阳前在汉,汉使归谕馀善,不听。

及横海军至,阳以其邑七百人反,攻粤军于汉阳。

及故粤建成侯敖与繇王居股谋,俱杀馀善,以其众降横海军。

封居股为东成侯,万户。

封敖为开陵侯。

封阳为卯石侯,横海将军说为按道侯,横海校尉福为缭嫈侯。

福者,城阳王子,故为海常侯,坐法失爵,从军亡功,以宗室故侯。

及东粤将多军,汉兵至,弃军降,封为无锡侯。

故瓯骆将左黄同斩西于王,封为下鄜侯。

于是天子曰“东粤狭多阻,闽粤悍,数反复”,诏军吏皆将其民徙处江、淮之间。

东粤地遂虚。

朝鲜王满,燕人。

自始燕时,尝略属真番、朝鲜,为置吏筑障。

秦灭燕,属辽东外徼。

汉兴,为远难守,复修辽东故塞,至浿水为界,属燕。

燕王卢绾反,入匈奴,满亡命,聚党千余人,椎结蛮夷服而东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伇属真番、朝鲜蛮夷及故燕、齐亡在者王之,都王险。

会孝惠、高后天下初定,辽东太守即约满为外臣,保塞外蛮夷,毋使盗边。

蛮夷君长欲入见天子,勿得禁止。

以闻,上许之,以故满得以兵威财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临屯皆来服属,方数千里。

传子至孙右渠,所诱汉亡人滋多,又未尝入见。

真番、辰国欲上书见天子,又雍阏弗通。

元封二年,汉使涉何谯谕右渠,终不肯奉诏。

何去至界,临浿水,使驭刺杀送何者朝鲜裨王长,即渡水,驰入塞,遂归报天子曰“杀朝鲜将”。

上为其名美,弗诘,拜何为辽东东部都尉。

朝鲜怨何,发兵袭攻,杀何。

天子募罪人击朝鲜。

其秋,遣楼船将军杨仆从齐浮勃海,兵五万,左将军荀彘出辽东,诛右渠。

右渠发兵距险。

左将军卒多率辽东士兵先纵,败散。

多还走,坐法斩。

楼船将齐兵七千人先至王险。

右渠城守,窥知楼船军少,即出击楼船,楼船军败走。

将军仆失其众,遁山中十余日,稍求收散卒,复聚。

左将军击朝鲜浿水西军,未能破。

天子为两将未有利,乃使卫山因兵威往谕右渠。

右渠见使者,顿首谢:“愿降,恐将诈杀臣。

今见信节,请服降。

”遣太子入谢,献马五千匹,及馈军粮。

人众万余持兵,方度浿水,使者及左将军疑其为变,谓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将军诈之,遂不度浿水,复引归。

山报,天子诛山。

左将军破浿水上军乃前至城下,围其西北。

楼船亦往会,居城南。

右渠遂坚城守,数月未能下。

左将军素侍中,幸,将燕,代卒,悍,乘胜,军多骄。

楼船将齐卒,入海已多败亡,其先与右渠战,困辱亡卒,卒皆恐,将心惭,其围右渠,常持和节。

左将军急击之,朝鲜大臣乃阴间使人私约降楼船,往来言,尚未肯决。

左将军数与楼船期战,楼船欲就其约,不会。

左将军亦使人求间隙降下朝鲜,不肯,心附楼船。

以故两将不相得。

左将军心意楼船前有失军罪,今与朝鲜和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计,未敢发。

天子曰:“将率不能前,乃使卫山谕降右渠,不能颛决,与左将军相误,卒沮约。

今两将围城又乖异,以故久不决。

”使故济南太守公孙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从事。

遂至,左将军曰:“朝鲜当下久矣,不下者,楼船数期不会。

”具以素所意告遂曰:“今如此不取,恐为大害,非独楼船,又且与朝鲜共灭吾军。

”遂亦以为然,而以节召楼船将军入左将军军计事,即令左将军戏下执缚楼船将军,并其军。

以报,天子诛遂。

左将军已并两军,即急击朝鲜。

朝鲜相路人、相韩陶、尼溪相参、将军王唊相与谋曰:“始欲降楼船,楼船今执,独左将军并将,战益急,恐不能与,王又不肯降。

”陶、唊、路人皆亡降汉。

路人道死。

元封三年夏,尼溪相参乃使人杀朝鲜王右渠来降。

王险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已又反,复攻吏。

左将军使右渠子长、降相路人子最,告谕其民,诛成已。

故遂定朝鲜为真番、临屯、乐浪、玄菟四郡。

封参为澅清侯,陶为秋苴侯,唊为平州侯,长为几侯。

最以父死颇有功,为沮阳侯。

左将军征至,坐争功相嫉乖计,弃市。

楼船将军亦坐兵至列口当待左将军,擅先纵,失亡多,当诛,赎为庶人。

赞曰:楚、粤之先,历世有土。

及周之衰,楚地方五千里,而勾践亦以粤伯。

秦灭诸侯,唯楚尚有滇王。

汉诛西南夷,独滇复宠。

及东粤灭国迁众,繇王居股等犹为万户侯。

三方之开,皆自好事之臣。

故西南夷发于唐蒙、司马相如,两粤起严助、朱买臣,朝鲜由涉何。

遭世富盛,动能成功,然已勤矣。

追观太宗填抚尉佗,岂古所谓“招携以礼,怀远以德”者哉!

汉书·传·匈奴传下

〔班固〕 〔汉〕

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

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

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明年秋,屠耆单于使日逐王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为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

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乌藉单于。

屠耆单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

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

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

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

凡五单于。

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

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

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

屠耆单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

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西南,留闟敦地。

其明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余人。

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于,行千里,未至嗕姑地,逢呼韩邪单于兵可四万人,合战。

屠耆单于兵败,自杀。

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

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速累乌厉温敦皆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南降汉。

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

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

屠耆单于从弟休旬王将所主五六百骑,击杀左大且渠,并其兵,至右地,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

其后,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其后二年,闰振单于率其众东击郅支单于。

郅支单于与战,杀之,并其兵,遂进攻呼韩邪。

呼韩邪破,其兵走,郅支都单于庭。

呼韩邪之败也,左伊秩訾王为呼韩邪计,劝令称臣入朝事汉,从汉求助,如此匈奴乃定。

呼韩邪议问诸大臣,皆曰:“不可。

匈奴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

战死,壮士所有也。

今兄弟争国,不在兄则在弟,虽死犹有威名,子孙常长诸国。

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奈何乱先古之制,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

虽如是而安,何以复长百蛮!

”左伊秩訾曰:“不然。

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

自且鞮侯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不能取复,虽屈强于此,未尝一日安也。

今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计何以过此!

”诸大人相难久之。

呼韩邪从其计,引众南近塞,遣子右贤王铢娄渠堂入侍。

郅支单于亦遣子右大将驹于利受入侍。

是岁,甘露元年也。

明年,呼韩邪单于款五原塞,愿朝三年正月。

汉遣车骑都尉韩昌迎,发过所七郡郡二千骑,为陈道上。

单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汉宠际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赐以冠带衣裳、黄金玺戾绶、玉具剑、佩刀、弓一张、矢四发、棨戟十、安车一乘、鞍勒一县、马十五匹、黄金二十斤、钱二十万、衣被七十七袭、锦绣绮縠杂帛八千匹、絮六千斤。

礼毕,使使者道单于先行,宿长平。

上自甘泉宿池阳宫。

上登长平,诏单于毋谒,其左右当户之群臣皆得列观,及诸蛮夷君长王侯数万,咸迎于渭桥下,夹道陈。

上登渭桥,咸称万岁。

单于就邸,留月余,遣归国。

单于自请愿留居光禄塞下,有急保汉受降城。

汉遣长乐卫尉高昌侯董忠、车骑都尉韩昌将骑万六千,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

诏忠等留卫单于,助诛不服,又转边谷米糒,前后三万四千斛,给赡其食。

是岁,郅支单于亦遣使奉献,汉遇之甚厚。

明年,两单于俱遣使朝献,汉待呼韩邪使有加。

明年,呼韩邪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百一十袭,锦帛九千匹,絮八千斤。

以有屯兵,故不复发骑为送。

始,郅支单于以为呼韩邪降汉,兵弱不能复自还,即引其众西,欲攻定右地。

又屠耆单于小弟本侍呼韩邪,亦亡之右地,收两兄余兵得数千人,自立为伊利目单于,道逢郅支,合战,郅支杀之,并其兵五万余人。

闻汉出兵、谷助呼韩邪,即遂留居右地。

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乌孙,欲与并力,遣使见小昆弥乌就屠。

乌就屠见呼韩邪为汉所拥,郅支亡虏,欲攻之以称汉,乃杀郅支使,持头送都护在所,发八千骑迎郅支。

郅支见乌孙兵多,其使又不反,勒兵逢击乌孙,破之。

因北击乌揭,乌揭降。

发其兵西破坚昆,北降丁令,并三国。

数遣兵击乌孙,常胜之。

坚昆东去单于庭七千里,南去车师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元帝初即位,呼韩邪单于复上书,言民众困乏。

汉诏云中、五原郡转谷二万斛以给焉。

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护呼韩邪,遣使上书求侍子。

汉遣谷吉送之,郅支杀吉。

汉不知吉音问,而匈奴降者言闻瓯脱皆杀之。

呼韩邪单于使来,汉辄簿责之甚急。

明年,汉遣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送呼韩邪单于侍子,求问吉等,因赦其罪,勿令自疑。

昌、猛见单于民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自卫,不畏郅支。

闻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恐北去后难约束,昌、猛即与为盟约曰:“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毋得相诈相攻。

有窃盗者,相报,行其诛,偿其物。

有寇,发兵相助。

汉与匈奴敢先背约者,受天不祥。

令其世世子孙尽如盟。

”昌、猛与单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诺水东山,刑白马,单于以径路刀金留犁挠酒,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

昌、猛还奏事,公卿议者以为:“单于保塞为藩,虽欲北去,犹不能为危害。

昌、猛擅以汉国世世子孙与夷狄诅盟,令单于得以恶言上告于天,羞国家,伤威重,不可得行。

宜遣使往告祠天,与解盟。

昌、猛奉使无状,罪至不道。

”上薄其过,有诏昌、猛以赎论,勿解盟。

其后呼韩邪竟北归庭,人众稍稍归之,国中遂定。

郅支既杀使者,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袭击,欲远去。

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以为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厄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以立之,长无匈奴忧矣。

即使使至坚昆通语郅支。

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

康居亦遣贵人,橐它驴马数千匹,迎郅支。

郅支人众中寒道死,余财三千人到康居。

其后,都护甘延寿与副陈汤发兵即康居诛斩郅支,语在《延寿、汤传》。

郅支既诛,呼韩邪单于且喜且惧,上书言曰:“常愿谒见天子,诚以郅支在西方,恐其与乌孙俱来击臣,以故未得至汉。

今郅支已伏诛,愿入朝见。

”竟宁元年,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服锦帛絮,皆倍于黄龙时。

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

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墙字昭君赐单于。

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

天子令下有司议,议者皆以为便。

郎中侯应习边事,以为不可许。

上问状,应曰: 周、秦以来,匈奴暴桀,寇侵边境,汉兴,尤被其害。

臣闻北边塞至辽东,外有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本冒顿单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来出为寇,是其苑囿也。

至孝武世,出师征伐,斥夺此地,攘之于幕北。

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然后边境得用少安。

幕北地乎,少草木,多大沙,匈奴来寇,少所蔽隐,从塞以南,径深山谷,往来差难。

边长老言匈奴失阴山之后,过之未尝不哭也。

如罢备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

今圣德广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来臣。

夫夷狄之情,困则卑顺,强则骄逆,天性然也。

前以罢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

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复罢,二也。

中国有礼义之教、刑罚之诛,愚民犹尚犯禁,又况单于,能必其众不犯约哉!

三也。

自中国尚建关梁以制诸侯,所以绝臣下之凯欲也。

设塞徼,置屯戍,非独为匈奴而已,亦为诸属国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旧逃亡,四也。

近西羌保塞,与汉人交通,吏民贪利,侵盗其畜产、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世世不绝。

今罢乘塞,则生嫚易分争之渐,五也。

往者从军多没不还者,子孙贫困,一旦亡出,从其亲威,六也。

又边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闻匈奴中乐,无奈候望急何!

”然时有亡出塞者,七也。

盗贼桀黠,群辈犯法,如其窘急,亡走北出,则不可制,八也。

起塞以来百有余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柴僵落,溪谷水门,稍稍平之,卒徒筑治,功费久远,不可胜计。

臣恐议者不深虑其终始,欲以一切省徭戍,十年之外,百岁之内,卒有它变,障塞破坏,亭隧灭绝,当更发屯缮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复,九也。

如罢戍卒、省候望,单于自以保塞守御,必深德汉,请求无已。

小失其意,则不可测。

开夷狄之隙,亏中国之固,十也。

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蛮之长策也。

对奏,天子有诏:“勿议罢边塞事。

”使车骑将军口谕单于曰:“单于上书愿罢北边吏士屯戍,子孙世世保塞。

单于乡慕礼义,所以为民计者甚厚,此长久之策也,朕甚嘉之。

中国四方皆有关梁障塞,非独以备塞外也,亦以防中国奸邪放纵,出为寇害,故明法度以专众心也。

敬谕单于之意,朕无疑焉。

为单于怪其不罢,故使大司马车骑将军嘉晓单于。

”单于谢曰:“愚不知大计,天子幸使大臣告语,甚厚!

” 初,左伊秩訾为呼韩邪画计归汉,竟以安定。

其后或谗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韩邪疑之。

左伊秩訾惧诛,将其众千余人降汉,汉以为关内侯,食邑三百户,令佩其王印绶。

及竟宁中,呼韩邪来朝,与伊穆訾相见,谢曰:“王为我计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宁,王之力也,德岂可忘!

我失王意,使王去不复顾留,皆我过也。

今欲白天子,请王归庭。

”伊秩訾曰:“单于赖天命,自归于汉,得以安宁,单于神灵,天子之晁也,我安得力!

既已降汉,又复归匈奴,是两心也。

愿为单于侍使于汉,不敢听命。

”单于固请不能得而归。

王昭君号宁胡阏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师,为右日逐王。

呼韩邪立二十八年,建始二年死。

始,呼韩邪嬖左伊秩訾兄呼衍王女二人。

长女颛渠阏氏,生二子,长曰且莫车,次曰囊知牙斯。

少女为大阏氏,生四子,长曰雕陶莫皋,次曰且糜胥,皆长于且莫车,少子咸、乐二人,皆小子囊知牙斯。

又它阏氏子十余人。

颛渠阏氏贵,且莫车爱。

呼韩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车,其母颛渠阏氏曰:“匈奴乱十余年,不绝如发,赖蒙汉力,故得复安。

今平定未久,人民创艾战斗,且莫车年少,百姓未附,恐复危国。

我与大阏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

”大阏氏曰:“且莫车虽少,大臣共持国事,今舍贵立贱,后世必乱。

”单于卒从颛渠阏氏计,立雕陶莫皋,约令传国与弟。

呼韩邪死,雕陶莫皋立,为复株累若鞮单于。

复株累若鞮单于立,遣子右致卢儿王醯谐屠奴侯入侍,以且糜胥为左贤王,且莫车为左谷蠡王,囊知牙斯为右贤王。

复株累单于复妻王昭君,生二女,长女云为须卜居次,小女为当于居次。

河平元年,单于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献朝正月。

既罢,遣使者送至蒲反。

伊邪莫演言:“欲降,即不受我,我自杀,终不敢还归。

”使者以闻,下公卿议。

议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

光禄大夫谷永、议郎杜钦以为:“汉兴,匈奴数为边害,故设金爵之赏以待降者。

今单于诎体称臣,列为北藩,遣使朝贺,无有二心,汉家接之,宜异于往时。

今既享单于聘贡之质,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贪一夫之得而失一国之心,拥有罪之臣而绝慕义之君也。

假令单于初立,欲委身中国,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诈降以卜吉凶,受之亏德沮善,令单于自疏,不亲边吏。

或者设为反间,欲因而生隙,受之适合其策,使得归曲而直责。

此诚边境安危之原,师旅动静之首,不可不详也。

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诈谖之谋,怀附亲之心,便。

”对奏,天子从之。

遣中郎将王舜往问降状。

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

”遣去。

归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见汉使。

明年,单于上书愿朝。

河平四年正月,遂入朝,加赐锦绣缯帛二万匹,絮二万斤,它如竟宁时。

复株累单于立十岁,鸿嘉元年死。

弟且糜胥立,为搜谐若鞮单于。

搜谐单于立,遣子左祝都韩王朐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车为左贤王。

搜谐单于立八岁。

元延元年,为朝二年发行,未入塞,病死。

弟且莫车立,为车牙若鞮单于。

车牙单于立,遣子右于涂仇掸王乌夷当入侍,以囊知牙斯为左贤王。

车牙单于立四岁,绥和元年死。

弟囊知牙斯立,为乌珠留若鞮单于。

乌珠留单于立,以第二阏氏子乐为左贤王,以第五阏氏子舆为右贤王,遣子右股奴王乌鞮牙斯入侍。

汉遣中郎将夏侯藩、副校尉韩容使匈奴。

时帝舅大司马票骑将军王根领尚书事,或说根曰:“匈奴有斗入汉地,直张掖郡,生奇材木,箭竿就羽,如得之,于边甚饶,国家有广地之卖,将军显功,垂于无穷。

”根为上言其利,上直欲从单于求之,为有不得,伤命损威。

根即但以上指晓藩,令从藩所说而求之。

藩至匈奴,以语次说单于曰:“窃见匈奴斗入汉地,直张掖郡。

汉三都尉居塞上,士卒数百人塞苦,候望久劳。

单于宜上书献此地,直断阏之,省两都尉士卒数百人,以复天子厚恩,其报必大。

”单于曰:“此天子诏语邪,将从使者所求也?

”藩曰:“诏指也,然藩亦为单于画善计耳。

”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父呼韩邪单于,从长城以北匈奴有之。

此温偶駼王所居地也,未晓其形状所生,请遣使问之。

”藩、容归汉。

后复使匈奴,至则求地。

单于曰:“父兄传五世,汉不求此地,至知独求,何也?

已问温偶駼王,匈奴西边诸侯作穹庐及车,皆仰此山材木,且先父地,不敢失也。

”藩还,迁为太原太守。

单于遣使上书,以藩求地状闻。

诏报单于曰:“藩擅称诏从单于求地,法当死,更大赦二,今徙藩为济南太守,不令当匈奴。

”明年,侍子死,归葬。

复遣子左于駼仇掸王稽留昆入侍。

至哀帝建平二年,乌孙庶子卑援疐翕侯人众入匈奴西界,寇盗牛畜,颇杀其民。

单于闻之,遣左大当户乌夷泠将五千骑击乌孙,杀数百八,略千余人,驱牛畜去。

卑援疐恐,遣子趋逯为质匈奴。

单于受,以状闻。

汉遣中郎将丁野林、副校尉公乘音使匈奴,责让单于,告令还归卑援疐质子。

单于受诏,遣归。

建平四年,单于上书愿朝五年。

时哀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自黄龙、竟宁时,单于朝中国辄有大故。

上由是难之,以问公卿,亦以为虚费府帑,可且勿许。

单于使辞去,未发,黄门郎扬雄上书谏曰: 臣闻《六经》之治,贵于未乱。

兵家之胜,贵于未战。

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

今单于上书求朝,国家不许而辞之,臣愚以为汉与匈奴从此隙矣。

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

臣不敢远称,请引秦以来明之。

以秦始皇之强,蒙恬之威,带甲四十余万,然不敢窥西河,乃筑长城以界之。

会汉初兴,以高祖之威灵,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

时奇谲之士石画之臣甚众,卒其所以脱者,世莫得而言也。

又高皇后尝忿匈奴,群臣庭议,樊哙请以十万众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哙可斩也,妄阿顺指!

”于是大臣权书遗之,然后匈奴之结解,中国之忧平。

及孝文时,匈奴侵暴北边,候骑至雍甘泉,京师大骇,发三将军屯细柳、棘门、霸上以备之,数月乃罢。

孝武即位,设马邑之权,欲诱匈奴,使韩安国将三十万众徼于便地,匈奴觉之而去,徒费财劳师,一虏不可得见,况单于之面乎!

其后深惟社稷之计,规恢万载之策,乃大兴师数十万,使卫青、霍去病操兵,前后十余年。

于是浮西河,绝大幕,破寘颜,袭王庭,穷极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以临翰海,虏名王贵人以百数。

自是之后,匈奴震怖,益求和亲,然而未肯称臣也。

且夫前世岂乐倾无量之费,役无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

以为不一劳者不久佚,不暂费者不永宁,是以忍百万之师以摧饿虎之喙,运府库之财填卢山之壑而不悔也。

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乌孙,侵公主,乃发五将之师十五万骑猎其南,而长罗侯以乌孙五万骑震其西,皆至质而还。

时鲜有所获,徒奋扬威武,明汉兵若雷风耳。

虽空行空反,尚诛两将军。

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

逮至元康、神爵之间,大化神明,鸿恩溥洽,而匈奴内乱,五单于争立,日逐、呼韩邪携国归化,扶伏称臣,然尚羁縻之,计不颛制。

自此之后,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强。

何者?

外国天性忿鸷,形容魁健,负力怙气,难化以善,易隶以恶,其强难诎,其和难得。

故未服之时,劳师远攻,倾国殚货,伏尸流血,破坚拔敌,如彼之难也。

既服之后,尉荐抚循,交接赂遗,威仪俯仰,如此之备也。

往时尝屠大宛之城,蹈乌桓之垒,探姑缯之壁,藉荡姐之场,艾朝鲜之旃,拔两越之旗,近不过旬月之役,远不离二时之劳,固已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云彻席卷,后无余灾。

唯北狄为不然,真中国之坚敌也。

三垂比之悬矣,前世重之慈甚,未易可轻也。

今单于归义,怀款诚之心,欲离其庭,陈见于前,此乃上世之遗策,神灵之所想望,国家虽费,不得已者也。

奈何距以来厌之辞,疏以无日之期,消往昔之恩,开将来之隙!

夫款而隙之,使有恨心,负前言,缘往辞,归怨于汉,因以自绝,终无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谕之不能,焉得不为大忧乎!

夫明者视于无形,聪者听于无声,诚先于未然,即蒙恬、樊哙不复施,棘门、细柳不复备,马邑之策安所设,卫、霍之功何得用,五将之威安所震?

不然,一有隙之后,虽智者劳心于内,辩者毂击于外,犹不若未然之时也。

且往者图西域,制车师,置城郭都护三十六国,费岁以大万计者,岂为康居、乌孙能逾白龙堆而寇西边哉?

乃以制匈奴也。

夫百年劳之,一日失之,费十而爱一,臣窃为国不安也。

唯陛下少留意于未乱未战,以遏边萌之祸。

书奏,天子寤焉,召还匈奴使者,更报单于书而许之。

赐雄帛五十匹,黄金十斤。

单于未发,会病,复遣使愿朝明年。

故事,单于朝,从名王以下及从者二百余人。

单于又上书言:“蒙天子神灵,人民盛壮,愿从五百人入朝,以明天子盛德。

”上皆许之。

元寿二年,单于来朝,上以太岁厌胜所在,舍之上林苑蒲陶宫。

告之以加敬于单于,单于知之。

加赐衣三百七十袭,锦绣缯帛三万匹,絮三万斤,它如河平时。

既罢,遣中郎将韩况送单于。

单于出塞,到休屯井,北度车田卢水,道里回远。

况等乏食,单于乃给其粮,失期不还五十余日。

初,上遣稽留昆随单于去,到国,复遣稽留昆同母兄右大且方与妇入待。

还归,复遣且方同母兄左日逐王都与妇人侍。

是时,汉平帝幼,太皇太后称制,新都侯王莽秉政,欲说太后以威德至盛异于前,乃风单于令遣王昭君女须卜居次云入侍太后,所以常赐之甚厚。

会西域车师后王姑句、去胡来王唐兜皆怨恨都护校尉,将妻子人民亡降匈奴,语在《西域传》。

单于受置左谷蠡地,遣使上书言状曰:“臣谨已受。

”诏遣中郎将韩隆、王昌、副校尉甄阜、侍中谒者帛敞、长水校尉王歙使匈奴,告单于曰:“西域内属,不当得受,今遣之。

”单于曰:“孝宣、孝元皇帝哀怜,为作约束,自长城以南天子有之,长城以北单于有之。

有犯塞,辄以状闻。

有降者,不得受。

臣知父呼韩邪单于蒙无量之恩,死遗言曰:‘有从中国来降者,勿受,辄送至塞,以报天子厚恩。

’此外国也,得受之。

”使者曰:“匈奴骨肉相攻,国几绝,蒙中国大恩,危亡复续,妻子完安,累世相继,宜有以报厚恩。

”单于叩头谢罪,执二虏还付使者。

诏使中郎将王萌待西域恶都奴界上逆受。

单于遣使送到国,因请其罪。

使者以闻,有诏不听,会西域诸国王斩以示之。

乃造设四条:中国人亡入匈奴者,乌孙亡降匈奴者,西域诸国佩中国印绶降匈奴者,乌桓降匈奴者,皆不得受。

遣中郎将王骏、王昌、副校尉甄阜、王寻使匈奴,班四条与单于,杂函封,付单于,令奉行,因收故宣帝所为约束封函还。

时,莽奏令中国不得有二名,因使使者以风单于,宜上书慕化,为一名,汉必加厚赏。

单于从之,上书言:“幸得备藩臣,窍乐太平圣制,臣故名囊知牙斯,今谨更名曰知。

”莽大说,白太后,遣使者答谕,厚赏赐焉。

汉既班四条,后护乌桓使者告乌桓民,毋得复与匈奴皮布税。

匈奴以故事遣使者责乌桓税,匈奴人民妇女欲贾贩者皆随往焉。

乌桓距曰:“奉天子诏条,不当予匈奴税。

”匈奴使怒,收乌桓酋豪,缚到悬之。

酋豪昆弟怒,共杀匈奴使及其官属,收略妇女马牛。

单于闻之,遣使发左贤王兵入乌桓责杀使者,因攻击之。

乌桓分散,或走上山,或东保塞。

匈奴颇杀人民,驱妇女弱小且千人去,置左地,告乌桓曰:“持马畜皮布来赎之。

”乌桓见略者亲属二千余人持财畜往赎,匈奴受,留不遣。

王莽之篡位也,建国元年,遣五威将王骏率甄阜、王飒、陈饶、帛敞、丁业六人,多赍金帛,重遗单于,谕晓以受命代汉状,因易单于故印。

故印文曰“匈奴单于玺”,莽更曰“新匈奴单于章”。

将率既至,授单于印绂,诏令上故印拔。

单于再拜受诏。

译前,欲解取故印绂,单于举掖授之。

左姑夕侯苏从旁谓单于曰:“未见新印文,宜且勿与。

”单于止,不肯与。

请使者坐穹庐,单于欲前为寿。

五威将曰:“故印绂当以时上。

”单于曰:“诺。

”复举掖授译。

苏复曰:“未见印文,且勿与。

”单于曰:“印文何由变更!

”遂解故印绂奉上,将率受。

著新绂,不解视印,饮食至夜乃罢。

右率陈饶谓诸将率曰:“乡者姑夕侯疑印文,几令单于不与人。

如令视印,见其变改,必求故印,此非辞说所能距也。

既得而复失之,辱命莫大焉。

不如椎破故印,以绝祸根。

”将率犹与,莫有应者。

饶,燕士,果悍,即引斧椎坏之。

明日,单于果遣右骨都侯当白将率曰:“汉赐单于印,言‘玺’,不言‘章’,又无‘汉’字。

诸王已下乃有‘汉’,言‘章’。

今即去‘玺’加‘新’,与臣下无别。

愿得故印。

”将率示以故印,谓曰:“新室顺天制作,故印随将率所自为破坏。

单于宜承天命,奉新室之制。

”当还白,单于知已无可奈何,又多得赂遗,即遣弟右贤王舆奉马牛随将率入谢,因上书求故印。

将率还到左犁汗王咸所居地,见乌桓民多,以问咸。

咸具言状,将率曰:“前封四条,不得受乌桓降者,亟还之。

”咸阳:“请密与单于相闻,得语,归之。

”单于使咸报曰:“当从塞内还之邪,从塞外还之邪?

”将率不敢颛决,以闻。

诏报,从塞外还之。

单于始用夏侯藩求地有距汉语,后以求税乌桓不得,因寇略其人民,衅由是生,重以印文改易,故怨恨。

乃遣右大且渠蒲呼卢訾等十余人将兵众万骑,以护送乌桓为名,勒兵朔方塞下。

朔方太守以闻。

明年,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谋降匈奴,都护但钦诛斩之。

置离兄狐兰支将人众二千余人,驱畜产,举国亡降匈奴,单于受之。

狐兰支与匈奴共入寇,击车师,杀后成长,伤都护司马,复还入匈奴。

时,戊己校尉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候任商等见西域颇背叛,闻匈奴欲大侵,恐并死,即谋劫略吏卒数百人,共杀戊己校尉刀护,遣人与匈奴南犁汗王南将军相闻。

匈奴南将军二千骑入西域迎良等,良等尽胁略戊己校尉吏士男女二千余人入匈奴。

玄、商留南将军所,良、带径至单于庭,人众别置零吾水上田居。

单于号良、带曰乌桓都将军,留居单于所,数呼与饮食。

西域都护但钦上书言匈奴南将军右伊秩訾将人众冠击诸国。

莽于是大分匈奴为十五单于,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将兵万骑,多赍珍宝至云中塞下,招诱呼韩邪单于诸子,欲以次拜之。

使译出塞诱呼右犁汗王咸、咸子登、助三人,至则胁拜咸为孝单于,赐安车鼓车各一,黄金千手,杂缯千匹,戏戟十。

拜助为顺单于,赐黄金五百斤。

传送助、登长安。

莽封苞为宣威公,拜为虎牙将军。

封级为扬威公,拜为虎贲将军。

单于闻之,怒曰:“先单于受汉宣帝恩,不可负他。

今天子非宣帝子孙,何以得立?

”遣左骨都侯、右伊秩訾王呼卢訾及左贤王乐将兵入云中益寿塞,大杀吏民。

是岁,建国三年也。

是后,单于历告左右部都尉、诸边王,入塞寇盗,大辈万余,中辈数千,少者数百,杀雁门、朔方太守、都尉,略吏民畜产不可胜数,缘边虚耗。

莽新即位,怙府库之富欲立威,乃拜十二部将率,发郡国勇士,武库精兵,各有所屯守,转委输于边。

议满三十万众,贲三百日粮,同时十道并出,穷追匈奴,内之于丁令,因分其地,立呼韩邪十五子。

莽将严尤谏曰: 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

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

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

当周宣王时,猃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尽境而还。

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

故天下称明,是为中策。

汉武帝选将练兵,约贲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耗,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为下策。

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既完,中国内竭,以丧社稷,是为无策。

今天下遭阳九之厄,比年饥馑,西北边犹甚。

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东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后乃备。

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弊,势不可用,此一难也。

边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

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胜。

牛又当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

胡地沙卤,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出未满百日,牛必物故且尽,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

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胜,食糒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是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久,势力不能,此四难也。

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遁逃,势不能及,幸而逢虏,又累辎重,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殆不测,此五难也。

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忧之。

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且以创艾胡虏。

莽不听尤言,转兵谷如故,天下骚动。

咸既受莽孝单于之号,驰出塞归庭,具以见胁状白单于。

单于更以为于粟置支侯,匈侯贱官也。

后助病死,莽以登代助为顺单于。

厌难将军陈钦、震狄将军王巡屯云中葛邪塞。

是时,匈奴数为边寇,杀将率吏士,略人民,驱畜产去甚众。

捕得虏生口验问,皆曰孝单于咸子角数为寇。

两将以闻。

四年,莽会诸蛮夷,斩咸子登于长安市。

初,北边自宣帝以来,数世不见烟火之警,人民炽盛,牛马布野。

及莽挠乱匈奴,与之构难,边民死亡系获,又十二部兵久屯而不出,吏士罢弊,数年之间,北边虚空,野有暴骨矣。

乌珠留单于立二十一岁,建国五年死。

匈奴用事大臣右骨都侯须卜当,即王昭君女伊墨居次云之婿也。

云常欲与中国和亲,又素与咸厚善,见咸前后为莽所拜,故遂越舆而立咸为乌累若鞮单于。

乌累单于咸立,以弟舆为左谷蠡王。

乌珠留单于子苏屠胡本为左贤王,以弟屠耆阏氏子卢浑为右贤王。

乌珠留单于在时,左贤王数死,以为其号不祥,更易命左贤王曰“护于”。

护于之尊最贵,次当为单于,故乌珠留单于授其长子以为护于,欲传以国。

咸怨乌珠留单于贬贱己号,不欲传国,及立,贬护于为左屠耆王。

云、当遂劝咸和亲。

天凤元年,云、当遣人之西河虏猛制虏塞下,告塞吏曰欲见和亲侯。

和亲侯王歙者,王昭君兄子也。

中部都尉以闻。

莽遣歙、歙弟骑都尉展德侯飒使匈奴,贺单于初立,赐黄金衣被缯帛,绐言侍子登在,因购求陈良、终带等。

单于尽收四人及手杀校尉刀护贼芝音妻子以下二十七人,皆械槛付使者,遣厨唯姑夕王富等四十人送歙、飒。

莽作焚如之刑,烧杀陈良等,罢诸将率屯兵,但置游击都尉。

单于贪莽赂遗,帮外不失汉故事,然内利寇掠。

又使还,知子登前死,怨恨,寇虏从左地入,不绝。

使者问单于,辄曰:“乌桓与匈奴无状黠民共为寇入塞,譬如中国有盗贼耳!

咸初立持国,威信尚浅,尽力禁止,不敢有二心。

” 天凤二年五月,莽复遣歙与五威将王咸率伏黯、丁业等六人,使送右厨唯姑夕王,因奉归前所斩侍子登及诸贵人从者丧,皆载以常车。

至塞下,单于遣云、当子男大且渠奢等至塞迎。

咸等至,多遗单于金珍,因谕说改其号,号匈奴曰“恭奴”,单于曰“善于”,赐印绶。

封骨都侯当为后安公,当子男奢为后安侯。

单于贪莽金币,故曲听之,然寇盗如故。

咸、歙又以陈良等购金付云、当,令自差与之。

十二月,还入塞,莽大喜,赐歙钱二百万,悉封黯等。

单于咸立五岁,天凤五年死,弟左贤王舆立,为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

匈奴谓孝曰“若鞮自呼韩邪后,与汉亲密,见汉谥帝为“孝”,慕之,故皆为“若鞮”。

呼都而尸单于舆既立,贪利赏赐,遣大且渠奢与云女弟当于居次子醯椟王俱奉献至长安。

莽遣和亲侯歙与奢等俱至制虏塞下,与云、当会,因以兵迫胁,将至长安。

云、当小男从塞下得脱,归匈奴。

当至长安,莽拜为须卜单于,欲出大兵以辅立之。

兵调度亦不合,而匈奴愈怒,并入北边,北边由是坏败。

会当病死,莽以其庶女陆逮任妻后安公奢,所以尊宠之甚厚,终为欲出兵立之者。

会汉兵诛莽,云、奢亦死。

更始二年冬,汉遗中郎将归德侯飒、大司马护军陈遵使匈奴,授单于汉旧制玺绶,王侯以下印绶,因送云、当余亲属贵人从者。

单于舆骄,谓遵、飒曰:“匈奴本与汉为兄弟,匈奴中乱,孝宣皇帝辅立呼韩邪单于,故称臣以尊汉。

今汉亦大乱,为王莽所篡,匈奴亦出兵击莽,空其边境,令天下骚动思汉,莽卒以败而汉复兴,亦我力也,当复尊我!

”遵与相牚距,单于终持此言。

其明年夏,还。

会赤眉入长安,更始败。

赞曰:《书》戒“蛮夷猾夏”,《诗》称“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久矣,夷狄之为患也!

故自汉兴,忠言嘉谋之臣曷尝不运筹策相与争于庙堂之上乎?

高祖时则刘敬,吕后时樊哙、季布,孝文时贾谊、朝错,李武时王恢、韩安国、朱买臣、公孙弘、董仲舒,人持所见,各有同异,然总其要,归两科而已。

缙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皆偏见一时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终始也。

自汉兴以至于今,旷世历年,多于春秋,其与匈奴,有修文而和亲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诎伸异变,强弱相反,是故其详可得而言也。

昔和亲之论,发于刘敬。

是时,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难,故从其言,约结和亲,赂遗单于,冀以救安边境。

孝惠、高后时遵而不违,匈奴寇盗不为衰止,而单于反以加骄倨。

逮至孝文,与通关市,妻以汉女,增厚其赂,岁以千金,而匈奴数背约束,边境屡被其害。

是以文帝中年,赫然发愤,遂躬戎服,亲御鞍马,从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驰射上林,讲习战陈,聚天下精兵,军于广武,顾问冯唐,与论将帅,喟然叹息,思古名臣。

此则和亲无益,已然之明效也。

仲舒亲见四世之事,犹复欲守旧文,颇增其约。

以为:“义动君子,利动贪人。

如匈奴者,非可以仁义说也,独可说以厚利,结之于天耳。

故与之厚利以没其意,与盟于天以坚其约,质其爱子以累其心,匈奴虽欲展转,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杀爱子何!

夫赋敛行赂不足以当三军之费,城郭之固无以异于贞士之约,而使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稚子咽哺,胡马不窥于长城,而羽檄不行于中国,不亦便于天下乎!

”察仲舒之论,考诸行事,乃知其未合于当时,而有阙于后世也。

当孝武时,虽征伐克获,而士马物故亦略相当。

虽开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弃造阳之北九百余里。

匈奴人民每来降汉,单于亦辄拘留汉使以相报复,其桀骜尚如斯,安肯以爱子而为质乎?

此不合当时之言也。

若不置质,空约和亲,是袭孝文既往之悔,而长匈奴无已之诈也。

夫边城不选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备塞之具,厉长戟劲弩之械,恃吾所以待边寇而务赋敛于民,远行货赂,割剥百姓,以奉寇雠。

信甘言,守空约,而几胡马之不窥,不已过乎!

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奋击之威,直匈奴百年之运,因其坏乱几亡之厄,权时施宜,覆以威德,然后单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称藩,宾于汉庭。

是时,边城晏闭,牛马布野,三世无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

后六十余载之间,遭王莽篡位,始开边隙,单于由是归怨自绝,莽遂斩其侍子,边境之祸构矣。

故呼韩邪始朝于汉,汉议其仪,而萧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来服荒忽无常,时至时去,宜待以客礼,让而不臣。

如其后嗣遁逃窜伏,使于中国不为叛臣。

”及孝元时,议罢守塞之备,侯应以为不可,可谓盛不忘衰,安必思危,远见识微之明矣。

至单于咸弃其爱子,昧利不顾,侵掠所获,岁巨万计,而和亲赂遗,不过千金,安在其不弃质而失重利也?

仲舒之言,漏于是矣。

夫规事建议,不图万世之固,而偷恃一时之事者,未可以经远也。

若乃征伐之功,秦、汉行事,严尤论之当矣。

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贡,制外内,或修刑政,或昭文德,远近之势异也。

是以《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而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随畜,射猎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绝外内地。

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誓,不就攻伐。

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

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国。

来则惩而御之,去则备而守之。

其慕义而贡献,则接之以礼让,羁靡不绝,使曲在彼,盖圣王制御蛮夷之常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