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七·唐纪十三

趣昭阳单阏四月,尽旃蒙大荒落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

敕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之,反形已具。

上谓侍臣:“将何以处承乾?

”群臣莫敢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

”上从之。

济,护儿之子也。

乙酉,诏废太子承乾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

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赐自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

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皆伏诛。

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谏争,皆坐免为庶人。

馀当连坐者,悉赦之。

詹事于志宁以数谏,独蒙劳勉。

以纥干承基为祐川府折冲都尉,爵平棘县公。

侯君集被收,贺兰楚石复诣阙告其事,上引君集谓曰:“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

”君集初不承。

引楚石具陈始未,又以所与承乾往来启示之,君集辞穷,乃服。

上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

”群臣以为不可。

上乃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

”因泣下,君集亦自投于地。

遂斩之于市。

君集临刑,谓监刑将军曰:“君集蹉跌至此!

然事陛下于籓邸,击取二国,乞全一子以奉祭祀。

”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岭南。

籍没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饮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

”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

”上以问靖,靖对曰:“此乃君集欲反耳。

今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尽臣之术,非反而何!

”江夏王道宗尝从容言于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负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吏部尚书,未满其志。

以臣观之,必将为乱。

”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

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妄生猜贰邪!

”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

” 李安俨父,年九十馀,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

太子承乾既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亦劝之。

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

上谓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

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

’人谁不爱其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

愿审思,勿误也!

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

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

前事不远,足以为鉴。

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

”上流涕曰:“我不能尔!

”因起,入宫。

魏王泰恐上立晋王治,谓之曰:“汝与元昌善,元昌今败,得无忧乎?

”治由是忧形于色,上怪,屡问其故,治乃以状告。

上怃然,始悔立泰之言矣。

上面责承乾,承乾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

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

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

” 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

”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

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治。

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

”无忌曰:“谨奉诏。

有异议者,臣请斩之!

”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

”治因拜之。

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

”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

”上乃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谓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

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

卿辈明言之。

”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上悦,是日,泰从百馀骑至永安门。

敕门司尽辟其骑,引泰入肃章门,幽于北苑。

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

自今太子失道,籓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

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

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

初,长广公主适赵慈景,生节。

慈景死,更适师道。

师道与长孙无忌等共鞫承乾狱,阴为赵节道地,由是获谴。

上至公主所,公主以首击地,泣谢子罪,上亦拜泣曰:“赏不避仇雠,罚不阿亲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违也,以是负姊。

” 己丑,诏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詹事,瑀、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

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

李世勣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

上自剪须,为之和药。

世勣顿首出血泣谢。

上曰:“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

”世勣尝侍宴,上从容谓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世勣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沉醉。

上解御服以覆之。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降爵为东莱郡王。

泰府僚属为泰所亲狎者,皆迁岭表。

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废为庶子。

给事中崔仁师尝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

庚子,定太子见三师仪:迎于殿门外,先拜,三师答拜。

每门让于三师。

三师坐,太子乃坐。

其与三师书,前后称名、“惶恐”。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以“承乾、泰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

”上从之。

黄门侍郎刘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

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上乃命洎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日诣东宫,与太子游处谈论。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

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

”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仪同三司、勋封如故,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

闰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

’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

’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

’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 丁巳,诏太子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

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驼万头,羊十万口。

庚申,突利设献馔,上御相思殿,大飨群臣,设十部乐,突利设再拜上寿,赐赉甚厚。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昏。

”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而食言乎!

”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其事。

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虽不至京师,亦应至灵州。

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

夷男性刚戾,既不成昏,其下复携贰,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二争立,则可以坐制之矣!

”上从之,乃征真珠可汁使亲迎,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

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谏曰:“脱为所留,悔之无及!

”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

我行决矣,勿复多言!

”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蓄。

薛延陀先天库厩,真珠调敛诸部,往返万里,道涉沙碛,无水草,耗死将半,失期不至。

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昏,将使戎狄轻中国,上乃下诏绝其昏,停幸灵州,追还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馀寇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

比者复降鸿私,许其姻媾,西告吐蕃,北谕思摩,中国童幼,靡不知之。

御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

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

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

所顾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构边患。

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

陛下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

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

”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昏,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

”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

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

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

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者,以新为君长,杂姓非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

彼同罗、仆骨、回纥等十馀部,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者,畏中国所立故也。

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婿,杂姓谁敢不服!

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今吾绝其昏,杀其礼,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

”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

唐太宗审知薛延陀不可妻,则初勿许其昏可也。

既许之矣,乃复恃强弃信而绝之,虽灭薛延陀,犹可羞也。

王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

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

”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姑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

”上曰:“善!

”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初,太子承乾失德,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疾乃可耳,但疏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

果不可教示,当来告我。

”正伦屡谏,不听,乃以上语告之。

太子抗表以闻,上责正伦漏泄,对曰:“臣以此恐之,冀其迁善耳。

”上怒,出正伦为穀州刺史。

及承乾败,秋,七月,辛卯,复左迁正伦为交州都督。

初,魏征尝荐正伦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

”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

及正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征阿党。

又有言征自录前后谏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悦,乃罢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

”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

”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

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

”谏议大夫硃子奢上言:“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

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

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

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

”上不从。

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

癸巳,书成,上之。

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

朕之所以,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

”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以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

大亮身居三职,宿卫两宫,恭俭忠谨,每宿直,必坐寐达旦。

房玄龄甚重之,每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当大位。

初,大亮为庞王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辈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遂与定交。

及大亮贵,求弼,欲报其德,弼时为将作丞,自匿不言。

大亮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赀以遣弼,弼拒不受。

大亮言于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为之擢弼为中郎将。

时人皆贤大亮不负恩,而多弼之不伐也。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馀城,复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

上命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不乏,尔与百济各宜戢兵。

若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矣!

” 癸未,徙承乾于黔州。

甲午,徙顺阳王泰于均州。

上曰:“父子之情,出于自然。

朕今与泰生离,亦何心自处!

然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

”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泰诚为俊才,朕心念之,卿曹所知。

但以社稷之故,不得不断之以义,使之居外者,亦所以两全之耳。

”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首亲奉贡物入京师,谓之朝集使,亦谓之考使。

京师无邸,率僦屋与商贾杂居。

上始命有司为之作邸。

冬,十一月,己卯,上礼圜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剌王有隙,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阴持两端。

杨文幹之乱,上皇欲废隐太子而立上,德彝固谏而止。

其事甚秘,上不之知,薨后乃知之。

壬辰,治书侍御史唐临始追劾其事,请黜官夺爵。

上命百官议之,尚书唐俭等议:“德彝罪暴身后,恩结生前,所历众官,不可追夺,请降赠改谥。

”诏黜其赠官,改谥曰缪,削所食实封。

敕选良家女以实东宫。

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宁辞之。

上曰:“吾不欲使子孙生于微贱耳。

今既致辞,当从其意。

”上疑太子仁弱,密谓长孙无忌曰:“公劝我立雉权,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

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

”无忌固争,以为不可。

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

”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

储副至重,岂可数易?

愿陛下熟思之。

”上乃止。

十二月,壬子,上谓吴王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

汉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

为人臣子,不可不戒!

” 庚申,车贺幸骊山温汤。

庚午,还宫。

◎贞观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钟官城。

庚子,幸鄠县。

壬寅,幸骊山温汤。

相里玄奖至平壤,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高丽王使召之,乃还。

玄奖谕使勿攻新罗,莫离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自非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

”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

至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必求故地!

”莫离支竟不从。

二月,乙巳朔,玄奖还,且言其状。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

今乃渡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

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

”李世勣曰:“间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征谏而止,使至今为患。

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

”上曰:“然。

此诚征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谋故也。

”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

州县,四支也。

四夷,身外之物也。

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

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馀籓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

”上不听。

时群臣多谏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而生,得时故也。

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

盖苏文陵上虐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

议者纷纭,但不见此耳。

” 己酉,上幸灵口。

乙卯,还宫。

三月,辛卯,以左卫将军薛万彻守石卫大将军。

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将,惟世勣、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世勣、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太子侍。

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

”司徒无忌曰:“太子虽不出宫门,天下无不钦仰圣德。

”上曰:“吾如治年时,颇不能御常度。

治自幼宽厚,谚曰:‘生子如狼,犹恐如羊。

’冀其稍壮,自不同耳。

”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

趣尚虽异,各当其分,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苍生者也。

辛亥,上幸九成宫。

壬子,至太平宫,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今朕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

”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无失。

”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

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

”上皆纳之。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

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

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

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

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

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

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

魏文宏才,亏从望于虚说。

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

”上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

今闻谠言,虚怀以改。

”己未,至显仁宫。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监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

甲午,下诏遣营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

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

又命太仆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

锐,瑀之子也。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若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

”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

”上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

”皆拜谢。

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

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

高士廉涉猎古今,必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

所乏者骨鲠规谏耳。

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

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

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

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

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

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

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

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

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

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行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守中书令。

文本既拜,还家,有忧色。

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

”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上闻之不悦。

尝从容谓文本曰:“卿弟过尔交结,恐为卿累。

朕欲出为外官,何如?

”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钟爱,未尝信宿离左右。

今若出外,母必愁悴,倘无元此弟,亦无老母矣。

”因歔欷呜咽。

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严戒之,亦卒无过。

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朝贡多阙。

安西都护郭孝恪请讨之。

诏以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帅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击之。

全焉耆王弟颉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

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险而不设备,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命将士浮水而渡,比晓,登城,执其王突骑支,获首虏七千级,留栗婆准摄国事而还。

孝恪去三日,屈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执栗婆准,以劲骑五千,追孝恪至银山,孝恪还击,破之,追奔数十里。

辛卯,上谓侍臣曰:“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

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

”言未毕,驿骑至。

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

上数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

”吐屯惧,返其国。

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啜。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

”褚遂良曰:“莫离支弑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类也,臣谓不可受。

”上从之。

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

莫离支弑逆,汝曹不能复仇,今更为之游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

”悉以属大理。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副之。

郭孝恪锁焉耆王突骑支及其妻子诣行在,敕宥之。

丁巳,上谓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漂摇万里。

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

” 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

十一月,壬申,至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已致仕,上以其尝从隋炀帝伐高丽,召诣行在。

问之,对曰:“辽东道远,粮运艰阻。

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

”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听之。

” 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

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

上悦。

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曰:“卿有将相之器,朕方将任使。

”名振失不拜谢,上试责怒,以观其所为,曰:“山东鄙夫,得一刺史,以为富贵极邪!

敢于天子之侧,言语粗疏。

又复不拜!

”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方心思所对,故忘拜耳。

”举止自若,应对愈明辩。

上乃叹曰:“房玄龄处朕左右二十馀年,每见朕谴责馀人,颜色无主。

名振平生未尝见朕,朕一旦责之,曾无震慑,辞理不失,真奇士也!

”即日拜右骁卫将军。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硖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

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两军合势并进。

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

时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

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情何可忍!

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所过营顿,无为劳费。

”且言:“昔隋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

今略言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以逸敌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

布告元元,勿为疑惧!

”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县,减者太半。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遗表请罢高丽之师。

家馀米五斛,布三十匹。

亲戚早孤为大亮所养,丧之如父者十有五人。

壬寅,故太子承乾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葬以国公礼。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薛延陀直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动,意甚恶之,豫蓄轻骑于漠北,欲击之。

上遣使戒敕无得相攻。

真珠可汗对曰:“至尊有命,安敢不从!

然突厥翻覆难期,当其未破之时,岁犯中国,杀人以千万计。

臣以为至尊克之,当剪为奴婢,以赐中国之人。

乃反养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结社率竟反。

此属兽心,安可以人理待也!

臣荷恩深厚,请为至尊诛之。

”自是数相攻。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俟利苾不能抚御,众不惬服。

戊午,悉弃俟利苾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

上许之。

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岂得不为后虑!

愿留镇洛阳,遣诸将东征。

”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

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

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乱。

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运卒反于黎阳,非戎狄为患也。

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怨民哉!

突厥贫弱,吾收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肯为患!

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我,其情可见矣。

”顾谓褚遂良曰:“尔知起居,为我志之,自今十五年,保无突厥之患。

”俟利苾既失众,轻骑入朝,上以为右武卫将军。

◎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馀艘至卢思台侧,浅塞不能进,械送洛阳。

丁酉,除名,以将作少监李道裕代之。

崔仁师亦坐免官。

沧州刺史席辩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

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

乙卯,诏:“朕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

”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变。

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愿遣偏师征之,指期可殄。

”上不从。

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使从行。

丁巳,诏谥殷太师比干曰忠列,所司封其墓,春秋祠以少牢,给随近五户供洒扫。

上之发京师也,命房玄龄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

或诣留台称有密,玄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

”玄龄驿送行在。

上闻留守有表送告密人,上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者为谁,曰:“房玄龄。

”上曰:“果然。

”叱令腰斩。

玺书让玄龄以不能自信,“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

” 癸亥,上至鄴,自为文祭魏太祖,曰:“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

” 是月,李世勣军至幽州。

三月,丁丑,车驾至定州。

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

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

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馀力以取之。

朕自发洛阳,唯啖肉饭,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忧故也。

”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

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讨,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上不许。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

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

”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

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部尚书杨师道从行。

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雨衣于鞍后。

命长孙元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

李世勣军发柳城,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

夏,四月,戊戌朔,世勣自通定济辽水,至玄菟。

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

壬寅,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馀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

营州都督张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

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凤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精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

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

”是日,遇暴疾而薨。

其夕,上闻严鼓声,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

”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世勣、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

丁巳,车驾至北平。

癸亥,李世勣等拔盖牟城,获二万馀口,粮十馀万石。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卑沙城,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

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获男女八千口。

分遣总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

李世勣进至辽东城下。

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

壬申,渡泽东。

乙亥,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

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

且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

”李世勣以为然。

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劲敌,何以显壮士!

”策马趋敌,所向皆靡,众心稍安。

既合战,行军总管张君乂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陈乱,与骁骑数十冲之,左右出入。

李世勣引兵助之,高丽大败,斩首千馀级。

丁丑,车驾渡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君乂。

上自将数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土卒负土填堑,上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

李世勣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数百重,鼓噪声震天地。

甲申,南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之末,爇其西南楼,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馀人,得胜兵万馀人,男女四万口,以其城为辽州。

乙未,进军白岩城。

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

将士闻之,莫不感动。

乌骨城遣兵万馀为白岩声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八百击之,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

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

何力气益愤,束疮而战,从骑奋击,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馀级,会暝而罢。

万备,万彻之弟也。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八·唐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荒落六月,尽著雍涒滩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六月,丁酉,李世勣攻白岩城西南,上临其西北。

城主孙代音潜遣腹心请降,临城,投刀钺为信,且曰:“奴愿降,城中有不从者。

”上以唐帜与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

”代音建帜,城中人以为唐兵已登城,皆从之。

上之克辽东也,白岩城请降,既而中悔。

上怒其反覆,令军中曰:“得城当悉以人、物赏战士。

”李世勣见上将受其降,帅甲士数十人请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

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

”上下马谢曰:“将军言是也。

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

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

”世勣乃退。

得城中男女万馀口,上临水设幄受其降,仍赐之食,八十以上赐帛有差。

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谕,给粮仗,任其所之。

先是,辽东城长史为部下所杀,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

上怜其有义,赐帛五匹,为长史造灵舆,归之平壤。

以白岩城为岩州,以孙代音为刺史。

契苾何力疮重,上自为傅药,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杀之。

何力奏称:“彼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与之初不相识,非有怨仇。

”遂舍之。

初,莫离支遣加尸城七百人戍盖牟城,李世勣尽虏之,其人请从军自效。

上曰:“汝家皆在加尸,汝为我战,莫离支必杀汝妻子。

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吾不忍也。

”戊戌,皆廪赐遣之。

己亥,以盖牟城为盖州。

丁未,车驾发辽东,丙辰,至安市城,进兵攻之。

丁巳,高丽北部耨萨延寿、惠真帅高丽、靺鞨兵十五万救安市。

上谓侍臣曰:“今为延寿策有三:引兵直前,连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之险,食城中之粟,纵靺鞨掠吾牛马,攻之不可猝下,欲归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上策也。

拔城中之众,与之宵遁,中策也。

不度智能,来与吾战,下策也。

卿曹观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 高丽有对卢,年老习事,谓延寿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材,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

为吾计者,莫若顿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运道。

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

”延寿不从,引军直进,去安市城四十里。

上犹恐其低徊不至,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将突厥千骑以诱之,兵始交而伪走。

高丽相谓曰:“易与耳!

”竞进乘之,至安市城东南八里,依山而陈。

上悉召诸将问计,长孙无忌对曰:“臣闻临敌将战,必先观士卒之情。

臣适行经诸营,见士卒闻高丽至,皆拔刀结旆,喜形于色,此必胜之兵也。

陛下未冠,身亲行陈,凡出奇制胜,皆上禀圣谋,诸将奉成算而已。

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踪。

”上笑曰:“诸公以此见让,朕当为诸公商度。

”乃与无忌等从数百骑乘高望之,观山川形势,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

高丽、靺鞨合兵为陈,长四十里。

江夏王道宗曰:“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之守必弱,愿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

”上不应,遣使绐延寿曰:“我以尔国强臣弑其主,故来问罪。

至于交战,非吾本心。

入尔境,刍粟不给,故取尔数城,俟尔国修臣礼,则所失必复矣。

”延寿信之,不复设备。

上夜召文武计事,命李世勣将步骑万五千陈于西岭。

长孙无忌将精兵万一千为奇兵,自山北出于狭谷以冲其后。

上自将步骑四千,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敕诸军闻鼓角齐出奋击。

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

戊午,延寿等独见李世勣布陈,勒兵欲战。

上望见无忌军尘起,命作鼓角,举旗帜,诸军鼓噪并进,延寿等大惧,欲分兵御之,而其陈已乱。

会有雷电,龙门人薛仁贵著奇服,大呼陷陈,所向无敌。

高丽兵披靡,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斩首二万馀级。

上望见仁贵,召见,拜游击将军。

仁贵,安都之六世孙,名礼,以字行。

延寿等将馀众依山自固,上命诸军围之,长孙无忌悉撤桥梁,断其归路。

己未,延寿、惠真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降,入军门,膝行而前,拜伏请命。

上语之曰:“东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坚决胜,故当不及老人,自今复敢与天子战乎?

”皆伏地不能对。

上简耨萨已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地,馀皆纵之,使还平壤。

皆双举手以颡顿地,欢呼闻数十里外。

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

获马五万匹,牛五万头,铁甲万领,他器械称是。

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

上驿书报太子,仍与高士廉等书曰:“朕为将如此,何如?

”更名所幸山曰驻骅山。

秋,七月,辛未,上徙营安市城东岭。

己卯,诏标识战死者尸,俟军还与之俱归。

戊子,以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

张亮军过建安城下,壁垒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丽兵奄至,军中骇扰。

亮素怯,踞胡床,直视不言,将士见之,更以为勇。

总管张金树等鸣鼓勒兵击高丽,破之。

八月,甲辰,候骑获莫离支谍者高竹离,反接诣军门。

上召见,解缚问曰:“何瘦之甚?

”对曰:“窍道间行,不食数日矣。

”命赐之食,谓曰:“尔为谍,宜速反命。

为我寄语莫离支:欲知军中消息,可遣人径诣吾所,何必间行辛苦也!

”竹离徒跣,上赐屩而遣之。

丙午,徙营于安市城南。

上在辽外,凡置营,但明斥候,不为堑垒,虽逼其城,高丽终不敢出为寇抄,军士单行野宿如中国焉。

上之将伐高丽也,薛延陀遣使入贡,上谓之曰:“语尔可汗:今我父子东征高丽,汝能为寇,宜亟来!

”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谢,且请发兵助军。

上不许。

及高丽败于驻骅山,莫离支使靺鞨说真珠,啖以厚利,真珠慑服不敢动。

九月,壬申,真珠卒,上为之发哀。

初,真珠请以其庶长子曳莽为突利失可汗,居东方,统杂种。

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居西方,统薛延陀。

诏许之,皆以礼册命。

曳莽性躁扰,轻用兵,与拔灼不协。

真珠卒,来会丧。

既葬,曳莽恐拔灼图己,先还所部,拔灼追袭杀之,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

上之克白岩也,谓李世勣曰:“吾闻安市城险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离支之乱,城守不服,莫离支击之不能下,因而与之。

建安兵弱而粮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

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则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者也。

”对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

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贼断吾运道,将若之何?

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则鼓行而取建安耳。

”上曰:“以公为将,安得不用公策。

勿误吾事!

”世勣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见上旗盖,辄乘城鼓噪,上怒,世勣请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

安市人闻之,益坚守,攻久不下。

高延寿、高惠真请于上曰:“奴既委身大国,不敢不献其诚,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与妻子相见。

安市人顾惜其家,人自为战,未易猝拔。

今奴以高丽十馀万众,望旗沮溃,国人胆破,乌骨城耨萨老耄,不能坚守,移兵临之,朝至夕克。

其馀当道小城,必望风奔溃。

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

”群臣亦言:“张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丽凶惧,并力拔乌骨城,渡鸭绿水,直取平壤,在此举矣。

”上将从之,独长孙无忌以为:“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徼幸。

今建安、新城之虏,众犹十万,若向乌骨,皆蹑吾后,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后长驱而进,此万全之策也。

”上乃止。

诸军急攻安市,上闻城中鸡彘声,谓李世勣曰:“围城积久,城中烟火日微,今鸡彘甚喧,此必飨士,欲夜出袭我,宜严兵备之。

”是夜,高丽数百人缒城而下。

上闻之,自至城下,召兵急击,斩首数十级,高丽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众筑土山于城东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

士卒分番交战,日六、七合,冲车砲石,坏其楼堞,城中随立木栅以塞其缺。

道宗伤足,上亲为之针。

筑山昼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万,山顶去城数丈,下临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爱将兵屯山顶以备敌。

山颓,压城,城崩,会伏爱私离所部,高丽数百人从城缺出战,遂夺据土山,堑而守之。

上怒,斩伏爱以徇,命诸将攻之,三日不能克。

道宗徒跣诣旗下请罪,上曰:“汝罪当死,但朕以汉武杀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盖牟、辽东之功,故特赦汝耳。

” 上以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癸未,敕班师。

先拔辽、盖二州户口渡辽,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迹不出。

城主登城拜辞,上嘉其固守,赐缣百匹,以励事君。

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将步骑四万为殿。

乙酉,至辽东。

丙戌,渡辽水。

辽泽泥潦,车马不通,命长孙无忌将万人,剪草填道,水深处以车为梁,上自系薪于马鞘以助役。

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沟驻马,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

凡征高丽,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卑沙、麦谷、银山、后黄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

新城、建安、驻跸三大战,斩首四万馀级,战士死者几二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

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征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命驰驿祀征以少牢,复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诣行在,劳赐之。

丙午,至营州。

诏辽东战亡士卒骸骨并集柳城东南,命有司设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临哭尽哀。

其父母闻之,曰:“吾儿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

”上谓薛仁贵曰:“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无如卿者。

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

” 丙辰,上闻太子奉迎将至,从飞骑三千人驰入临渝关,道逢太子。

上之发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谓太子曰:“俟见汝,乃易此袍耳。

”在辽左,虽盛暑流汗,弗之易。

及秋,穿败,左右请易之,上曰:“军士衣多弊,吾独御新衣,可乎?

”至是,太子进新衣,乃易之。

诸军所虏高丽民万四千口,先集幽州,将以赏军士,上愍其父子夫妇离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钱布赎为民,欢呼之声,三日不息。

十一月,辛未,车驾至幽州,高丽民迎于城东,拜舞号呼,宛转于地,尘埃弥望。

庚辰,过易州境,司马陈元璹使民于地室蓄火种蔬而进之。

上恶其谄,免元璹官。

丙戌,车驾至定州。

丁亥,吏部尚书杨师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迁工部尚书。

壬辰,车驾发定州。

十二月,辛丑,上病痈,御步辇而行。

戊申,至并州,太子为上吮痈,扶辇步从者数日。

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贺。

上之征高丽也,使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备薛延陀。

薛延陀多弥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还,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将长安田仁会与思力合兵击之。

思力羸形伪退,诱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陈以待之。

薛延陀大败,追奔六百馀里,耀威碛北而还。

多弥复发兵寇夏州,己未,敕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发朔、并、汾、箕、岚、代、欣、蔚、云九州兵镇朔州。

右卫大将军代州都督薛万彻,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发胜、夏、银、绥、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镇胜州。

胜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将军薛孤吴,发灵、原、宁、盐、庆五州兵镇灵州。

又令执失思力发灵、胜二州突厥兵,与道宗等相应。

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备,不敢进。

初,上留侍中刘洎辅皇太子于定州,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总吏、礼、户部三尚书事。

上将行,谓洎曰:“我今远征,尔辅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

”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

”上以其言妄发,颇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败,深宜慎之!

”及上不豫,洎从内出,色甚悲惧,谓同列曰:“疾势如此,圣躬可忧!

”或谮于上曰:“洎言国家事不足忧,但当辅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定矣。

”上以为然,庚申,下诏称:“洎与人窃议,窥窬万一,谋执朝衡,自处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

宜赐自尽,免其妻孥。

” 中书令马周摄吏部尚书,以四时选为劳,请复以十一月选,至三月毕。

从之。

是岁,右亲卫中郎将裴行方讨茂州叛羌黄郎弄,大破之,穷其馀党,西至乞习山,临弱水而归。

◎贞观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乔师望、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等击薛延陀,大破之,虏获二千馀人。

多弥可汗轻骑遁走,部内骚然矣。

丁丑,遣大理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巡察四方,刺史、县令以下多所贬黜,其人诣阙称冤者,前后相属。

上令褚遂良类状以闻,上亲临决,以能进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流以下除免者数百千人。

二月,乙未,上发并州。

三月,己巳,车驾还京师。

上谓李靖曰:“吾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何也?

”靖曰:“此道宗所解。

”上顾问江夏王道宗,具陈在驻骅时乘虚取平壤之言。

上怅然曰:“当时匆匆,吾不忆也。

” 上疾未全平,欲专保养,庚午,诏军国机务并委皇太子处决。

于是太子间日听政于东宫,既罢,则入侍药膳,不离左右。

上命太子暂出游观,太子辞不愿出。

上乃置别院于寝殿侧,使太子居之。

褚遂良请遣太子旬日一还东宫,与师傅讲道义。

从之。

上尝幸未央宫,辟仗已过,忽于草中见一人带横刀,诘之,曰:“闻辟仗至,惧不敢出,辟仗者不见,遂伏不敢动。

”上遽引还,顾谓太子:“兹事行之,则数人当死,汝于后速纵遣之。

”又尝乘腰舆,有三卫误拂御衣,其人惧,色变。

上曰:“此间无御史,吾不汝罪也。

” 陕人常德玄告刑部尚书张亮养假子五百人,与术士公孙常语,云“名应图谶”,又问术士程公颖云:“吾臂有龙鳞起,欲举大事,可乎?

”上命马周等按其事,亮辞不服。

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养此辈何为?

正欲反耳!

”命百官议其狱,皆言亮反,当诛。

独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当死。

”上遣长孙无忌、房玄龄就狱与亮诀曰:“法者天下之平,与公共之。

公自不谨,与凶人往还,陷入于法,今将奈何!

公好去。

”己丑,亮与公颖俱斩西市,籍没其家。

岁馀,刑部侍郎缺,上命执政妙择其人,拟数人,皆不称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

往者李道裕议张亮狱云‘反形未具’,此言当矣,朕虽不从,至今悔之。

”遂以道裕为刑部侍郎。

闰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戊戌,罢辽州都督府及岩州。

夏,四月,甲子,太子太保萧瑀解太保,乃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月,甲寅,高丽王藏及莫离支盖金遣使谢罪,并献二美女,上还之。

金,即苏文也。

六月,丁卯,西突阙乙毘射匮可汗遣使入贡,且请婚。

上许之,且使割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五国以为聘礼。

薛延陀多弥可汗,性褊急,猜忌无恩,废弃父时贵臣,专用己所亲昵,国人不附。

多弥多所诛杀,人不自安。

回纥酋长吐迷度与仆骨、同罗共击之,多弥大败。

乙亥,诏以江夏王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瀚海安抚大使。

又遣右领卫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兵,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将凉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万彻、营州都督张俭各将所部兵,分道并进,以击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诣乌罗护、靺鞨,遇薛延陀阿波设之兵于东境,法帅靺鞨击破之。

薛延陀国中惊扰,曰:“唐兵至矣!

”诸部大乱。

多弥引数千骑奔阿史德时健部落,回纥攻而杀之,并其宗族殆尽,遂据其地。

诸俟斤互相攻击,争遣使来归命。

薛延陀馀众西走,犹七万馀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归其故地。

寻去可汗之号,遣使奉表,请居郁督军山之北。

使兵部尚书崔敦礼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长,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种,闻咄摩支来,皆恐惧,朝议恐其为碛北之患,乃更遣李世勣与九姓敕勒共图之。

上戒世勣曰:“降则抚之,叛则讨之。

”己丑,上手诏,以“薛延陀破灭,其敕勒诸部,或来降附,或未归服,今不乘机,恐贻后悔,朕当自诣灵州招抚。

其去岁征辽东兵,皆不调发。

” 时太子当从行,少詹事张行成上疏,以为:“皇太子从幸灵州,不若使之监国,接对百寮,明习庶政,既为京师重镇,且示四方盛德。

宜割私爱,俯从公道。

”上以为忠,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李世勣至郁督军山,其酋长梯真达官帅众来降。

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勣遣通事舍人萧嗣业往招慰,咄摩支诣嗣业降。

其部落犹持两端,世勣纵兵追击,前后斩五千馀级,虏男女三万馀人。

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师,拜右武卫大将军。

八月,甲子,立皇孙忠为陈王。

己巳,上行幸灵州。

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碛,遇薛延陀阿波达官众数万拒战,道宗击破之,斩首千馀级,追奔二百里。

道宗与薛万彻各遣使招谕敕勒诸部,其酋长皆喜,顿首请入朝。

庚午,车驾至浮阳。

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贡,称:“薛延陀不事大国,暴虐无道,不能与奴等为主,自取败死,部落鸟散,不知所之。

奴等各有分地,不从薛延陀去,归命天子。

愿赐哀怜,乞置官司,养育奴等。

”上大喜。

辛未,诏回纥等使者宴乐,颁赉拜官,赐其酋长玺书。

遣右领军中郎将安永寿报使。

壬申,上幸汉故甘泉宫,诏以“戎、狄与天地俱生,上皇并列,流殃构祸,乃自运初。

朕聊命偏师,遂擒颉利。

始弘庙略,已灭延陀。

铁勒百馀万户,散处北溟,远遣使人,委身内属,请同编列,并为州郡。

混元以降,殊未前闻,宜备礼告庙,仍颁示普天。

” 庚辰,至泾州。

丙戌,逾陇山,至西瓦亭,观马牧。

九月,上至灵州,敕勒诸部俟斤遣使相继诣灵州者数千人,咸云:“愿得天至尊为奴等天可汗,子子孙孙常为天至尊奴,死无所恨。

”甲辰,上为诗序其事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

”公卿请勒石于灵州。

从之。

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公萧瑀,性狷介,与同寮多不合,尝言于上曰:“房玄龄与中书门下众臣,朋党不忠,执权胶固。

陛下不详知,但未反耳。

”上曰:“卿言得无太甚!

人君选贤才以为股肱心膂,当推诚任之。

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

朕虽不能聪明,何至顿迷臧否,乃至于是!

”瑀内不自得,既数忤旨,上亦衔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废也。

上尝谓张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

”瑀因自请出家。

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门,今不违公意。

”瑀须臾复进曰:“臣适思之,不能出家。

”上以瑀对群臣发言反覆,尤不能平。

会称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见。

上知瑀意终怏怏,冬,十月,手诏数其罪曰:“朕于佛教,非意所遵。

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

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礻氐,殚人力以供塔庙。

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

瑀践覆车之馀轨,袭亡国之遗风。

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

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

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

自请出家,寻复违异。

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间。

自可自否,变于帷扆之所。

乖栋梁之体,岂具瞻之量乎!

朕隐忍至今,瑀全无悛改。

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上自高丽还,盖苏文益骄恣,虽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诡诞。

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窥伺边隙。

屡敕令勿攻新罗,而侵陵不止。

壬申,诏勿受其朝贡,更议讨之。

丙戌,车驾还京师。

冬,十月,己丑,上以幸灵州往还,冒寒疲顿,欲于岁前专事保摄。

十一月,己丑,诏祭祀、表疏、胡客、兵马、宿卫,行鱼契给驿、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决死罪皆以闻,馀并取皇太子处分。

十二月,己丑,群臣累请封禅。

从之。

诏造羽卫送洛阳宫。

戊寅,回纥俟利发吐迷度、仆骨俟利发歌滥拔延、多滥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发屈利失、同罗俟利发时健啜、思结酋长乌碎及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酋长皆来朝。

庚辰,上赐宴于芳兰殿,命有司厚加给待,每五日一会。

癸未,上谓长孙无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为乐,在朕翻成伤感。

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

《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

”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

房玄龄尝以微谴归第,褚遂良上疏,以为:“玄龄自义旗之始翼赞圣功,武德之季冒死决策,贞观之初选贤立政,人臣之勤,玄龄为最。

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绅同尤,不可遐弃。

陛下若以其衰老,亦当讽谕使之致仕,退之以礼。

不可以浅鲜之过,弃数十年之勋旧。

”上遽召出之。

顷之,玄龄复避位还家。

久之,上幸芙蓉园,玄龄敕子弟汛扫门庭,曰:“乘舆且至!

”有顷,上果幸其第,因载玄龄还宫。

◎贞观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春,正月,开府仪同三司申文献公高士廉疾笃。

辛卯,上幸其第,流涕与诀。

壬辰,薨。

上将往哭之,房玄龄以上疾新愈,固谏,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旧姻戚,岂得闻其丧不往哭乎?

公勿复言!

”帅左右自兴安门出。

长孙无忌在士廉丧所,闻上将至,辍哭,迎谏于马首曰:“陛下饵金石,于方不得临丧,奈何不为宗庙苍生自重!

且臣舅临终遗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辄屈銮驾。

”上不听。

无忌中道伏卧,流涕固谏,上乃还入东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

及柩出横桥,上登长安故城西北楼,望之恸哭。

丙申,诏以回纥部为瀚海府,仆骨为金微府,多滥葛为燕然府,拔野古为幽陵府,同罗为龟林府,思结为卢山府,浑为皋兰州,斛薛为高阙州,奚结为鸡鹿州,阿跌为鸡田州,契苾为榆溪州,思结别部为蹛林州,白为置颜州。

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各赐金银缯帛及锦袍。

敕勒大喜,捧戴欢呼拜舞,宛转尘中。

及还,上御天成殿宴,设十部乐而遣之。

诸酋长奏称:“臣等既为唐民,往来天至尊所,如诣父母,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岁贡貂皮以充租赋,仍请能属文人,使为表疏。

”上皆许之。

于是北荒悉平,然回纥吐迷度已私自称可汗,官号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诏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禅社首。

馀并依十五年议。

二月,丁丑,太子释奠于国学。

上将复伐高丽,朝议以为:“高丽依山为城,攻之不可猝拔。

前大驾亲征,国人不得耕种,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继以旱灾,民太半乏食。

今若数遣偏师,更迭扰其疆场,使彼疲于奔命,释耒入堡,数年之间,千里萧条,则人心自离,鸭绿之北,可不战而取矣。

”上从之。

三月,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候将军李海岸副之,发兵万馀人,乘楼船自莱州泛海而入。

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等副之,将兵三千人,因营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

两军皆选习水善战者配之。

辛卯,上曰:“朕于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顺众人之所欲故也。

昔禹帅九州之民,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劳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顺地之势,与民同利故也。

” 是月,上得风疾,苦京师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终南山太和废宫为翠微宫。

丙寅,置燕然都护府,统瀚海等六都督、皋兰等七州,以扬州都督府司马李素立为之。

素立抚以恩信,夷落怀之,共率马牛为献。

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馀悉还之。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宫。

冀州进士张昌龄献《翠微宫颂》,上爱其文,命于通事舍人里供奉。

初,昌龄与进士王公治皆善属文,名振京师,考功员外郎王师旦知贡举,黜之,举朝莫晓其故。

及奏第,上怪无二人名,诘之。

师旦对曰:“二人虽有辞华,然其体轻薄,终不成令器。

若置之高第,恐后进效之,伤陛下雅道。

”上善其言。

壬辰,诏百司依旧启事皇太子。

庚辰,上御翠微殿,问侍臣曰:“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

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过之,自不谕其故,诸公各率意以实言之。

”群臣皆称:“陛下功德如天地,万物不得而名言。

”上曰:“不然。

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

自古帝王多疾胜己者,朕见人之善,若己有之。

人之行能,不能兼备,朕常弃其所短,取其所长。

人主往往进贤则欲置诸怀,退不肖则欲推诸壑,朕见贤者则敬之,不肖者则怜之,贤不肖各得其所。

人主多恶正直,阴诛显戮,无代无之,朕践祚以来,正直之士,比肩于朝,未尝黜责一人。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

”顾谓褚遂良曰:“公尝为史官,如朕言,得其实乎?

”对曰:“陛下盛德不可胜载,独以此五者自与,盖谦谦之志耳。

” 李世勣军既渡辽,历南苏等数城,高丽多背城拒战,世勣击破其兵,焚其罗郭而还。

六月,癸亥,以司徒长孙无忌领扬州都督,实不之任。

丁丑,诏以“隋末丧乱,边民多为戎、狄所掠,今铁勒归化,宜遣使诣燕然等州,与都督相知,访求没落之人,赎以货财,给粮递还本贯。

其室韦、乌罗护、靺鞨三部人为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赎还。

” 癸未,以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

时房玄龄留守京师,有自京师来者,上问:“玄龄何言?

”对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但云李纬美髭鬓。

”帝遽改除纬洛州刺史。

秋,七月,牛进达、李海岸入高丽境,凡百馀战,无不捷。

攻石城,拔之。

进至积利城下,高丽兵万馀人出战,海岸击破之,斩首二千级。

上以翠微宫险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诏更营玉华宫于宜春之凤皇谷。

庚戌,车驾还宫。

八月,壬戌,诏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屡兴,加以河北水灾,停明年封禅。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贡。

丙戌,以骨利幹为玄阙州,拜其俟斤为刺史。

骨利幹于铁勒诸部为最远,昼长夜短,日没后,天色正曛,煮羊脾适熟,日已复出矣。

己丑,齐州人段志冲上封事,请上致政于皇太子。

太子闻之,忧形于色,发言流涕。

长孙无忌等请诛志冲。

上手诏曰:“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

志冲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

若其无罪,是其狂也。

譬如尺雾障天,不亏于大。

寸云点日,何损于明!

” 丁酉,立皇子明为曹王。

明母杨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宠于上。

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为皇后。

魏征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

”乃止。

寻以明继元吉后。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发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数百艘,欲以征高丽。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帅其所部万馀人内附。

十一月,突厥车鼻可汗遣使入贡。

车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为小可汗。

颉利之败,突厥馀众欲奉以为大可汗,时薛延陀方强,车鼻不敢当,帅其众归之。

或说薛延陀:“车鼻贵种,有勇略,为众所附,恐为后患,不如杀之。

”车鼻知之,逃去。

薛延陀遣数千骑追之,车鼻勒兵与战,大破之,乃建牙于金山之北,自称乙注车鼻可汗,突厥馀众稍稍归之,数年间胜兵三万人,时出抄掠薛延陀。

及薛延陀败,车鼻势益张,遣其子沙钵罗特勒入见,又请身自入朝。

诏遣将军郭广敬征之。

车鼻特为好言,初无来意,竟不至。

癸卯,徙顺阳王泰为濮王。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视朝。

十二月,壬申,西赵酋长赵磨帅万馀户内附,以其地为明州。

龟兹王伐叠卒,弟诃黎布失毕立,浸失臣礼,侵渔邻国。

上怒,戍寅,诏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将兵击之,仍命铁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浑连兵进讨。

高丽王使其子莫离支任武入谢罪,上许之。

◎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

且曰:“修身治国,备在其中。

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

”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以为师,如吾,不足法也。

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

取法于中,不免为下。

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

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

肇造区夏,其功大。

益多损少,故人不怨。

功大过微,故业不堕。

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

汝无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

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

且成迟败速者,国也。

失易得难者,位也。

可不惜哉!

可不惜哉!

” 中书令兼右庶子马周病,上亲为调药,使太子临问。

庚寅,薨。

戊戌,上幸骊山温汤。

己亥,以中书舍人崔仁师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新罗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为柱国,封乐浪郡王,遣使册命。

丙午,诏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将兵三万馀人及楼船战舰自莱州泛海以击高丽。

长孙无忌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省事。

戊申,上还宫。

结骨自古未通中国,闻铁勒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发失钵屈阿栈入朝。

其国人皆长大,赤发绿睛,有黑发者以为不祥。

上宴之于天成殿,谓侍臣曰:“昔渭桥斩三突厥首,自谓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为怪邪!

”失钵屈阿栈请除一官,“执笏而归,诚百世之幸。

”戊午,以结骨为坚昆都督府,以失钵屈阿栈为右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燕然都护。

又以阿史德时健俟斤部落置祁连州,隶灵州都督。

是时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道路不绝,每元正朝贺,常数百千人。

辛酉,上引见诸胡使者,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三十馀年,疲弊中国,所获无几。

岂如今日绥之以德,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乎!

” 上营玉华宫,务令俭约,惟所居殿覆以瓦,馀皆茅茨。

然备设太子宫、百司,苞山络野,所费已巨亿计。

乙亥,上行幸玉华宫。

己卯,畋于华原。

中书侍郎崔仁师坐有伏阁自诉者,仁师不奏,除名,流连州。

三月,己丑,分瀚海都督俱罗勃部置烛龙州。

甲午,上谓侍臣曰:“朕少长兵间,颇能料敌。

今昆丘行师,处月、处密二部及龟兹用事者羯猎颠、那利每怀首鼠,必先授首,弩失毕其次也。

” 庚子,隋萧后卒。

诏复其位号,谥曰愍。

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

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华靡,上疏谏,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

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

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

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危,肆情纵欲之所致乎!

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

”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

”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

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

”又曰:“作法于俭,犹恐其奢。

作法于奢,何以制后!

”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唐纪十五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四月,尽阏蒙单阏九月,凡七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夏,四月,丁巳,右武候将军梁建方击松外蛮,破之。

初,巂州都督刘伯英上言:“松外诸蛮暂降复叛,请出师讨之,以通西洱、天竺之道。

”敕建方发巴蜀十二州兵讨之。

蛮酋双舍帅众拒战,建方击败之,杀获千馀人。

群蛮震慑,亡窜山谷。

建方分遣使者谕以利害,皆来归附,前后至者七十部,户十万九千三百,建方署其酋长蒙和等为县令,各统所部,莫不感悦。

因遣使诣西洱河,其帅杨盛大骇,具船将遁,使者晓谕以威信,盛遂请降。

其地有杨、李、赵、董等数十姓,各据一州,大者六百,小者二、三百户,无大君长,不相统壹,语虽小讹,其生业、风俗,大略与中国同,自云本皆华人,其所异者以十二月为岁首。

己未,契丹辱纥主曲据帅众内附。

以其地置玄州,以曲据为刺史,隶营州都督府。

甲子,乌胡镇将古神感将兵浮海击高丽,遇高丽步骑五千,战于易山,破之。

其夜,高丽万馀人袭神感船,神感设伏,又破之而还。

初,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以阿史那贺鲁为叶护,居多逻斯水,在西州北千五百里,统处月、处密、始苏、歌逻禄、失毕五姓之众。

乙毘咄陆奔吐火罗,乙毘射匮可汗遣兵迫逐之,部落亡散。

乙亥,贺鲁帅其馀众数千帐内属,诏处之于庭州莫贺城,拜左骁卫将军。

贺鲁闻唐兵讨龟兹,请为乡导,仍从数十骑入朝。

上以为昆丘道行军总管,厚宴赐而遣之。

五月,庚子,右卫率长史王玄策击帝那伏帝王阿罗那顺,大破之。

初,中天竺王尸罗逸多兵最强,四天竺皆臣之,玄策奉使至天竺,诸国皆遣使入贡。

会尸罗逸多卒,国中大乱,其臣阿罗那顺自立,发胡兵攻玄策。

玄策帅从者三十人与战,力不敌,悉为所擒,阿罗那顺尽掠诸国贡物。

玄策脱身宵遁,抵吐蕃西境,以书征邻国兵,吐蕃遣精锐千二百人、泥婆国遣七千馀骑赴之。

玄策与其副蒋师仁帅二国之兵,进至中天竺所居茶馎和罗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馀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

阿罗那顺弃城走,更收馀众,还与师仁战。

又破之,擒阿罗那顺。

馀众奉其妃及王子,阻乾陀卫江,师仁进击之,众溃,获其妃及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

于是天竺响震,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馀所,俘阿罗那顺以归。

以玄策为朝散大夫。

六月,乙丑,以白别部为居延州。

癸酉,特进宋公萧瑀卒,太常议谥曰“德”,尚书议谥曰“肃”。

上曰:“谥者,行之迹,当得其实,可谥曰贞褊公。

”子锐嗣,尚上女襄城公主。

上欲为之营第,公主固辞,曰:“妇事舅姑,当朝夕侍侧,若居别第,所阙多矣。

”上乃命即瑀第而营之。

上以高丽困弊,议以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

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所能载,宜具舟舰为水运。

隋末剑南独无寇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

上从之。

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道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

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趣莱州。

庚寅,西突厥相屈利啜请帅所部从讨龟兹。

初,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李君羡直玄武门,时太白屡昼见,太史占云:“女主昌。

”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上恶之。

会与诸武臣宴宫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

君羡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

”又以君羡官称封邑皆有“武”字,深恶之,后出为华州刺史。

有布衣员道信,自言能绝粒,晓佛法,君羡深敬信之,数相从,屏人语。

御史奏君羡与妖人交通,谋不轨。

壬辰,君羡坐诛,籍没其家。

上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

”对曰:“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

”上曰:“疑似者尽杀之,何如?

”对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

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

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

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

”上乃止。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龄留守京师,疾笃,上微赴玉华宫,肩舆入殿,至御座侧乃下,相对流涕,因留宫下,闻其小愈则喜形于色,加剧则忧悴。

玄龄谓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无事,唯东征未已,群臣莫敢谏,吾知而不言,死有馀责。

”乃上表谏,以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陛下功名威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

且陛下每决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膳,止音乐者,重人命也。

今驱无罪之士卒,委之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独不足愍乎!

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

侵扰百姓,灭之可也。

他日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

今无此三条而坐烦中国,内为前代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太乎!

愿陛下许高丽自新,焚陵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

臣旦夕入地,傥蒙录此哀鸣,死且不朽!

”玄龄之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上谓公主曰:“彼病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

”上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

癸卯,薨。

柳芳曰:玄龄佐太宗定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号为贤相。

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

故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英、卫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归人主。

为唐宗臣,宜哉!

八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丑,敕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双舫千一百艘。

辛未,遣左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出金山道击薛延陀馀寇。

九月,庚辰,昆丘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击处月、外密,破之,馀众悉降。

癸未,薛万彻等伐高丽还。

万彻在军中,使气陵物,裴行方奏其怨望,坐除名,流象州。

己丑,新罗奏为百济所攻,破其十三城。

己亥,以黄门侍郎褚遂良为中书令。

强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邛、眉三州獠反。

壬寅,遣茂州都督张士贵、右卫将军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击之。

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输直雇潭州人造船。

上许之。

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

上闻之,遣司农少卿长孙知人驰驿往视之。

知人奏称:“蜀人脆弱,不耐劳剧。

大船一艘,庸绢二千二百三十六匹。

山谷已伐之木,挽曳未毕,复征船庸,二事并集,民不能堪,宜加存养。

”上乃敕潭州船庸皆从官给。

冬,十月,癸丑,车驾还京师。

回纥吐迷度兄子乌纥蒸其叔母。

乌纥与俱陆莫贺达官俱罗勃,皆突厥车鼻可汗之婿也,相与谋杀吐迷度以归车鼻。

乌纥夜引十馀骑袭吐迷度,杀之。

燕然副都护元礼臣使人诱乌纥,许奏以为瀚海都督,乌纥轻骑诣礼臣谢,礼臣执而斩之,以闻。

上恐回纥部落离散,遣兵部尚书崔敦礼往安抚之。

久之,俱罗勃入见,上留之不遣。

阿史那社尔既破处月、处密,引兵自焉耆之西趋龟兹北境,分兵为五道,出其不意,焉耆王薛婆阿那支弃城奔龟兹,保其东境。

社尔遣兵追击,擒而斩之,立其从父弟先那准为焉耆王,使修职贡。

龟兹大震,守将多弃城走。

社尔进屯碛口,去其都城三百里,遣伊州刺史韩威帅千馀骑为前锋,骁卫将军曹继叔次之。

至多褐城,龟兹王诃利布失毕、其相那利、羯猎颠帅众五万拒战。

锋刃甫接,威引兵伪遁,龟兹悉众追之,行三十里,与继叔军合。

龟兹惧,将却,继叔乘之,龟兹大败,逐北八十里。

甲戌,以回纥吐迷度子翊左郎将婆闰为左骁卫大将军、大俟利发、瀚海都督。

十一月,庚子,契丹帅窟哥、奚帅可度者并帅所部内属。

以契丹部为松漠府,以窟哥为都督。

又以其别帅达稽等部为峭落等九州,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

以奚部为饶乐府,以可度者为都督。

又以其别帅阿会等部为弱水等五州,亦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

辛丑,置东夷校尉官于营州。

十二月,庚午,太子为文德皇后作大慈恩寺成。

龟兹王布失毕既败,走保都城,阿史那社尔进军逼之,布失毕轻骑西走。

社尔拔其城,使安西都护郭孝恪守之。

沙州刺史苏海政、尚辇奉御薛万备帅精骑追布失毕,行六百里,布失毕窘急,保拨换城,社尔进军攻之四旬,闰月,丁丑,拔之,擒布失毕及羯猎颠。

那利脱身走,潜引西突厥之众并其国兵万馀人,袭击孝恪。

孝恪营于城外,龟兹人或告之,孝恪不以为意。

那利奄至,孝恪帅所部千馀人将入城,那利之众已登城矣。

城中降胡与之相应,共击孝恪,矢刃如雨。

孝恪不能敌,将复出,死于西门。

城中大扰,仓部郎中崔义超召募得二百人,卫军资财物,与龟兹战于城中,曹继叔、韩威亦营于城外,自城西北隅击之。

那利经宿乃退,斩首三千馀级,城中始定。

后旬馀日,那利复引山北龟兹万馀人趣都城,继叔逆击,大破之,斩首八千级。

那利单骑走,龟兹人执之,以诣军门。

阿史那社尔前后破其大城五,遣左卫郎将权祗甫诣诸城,开示祸福,皆相帅请降,凡得七百馀城,虏男女数万口。

社尔乃召其父老,宣国威灵,谕以伐罪之意,立其王之弟叶护为主,龟兹人大喜。

西域震骇,西突厥、于阗、安国争馈驼马军粮,社尔勒石纪功而还。

戊寅,以昆丘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泥伏沙钵罗叶护,赐以鼓纛,使招讨西突厥之未服者。

癸未,新罗相金春秋及其子文王入见。

春秋,真德之弟也。

上以春秋为特进,文王为左武卫将军。

春秋请改章服从中国,内出冬服赐之。

◎贞观二十三年己酉,公元六四九年春,正月,辛亥,龟兹王布失毕及其相那利等至京师,上责让而释之,以布失毕为左武卫中郎将。

西南徒莫祗等蛮内附,以其地为傍、望、览、丘四州,隶朗州都督府。

上以突厥车鼻可汗不入朝,遣右骁卫郎将高侃发回纥、仆骨等兵袭击之。

兵入其境,诸部落相继来降。

拔悉密吐屯肥罗察降,以其地置新黎州。

二月,丙戌,置瑶池都督府,隶安西都护。

戊子,以左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

三月,丙辰,置丰州都督府,使燕然都护李素立兼都督。

去冬旱,至是始雨。

辛酉,上力疾至显道门外,赦天下。

丁卯,敕太子于金液门听政。

夏,四月,乙亥,上行幸翠微宫。

上谓太子曰:“李世勣才智有馀,然汝与之无恩,恐不能怀服。

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为仆射,亲任之。

若徘徊顾望,当杀之耳。

”五月,戊午,以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世勣为叠州都督。

世勣受诏,不至家而去。

辛酉,开府仪同三司卫景武公李靖薨。

上苦利增剧,太子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变白者。

上泣曰:“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

”丁卯,疾笃,召长孙无忌入含风殿。

上卧,引手扪无忌颐,无忌哭,悲不自胜。

上竟不得有所言,因令无忌出。

己巳,复召无忌及褚遂良入卧内,谓之曰:“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辈。

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

”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汝勿忧天下!

”又谓遂良曰:“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

我死,勿令谗人间之。

”仍令遂良草遗诏。

有顷,上崩。

太子拥无忌颈,号恸将绝。

无忌揽涕,请处分众事以安内外。

太子哀号不已,无忌曰:“主上以宗庙社稷付殿下,岂得效匹夫唯哭泣乎!

”乃秘不发丧。

庚午,无忌等请太子先还,飞骑、劲兵及旧将皆从。

辛未,太子入京城。

大行御马舆,侍卫如平日,继太子而至,顿于两仪殿。

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侍中,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以检校刑部尚书、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辅兼中书令。

壬申,发丧太极殿,宣遗诏,太子即位。

军国大事,不可停阙。

平常细务,委之有司。

诸王为都督、刺史者,并听奔丧,濮王泰不在来限。

罢辽东之役及诸土木之功。

四夷之人入仕于朝及来朝贡者数百人,闻丧皆恸哭,剪发、剺面、割耳,流血洒地。

六月,甲戌朔,高宗即位,赦天下。

丁丑,以叠州都督李勣为特进、检校洛州刺史、洛阳宫留守。

先是,太宗二名,令天下不连言者勿避。

至是,始改官名犯先帝讳者。

癸未,以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二省事。

无忌固辞知尚书省事,帝许之,仍令以大尉同中书门下三品。

癸巳,以李勣为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阿史那社尔之破龟兹也,行军长史薛万备请因兵威说于阗王伏阇信入朝,社尔从之。

秋,七月,己酉,伏阇信随万备入朝,诏入谒梓宫。

八月,癸酉,夜,地震,晋州尤甚,压杀五千馀人。

庚寅,葬文皇帝于昭陵,庙号太宗。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请杀身殉葬,上遣人谕以先旨不许。

蛮夷君长为先帝所擒服者颉利等十四人,皆琢石为其像,刻名列于北司马门内。

丁酉,礼部尚书许敬宗奏弘农府君庙应毁,请藏主于西夹室。

从之。

九月,乙卯,以李勣为左仆射。

冬,十月,以突厥诸部置舍利等五州隶云中都督府,苏农等六州隶定襄都督府。

乙亥,上问大理卿唐临系囚之数,对曰:“见囚五十馀人,唯二人应死。

”上悦。

上尝录系囚,前卿所处者多号呼称冤,临所处者独无言。

上怪,问其故。

囚曰:“唐卿所处,本自无冤。

”上叹息良久,曰:“治狱者不当如是邪!

” 上以吐蕃赞普弄赞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

赞普致书于长孙无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讨除之。

” 十二月,诏濮王泰开府置僚属,车服珍膳,特加优异。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上◎永徽元年庚戌,公元六五零年春,正月,辛丑朔,改元。

丙午,立妃王氏为皇后。

后,思政之孙也。

以后父仁祐为特进、魏国公。

己未,以张行成为侍中。

辛酉,上召朝集使,谓曰:“朕初即位,事有不便于百姓者悉宜陈,不尽者更封奏。

”自是日引刺史十人入阁,问以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有洛阳人李弘泰诬告长孙无忌谋反,上立命斩之。

无忌与褚遂良同心辅政,上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之,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

太宗女衡山公主应适长孙氏,有司以为服既公除,欲以今秋成昏。

于志宁上言:“汉文立制,本为天下百姓。

公主服本斩衰,纵使服随例除,岂可情随例改,请俟三年丧毕成昏。

”上从之。

二月,辛卯,立皇子孝为许王,上金为杞王,素节为雍王。

夏,五月,壬戌,吐蕃赞普弄赞卒,其嫡子早死,立其孙为赞普。

赞普幼弱,政事皆决于国相禄东赞。

禄东赞性明达严重,行兵有法,吐蕃所以强大,威服氐、羌,皆其谋也。

六月,高侃击突厥,至阿息山。

车鼻可汗召诸部兵皆不赴,与数百骑遁去。

侃帅精骑追至金山,擒之以归,其众皆降。

初,阿史那社尔虏龟兹王布失毕,立其弟为王。

唐兵既还,其酋长争立,更相攻击。

秋,八月,壬午,诏复以布失毕为龟兹王,遣归国,抚其众。

九月,庚子,高侃执车鼻可汗至京师,释之,拜左武卫将军,处其馀众于郁督军山,置狼山都督府以统之。

以高侃为卫将军。

于是突厥尽为封内之臣,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

单于领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

瀚海领瀚海、金徽、新黎等七都督,仙萼等八州。

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癸亥,上出畋,遇雨,问谏议大夫昌乐谷那律曰:“油衣若为则不漏?

”对曰:“以瓦为之,必不漏。

”上悦,为之罢猎。

李勣固求解职。

冬,十月,戊辰,解勣左仆射,以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未,监察御史阳武韦思谦劾奏中书令褚遂良抑买中书译语人地。

大理少卿张睿册以为准估无罪。

思谦奏曰:“估价之设,备国家所须,臣下交易,岂得准估为定!

睿册舞文,附下罔上,罪当诛。

”是日,左迁遂良为同刺史,睿册循州刺史。

思谦名仁约,以字行。

十二月,庚午,梓州都督谢万岁、兗州都督谢法兴与黔州都督李孟尝讨琰州叛獠。

万岁、法兴入洞招慰,为獠所杀。

◎永徽二年辛亥,公元六五一年春,正月,乙巳,以黄门侍郎宇文节、中书侍郎柳奭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奭,亨之兄子,王皇后之舅也。

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招集离散,庐帐渐盛,闻太宗崩,谋袭取西、庭二州。

庭州刺史骆弘义知其谋,表言之,上遣通事舍人桥宝明驰往慰抚。

宝明说贺鲁,令长子咥运入宿卫,授右骁卫中郎将,寻复遣归。

咥运乃说其父拥众西走,击破乙毘射匮可汗,并其众,建牙于双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咄陆五啜、努失毕五俟斤皆归之,胜兵数十万,与乙毘咄陆可汗连兵,处月、处密及西域诸国多附之。

以咥运为莫贺咄叶护。

焉耆王婆伽利卒,国人表请复立故王突骑支。

夏,四月,诏加突骑支右武卫将军,遣还国。

金州刺史滕王元婴骄奢纵逸,居亮阴中,畋游无节,数夜开城门,劳扰百姓,或引弹弹人,或埋人雪中以戏笑。

上赐书切让之,且曰:“取适之方,亦应多绪,晋灵荒君,何足为则!

朕以王至亲,不能致王于法,今书王下上考以愧王心。

” 元婴与蒋王恽皆好聚敛,上尝赐诸王帛各五百段,独不及二王,敕曰:“滕叔、蒋兄自能经纪,不须赐物。

给麻两车以为钱贯。

”二王大惭。

秋,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寇庭州,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杀略数千人。

诏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发秦、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五万骑以讨之。

癸巳,诏诸礼官学士议明堂制度,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

八月,己巳,以于志宁为左仆射,张行成为右仆射,高季辅为侍中。

志宁、行成仍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卯,郎州白水蛮反,寇麻州,遣左领军将军赵孝祖等发兵讨之。

九月,癸巳,废玉华宫为佛寺。

戊戌,更命九成宫为万年宫。

庚戌,左武候引驾卢文操逾墙盗左藏物,上以引驾职在纠绳,乃自为盗,命诛之。

谏议大夫萧钧谏曰:“文操情实难原,然法不至死。

”上乃免文操死,顾侍臣曰:“此真谏议也!

”闰月,长孙无忌等上所删定律令式,甲戌,诏颁之四方。

上谓宰相曰:“闻所在官司,行事犹互观颜面,多不尽公。

”长孙无忌对曰:“此岂敢言无。

然肆情曲法,实亦不敢。

至于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不能免。

”无忌以元舅辅政,凡有所言,上无不嘉纳。

冬,十一月,辛酉,上祀南郊。

癸酉,诏:“自今京官及外州有献鹰隼及犬马者,罪之。

” 戊寅,特浪羌酋董悉奉求、辟惠羌酋卜檐莫各帅种落万馀户诣茂州内附。

窦州、义州蛮酋李宝诚等反,桂州都督刘伯英讨平之。

郎州道总管赵孝祖讨白水蛮,蛮酋秃磨蒲及俭弥于帅众据险拒战,孝祖皆击斩之。

会大雪,蛮饥冻,死亡略尽。

孝祖奏言:“贞观中讨昆州乌蛮,始开青蛉、弄栋为州县。

弄栋之西有小勃弄、大勃弄二川,恒扇诱弄栋,欲使之反。

其勃弄以西与黄瓜、叶榆、西洱河相接,人众殷实,多于蜀川,无大酋长,好结仇怨,今因破白水之兵,请随便四讨,抚而安之。

”敕许之。

十二月,壬子,处月硃邪孤注杀招慰使单道惠,与突厥贺鲁相结。

是岁,百济遣使入贡,上戒之,使“勿与新罗、高丽相攻,不然,吾将发兵讨汝矣。

”◎永徽三年壬子,公元六五二年春,正月,己未朔,吐谷浑、新罗、高丽、百济并遣使入贡。

癸亥,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处月硃邪孤注于牢山。

孤注夜遁,建方使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之,行五百馀里,生擒孤注,斩首九千级。

军还,御史劾奏梁建方兵力足以追讨,而逗留不进。

高德逸敕令市马,自取骏者。

上以建方等有功,释不问。

大理卿李道裕奏言:“德逸所取之马,筋力异常,请实中厩。

”上谓侍臣曰:“道裕法官,进马非其本职,妄希我意。

岂朕行事不为臣下所信邪!

朕方自咎,故不复黜道裕耳。

” 己巳,以同州刺史褚遂良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丙子,以飨太庙。

丁亥,飨先农,躬耕籍田。

二月,甲寅,上御安福门楼,观百戏。

乙卯,上谓侍臣曰:“昨登楼,欲以观人情及风谷奢俭,非为声乐。

朕闻胡人善为击鞠之戏,尝一观之。

昨初升楼,即有群胡击鞠,意谓朕笃好之也。

帝王所为,岂宜容易。

朕已焚此鞠,冀杜胡人窥望之情,亦因以自诫。

” 三月,辛巳,以宇文节为侍中,柳奭为中书令,以兵部侍郎三原韩瑷守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夏,四月,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

自馀皆屯聚保险,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人,孝祖皆破降之,西南蛮遂定。

甲午,澧州刺史彭思王元则薨。

六月,戊申,遣兵部尚书崔敦礼等将并、汾步骑万人往茂州。

发薛延陀馀众渡河,置祁连州以处之。

秋,七月,丁巳,立陈王忠为皇太子,赦天下。

王皇后无子,柳奭为后谋,以忠母刘氏微贱,劝后立忠为太子,冀其亲己。

外则讽长孙无忌等使请于上。

上从之。

乙丑,以于志宁兼太子少师,张行成兼少傅,高季辅兼少保。

丁丑,上问户部尚书高履行:“去年进户多少?

”履行奏:“去年进户总一十五万。

”因问隋代及今日见户,履行奏:“隋开皇中,户八百七十万,即今户三百八十万。

”履行,士廉之子也。

九月,守中书侍郎来济同中书门下三品。

冬,十一月,庚寅,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

癸巳,濮恭王泰薨于均州。

散骑常侍房遗爱尚太宗女高阳公主,公主骄恣甚,房玄龄薨,公主教遗爱与兄遗直异财,既而反谮遗直。

遗直自言,太宗深责让主,由是宠衰,主怏怏不悦。

会御史劾盗,得浮屠辩机宝枕,云主所赐。

主与辩机私通,饷遗亿计,更以二女子侍遗爱。

太宗怒,腰斩辩机,杀奴婢十馀人。

主益怨望,太宗崩,无戚容。

上即位,主又令遗爱与遗直更相讼,遗爱坐出为房州刺史,遗直为隰州刺史。

又,浮屠智勖等数人私侍主,主使掖庭令陈玄运伺宫省禨祥。

先是,驸马都尉薛万彻坐事除名,徙宁州刺史,入朝,与遗爱款昵,对遗爱有怨望语,且曰:“今虽病足,坐置京师,鼠辈犹不敢动。

”因与遗爱谋:“若国家有变,当奉司徒荆王元景为主。

”元景女适遗爱弟遗则,由是与遗爱往来。

元景尝自言,梦手把日月。

驸马都尉柴令武,绍之子也,尚巴陵公主,除卫州刺史,托以主疾留京师求医,因与遗爱谋议相结。

高阳公主谋黜遗直,夺其封爵,使人诬告遗直无礼于己。

遗直亦言遗爱及主罪,云:“罪盈恶稔,恐累臣私门。

”上令长孙无忌鞫之,更获遗爱及主反状。

司空、安州都督吴王恪母,隋炀帝女也。

恪有文武才,太宗常以为类己,欲立为太子,无忌固争而止,由是与无忌相恶。

恪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无忌深忌之,欲因事诛恪以绝众望。

遗爱知之,因言与恪同谋,冀如纥干承基得免死。

◎永徽四年癸丑,公元六五三年春,二月,甲申,诏遗爱、万彻、令武皆斩,元景,恪、高阳、巴陵公主并赐自尽。

上润谓侍臣曰:“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

”兵部尚书崔敦礼以为不可,乃杀之。

万彻临刑大言曰:“薛万彻大健儿,留为国家效死力,岂不佳,乃坐房遗爱杀之乎!

”吴王恪且死,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 乙酉,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特进、太常卿江夏王道宗、左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执失思力并坐与房遗爱交通,流岭表。

节与遗爱亲善,及遗爱下狱,节颇左右之。

江夏王道宗素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不协,故皆得罪。

戊子,废恪母弟蜀王愔为庶人,置巴州。

房遗直贬春州铜陵尉,万彻弟万备流交州。

罢房玄龄配飨。

开府仪同三司李勣为司空。

初,林邑王范头利卒,子真龙立,大臣伽独弑之,尽灭范氏。

伽独自立,国人弗从,乃立头利之婿婆罗门为王。

国人咸思范氏,复罢婆罗门,立头利之女为王。

女不能治国,有诸葛地者,头利之姑子也,父为头利所杀,南奔真腊,大臣可伦翁定遣使迎而立之,妻以女王,众然后定。

夏,四月,戊子,遣使入贡。

秋,九月,壬戌,右仆射北平定公张行成薨。

甲戌,以褚遂良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仍知选事。

冬,十月,庚子,上幸骊山温汤。

乙巳,还宫。

初,睦州女子陈硕贞以妖言惑众,与妹夫章叔胤举兵反,自称文佳皇帝,以叔胤为仆射。

甲子夜,叔胤帅众攻桐庐,陷之。

硕真撞钟焚香,引兵二千攻陷睦州及於潜,进攻歙州,不克。

敕扬州刺史房仁裕发兵讨之。

硕真遣其党童文宝将四千人寇婺州,刺史崔义玄发兵拒之。

民间讹言硕真有神,犯其兵者必灭族,士众凶惧。

司功参军崔玄籍曰:“起兵仗顺,犹且无成,况凭妖妄,其能久乎!

”义玄以玄籍为前锋,自将州兵继之,至下淮戍,遇贼,与战。

左右以楯蔽义玄,义玄曰:“刺史避箭,人谁致死!

”命撤之。

于是士卒齐奋,贼众大溃,斩首数千级。

听其馀众归首。

进至睦州境,降者万计。

十一月,庚戌,房仁裕军合,获硕真、叔胤,斩之,馀党悉平。

义玄以功拜御史大夫。

癸丑,以兵部尚书崔敦礼为侍中。

十二月,庚子,侍中蓚宪公高季辅薨。

是岁,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卒,其子颉苾达度设号真珠叶护,始与沙钵罗可汗有隙,与五弩失毕共击沙钵罗,破之,斩首千馀级。

◎永徽五年甲寅,公元六五四年春,正月,壬戌,羌酋冻就内附,以其地置剑州。

三月,戊午,上行幸万年宫。

庚申,加赠武德功臣屈突通等十三人官。

初,王皇后无子,萧淑妃有宠,王后疾子。

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

太宗崩,武氏随众感业寺为尼。

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泣。

王后闻之,阴令武氏长发,劝上内之后宫,欲以间淑妃之宠。

武氏巧慧,多权数,初入宫,卑辞屈体以事后。

后爱之,数称其美于上。

未几大幸,拜为昭仪,后及淑妃宠皆衰,更相与共谮之,上皆不纳。

昭仪欲追赠其父而无名,故托以褒赏功臣,遍赠屈突通等,而武士彟预焉。

乙丑,上幸凤泉汤。

己巳,还万年宫。

夏,四月,大食发兵击波斯,杀波斯王伊嗣侯,伊嗣侯之子卑路斯奔吐火罗。

大食兵去,吐火罗发兵立卑路斯为波斯王而还。

闰月,丙子,以处月部置金满州。

丁丑,夜,大雨,山水涨溢,冲玄武门,宿卫士皆散走。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曰:“安有宿卫之士,天子有急而敢畏死乎!

”乃登门桄大呼以警宫内。

上遽出乘高,俄而水入寝殿,水漂溺卫士及麟游居人,死者三千馀人。

壬辰,新罗女王金真德卒,诏立其弟春秋为新罗王。

六月,丙午,恒州大水,呼沱溢,漂溺五千三百家。

中书令柳奭以王皇后宠衰,内不自安,请解政事。

癸亥,罢为吏部尚书。

秋,九月,丁酉,车驾至京师。

戊戌,上谓五品以上曰:“顷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

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

” 冬,十月,雇雍州四万一千人筑长安外郭,三旬而毕。

癸丑,雍州参军薛景宣上封事,言:“汉惠帝城长安,寻晏驾。

今复城之,必有大咎。

”于志宁等以景宣言涉不顺,请诛之。

上曰:“景宣虽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绝言路。

”遂赦之。

高丽遣其将安固将高丽、靺鞨兵击契丹。

松漠都督李窟哥御之,大败高丽于新城。

是岁大稔,洛州粟米斗两钱半,粳米斗十一钱。

王皇后、萧淑妃与武昭仪更相谮诉,上不信后、淑妃之语,独信昭仪。

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国夫人柳氏及舅中书令柳奭入见六宫,又不为礼。

武昭仪伺后所不敬者,必倾心与相结,所得赏赐分与之。

由是后及淑妃动静,昭仪必知之,皆以闻于上。

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

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

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

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

”上大怒曰:“后杀吾女!

”昭仪因泣诉其罪。

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

又畏大臣不从,乃与昭仪幸太尉长孙无忌第,酣饮极欢,席上拜无忌宠姬子三人皆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锦十车以赐无忌。

上因从容言皇后无子以讽无忌,无忌对以他语,竟不顺旨,上及昭仪皆不悦而罢。

昭仪又令母杨氏诣无忌第,屡有祈请,无忌终不许。

礼部尚书许敬宗亦数劝无忌,无忌厉色折之。

◎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春,正月,壬申朔,上谒昭陵。

甲戌,还宫。

己丑,巂州道行军总管曹继叔破胡丛、显养、车鲁等蛮于斜山,拔十余城。

庚寅,立皇子弘为代王,贤为潞王。

高丽与百济、靺鞨连兵,侵新罗北境,取三十三城。

新罗王春秋遣使求援。

二月,乙丑,遣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击高丽。

夏,五月,壬午,名振等渡辽水,高丽见其兵少,开门渡贵端水逆战。

名振等奋击,大破之,杀获千馀人,焚其外郭及村落而还。

癸未,以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壬辰,以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

六月,武昭仪诬王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为厌胜,敕禁后母柳氏不得入宫。

秋,七月,戊寅,贬吏部尚书柳奭为遂州刺史。

奭行至扶风,岐州长史于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语,复贬荣州刺史。

唐因隋制,后宫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皆视一品。

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仪为之,韩瑗、来济谏,以为故事无之,乃止。

中书舍人饶阳李义府为长孙无忌所恶,左迁壁州司马。

敕未至门下,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幽州王德俭,德俭曰:“上欲立武昭仪为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宰臣异议耳。

君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矣。

”义府然之,是日,代德俭直宿,叩阁上表,请废皇后王氏,立武昭仪,以厌兆庶之心。

上悦,召见,与语,赐珠一斗,留居旧职。

昭仪又密遣使劳勉之,寻超拜中书侍郎。

于是卫尉卿许敬宗、御义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皆潜布腹心于武昭仪矣。

乙酉,以侍中崔敦礼为中书令。

八月,尚药奉御蒋孝璋员外特置,仍同正员。

员外同正自孝璋始。

长安令裴行俭闻将立武昭仪为后,以国家之祸必由此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

袁公瑜闻之,以告昭仪母杨氏,行俭坐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

行俭,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上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

遂良曰:“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

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

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

”勣称疾不入。

无忌等至内殿,上顾谓无忌曰:“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

”遂良对曰:“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

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

’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

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

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

”上不悦而罢。

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

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

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

愿留三思!

臣今忤陛下,罪当死!

”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

”上大怒,命引出。

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

”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

”于志宁不敢言。

韩瑗因间奏事,涕泣极谏,上不纳。

明日又谏,悲不自胜,上命引出。

瑗又上疏谏曰:“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

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

作而不法,后嗣何观!

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

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

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

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

”来济上表谏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礻氏之意。

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

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

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

”上皆不纳。

它日,李勣入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

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

”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上意遂决。

许敬宗宣言于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

况天子欲立一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

”昭仪令左右以闻。

庚午,贬遂良为潭州都督。

资治通鉴·卷二百·唐纪十六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单瘀十月,尽玄勣阉茂七月,凡六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冬,十月,己酉,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

”许敬宗奏:“故特进赠司空王仁祐告身尚存,使逆乱馀孽犹得为廕,并请除削。

”从之。

乙卯,百官上表请立中宫,乃下诏曰:“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

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待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 丁巳,赦天下。

是日,皇后上表称:“陛下前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面折庭争,此既事之极难,岂非深情为国!

乞加褒赏。

”上以表示瑗等,瑗等弥忧惧,屡请去位,上不许。

十一月,丁卯朔,临轩命司空李勣赍玺绶册皇后武氏。

是日,百官朝皇后于肃义门。

故后王氏、故淑妃萧氏,并囚于别院,上尝念之,间行至其所,见其室封闭极密,惟窍壁以通食器,恻然伤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

”王氏泣对曰:“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

”又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

”上曰:“朕即有处置。

”武后闻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萧氏各一百,断去手足,捉酒甕中,曰:“令二妪骨醉!

”数日而死,又斩之。

王氏初闻宣敕,再拜曰:“愿大家万岁!

昭仪承恩,死自吾分。

”淑妃骂曰:“阿武妖猾,乃至于此!

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由是宫中不畜猫。

寻又改王氏姓为蟒氏,萧氏为枭氏。

武后数见王、萧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

后徙居蓬莱宫,复见之,故多在洛阳,终身不归长安。

己巳,许敬宗奏曰:“永徽爰始,国本未生,权引彗星,越升明两。

近者元妃载诞,正胤降神,重光日融,爝晖宜息。

安可反植枝干,久易位于天庭。

倒袭裳衣,使违方于震位!

又,父子之际,人所难言,事或犯鳞,必婴严宪,煎膏染鼎,臣亦甘心。

”上召见,问之,对曰:“皇太子,国之本也,本犹未正,万国无所系心。

且在东宫者,所出本微,今知国家已有正嫡,必不自安。

窃位而怀自疑,恐非宗庙之福,愿陛下熟计之。

”上曰:“忠已自让。

”对曰:“能为太伯,愿速从之。

” 西突厥颉苾达度设数遣使请兵讨沙钵罗可汗。

甲戌,遣丰州都督元礼臣册拜颉苾达度设为可汗。

礼臣至碎叶城,沙钵罗发兵拒之,不得前。

颉苾达度设部落多为沙钵罗所并,馀众寡弱,不为诸姓所附,礼臣竟不册拜而归。

中书侍郎李义府参知政事。

义府容貌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狡险忌克,故时人谓义府笑中有刀。

又以其柔而害物,谓之李猫。

◎显庆元年丙辰,公元六五六年春,正月,辛未,以皇太子忠为梁王、梁州刺史,立皇后子代王弘为皇太子,生四年矣。

忠既废,官属皆惧罪亡匿,无敢见者。

右庶子李安仁独候忠,泣涕拜辞而去。

安仁,纲之孙也。

壬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辛亥,赠武士彟司徒,赐爵周国公。

三月,以度支侍郎杜正伦为黄门侍郎、同三品。

夏,四月,壬子,矩州人谢无灵举兵反,黔州都督李子和讨平之。

己未,上谓侍臣曰:“朕思养人之道,未得其要,公等为朕陈之。

”来济对曰:“昔齐桓公出游,见老而饥寒者,命赐之食,老人曰:‘愿赐一国之饥者。

’赐之衣,曰:‘愿赐一国之寒者。

’公曰:‘寡人之廪府安足以周一国之饥寒!

’老人曰‘君不夺农时,则国人皆有馀食矣。

不夺蚕要,则国人皆有馀衣矣!

’故人君之养人,在省其征役而已。

今山东役丁,岁别数万,役之则人大劳,取庸则人大费。

臣愿陛下量公家所须外,馀悉免之。

”上从之。

六月,辛亥,礼宫奏停太祖、世祖配祀,以高祖配昊天于圜丘,太宗配五帝于明堂。

从之。

秋,七月,乙丑,西洱蛮酋长杨栋附、显和蛮酋长王罗祁、郎、昆、梨、盘四州酋长王伽冲等帅众内附。

癸未,以中书令崔敦礼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八月,丙申,固安昭公崔敦礼薨。

辛丑,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击西突厥,与歌逻、处月二部战于榆慕谷,大破之,斩首千馀级。

副总管周智度攻突骑施、处木昆等部于咽城,拔之,斩首三万级。

乙巳,龟兹王布失毕入朝。

李义府恃宠用事。

洛州妇人淳于氏,美色,系大理狱,义府属大理寺丞毕正义枉法出之,将纳为妾,大理卿段宝玄疑而奏之。

上命给事中刘仁轨等鞫之,义府恐事泄,逼正义自缢于狱中。

上知之,原义府罪不问。

侍御史涟水王义方欲奏弹之,先白其母曰:“义方为御史,视奸臣不纠则不忠,纠之则身危而忧及于亲为不孝,二者不能自决,奈何?

”母曰:“昔王陵之母,杀身以成子之名。

汝能尽忠以事君,吾死不恨!

”义方乃奏称:“义府于辇毂之下,擅杀六品寺丞。

就云正义自杀,亦由畏义府威,杀身以灭口。

如此,则生杀之威,不由上出,渐不可长,请更加勘当!

”于是对仗,叱义府令下。

义府顾望不退。

义方三叱,上既无言,义府始趋出,义方乃读弹文。

上释义府不问,而谓义方毁辱大臣,言辞不逊,贬莱州司户。

九月,括州暴风,海溢,溺四千馀家。

冬,十一月,丙寅,生羌酋长浪我利波等帅众内附,以其地置柘、栱二州。

十二月,程知节引军至鹰娑川,遇西突厥二万骑,别部鼠尼施等二万馀骑继至,前军总管苏定方帅五百骑驰往击之,西突厥大败,追奔二十里,杀获千五百馀人,获马及器械,绵亘山野,不可胜计。

副大总管王文度害其功,言于知节曰:“今兹虽云破贼,官军亦有死伤,乘危轻脱,乃成败之法耳,何急而为此!

自今当结方陈,置辎重在内,遇贼则战,此万全策也。

”又矫称别得旨,以知节恃勇轻敌,委文度为之节制,遂收军不许深入。

士卒终日跨马被甲结陈,不胜疲顿,马多瘦死。

定方言于知节曰:“出师欲以讨贼,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贼必败。

懦怯如此,何以立功!

且主上以公为大将,岂可更遣军副专其号令,事必不然。

请囚文度,飞表以闻。

”知节不从。

至恒笃城,有群胡归附,文度曰“此属伺我旋师,还复为贼,不如尽杀之,取其资财。

”定方曰:“如此乃自为贼耳,何名伐叛!

”文度竟杀之,分其财,独定方不受。

师旋,文度坐矫诏当死,特除名。

知节亦坐逗遛追贼不及,减死免官。

是岁,以太常卿驸马都尉高履行为益州长史。

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讼冤曰:“遂良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社稷之旧臣,陛下之贤佐。

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黎,咸嗟举措。

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

汉祖深仁,无恚周昌之直。

而遂良被迁,已经寒暑,违忤陛下,其罚塞焉。

伏愿缅鉴无辜,稍宽非罪,俯矜微款,以顺人情。

”上谓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

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责之,卿何言之深也!

”对曰:“遂良社稷忠臣,为谗谀所毁。

昔微子去而殷国以亡,张华存而纲纪不乱。

陛下无故弃逐旧臣,恐非国家之福!

”上不纳。

瑗以言不用,乞归田里,上不许。

刘洎之子讼其父冤,称贞观之末,为褚遂良所谮而死,李义府复助之。

上以问近臣,众希义府之旨,皆言其枉。

给事中长安乐彦玮独曰:“刘洎大臣,人主暂有不豫,岂得遽自比伊、霍!

今雪洎之罪,谓先帝用刑不当乎!

”上然其言,遂寝其事。

◎显庆二年丁巳,公元六五七年春,正月,癸巳,分哥逻禄部置阴山、大漠二都督府。

闰月,壬寅,上行幸洛阳。

庚戌,以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帅燕然都护渭南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发回纥等兵,自北道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嗣业,钜之子也。

初,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及族兄左屯卫大将军步真,皆西突厥酋长,太宗之世,帅众来降。

至是,诏以弥射、步真为流沙安抚大使,自南道招集旧众。

二月,辛酉,车驾至洛阳宫。

庚午,立皇子显为周王。

壬申,徙雍王素节为郇王。

三月,甲辰,以潭州都督褚遂良为桂州都督。

癸丑,以李义府兼中书令。

夏,五月,丙申,上幸明德宫避暑。

上自即位,每日视事。

庚子,宰相奏天下无虞,请隔日视事。

许之。

秋,七月,丁亥朔,上还洛阳宫。

王玄策之破天竺也,得方士那罗迩娑婆寐以归,自言有长生之术。

太宗颇信之,深加礼敬,使合长生药。

发使四方求奇药异石,又发使诣婆罗门诸国采药。

其言率皆迂诞无实,苟欲以延岁月,药竟不就,乃放还。

上即位,复诣长安,又遣归。

玄策时为道王友,辛亥,奏言:“此婆罗门实能合长年药,自诡必成,今遣归,可惜失之。

”玄策退,上谓侍臣曰:“自古安有神仙!

秦始皇、汉武帝求之,疲弊生民,卒无所成。

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

”李对曰:“诚如圣言。

此婆罗门今兹再来,容发衰白,已改于前,何能长生!

陛下遣之,内外皆喜。

”娑婆寐竟死于长安。

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旨,诬奏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潜谋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授遂良桂州都督,欲以为外援。

八月,丁卯,瑗坐贬振州刺史,济贬台州刺史,终身不听朝觐。

又贬褚遂良为爱州刺史,荣州刺史柳奭为象州刺史。

遂良至爱州,上表自陈:“往者濮王、承乾交争之际,臣不顾死亡,归心陛下。

时岑文本、刘洎奏称‘承乾恶状已彰,身在别所,其于东宫,不可少时虚旷,请且遣濮王往居东宫。

’臣又抗言固争,皆陛下所见。

卒与无忌等四人共定大策。

及先朝大渐,独臣与无忌同受遗诏。

陛下在草土之辰,不胜哀恸,臣以社稷宽譬,陛下手抱臣颈。

臣与无忌区处众事,咸无废阙,数日之间,内外宁谧。

力小任重,动罹愆过,蝼蚁馀齿,乞陛下哀怜。

”表奏,不省。

己巳,礼官奏:“四郊迎气,存太微五帝之祀。

南郊明堂,废纬书六天之义。

其方丘祭地之外,别有神州,亦请合为一祀。

”从之。

辛未,以礼部尚书许敬宗为侍中,兼度支尚书杜正伦为兼中书令。

冬,十月,戊戌,上行幸许州。

乙巳,畋于滍水之南。

壬子,至祀水曲。

十二月,乙卯朔,车驾还洛阳宫。

苏定方击西突厥沙钵罗可汗,至金山北,先击处木昆部,大破之,其俟斤懒独禄等帅万馀帐来降,定方抚之,发其千骑与俱。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上言:“泥孰部素不伏贺鲁,为贺鲁所破,虏其妻子。

今唐兵有破贺鲁诸部得泥孰妻子者,宜归之,仍加赐赉,使彼明知贺鲁为贼而大唐为之父母,则人致其死,不遗力矣。

”上从之。

泥孰喜,请从军共击贺鲁。

定方至曳咥河西,沙钵罗帅十姓兵且十万来拒战。

定方将唐兵及回纥万馀人击之。

沙钵罗轻定方兵少,直进围之。

定方令步兵据南原,攒槊外向,自将骑兵陈于北原。

沙钵罗先攻步军,三冲不动,定方引骑兵击之,沙钵罗大败,追奔三十里,斩获数万人。

明日,勒兵复进。

于是胡禄屋等五弩失毕悉众来降,沙钵罗独与处木昆屈律啜数百骑西走。

时阿史那步真出南道,五咄陆部落闻沙钵罗败,皆诣步真降。

定方乃命萧嗣业、回纥婆闰将胡兵趋邪罗斯川,追沙钵罗,定方与任雅相将新附之众继之。

会大雪,平地二尺,军中咸请俟晴而行,定方曰:“虏恃雪深,谓我不能进,必休息士马。

亟追之可及,若缓之,彼遁逃浸远,不可复追,省日兼功,在此时矣!

”乃踏雪昼夜兼行,所过收其部众,至双河,与弥射、步真兵合,去沙钵罗所居二百里,布陈长驱,径至其牙帐。

沙钵罗与其徒将猎,定方掩其不备,纵兵击之,斩获数万人,得其鼓纛,沙钵罗与其子咥运、婿阎啜等脱走,趣石国。

定方于是息兵,诸部各归所居,通道路,置邮驿,掩骸骨,问疾苦,画疆场,复生业,凡为沙钵罗所掠者,悉括还之,十姓安堵如故。

乃命萧嗣业将兵追沙钵罗,定方引军还。

沙钵罗至石国西北苏咄城,人马饥乏,遣人赍珍宝入城市马。

城主伊沮达官诈以酒食出迎,诱之入,闭门执之,送于石国。

萧嗣业至石国,石国人以沙钵罗授之。

乙丑,分西突厥地置蒙池、昆陵二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押五咄陆部落。

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蒙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

遣光禄卿卢承庆持节册命,仍命弥射、步真与承庆据诸姓降者,准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授刺史以下官。

丁卯,以洛阳宫为东都,洛州官吏员品并如雍州。

是岁,诏:“自今僧尼不得受父母及尊者礼拜,所司明有法制禁断。

” 以吏部侍郎刘祥道为黄门侍郎,仍知吏部选事。

祥道以为:“今选司取士伤滥,每年入流之数,过一千四百,杂色入流,曾不铨简。

即日内外文武官一品至九品,凡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约准三十年,则万三千馀人略尽矣。

若年别入流者五百人,足充所须之数。

望有厘革。

”既而杜正伦亦言入流人太多。

上命正伦与祥道详议,而大臣惮于改作,事遂寝。

祥道,杜甫之子也。

◎显庆三年戊午,公元六五八年春,正月,戊子,长孙无忌等上所修新礼。

诏中外行之。

先是,议者谓贞观礼节文未备,故命无忌等修之。

时许敬宗、李义府用事,所损益多希旨,学者非之。

太常博士萧楚材等以为豫备凶事,非臣子所宜言。

敬宗、义府深然之,遂焚《国恤》一篇,由是凶礼遂阙。

初,龟兹王布失毕妻阿史那氏与其相那利私通,布失毕不能禁,由是君臣猜阻,各有党与,互来告难。

上两召之,既至,囚那利,遣左领军郎将雷文成送布失毕归国。

至龟兹东境泥师城,龟兹大将羯猎颠发众拒之,仍遣使降于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布失毕据城自守,不敢进。

诏左屯卫大将军杨胄发兵讨之。

会布失毕病卒,胄与羯猎颠战,大破之,擒羯猎颠及其党,尽诛之,乃以其地为龟兹都督府。

戊申,立布失毕之子素稽为龟兹王兼都督。

二月,丁巳,上发东都。

甲戌,至京师。

夏,五月,癸未,徙安西都护府于龟兹,以旧安西夏为西州都督府,镇高昌故地。

六月,营州都督兼东夷都护程名振、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将兵攻高丽之赤烽镇,拔之,斩首四百馀级,捕虏百馀人。

高丽遣其大将豆方娄帅众三万拒之,名振以契丹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五百级。

秋,八月,甲寅,播罗哀獠酋长多胡桑等帅众内附。

冬,十月,庚申,吐蕃赞普来请婚。

中书令李义府有宠于上,诸子孩抱者并列清贵。

而义府贪冒无厌,母、妻及诸子、女婿,卖官鬻狱,其门如市,多树朋党,倾动朝野。

中书令杜正伦每以先进自处,义府恃恩,不为之下,由是有隙,与义府讼于上前。

上以大臣不和,两责之。

十一月,乙酉,贬正伦横州刺史,义府普州刺史。

正伦寻卒于横州。

阿史那贺鲁既被擒,谓萧嗣业曰:“我本亡虏,为先帝所存,先帝遇我厚而我负之,今日之败,天所怒也。

吾闻中国刑人必于市,愿刑我于昭陵之前以谢先帝。

”上闻而怜之。

贺鲁至京师,甲午,献于昭陵。

敕免其死,分其种落为六都督府,其所役属诸国皆置州府,西尽波斯,并隶安西都护府。

贺鲁寻死,葬于颉利墓侧。

戊戌,以许敬宗为中书令,大理卿辛茂将为兼侍中。

开府仪同三司鄂忠武公尉迟敬德薨。

敬德晚年闲居,学延年术,修饰池台,奏清商乐以自奉养,不交通宾客,凡十六年。

年七十四,以病终,朝廷恩礼甚厚。

是岁,爱州刺史褚遂良卒。

雍州司士许祎与来济善,侍御史张伦与李义府有怨,吏部尚书唐临奏以祎为江南道巡察使,伦为剑南道巡察使。

是时义府虽在外,皇后常保护之。

以临为挟私选授。

◎显庆四年己未,公元六五九年春,二月,乙丑,免临官。

三月,壬午,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与真珠叶护战于双河,斩真珠叶护。

夏,四月,丙辰,以于志宁为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乙丑,以黄门侍郎许圉师参知政事。

武后以太尉赵公长孙无忌受重赐而不助己,深怨之。

及议废王后,燕公于志宁中立不言,武后亦不悦。

许敬宗屡以利害说无忌,无忌每面折之,敬宗亦怨。

武后既立,无忌内不自安,后令敬宗伺其隙而陷之。

会洛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朋党事,敕敬宗与辛茂将鞫之。

敬宗按之急,季方自刺,不死,敬宗因诬奏季方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权归无忌,伺隙谋反,今事觉,故自杀。

上惊曰:“岂有此邪!

舅为小人所间,小生疑阻则有之,何至于反!

”敬宗曰:“臣始末推究,反状已露,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

”上泣曰“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元舅复然,使朕惭见天下之人。

兹事若实,如之何?

”对曰:“遗爱乳臭儿,与一女子谋反,势何所成!

无忌与先帝谋取天下,天下服其智。

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

若一旦窃发,陛下遣谁当之?

今赖宗庙之灵,皇天疾恶,因按小事,乃得大奸,实天下之庆也。

臣窃恐无忌知季方自刺,窘急发谋,攘袂一呼,同恶云集,必为宗庙之忧。

臣昔见宇文化及父述为炀帝所亲任,结以昏烟,委以朝政。

述卒,化及复典禁兵,一夕于江都作乱,先杀不附己者,臣家亦豫其祸,于是大臣苏威、裴矩之徒,皆舞蹈马首,唯恐不及,黎明遂倾隋室。

前事不远,愿陛下速决之!

”上命敬宗更加审察。

明日,敬宗复奏曰:“去夜季方已承与无忌同反,臣又问季方:‘无忌与国至亲,累朝宠任,何恨而反?

’季方答云:‘韩瑗尝语无忌云:“柳奭、褚遂良劝公立梁王为太子,今梁王既废,上亦疑公,故出高履行于外。

”自此无忌忧恐,渐为自安之计。

后见长孙祥又出,韩瑗得罪,日夜与季方等谋反。

’臣参验辞状,咸相符合,请收捕准法。

”上又泣曰:“舅若果尔,朕决不忍杀之。

若果杀之,天下将谓朕何!

后世将谓朕何!

”敬宗对曰:“薄昭,汉文帝之舅也,文帝从代来,昭亦有功,所坐止于杀人,文帝遣百官素服哭而杀之,至今天下以文帝为明主。

今无忌忘两朝之大恩,谋移社稷,其罪与薄昭不可同年而语也。

幸而奸状自发,逆徒引服,陛下何疑,犹不早决!

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安危之机,间不容发。

无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也。

陛下少更迁延,臣恐变生肘腋,悔无及矣!

”上以为然,竟不引问无忌。

戊辰,下诏削无忌太尉及封邑,以为扬州都督,于黔州安置,准一品供给。

祥,无忌之从父兄子也,前此自工部尚书出为荆州长史,故敬宗以此诬之。

敬宗又奏:“无忌谋逆,由褚遂良、柳奭、韩瑗构扇而成。

奭仍潜通宫掖,谋行鸩毒,于志宁亦党附无忌。

”于是诏追削遂良官爵,除奭、瑗名,免志宁官。

遣使发道次兵援送无忌诣黔州。

无忌子秘书监驸马都尉冲等皆除名,流岭表。

遂良子彦甫、彦冲流爱州,于道杀之。

益州长史高履行累贬洪州都督。

五月,丙申,兵部尚书任雅相、度支尚书卢承庆并参知政事。

承庆,思道之孙也。

凉州刺史赵持满,多力善射,喜任侠,其从母为韩瑗妻,其舅驸马都尉长孙铨,无忌之族弟也,铨坐无忌,流巂州。

许敬宗恐持满作难,诬云无忌同反,驿召至京师,下狱,讯掠备至,终无异辞,曰:“身可杀也,辞不可更!

”吏无如之何,乃代为狱辞结奏。

戊戌,诛之,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

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哭彭越,义也。

文王葬枯骨,仁也。

下不失义,上不失仁,不亦可乎!

”乃收而葬之。

上闻之,不罪也。

方翼,废后之从祖兄也。

长孙铨至流所,县令希旨杖杀之。

六月,丁卯,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初,太宗命高士廉等修《氏族志》,升降去取,时称允当。

至是,许敬宗等以其书不叙武氏本望,奏请改之,乃命礼部郎中礼志约等比类升降,以后族为第一等,其馀悉以仕唐官品高下为准,凡九等。

于是士卒以军功致位五品,豫士流,时人谓之“勋格”。

许敬宗议封禅仪,己巳,奏:“请以高祖、太宗俱配昊天上帝,太穆、文德二皇后俱配皇地祇。

”从之。

秋,七月,命御史往高州追长孙恩,象州追柳奭,振州追韩瑗,并枷锁诣京师,仍命州县簿录其家。

恩,无忌之族弟也。

壬寅,命李勣、许敬宗、辛茂将与任雅相、卢承庆更共覆按无忌事。

许敬宗又遣中书舍人袁公瑜等诣黔州,再鞫无忌反状,至则逼无忌令自缢。

诏柳奭、韩瑗所至斩决。

使者杀柳奭于象州。

韩瑗已死,发验而还。

籍没三家,近亲皆流岭南为奴婢。

常州刺史长孙祥坐与无忌通书,处绞。

长孙恩流檀州。

八月,壬子,以普州刺史李义府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义府既贵,自言本出赵郡,与诸李叙昭穆。

无赖之徒藉其权势,拜伏为兄叔者甚众。

给事中李崇德初与同谱,及义府出为普州,即除之。

义府闻而衔之,及复为相,使人诬构其罪,下狱,自杀。

乙卯,长孙氏、柳氏缘无忌、奭贬降者十三人。

高履行贬永州刺史。

于志宁贬荣州刺史,于氏贬者九人。

自是政归中宫矣。

九月,诏以石、米、史、大安、小安、曹、拔汗那、北拔汗那、悒怛、疏勒、硃驹半等国置州县府百二十七。

冬,十月,丙午,太子加元服,赦天下。

初,太宗疾山东士人自矜门地,昏姻多责资财,命修《氏族志》例降一等。

王妃、主婿皆取勋臣家,不议山东之族。

而魏征、房玄龄、李勣家皆盛与为昏,常左右之,由是旧望不减,或一姓之中,更分某房某眷,高下悬隔。

李义府为其子求昏不获,恨之,故以先帝之旨,劝上矫其弊。

壬戌,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等子孙,不得自为昏姻。

仍定天下嫁女受财之数,毋得受陪门财。

然族望为时俗所尚,终不能禁,或载女窃送夫家,或女老不嫁,终不与异姓为昏。

其衰宗落谱,昭穆所不齿者,往往反自称禁婚家,益增厚价。

闰月,戊寅,上发京师,令太子监国。

太子思慕不已,上闻之,遽召赴行在。

戊戌,车驾至东都。

十一月,丙午,以许圉师为散骑常侍、检校侍中。

戊午,侍中兼左庶子辛茂将薨。

思结俟斤都曼帅疏勒、硃俱波、谒般陀三国反,击破于阗。

癸亥,以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抚大使以讨之。

以卢承庆同中书门下三品。

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等与高丽将温沙门战于横山,破之。

苏定方军至业叶水,思结保马头川。

定方选精兵万人、骑三千匹驰往袭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诘旦,至城下,都曼大惊。

战于城外,都曼败,退保其城。

及暮,诸军继至,遂围之,都曼惧而出降。

◎显庆五年庚申,公元六六零年春,正月,定方献俘于乾阳殿。

法司请诛都曼,定方请曰:“臣许以不死,故都曼出降,愿丐其馀生。

”上曰:“朕屈法以全卿之信。

”乃免之。

甲子,上发东都。

二月,辛巳,至并州。

三月,丙午,皇后宴亲戚故旧邻里于朝堂,妇人于内殿,班赐有差。

诏:“并州妇人年八十以上,绵版授郡君。

” 百济恃高丽之援,数侵新罗。

新罗王春秋上表求救。

辛亥,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帅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等水陆十万以伐百济。

以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将新罗之众,与之合势。

夏,四月,戊寅,上发并州。

癸巳,至东都。

五月,作合璧宫。

壬戌,上幸合璧宫。

戊辰,以定襄都督阿史德枢宾、左武候将军延陀梯真、居延州都督李合珠并为冷岍道行军总管,各将所部兵以讨叛奚,仍命尚书右丞崔馀庆充使总护三部兵,奚寻遣使降。

更以枢宾等为沙砖道行军总管,以讨契丹,擒契丹松漠都督阿卜固送东都。

六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早午,车驾还洛阳宫。

房州刺史梁王忠,年浸长,颇不自安,或私衣妇人服以备刺客。

又数自占吉凶。

或告其事,秋,七月,乙巳,废忠为庶人,徙黔州,囚于承乾故宅。

丁卯,度支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卢承庆坐科调失所免官。

八月,吐蕃禄东赞遣其子起政将兵击吐谷浑,以吐谷浑内附故也。

苏定方引军自成山济海,百济据熊津江口以拒之。

定方进击破之,百济死者数千人,馀皆溃走。

定方水陆齐进,直趣其都城。

未至二十馀里,百济倾国来战,大破之,杀万馀人,追奔,入其郭。

百济王义慈及太子隆逃于北境,定方进围其城。

义慈次子泰自立为王,帅众固守。

隆子文思曰:“王与太子皆在,而叔遽拥兵自王,借使能却唐兵,我父子必不全矣。

”遂师左右逾城来降,百姓皆从之,泰不能止。

定方命军士登城立帜,泰窘迫,开门请命。

于是义慈、隆及诸城主皆降。

百济故有五部,分统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万户,诏以其地置熊津等五都督府,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壬午,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将兵讨思结、拔也固、仆骨、同罗四部,三战皆捷,追奔百馀里,斩其酋长而还。

冬,十月,上初苦凤眩头重,目不能视,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决之。

后性明敏,涉猎文史,处事皆称旨。

由是始委以政事,权与人主侔矣。

十一月,戊戌朔,上御则天门楼,受百济俘,自其王义慈以下皆释之。

苏定方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

赦天下。

甲寅,上幸许州。

十二月,辛未,畋于长社。

己卯,还东都。

壬午,以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蒲州刺史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将兵分道击高丽。

青州刺史刘仁轨坐督海运覆船,以白衣从军自效。

◎龙朔元年辛酉,公元六六一年春,正月,乙卯,募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兵,得四万四千馀人,诣平壤、镂方行营。

戊午,以鸿胪卿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帅回纥等诸部兵诣平壤。

二月,乙未晦,改元。

三月,丙申朔,上与群臣及外夷宴于洛城门,观屯营新教之舞,谓之《一戎大定乐》。

时上欲亲征高丽,以象用武之势也。

初,苏定方即平百济,留郎将刘仁愿镇守百济府城,又以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抚其馀众。

文度济海而卒,百济僧道琛、故将福信聚众据周留城,迎故王子丰于倭国而立之,引兵围仁愿于府城。

诏起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将王文度之众,便道发新罗兵以救仁愿。

仁轨喜曰:“天将富贵此翁矣!

”于州司请《唐历》及庙讳以行,曰:“吾欲扫平东夷,颁大唐正朔于海表!

”仁轨御军严整,转斗而前,所向皆下。

百济立两栅于熊津江口,仁轨与新罗兵合击,破之,杀溺死者万馀人。

道琛等乃释府城之围,退保任存城。

新罗粮尽,引还。

道琛自称领军将军,福信自称霜岑将军,招集徒众,其势益张。

仁轨众少,与仁愿合军,休息士卒。

上表诏新罗出兵,新罗王春秋奉诏,遣其将金钦将兵救仁轨等,至古泗,福信邀击,败之。

钦自葛岭道遁还新罗,不敢复出。

福信寻杀道琛,专总国兵。

夏,四月,丁卯,上幸合璧宫。

庚辰,以任雅相为浿江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兵凡三十五军,水陆分道并进。

上欲自将大军继之。

癸巳,皇后抗表谏亲征高丽。

诏从之。

六月,癸未,以吐火罗、嚈哒、罽宾、波斯等十六国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并隶安西都护府。

秋,七月,甲戌,苏定方破高丽于浿江,屡战皆捷,遂围平壤城。

九月,癸巳朔,特进新罗王春秋卒。

以其子法敏为乐浪郡王、新罗王。

壬子,徙潞王贤为沛王。

贤闻王勃善属文,召为修撰。

勃,通之孙也。

时诸王斗鸡,勃戏为《檄周王鸡文》。

上见之,怒曰:“此乃交构之渐。

”斥勃出沛府。

高丽盖苏文遣其子男生以精兵数万守鸭绿水,诸军不得渡。

契苾何力至,值冰大合,何力引众乘冰渡水,鼓噪而进,高丽大溃,追奔数十里,斩首三万级,馀众悉降,男生仅以身免。

会有诏班师,乃还。

冬,十月,丁卯,上畋于陆浑。

戊申,又畋于非山。

癸酉,还宫。

回纥酋长婆闰卒,侄比粟毒代领其众,与同罗、仆固犯边,诏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为铁勒道行军大总管,燕然都护刘审礼、左武卫将军薛仁贵为副,鸿胪卿萧嗣业为仙萼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为副,将兵讨之。

审礼,德威之子也。

◎龙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春,正月,辛亥,立波斯都督卑路斯为波斯王。

二月,甲子,改百官名:以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中台。

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仆射为匡政,左、右丞为肃机,尚书为太常伯,侍郎为少常伯。

其馀二十四司、御史台、九寺、七监、十六卫,并以义训更其名,而职任如故。

甲戌,浿江道大总管任雅相薨于军。

雅相为将,未尝奏亲戚故吏从军,皆移所司补授,谓人曰:“官无大小,皆国家公器,岂可苟便其私!

”由是军中赏罚皆平,人服其公。

戊寅,左骁卫将军白州刺史沃沮道总管庞孝泰,与高丽战于蛇水之上,军败,与其子十三人皆战死。

苏定方围平壤久不下,会大雪,解围而还。

三月,郑仁泰等败铁勒于天山。

铁勒九姓闻唐兵将至,合众十馀万以拒之,选骁健者数十人挑战。

薛仁贵发三矢,杀三人,馀皆下马请降。

仁贵悉坑之,度碛北,击其馀众,获叶护兄弟三人而还。

军中歌之曰:“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 思结、多滥葛等部落先保天山,闻仁泰等将至,皆迎降。

仁泰等纵兵击之,掠其家以赏军士。

虏相帅远遁,将军杨志追之,为虏所败。

候骑告仁泰:“虏辎重在近,往可取也。

”仁泰将轻骑万四千,倍道赴之,遂逾大碛,至仙萼河,不见虏,粮尽而还。

值大雪,士卒饥冻,弃捐甲兵,杀马食之,马尽,人自相食,比入塞,馀兵才八百人。

军还,司宪大夫杨德裔劾奏:“仁泰等诛杀已降,使虏逃散,不抚士卒,不计资粮,遂使骸骨蔽野,弃甲资寇。

自圣朝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丧败者。

仁贵于所监临,贪淫自恣,虽矜所得,不补所丧。

并请付法司推科。

”诏以功赎罪,皆释之。

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铁勒道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副之,以安辑其馀众。

何力简精骑五百,驰入九姓中,虏大惊,何力乃谓曰:“国家知汝皆胁从,赦汝之罪,罪在酋长,得之则已。

”其部落大喜,共执其叶护及设、特勒等二百馀人以授何力,何力数其罪而斩之,九姓遂定。

甲午,车驾发东都。

辛亥,幸蒲州。

夏,四月,庚申朔,至京师。

辛巳,作蓬莱宫。

五月,丙申,以许圉师为左相。

六月,乙丑,初令僧、尼、道士、女官致敬父母。

秋,七月,戊子朔,赦天下。

丁巳,熊津都督刘仁愿、带方州刺史刘仁轨大破百济于熊津之东,拔真岘城。

初,仁愿、仁轨等屯熊津城,上与之敕书,以“平壤军回,一城不可独固,宜拔就新罗。

若金法敏借卿留镇,宜且停彼。

若其不须,即宜泛海还也。

”将士咸欲西归。

仁轨曰:“人臣徇公家之利,有死无贰,岂得先念其私!

主上欲灭高丽,故先诛百济,留兵守之,制其心腹。

虽馀寇充斥而守备甚严,宜厉兵秣马,击其不意,理无不克。

既捷之后,士卒心安,然后分兵据险,开张形势,飞表以闻,更求益兵。

朝廷知其有成,必命将出师,声援才接,凶丑自歼。

非直不弃成功,实亦永清海表。

今平壤之军既还,熊津又拔,则百济馀烬,不日更兴,高丽逋寇,何时可灭!

且今以一城之地居敌中央,苟或动足,即为擒虏,纵入新罗,亦为羁客,脱不如意,悔不可追。

况福信凶悖残虐,君臣猜离,行相屠戮。

正宜坚守观变,乘便取之,不可动也。

”众从之。

时百济王丰与福信等以仁愿等孤城无援,遣使谓之曰:“大使等何时西还,当遣相送。

”仁愿、仁轨知其无备,忽出击之,拔其支罗城及尹城、大山、沙井等栅,杀获甚众,分兵守之。

福信等以真岘城险要,加兵守之。

仁轨伺其稍懈,引新罗兵夜傅城下,攀草而上,比明,入据其城,遂通新罗运粮之路。

仁愿乃奏请益兵,诏发淄、青、莱、海之兵七千人以赴熊津。

福信专权,与百济王丰浸相猜忌。

福信称疾,卧于窟室,欲俟丰问疾而杀之。

丰知之,帅亲信袭杀福信,遣使诣高丽、倭国乞师以拒唐兵。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一·唐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起玄勣阉茂八月,尽上章困敦,凡八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龙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八月,壬寅,以许敬宗为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知西台事。

九月,戊寅,初令八品、九品衣碧。

冬,十月,丁酉,上幸骊山温汤,太子监国。

丁未,还宫。

庚戌,西台侍郎陕人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

癸丑,诏以四年正月有事于泰山,仍以来年二月幸东都。

左相许圉师之子奉辇直长自然,游猎犯人田,田主怒,自然以鸣镝射之。

圉师杖自然一百而不以闻。

田主诣司宪讼之,司宪大夫杨德裔不为治。

西台舍人袁公瑜遣人易姓名上封事告之,上曰:“圉师为宰相,侵陵百姓,匿而不言,岂非作威作福!

”圉师谢曰:“臣备位枢轴,以直道事陛下,不能悉允众心,故为人所攻讦。

至于作威福者,或手握强兵,或身居重镇。

臣以文吏,奉事圣明,惟知闭门自守,何敢作威福!

”上怒曰:“汝恨无兵邪!

”许敬宗曰:“人臣如此,罪不容诛。

”遽令引出。

诏特免官。

癸酉,立皇子旭轮为殷王。

十二月,戊申,诏以方讨高丽、百济,河北之民,劳于征役,其封泰山、幸东都并停。

风海道总管苏海政受诏讨龟兹,敕兴昔亡、继往绝二可汗发兵与之俱。

至兴昔亡之境,继往绝素与兴昔亡有怨,密谓海政曰:“弥射谋反,请诛之。

”时海政兵才数千,集军吏谋曰:“弥射若反,我辈无噍类,不如先事诛之。

”乃矫称敕,令大总管赍帛数万段赐可汗及诸酋长,兴昔亡帅其徒受赐,海政悉收斩之。

其鼠尼施、拔塞干两部亡走,海政与继往绝追讨,平之。

军还,至疏勒南,弓月部复引吐蕃之众来,欲与唐兵战。

海政以师老不敢战,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

由是诸部落皆以兴昔亡为冤,各有离心。

继往绝寻卒,十姓无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馀众附于吐蕃。

是岁,西突厥寇庭州,刺史来济将兵拒之,谓其众曰:“吾久当死,幸蒙存全以至今日,当以身报国!

”遂不释甲胄,赴敌而死。

◎龙朔三年癸亥,公元六六三年春,正月,左武卫将军郑仁泰讨铁勒叛者馀种,悉平之。

乙酉,以李义府为右相,仍知选事。

二月,徙燕然都护府于回纥,更名瀚海都护。

徙故瀚海都护于云中古城,更名云中都护。

以碛为境,碛北州府皆隶瀚海,碛南隶云中。

三月,许圉师再贬虔州刺史,杨德裔以阿党流庭州,圉师子文思、自然并免官。

右相河间郡公李义府典选,恃中宫之势,专以卖官为事,铨综无次,怨讟盈路,上颇闻之,从容谓义府曰:“卿子及婿颇不谨,多为非法。

我尚为卿掩覆,卿宜戒之!

”义府勃然变色,颈、颊俱张,曰:“谁告陛下?

”上曰:“但我言如是,何必就我索其所从得邪!

”义府殊不引咎,缓步而去。

上由是不悦。

望气者杜元纪谓义府所居第有狱气,宜积钱二十万缗以厌之,义府信之,聚敛尤急。

义府居母丧,朔望给哭假,辄微服与元纪出城东,登古冢,候望气色,或告义府窥觇灾眚,阴有异图。

又遣其子右司议郎津召长孙无忌之孙延,受其钱七百缗,除延司津监,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告之。

夏,四月,乙丑,下义府狱,遣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御史、详刑共鞫之,仍命司空李勣监焉。

事皆有实。

戊子,诏义府除名,流巂州。

津除名,流振州。

诸子及婿并除名,流庭州。

朝野莫不称庆。

或作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膀之通衢。

义府多取人奴婢,及败,各散归其家,故其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

”乙未,置鸡林大都督府于新罗国,以金法敏为之。

丙午,蓬莱宫含元殿成,上始移仗居之,更命故宫曰西内。

戊申,始御紫宸殿听政。

五月,壬午,柳州蛮酋吴君解反。

遣冀州长史刘伯英、右武卫将军冯士翙发岭南兵讨之。

吐蕃与吐谷浑互相攻,各遣使上表论曲直,更来求援。

上皆不许。

吐谷浑之臣素和贵有罪,逃奔吐蕃,具言吐谷浑虚实,吐蕃发兵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帅数千帐弃国走依凉州,请徙居内地。

上以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帅右武卫将军独狐卿云、辛文陵等分屯凉、鄯二州,以备吐蕃。

六月,戊申,又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集大使,节度诸军,为吐谷浑之援。

吐蕃禄东赞屯青海,遣使者论仲琮入见,表陈吐谷浑之罪,且请和亲。

上不许,遣左卫郎将刘文祥使于吐蕃,降玺书责让之。

秋,八月,戊申,上以海东累岁用兵,百姓困于征调,士卒战溺死者甚众,诏罢三十六州所造船,遣司元太常伯窦德玄等分诣十道,问人疾苦,黜陟官吏。

德玄,毅之曾孙也。

九月,戊午,熊津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等破百济馀众及倭兵于白江,拔其周留城。

初,刘仁愿、刘仁轨既克真岘城,诏孙仁师将兵浮海助之。

百济王丰南引倭人以拒唐兵。

仁师与仁愿、仁轨合兵,势大振。

诸将以加林城水陆之冲,欲先攻之,仁轨曰:“加林险固,急攻则伤士卒,缓之则旷日持久。

周留城,虏之巢穴,群凶所聚,除恶务本,宜先攻之,若克周留,诸城自下。

”于是仁师、仁愿与新罗王法敏将陆军以进,仁轨与别将杜爽、抚馀隆将水军及粮船自熊津入白江,以会陆军,同趣周留城。

遇倭兵于白江口,四战皆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炎灼天,海水皆赤。

百济王丰脱身奔高丽,王子忠胜、忠志等帅众降,百济尽平,唯别帅迟受信据任存城,不下。

初,百济西部人黑齿常之,长七尺馀,骁勇有谋略,仕百济为达率兼郡将,犹中国刺史也。

苏定方克百济,常之帅所部随众降。

定方絷其王及太子,纵兵劫掠,壮者多死。

常之惧,与左右十馀人遁归本部,收集亡散,保任存山,结栅以自固,旬月间归附者三万馀人。

定方遣兵攻之,常之拒战,唐兵不利。

常之复取二百馀城,定方不能克而还。

常之与别部将沙吒相如各据险以应福信,百济既败,皆帅其众降。

刘仁轨使常之、相如自将其众,取任存城,仍以粮仗助之。

孙仁帅曰:“此属兽心,何可信也!

”仁轨曰:“吾观二人皆忠勇有谋,敦信重义。

但向者所托,未得其人,今正是其感激立效之时,不用疑也。

”遂给其粮仗,分兵随之,攻拔任存城,迟受信弃妻子,奔高丽。

诏刘仁轨将兵镇百济,召孙仁帅、刘仁愿还。

百济兵火之馀,比屋凋残,僵尸满野。

仁轨始命瘗骸骨,籍户口,理村聚,署官长,通道涂,立桥梁,补堤堰,复陂塘,课耕桑,赈贫乏,养孤老,立唐社稷,颁正朔及庙讳。

百济大悦,阖境各安其业。

然后修屯田,储糗粮,训士卒,以图高丽。

刘仁愿至京帅,上问之曰:“卿在海东,前后奏事,皆合机宜,复有文理。

卿本武人,何能如是?

”仁愿曰:“此皆刘仁轨所为,非臣所及也。

”上悦,加仁轨六阶,正除带方州刺史,为筑第长安,厚赐其妻子,遣使赍玺书劳勉之。

上官仪曰:“仁轨遭黜削而能尽忠,仁愿秉节制而能推贤,皆可谓君子矣。

” 冬,十月,辛巳朔,诏太子每五日于光顺门内视诸司奏事,其事之小者,皆委太子决之。

十二月,庚子,诏改来年元。

壬寅,以安西都护高贤为行军总管,将兵击弓月以救于阗。

是岁,大食击波斯、拂菻,破之。

南侵婆罗门,吞灭诸胡,胜兵四十馀万。

◎麟德元年甲子,公元六六四年春,正月,甲子,改云中都护府为单于大都护府,以殷王旭轮为单于大都护。

初,李靖破突厥,迁三百帐于云中城,阿史德氏为其长。

至是,部落渐众,阿史德氏诣阙,请如胡法立亲王为可汗以统之。

上召见,谓曰:“今之可汗,古之单于也。

”故更为单于都护府,而使殷王遥领之。

二月,戊子,上行幸万年宫。

夏,四月,壬子,卫州刺史道孝王元庆薨。

丙午,魏州刺史郇公孝协坐赃,赐死。

司宗卿陇西王傅义等奏孝协父叔良死王事,孝协无兄弟,恐绝嗣。

上曰:“画一之法,不以亲疏异制,苟害百姓,虽皇太子亦所不赦。

孝协有一子,何忧乏祀乎!

”孝协竟自尽于第。

五月,戊申朔,遂州刺史许悼王孝薨。

乙卯,于昆明之弄栋川置姚州都督府。

秋,七月,丁未朔,诏以三年正月有事于岱宗。

八月,丙子,车驾还京师,幸旧宅,留七月。

壬午,还蓬莱宫。

丁亥,以司列太常伯刘祥道兼右相,大司宪窦德玄为司元太常伯、检校左相。

冬,十月,庚辰,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上言:“臣伏睹所存戍兵,疲羸者多,勇健者少,衣服贫敝,唯思西归,无心展效。

臣问以‘往在海西,见百姓人人应募,争欲从军,或请自办衣粮,谓之“义征”,何为今日士卒如此?

’咸言:‘今日官府与曩时不同,人心亦殊。

曩时东西征役,身没王事,并蒙敕使吊祭,追赠官爵,或以死者官爵回授之弟,凡渡辽海者,皆赐勋一转。

自显庆五年以来,征人屡经渡海,官不记录,其死者亦无人谁何。

州县每发百姓为兵,其壮而富者,行钱参逐,皆亡匿得免。

贫者身虽老弱,被发即行。

顷者破百济及平壤苦战,当是时,将帅号令,许以勋赏,无所不至。

及达西岸,惟闻枷锁推禁,夺赐破勋,州县追呼,无以自存,公私因弊,不可悉言。

以是昨发海西之日,已有逃亡自残者,非独至海外而然也。

又,本因征役勋级以为荣宠。

而比年出征,皆使勋官挽引,劳苦与白丁无殊,百姓不愿从军,率皆由此。

’臣又问:‘曩日士卒留镇五年,尚得支济,今尔等始经一年,何为如此单露?

’咸言:‘初发家日,惟令备一年资装。

今已二年,未有还期。

’臣检校军士所留衣,今冬仅可充事,来秋以往,全无准拟。

陛下留兵海外,欲殄灭高丽。

百济、高丽,旧相党援,倭人虽远,亦共为影响,若无镇兵,还成一国。

今既资戍守,又置屯田,所借士卒同心同德,而众有此议,何望成功!

自非有所更张,厚加慰劳,明赏重罚以起士心,若止如今日已前处置,恐师众疲老,立效无日。

逆耳之事,或无人为陛下尽言,故臣披露肝胆,昧死奏陈。

” 上深纳其言,遣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将兵渡海以代旧镇之兵,仍敕仁轨俱还。

仁轨谓仁愿曰:“国家悬军海外,欲以经略高丽,其事非易。

今收获未毕,而军吏与士卒一时代去,军将又归。

夷人新服,众心未安,必将生变。

不如且留旧兵,渐令收获,办具资粮,节级遣还。

军将且留镇抚,未可还也。

”仁愿曰:“吾前还海西,大遭谗谤,云吾多留兵众,谋据海东,几不免祸。

今日唯知准敕,岂敢擅有所为!

”仁轨曰:“人臣苟利于国,知无不为,岂恤其私!

”乃上表陈便宜,自请留镇海东。

上从之。

仍以扶馀隆为熊津都尉,使招辑其馀众。

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故上排群议而立之。

及得志,专作威福,上欲有所为,动为后所制,上不胜其忿。

有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尝为厌胜之术,宦者王伏胜发之。

上大怒,密召西召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议之。

仪因言:“皇后专恣,海内所不与,请废之。

”上意亦以为然,即命仪草诏。

左右奔告于后,后遽诣上自诉。

诏草犹在上所,上羞缩不忍,复待之如初。

犹恐后怨怒,因绐之曰:“我初无此心,皆上官仪教我。

”仪先为陈王咨议,与王伏胜俱事故太子忠,后于是使许敬宗诬奏仪、伏胜与忠谋大逆。

十二月,丙戌,仪下狱,与其子庭芝、王伏胜皆死,籍没其家。

戊子,赐忠死于流所。

右相刘祥道坐与仪善,罢政事,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士流贬者甚众,皆坐与仪交通故也。

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

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

太子右中护、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并同东西台三品。

◎麟德二年乙丑,公元六六五年春,正月,丁卯,吐蕃遣使入见,请复与吐谷浑和亲,仍求赤水地畜牧,上不许。

二月,壬午,车驾发京师,丁酉,至合璧宫。

上语及隋炀帝,谓侍臣曰:“炀帝拒谏而亡,朕常以为戒,虚心求谏。

而竟无谏者,何也?

”李勣对曰:“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 三月,甲寅,以兼司戎太常伯姜恪同东西台三品。

恪,宝谊之子也。

辛未,东都乾元殿成。

闰月,壬申朔,车驾至东都。

疏勒弓月引吐蕃侵于阗。

敕西州都督崔知辩、左武卫将军曹继叔将兵救之。

夏,四月,戊辰,左侍极陆敦信检校右相。

西台侍郎孙处约、太子右中护、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并罢政事。

秘阁郎中李淳风以傅仁均《戊寅历》推步浸疏,乃增损刘焯《皇极历》,更撰《麟德历》。

五月,辛卯,行之。

秋,七月,己丑,兗州都督邓康王元裕薨。

上命熊津都尉扶馀隆与新罗王法敏释去旧怨。

八月,壬子,同盟于熊津城。

刘仁轨以新罗、百济、耽罗、倭国使者浮海西还,会祠泰山,高丽亦遣太子福男来侍祠。

冬,十月,癸丑,皇后表称“封禅旧仪,祭皇地礻氏,太后昭配,而令公卿行事,礼有未发,至日,妾请帅内外命妇奠献。

”诏:“禅社首以皇后为亚献,越国太妃燕氏为终献。

”壬戌,诏:“封禅坛所设上帝、后土位,先用稿秸、陶匏等,并宜改用茵褥、罍爵,其诸郊祀亦宜准此。

”又诏:“自今郊庙享宴,文舞用《功成庆善之乐》,武舞用《神功破陈之乐》。

” 丙寅,上发东都,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

列营置幕,弥亘原野。

东自高丽,西至波斯、乌长诸国朝会者,各帅其属扈从,穹庐毳幕,牛羊驼马,填咽道路。

时比岁丰稔,米斗至五钱,麦、豆不列于市。

十一月,戊子,上至濮阳,窦德玄骑从。

上问:“濮阳谓之帝丘,何也?

”德玄不能对。

许敬宗自后跃马而前曰:“昔颛顼居此,故谓之帝丘。

”上称善。

敬宗退,谓人曰:“大臣不可以无学。

吾见德玄不能对,心实羞之。

”德玄闻之,曰:“人各有能有不能,吾不强对以所不知,此吾所能也。

”李勣曰:“敬宗多闻,信美矣。

德玄之言亦善也。

” 寿张人张公艺九世同居,齐、隋、唐皆旌表其门。

上过寿张,幸其宅,问所以能共居之故,公艺书“忍”字百馀以进。

上善之,赐以缣帛。

十二月,丙午,车驾至齐州,留十日。

丙辰,发灵岩顿,至泰山下,有司于山南为圆坛,山上为登封坛,社首山上为降禅方坛。

◎乾封元年丙寅,公元六六六年春,正月,戊辰朔,上祀昊天上帝于泰山南。

己巳,登泰山,封玉牒,上帝册藏以玉匮,配帝册藏以金匮,皆缠以金绳,封以金泥,印以玉玺,藏以石感。

庚午,降禅于社首,祭皇地祇。

上初献毕,执事者皆趋下。

宦者执帷,皇后升坛亚献,帷帟皆以锦绣为之。

酌酒,实俎豆,登歌,皆用宫人。

壬申,上御朝觐坛,受朝贺。

赦天下,改元。

文武官三品已上赐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阶。

先是阶无泛加,皆以劳考叙进,至五品三品,仍奏取进止,至是始有泛阶,比及末年,服绯者满朝矣。

时大赦,惟长流人不听还,李义府忧愤发病卒。

自义府流窜,朝士日忧其复入,及闻其卒,众心乃安。

丙戌,车驾发泰山。

辛卯,至曲阜,赠孔子太师,以少牢致祭。

癸未,至亳州,谒老君庙,上尊号曰太上玄元皇帝。

丁丑,至东都,留六日。

甲申,幸合璧宫。

夏,四月,甲辰,至京师,谒太庙。

庚戌,左侍极兼检校右相陆敦信以老疾辞职,拜大司成,兼左侍极,罢政事。

五月,庚寅,铸乾封泉宝钱,一当十,俟期年尽废旧钱。

高丽泉盖苏文卒,长子男生代为莫离支,初知国政,出巡诸城,使其弟男建、男产知留后事。

或谓二弟曰:“男生恶二弟之逼,意欲除之,不如先为计。

”二弟初未之信。

又有告男生者曰:“二弟恐兄还夺其权,欲拒兄不纳。

”男生潜遣所亲往平壤伺之,二弟收掩,得之,乃以王命召男生。

男生惧,不敢归。

男建自为莫离支,发兵讨之。

男生走保别城,使其子献诚诣阙求救。

六月,壬寅,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将兵救之。

以献诚为右武卫将军,使为乡导。

又以右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同讨高丽。

秋,七月,乙丑朔,徙殷王旭轮为豫王。

以大司宪兼检校太子左中护刘仁轨为右相。

初,仁轨为给事中,按毕正义事,李义府怨之,出为青州刺史。

会讨百济,仁轨当浮海运粮,时未可行,义府督之,遭风失船,丁夫溺死甚众,命监察御史袁异式往鞫之。

义府谓异式曰:“君能办事,勿忧无官。

”异式至,谓仁轨曰:“君与朝廷何人为仇,宜早自为计。

”仁轨曰:“仁轨当官不职,国有常刑,公以法毙之,无所逃命。

若使遽自引决以快仇人,窃所未甘!

”乃具狱以闻。

异式将行,仍自掣其锁。

狱上,义府言于上曰:“不斩仁轨,无以谢百姓。

”舍人源直心曰:“海风暴起,非人力所及。

”上乃命除名,以白衣从军自效。

义府又讽刘仁愿使害之,仁愿不忍杀。

及为大司宪,异式惧,不自安,仁轨沥觞告之曰:“仁轨若念畴昔之事,有如此觞!

”仁轨既知政事,异式寻迁詹事丞。

时论纷然,仁轨闻之,遽荐为司元大夫。

监察御史杜易简谓人曰:“斯所谓矫枉过正矣!

” 八月,辛丑,司元太常伯兼检校左相窦德玄薨。

初,武士彟娶相里氏,生男元庆、元爽。

又娶杨氏,生三女,长适越王府法曹贺兰越石,次皇后,次适郭孝慎。

士彟卒,元庆、元爽及士彟兄子惟良、怀运皆不礼于杨氏,杨氏深衔之。

越石、孝慎及孝慎妻并早卒,越石妻生敏之及一女而寡。

后既立,杨氏号荣国夫人,越石妻号韩国夫人,惟良自始州长史超迁司卫少卿,怀运自瀛州长史迁淄州刺史,元庆自右卫郎将为宗正少卿,元爽自安州户曹累迁少府少监。

荣国夫人尝置酒,谓惟良等曰:“颇忆畴昔之事乎?

今日之荣贵复何如?

”对曰:“惟良等幸以功臣子弟,早登宦籍,揣分量才,不求贵达,岂意以皇后之故,曲荷朝恩,夙夜忧惧,不为荣也。

”荣国不悦。

皇后乃上疏,请出惟良等为远州刺史,外示廉抑,实恶之也。

于是以惟良检校始州刺史,元庆为龙州刺史,元爽为濠州刺史。

元庆至州,以忧卒。

元爽坐事流振州而死。

韩国夫人及其女以后故出入禁中,皆得幸于上。

韩国寻卒,其女赐号魏国夫人。

上欲以魏国为内职,心难后,未决,后恶之。

会惟良、怀运与诸州刺史诣泰山朝觐,从至京师,惟良等献食。

后密置毒醢中,使魏国食之,暴卒,因归罪于惟良、怀运,丁未,诛之,改其姓为蝮式。

怀运兄怀亮早卒,其妻善氏尤不礼于荣国,坐惟良等没入掖庭,荣国令后以他事束棘鞭之,肉尽见骨而死。

九月,庞同善大破高丽兵,泉男生帅众与同善合。

诏以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

戊子,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广平宣公刘祥道薨,子齐贤嗣,齐贤为人方正,上甚重之,为晋州司马。

将军史兴宗尝从上猎苑中,因言晋州产佳鹞,刘齐贤今为司马,请使捕之。

上曰:“刘齐贤岂捕鹞者邪!

卿何以此待之!

” 冬,十二月,己酉,以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以司列少常伯安陆郝处俊副之,以击高丽。

庞同善、契苾何力并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兼安抚大使如故。

其水陆诸军总管并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并受勣处分。

河北诸州租赋悉诣辽东给军用。

待封,孝恪之子也。

勣欲与其婿京兆杜怀恭偕行,以求勋效。

怀恭辞以贫,勣赡之。

复辞以无奴马,又赡之。

怀恭辞穷,乃亡匿岐阳山中,谓人曰:“公欲以我立法耳。

”勣闻之,流涕曰:“杜郎疏放,此或有之。

”乃止。

◎乾封二年丁卯,公元六六七年春,正月,上耕籍田,有司进耒耜,加以雕饰。

上曰:“耒耜农夫所执,岂宜如此之丽!

”命易之。

既而耕之,九推乃止。

自行乾封泉宝钱,谷帛踊贵,商贾不行,癸未,诏罢之。

二月,丁酉,涪陵悼王愔薨。

辛丑,复以万年宫为九成宫。

生羌十二州为吐蕃所破,三月,戊寅,悉废之。

上屡责侍臣不进贤,众莫敢对。

司列少常伯李安期对曰:“天下未尝无贤,亦非群臣敢蔽贤也。

比来公卿有所荐引,为谗者已指为朋党,滞淹者未获伸,而在位者先获罪矣,是以各各杜口耳。

陛下果推至诚以待之,其谁不愿举所知!

此在陛下,非在群臣也。

”上深以为然。

安期,百药之子也。

夏,四月,乙卯,西台侍郎杨弘武、戴至德、正谏大夫兼东台侍郎李安期、东台舍人昌乐张文瓘、司列少常伯兼正谏大夫河北赵仁本并同东西台三品。

弘武,素之弟子。

至德,胄之兄子也。

时造蓬莱、上阳、合璧等宫,频征伐四夷,厩马万匹,仓库渐虚,张文瓘谏曰:“隋鉴不远,愿勿使百姓生怨。

”上纳其言,减厩马数千匹。

秋,八月,己丑朔,日有食之。

辛亥,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李安期出为荆州长史。

九月,庚申,上以久疾,命太子弘监国。

辛未,李勣拔高丽之新城,使契苾何力守之。

勣初度辽,谓诸将曰:“新城,高丽西边要害,不先得之,馀城未易取也。

”遂攻之,城人师夫仇等缚城主开门降。

勣引兵进击,一十六城皆下之。

庞同善、高侃尚在新城,泉男建遣兵袭其营,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击破之。

侃进至金山,与高丽战,不利,高丽乘胜逐北,仁贵引兵横击之,大破高丽,斩首五万馀级,拔南苏、木底、苍岩三城,与泉男生军合。

郭待封以水军自别道趣平壤,勣遣别将冯师本载粮仗以资之。

师本船破,失期,待封军中饥窘,欲作书与勣,恐为虏所得,知其虚实,乃作离合诗以与勣。

勣怒曰:“军事方急,何以诗为?

必斩之!

”行军管记通事舍人河南元万顷为释其义,勣乃更遣粮仗赴之。

万顷作《檄高丽文》,曰“不知守鸭绿之险。

”泉男建报曰:“谨闻命矣!

”即移兵据鸭绿津,唐兵不得渡。

上闻之,流万顷于岭南。

郝处俊在高丽城下,未及成列,高丽奄至,军中大骇。

处俊据胡床,方食干Я,潜简精锐,击败之,将士服其胆略。

冬,十二月,甲午,诏:“自今祀昊天上帝、五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并以高祖、太宗配,仍合祀昊天上帝、五帝于明堂。

” 是岁,海南獠陷琼州。

◎总章元年戊辰,公元六六八年春,正月,壬下,以右相刘仁轨为辽东道副大总管。

二月,壬午,李勣等拔高丽扶馀城。

薛仁贵既破高丽于金山,乘胜将三千人将攻扶馀城,诸将以其兵少,止之。

仁贵曰:“兵不必多,顾用之何如耳。

”遂为前锋以进,与高丽战,大破之,杀获万馀人,遂拔扶馀城。

扶馀川中四十馀城皆望风请服。

侍御史洛阳贾言忠奉使自辽东还,上问以军事,言忠对曰:“高丽必平。

”上曰:“卿何以知之?

”对曰:“隋炀帝东征而不克者,人心离怨故也。

先帝东征而不克者,高丽未有衅也。

今高藏微弱,权臣擅命,盖苏文死,男建兄弟内相攻夺,男生倾心内附,为我乡导,彼之情伪,靡不知之。

以陛下明圣,国家富强,将士尽力,以乘高丽之乱,其势必克,不俟再举矣。

且高丽连年饥馑,妖异屡降,人心危骇,其亡可翘足待也。

”上又问:“辽东诸将孰贤?

”对曰:“薛仁贵勇冠三军。

庞同善虽不善斗,而持军严整。

高侃勤俭自处,忠果有谋。

契苾何力沉毅能断,虽颇忌前,而有统御之才。

然夙夜小心,忘身忧国,皆莫及李勣也。

”上深然其言。

泉男建复遣兵五万人救扶馀城,与李勣等遇于薛贺水,合战,大破之,斩获三万馀人,进攻大行城,拔之。

朝廷议明堂制度略定,三月,庚寅,赦天下,改元。

戊寅,上幸九成宫。

夏,四月,丙辰,彗星见于五车。

上避正殿,减常膳,撤乐。

许敬宗等奏请复常,曰:“彗见东北,高丽将灭之兆也。

”上曰:“朕之不德,谪见于天,岂可归咎小夷!

且高丽百姓,亦朕之百姓也。

”不许。

戊辰,彗星见。

辛巳,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杨弘武薨。

八月,辛酉,卑列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坐征高丽逗留,流姚州。

癸酉,车驾还京师。

九月,癸巳,李勣拔平壤。

勣既克大行城,诸军出他道者皆与勣会,进至鸭绿栅,高丽发兵拒战,勣等奋击,大破之,追奔二百馀里,拔辰夷城,诸城遁逃及降者相继。

契苾何力先引兵至平壤城下,勣军继之,围平壤月馀,高丽王藏遣泉男产帅首领九十八人,持白幡诣勣降,勣以礼接之。

泉男建犹闭门拒守,频遣兵出战,皆败。

男建以军事委僧信诚,信诚密遣人诣勣,请为内应。

后五日,信诚开门,勣纵兵登城鼓噪,焚城四周,男建自刺,不死,遂擒之。

高丽悉平。

冬,十月,戊午,以乌茶国婆罗门卢迦逸多为怀化大将军。

逸多自言能合不死药,上将饵之。

东台侍郎郝处俊谏曰:“修短有命,非药可延。

贞观之末,先帝服那罗迩娑婆寐药,竟无效。

大渐之际,名医不知所为,议者归罪娑婆寐,将加显戮,恐取笑戎狄而止。

前鉴不远,愿陛下深察。

”上乃止。

李勣将至,上命先以高藏等献于昭陵,具军容,奏凯歌,入京师,献于太庙。

十二月,丁巳,上受俘于含元殿。

以高藏政非己出,赦以为司平太常伯、员外同正。

以泉男产为司宰少卿,僧信诚为银青光禄大夫,泉男生为右卫大将军。

李勣以下,封赏有差。

泉男建流黔州,扶馀丰流岭南,分高丽五部、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馀户,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百县,置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

擢其酋帅有功者为都督、刺史、县令,与华人参理。

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检校安东都护,总兵二万人以镇抚之。

丁卯,上祀南郊,告平高丽,以李勣为亚献。

己巳,谒太庙。

渭南尉刘延祐,弱冠登进士第,政事为畿县最。

李勣谓之曰:“足下春秋甫尔,遽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为独出人右也。

” 时有敕,征辽军士逃亡,限内不首及首而更逃者,身斩,妻子籍没。

太子上表,以为:“如此之比,其数至多。

或遇病不及队伍,怖惧而逃。

或因樵采为贼所掠。

或渡海漂没。

或深入贼庭,为所伤杀。

军法严重,同队恐并获罪,即举以为逃,军旅之中,不暇勘当,直据队司通状关移所属,妻子没官,情实可哀。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伏愿逃亡之家,免其配没。

”从之。

甲戌,司戎太常伯姜恪兼检校左相,司平太常伯阎立本守右相。

是岁,京师及山东、江、淮旱、饥。

◎总章二年己巳,公元六六九年春,二月,辛酉,以张文瓘为东台侍郎,以右肃机、检校太子中护谯人李敬玄为西台侍郎,并同东西台三品。

先是同三品不入衔,至是始入衔。

癸亥,以雍州长史卢承庆为司刑太常伯。

承庆尝考内外官,有一官督运,遭风失米,承庆考之曰:“监运损粮,考中下。

”其人容色自若,无言而退。

承庆重期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

”既无喜容,亦无愧词。

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

” 三月,丙戌,东台侍郎郝处俊同东、西台三品。

丁亥,诏定明堂制度:其基八觚,其宇上圆,覆以清阳玉叶,其门墙阶级,窗棂楣柱,枊楶枅栱,皆法天地阴阳律历之数。

诏下之后,众议犹未决,又会饥馑,竟不果立。

夏,四月,己酉朔,上幸九成宫。

高丽之民多离叛者,敕徙高丽户三万八千二百于江、淮之南,及山南、京西诸州空旷之地,留其贫弱者,使守安东。

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丁未朔,诏以十月幸凉州。

时陇右虚耗,议者多以为未宜游幸。

上闻之,辛亥,御延福殿,召五品已上谓曰:“自古帝王,莫不巡守,故朕欲巡视远俗。

若果为不可,何不面陈,而退有后言,何也?

”自宰相以下莫敢对。

详刑大夫来公敏独进曰:“巡守虽帝王常事,然高丽新平,馀寇尚多,西边经略,亦未息兵。

陇右户口凋弊,銮舆所至,供亿百端,诚为未易。

外间实有窃议,但明制已行,故群臣不敢陈论耳。

”上善其言,为之罢西巡。

未几,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甲戌,改瀚海都护府为安北都护府。

九月,丁丑朔,诏徙吐谷浑部落就凉州南山。

议者恐吐蕃侵暴,使不能自存,欲先发兵击吐蕃。

右相阎立本以为去岁饥歉,未可兴师。

议久不决,竟不果徙。

庚寅,大风,海溢,漂永嘉、安固六千馀家。

冬,十月,丁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丁亥,徙豫王旭轮为冀王,更名轮。

司空、太子太师、英贞武公李勣寝疾,上悉召其子弟在外者,使归侍疾。

上及太子所赐药,勣则饵之。

子弟为之迎医,皆不听进,曰:“吾本山东田夫,遭值圣明,致位三公,年将八十,岂非命邪!

修短有期,岂能复就医工求活!

”一旦,忽谓其弟司卫少卿弼曰:“吾今日小愈,可共置酒为乐。

”于是子孙悉集,酒阑,谓弼曰:“吾自度必不起,故欲与汝曹为别耳。

汝曹勿悲泣,听我约束。

我见房、杜平生勤苦,仅能立门户,遭不肖子,荡覆无馀。

吾有此子孙,今悉付汝。

葬毕,汝即迁入我堂,抚养孤幼,谨察视之。

其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皆先挝杀,然后以闻。

”自是不复更言。

十二月,戊申,薨。

上闻之悲泣,葬日,幸未央宫,登楼望輀车恸哭。

起冢象阴山、铁山、乌德鞬山,以旌其破突厥、薛延陀之功。

勣为将,有谋善断。

与人议事,从善如流。

战胜则归功于下,所得金帛,悉散之将士,故人思致死,所向克捷。

临事选将,必訾相其状貌丰厚者遣之。

或问其故,勣曰:“薄命之人,不足与成功名。

”闺门雍睦而严。

其姊尝病,勣已为仆射,亲为之煮粥。

风回,爇其须鬓。

姊曰:“仆妾幸多,何自苦如是!

”勣曰:“非为无人使令也,顾姊老,勣亦老,虽欲久为姊煮粥,其可得乎!

”勣常谓人:“我年十二三时为亡赖贼,逢人则杀。

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惬则杀人。

十七八为佳贼,临陈乃杀之。

二十为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勣长子震早卒,震子敬业袭爵。

时承平既久,选人益多,是岁,司列少常伯裴行俭始与员外郎张仁礻韦,设长名姓历榜,引铨注之法。

又定州县升降、官资高下。

其后遂为永制,无能革之者。

大略唐之选法,取人以身、言、书、判,计资量劳而拟官。

始集而试,观其书、判。

已试而铨,察其身、言。

已铨而注,询其便利。

已注而唱,集众告之。

然后类以为甲,先简仆射,乃上门下,给事中读,侍郎省,侍中审之,不当者驳下。

既审,然后上闻,主者受旨奉行,各给以符,谓之告身。

兵部武选亦然。

课试之法,以骑射及翘关、负米。

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之拔萃,入等者得不限而授。

其黔中、岭南、闽中州县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选择士人补授。

凡居官以年为考,六品以下,四考为满。

◎咸亨元年庚午,公元六七零年春,正月,丁丑,右相刘仁轨请致仕。

许之。

三月,甲戌朔,以旱,赦天下,改元。

丁丑,改蓬莱宫为含元宫。

壬辰,太子少师许敬宗请致仁。

许之。

敕突厥酋长子弟事东宫。

西台舍人徐齐聃上疏,以为:“皇太子当引文学端良之士置左右,岂可使戎狄丑类入侍轩闼!

”又奏:“齐献公即陛下外祖,虽子孙有犯,岂应上延祖祢!

今周忠孝公庙甚修,而齐献公庙毁废,不审陛下何以垂示海内,彰孝理之风!

”上皆从之。

齐聃,充容之弟也。

夏,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又与于阗袭龟兹拨换城,陷之。

罢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

辛亥,以右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副之,以讨吐蕃,且援送吐谷浑还故地。

庚午,上幸九成宫。

高丽酋长剑牟岑反,立高藏外孙安舜为主。

以左监门大将军高侃为东州道行军总管,发兵讨之,安舜杀剑牟岑,奔新罗。

六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丁巳,车驾还京师。

郭待封先与薛仁贵并列,及征吐蕃,耻居其下,仁贵所言,待封多违之。

军至大非川,将趣乌海,仁贵曰:“乌海险远,军行甚难,辎重自随,难以趋利。

宜留二万人,为两栅于大非岭上,辎重悉置栅内,吾属帅轻锐,倍道兼行,掩其未备,破之必矣。

”仁贵帅所部前行,击吐蕃于河口,大破之,斩获甚众,进屯乌海以俟待封。

待封不用仁贵策,将辎重徐进,未至乌海,遇吐蕃二十馀万,待封军大败,还走,悉弃辎重。

仁贵退屯大非川,吐蕃相论钦陵将兵四十馀万就击之,唐兵大败,死伤略尽。

仁贵、待封与阿史那道真并脱身免,与钦陵约和而还。

敕大司宪乐彦玮即军中按其败状,械送京师,三人皆免死除名。

钦陵,禄东赞之子也,与弟赞婆、悉多于、勃论皆有才略。

禄东赞卒,钦陵代之秉政,三弟将兵居外,邻国畏之。

关中旱,饥。

九月,丁丑,诏以明年正月幸东都。

甲申,皇后母鲁国忠烈夫人杨氏卒,敕文武九品以上及外命妇并诣宅吊哭。

闺月,癸卯,皇后以久旱,请避位。

不许。

壬子,加赠司徒周忠孝公武士彟为太尉、太原王,夫人为王妃。

甲寅,以左相姜恪为凉州道行军大总管,以御吐蕃。

冬,十月,乙未,太子右中护、同东西台三品赵仁本为左肃机,罢政事。

庚寅,诏官名皆复旧。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二·唐纪十八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重光大荒落,凡十一年。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咸亨二年辛未,公元六七一年春,正月,甲子,上幸东都。

夏,四月,甲申,以西突厥阿史那都支为左骁卫大将军兼匐延都督,以安集五咄陆之众。

初,武元庆等既死,皇后奏以其姊子贺兰敏之为士彟之嗣,袭爵周公,改姓武氏,累迁弘文馆学士、左散骑常侍。

魏国夫人之死也,上见敏之,悲泣曰:“向吾出视朝犹无恙,退朝已不救,何仓卒如此!

”敏之号哭不对。

后闻之,曰:“此儿疑我!

”由是恶之。

敏之貌美,蒸于太原王妃。

及居妃丧,释衰绖,奏妓。

司卫少卿杨思俭女,有殊色,上及后自选以为太子妃,昏有日矣,敏之逼而淫之。

后于是表言敏之前后罪恶,请加窜逐。

六月,丙子,敕流雷州,复其本姓。

至韶州,以马缰绞死。

朝士坐与敏之交游,流岭南者甚众。

秋,七月,乙未朔,高侃破高丽馀众于安市城。

九月,丙申,潞州刺史徐王元礼薨。

冬,十一月,甲午朔,日有食之。

车驾自东都幸许、汝。

十二月,癸酉,校猎于叶县。

丙戌,还东都。

◎咸亨三年壬申,公元六七二年春,正月,辛丑,以太子右卫副率梁积寿为姚州道行军总管,将兵讨叛蛮。

庚戌,昆明蛮十四姓二万三千户内附,置殷、敦、总三州。

二月,庚午,徙吐谷浑于鄯州浩亹水南。

吐谷浑畏吐蕃之强,不安其居,又鄯州地狭,寻徙灵州,以其部落置安乐州,以可汗诺曷钵为刺史。

吐谷浑故地皆入于吐蕃。

己卯,侍中永安郡公姜恪薨。

夏,四月,庚午,上幸合璧宫。

吐蕃遣其大臣仲琮入贡,上问以吐蕃风俗,对曰:“吐蕃地薄气寒,风俗朴鲁。

然法令严整,上下一心,议事常自下而起,因人所利而行之,斯所以能持久也。

”上诘以吞灭吐谷浑、败薛仁贵、寇逼凉州事,对曰:“臣受命贡献而已,军旅之事,非所闻也。

”上厚赐而遣之。

癸未,遣都水使者黄仁素使于吐蕃。

秋,八月,壬午,特进高阳郡公许敬宗卒。

太常博士袁思古议:“敬宗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貊。

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请谥为缪。

”敬宗孙太子舍人彦伯讼思古与许氏有怨,请改谥。

太常博士王福畤议,以为:“谥者得失一朝,荣辱千载。

若嫌隙有实,当据法推绳。

如其不然,义不可夺。

”户部尚书戴至德谓福畤曰:“高阳公任遇如是,保以谥之为缪?

”对曰:“昔晋司空何曾既忠且孝,徒以日食万钱,秦秀谥之曰‘缪’。

许敬宗忠孝不逮于曾,而饮食男女之累过之,谥之曰‘缪’,无负许氏矣。

”诏集五品已上更议,礼部尚书阳思敬议:“按《谥法》,既过能改曰恭。

请谥曰恭。

”诏从之。

敬宗尝奏流其子昂于岭南,又以女嫁蛮酋冯盎之子,多纳其货,故思古议及之。

福畤,勃之父也。

九月,癸卯,徙沛王贤为雍王。

冬,十月,己未,诏太子监国。

壬戌,车驾发东都。

十一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甲辰,车驾至京师。

十二月,高侃与高丽馀众战于白水山,破之。

新罗遣兵救高丽,侃击破之。

癸卯,以左庶子刘仁轨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子罕接宫臣,典膳丞全椒邢文伟辄减所供膳,并上书谏太子。

太子复书,谢以多疾及入侍少暇,嘉纳其意。

顷之,右史缺,上曰:“邢文伟事吾子,能撤膳进谏,此直士也。

”擢为右史。

太子因宴集,命宫臣掷倒,次至左奉裕率王及善,及善曰:“掷倒自有伶官,臣若奉令,恐非所以羽翼殿下也。

”太子谢之。

上闻之,赐及善缣百匹,寻迁左千牛卫将军。

◎咸亨四年癸酉,公元六七三年春,正月,丙辰,绛州刺史郑惠王元懿薨。

三月,丙申,诏刘仁轨等改修国史,以许敬宗等所记多不实故也。

夏,四月,丙子,车驾幸九成宫。

闰五月,燕山道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大破高丽叛者于瓠芦河之西,俘获数千人,馀众皆奔新罗。

时谨行妻刘氏留伐奴城,高丽引靺鞨攻之,刘氏擐甲帅众守城,久之,虏退。

上嘉其功,封燕国夫人。

谨行,靺鞨人突地稽之子也,武力绝人,为众夷所惮。

秋,七月,辛巳,婺州大水,溺死者五千人。

八月,辛丑,上以疟疾,令太子于延福殿受诸司启事。

冬,十月,壬午,中书令阎立本薨。

乙巳,车驾还京师。

十二月,丙午,弓月、疏勒二王来降。

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之世,诸部离散,弓月及阿悉吉皆叛。

苏定方之西讨也,擒阿悉吉以归。

弓月南结吐蕃,北招咽面,共攻疏勒,降之。

上遣鸿胪卿萧嗣业发兵讨之。

嗣业兵未至,弓月惧,与疏勒皆入朝。

上赦其罪,遣归国。

◎上元元年甲戌,公元六七四年春,正月,壬午,以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为鸡林道大总管,卫尉卿李弼、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副之,发兵讨新罗。

时新罗王法敏既纳高丽叛众,又据百济故地,使人守之。

上大怒,诏削法敏官爵。

其弟右骁卫员外大将军、临海郡公仁问在京师,立以为新罗王,使归国。

三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贺兰敏之既得罪,皇后奏召武元爽之子承嗣于岭南,袭爵周公,拜尚衣奉御。

夏,四月,辛卯,迁宗正卿。

秋,八月,壬辰,追尊宣简公为宣皇帝,妣张氏为宣庄皇后。

懿王为光皇帝,妣贾氏为光懿皇后。

太武皇帝为神尧皇帝,太穆皇后为太穆神皇后。

文皇帝为太宗文武圣皇帝,文德皇后为文德圣皇后。

皇帝称天皇,皇后称天后,以避先帝、先后之称。

改元,赦天下。

戊戌,敕:“文武官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带。

四品服深绯,金带。

五品服浅绯,金带。

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并银带。

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并钅俞石带。

庶人服黄,铜铁带。

自非庶人,不听服黄。

” 九月,癸丑,诏追复长孙晟、长孙无忌官爵,以无忌曾孙翼袭爵赵公,听无忌丧归,陪葬昭陵。

甲寅,上御翔鸾阁,观大甫。

分音乐为东西朋,使雍王贤主东朋,周王显主西朋,角胜为乐。

郝处俊谏曰:“二王春秋尚少,志趣未定,当推梨让枣,相亲如一。

今分二朋,递相夸竞,俳优小人,言辞无度,恐其交争胜负,讥诮失礼,非所以崇礼义,劝敦睦也。

”上瞿然曰:“卿远识,非众人所及也。

”遽止之。

是日,卫尉卿李弼暴卒于宴所,为之废甫一日。

冬,十一月,丙午朔,车驾发京师。

己酉,校猎华山之曲武原。

戊辰,至东都。

箕州录事参军张君澈等诬告刺史蒋王恽及其子汝南郡王炜谋反,敕通事舍人薛思贞驰传往按之。

十二月,癸未,恽惶惧,自缢死。

上知其非罪,深痛惜之,斩君澈等四人。

戊子,于阗王伏阇雄来朝。

辛卯,波斯王卑路斯来朝。

壬寅,天后上表,以为:“国家圣绪,出自玄元皇帝,请令王公以下皆习《老子》,每岁明经,准《孝经》、《论语》策试。

”又请“自今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

又,京官八品以上,宜量加俸禄。

”及其馀便宜,合十二条。

诏书褒美,皆行之。

是岁,有刘晓者,上疏论选,以为:“今选曹以检勘为公道,书判为得人,殊不知考其德行才能。

况书判借人者众矣。

又,礼部取士,专用文章为甲乙,故天下之士,皆舍德行而趋文艺,有朝登甲科而夕陷刑辟者,虽日诵万言,何关理体!

文成七步,未足化人。

况尽心卉木之间,极笔烟霞之际,以斯成俗,岂非大谬!

夫人之慕名,如水趋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陛下若取士以德行为先,文艺为末,则多士雷奔,四方风动矣!

”◎上元二年乙亥,公元六七五年春,正月,丙寅,以于阗国为毘沙都督府,分其境内为十州,以于阗王尉迟伏阇雄为毘沙都督。

辛末,吐蕃遣其大臣论吐浑弥来请和,且请与吐谷浑复修邻好。

上不许。

二月,刘仁轨大破新罗之众于七重城,又使靺鞨浮海略新罗之南境,斩获甚众。

仁轨引兵还。

诏以李谨行为安东镇抚大使,屯新罗之买肖城以经略之,三战皆捷,新罗乃遣使入贡,且谢罪。

上赦之,复新罗王法敏官爵。

金仁问中道而还,改封临海郡公。

三月,丁巳,天后祀先蚕于邙山之阳,百官及朝集使皆陪位。

上苦风眩甚,议使天后摄知国政。

中书侍郎同三品郝处俊曰:“天子理外,后理内,天之道也。

昔魏文帝著令,虽有幼主,不许皇后临朝,所以杜祸乱之萌也。

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不传之子孙而委之天后乎!

”中书侍郎昌乐李义琰曰:“处俊之言至忠,陛下宜听之。

”上乃止。

天后多引文学之士著作郎元万顷、左史刘祎之等,使之撰《列女传》、《臣轨》、《百僚新戒》、《乐书》,几千馀卷。

朝廷奏议及百司表疏,时密令参决,以分宰相之权,时人谓之北门学士。

祎之,子翼之子也。

夏,四月,庚辰,以司农少卿韦弘机为司农卿。

弘机兼知东都营田,受诏完葺宫苑。

有宦者于苑中犯法,弘机杖之,然后奏闻。

上以为能,赐绢数十匹,曰:“更有犯者,卿即杖之,不必奏也。

” 初,左千牛将军长安赵瑰尚高祖女常乐公主,生女为周王显妃。

公主颇为上所厚,天后恶之。

辛巳,妃坐废,幽闭于内侍省,食料给生者,防人候其突烟,已而数日烟不出,开视,死腐矣。

瑰自定州刺史贬括州刺史,令公主随之官,仍绝其朝谒。

太子弘仁孝谦谨,上甚爱之。

礼接士大夫,中外属心。

天后方逞其志,太子奏请,数迕旨,由是失爱于天后。

义阳、宣城二公主,萧淑妃之女也,坐母得罪,幽于掖庭,年逾三十不嫁。

太子见之惊恻,遽奏请出降,上许之。

天后怒,即日以公主配当上翊卫权毅、王遂古。

己亥,太子薨于合璧宫,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

壬寅,车驾还洛阳宫。

五月,戊申,下诏:“朕方欲禅位皇太子,而疾遽不起,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可谥为孝敬皇帝。

” 六月,戊寅,立雍王贤为皇太子,赦天下。

天后恶慈州刺史杞王上金,有司希旨奏其罪。

秋,七月,上金坐解官,澧州安置。

八月,庚寅,葬孝敬皇帝于恭陵。

戊戌,以戴至德为右仆射,庚子,以刘仁轨为左仆射,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

张文瓘为侍中,郝处俊为中书令,李敬玄为吏部尚书兼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

刘仁轨、戴志德更日受牒诉,仁轨常以美言许之,至德必据理难诘,未尝与夺,实有冤结者,密为奏辨。

由是时誉皆归仁轨。

或问其故,至德曰:“威福者人主之柄,人臣安得盗取之!

”上闻,深重之。

有老妪欲诣仁轨陈牒,误诣至德,至德览之未终,妪曰:“本谓是解事仆射,乃不解事仆射邪!

归我牒!

”至德笑而授之。

时人称其长者。

文瓘时兼大理卿,囚闻改官,皆恸哭。

文瓘性严正,诸司奏议,多所纠驳,上甚委之。

◎仪凤元年丙子,公元六七六年春,正月,壬戌,徙冀王轮为相王。

纳州獠反,敕黔州都督发兵讨之。

二月,甲戌,徙安东都护府于辽东故城。

先是有华人任安东官者,悉罢之。

徙熊津都督府于建安故城。

其百济户口先徙於徐、兗等州者,皆置于建安。

天后劝上封中岳。

癸未,诏以今冬有事于嵩山。

丁亥,上幸汝州之温汤。

三月,癸卯,黄门侍郎来恒、中书侍郎薛元超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恒,济之兄。

元超,收之子也。

甲辰,上还东都。

闰月,吐蕃寇鄯、廓、河、芳等州,敕左监门卫中郎将令狐智通发兴、凤等州兵以御之。

己卯,诏以吐蕃犯塞,停封中岳。

乙酉,以洛州牧周王显为洮州道行军元帅,将工部尚书刘审礼等十二总管,并州大都督相王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将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等,以讨吐蕃。

二王皆不行。

庚寅,车驾西还。

甲寅,中书侍郎李义琰同中书门下三品。

戊午,车驾至九成宫。

六月,癸亥,黄门侍郎晋陵高智周同中书门下三品。

秋,八月,乙未,吐蕃寇叠州。

壬寅,敕:“桂、广、交、黔等都督府,比来注拟土人,简择未精,自今每四年遣五品已上清正官充使,仍令御史同往注拟。

”时人谓之南选。

九月,壬申,大理奏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右监门中郎将范怀义误斫昭陵柏,罪当除名。

上特命杀之。

大理丞太原狄仁杰奏:“二人罪不当死。

”上曰:“善才等斫陵柏,我不杀则为不孝。

”仁杰固执不已,上作色,令出,仁杰曰:“犯颜直谏,自古以为难。

臣以为遇桀、纣则难,遇尧、舜则易。

今法不至死而陛下特杀之,是法不信于人也,人何所措其手足!

且张释之有言:‘设有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处之?

’今以一株柏杀二将军,后代谓陛下为何如矣?

臣不敢奉诏者,恐陷陛下于不道,且羞见释之于地下故也。

”上怒稍解,二人除名,流岭南。

后数日,擢仁杰为侍御史。

初,仁杰为并州法曹,同僚郑崇质当使绝域。

崇质母老且病,仁杰曰:“彼母如此,岂可使之有万里之忧!

”诣长史蔺仁基,请代之行。

仁基素与司马李孝廉不叶,因相谓曰:“吾辈岂可不自愧乎!

”遂相与辑睦。

冬,十月,车驾还京师。

丁酉,祫享太庙,用太学博士史璨议,禘后三年而祫,祫后二年而禘。

郇王素节,萧淑妃之子也,警敏好学。

天后恶之,自岐州刺史左迁申州刺史。

乾封初,敕曰:“素节既有旧疾,不须入朝。

”而素节实无疾,自以久不得入觐,乃著《忠孝论》。

王府仓曹参军张柬之因使潜封其论以进。

后见之,诬以赃贿,丙午,降封翻阳王,袁州安置。

十一月,壬申,改元,赦天下。

庚寅,以李敬玄为中书令。

十二月,戊午,以来恒为河南道大使,薛元超为河北道大使,尚书左丞鄢陵崔知悌、国子司业郑祖玄为江南道大使,分道巡抚。

◎仪凤二年丁丑,公元六七七年春,正月,乙亥,上耕籍田。

初,刘仁轨引兵自熊津还,扶馀隆畏新罗之逼,不敢留,寻亦还朝。

二月,丁巳,以工部尚书高藏为辽东州都督,封朝鲜王,遣归辽东,安辑高丽馀众。

高丽先在诸州者,皆遣与藏俱归。

又以司农卿扶馀隆为熊津都督,封带方王,亦遣归安辑百济馀众,仍移安东都护府于新城以统之。

时百济荒残,命隆寓居高丽之境。

藏至辽东,谋叛,潜与靺鞨通。

召还,徙邛州而死,散徙其人于河南、陇右诸州,贫者留安东城傍。

高丽旧城没于新罗,馀众散入靺鞨及突厥,隆亦竟不敢还故地,高氏、扶馀氏遂亡。

三月,癸亥朔,以郝处俊、高智周并为左庶子,李义琰为右庶子。

夏,四月,左庶子张大安同中书门下三品。

大安,公谨之子也。

诏以河南、北旱,遣御史中丞崔谧等分道存问赈给。

侍御史宁陵刘思立上疏,以为:“今麦秀蚕老,农事方殷,敕使抚巡,人皆竦扌卞,忘其家业,冀此天恩,聚集参迎,妨废不少。

既缘赈给,须立簿书,本欲安存,更成烦扰。

望且委州县赈给,待秋深务闲,出使褒贬。

”疏奏,谧等遂不行。

五月,吐蕃寇扶州之临河镇,擒镇将杜孝升,令赍书说松州都督武居寂使降,考升固执不从。

吐蕃军还,舍孝升而去,孝升复帅馀众拒守。

诏以孝升为游击将军。

秋,八月,徙周王显为英王,更名哲。

命刘仁轨镇洮河军。

冬,十二月,乙卯,诏大发兵讨吐蕃。

诏以显庆新礼,多不师古,其五礼并依《周礼》行事。

自是礼官益无凭守,每有大礼,临时撰定。

◎仪凤三年戊寅,公元六七八年春,正月,辛酉,百官及蛮夷酋长朝天后于光顺门。

刘仁轨镇洮河,每有奏请,多为李敬玄所抑,由是怨之。

仁轨知敬玄非将帅才,欲中伤之,奏言:“西边镇守,非敬玄莫可。

”敬玄固辞,上曰:“仁轨须朕,朕亦自往,卿安得辞!

”丙子,以敬玄代仁轨为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仍检校鄯州都督。

又命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孝逸等发剑南、山南兵以赴之。

孝逸,神通之子也。

癸未,遣左金吾将军曹怀舜等分往河南、北募猛士,不问布衣及仕宦。

夏,四月,戊申,赦天下,改来年元为通乾。

五月,壬戌,上幸九成宫。

丙寅,山中雨,大寒,从兵有冻死者。

秋,七月,李敬玄奏破吐蕃于龙支。

上初即位,不忍观《破阵乐》,命撤之。

辛酉,太常少卿韦万石奏:“久寝不作,惧成废缺。

请自今大宴会复奏之。

”上从之。

九月,辛酉,车驾还京师。

上将发兵讨新罗,侍中张文瓘卧疾在家,自舆入见,谏曰:“今吐蕃为寇,方发兵西讨。

新罗虽云不顺,未尝犯边,若又东征,臣恐公私不堪其弊。

”上乃止。

癸亥,文瓘薨。

丙寅,李敬玄将兵十八万与吐蕃将论钦陵战于青海之上,兵败,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彭城僖公刘审礼为吐蕃所虏。

时审礼将前军深入,顿于濠所,为虏所攻,敬玄懦怯,按兵不救。

闻审礼战没,狼狈还走,顿于承风岭,阻泥沟以自固,虏屯兵高冈以压之。

左领军员外将军黑齿常之,夜帅敢死之士五百人袭击虏营,虏众溃乱,其将跋地设引兵遁去,敬玄乃收馀众还鄯州。

审礼诸子自缚诣阙,请入吐蕃赎其父。

敕听次子易从诣吐蕃省之。

比至,审礼已病卒,易从昼夜号哭不绝声。

吐蕃哀之,还其尸,易从徒跣负之以归。

上嘉黑齿常之之功,擢拜左武卫将军,充河源军副使。

李敬玄之西征也,监察御史原武娄师德应猛士诏从军,及败,敕师德收集散亡,军乃复振。

因命使于吐蕃,吐蕃将论赞婆迎之赤岭。

师德宣导上意,谕以祸福,赞婆甚悦,为之数年不犯边。

师德迁殿中侍御史,充河源军司马,兼知营田事。

上以吐蕃为忧,悉召侍臣谋之,或欲和亲以息民。

或欲严设守备,俟公私富实而讨之。

或欲亟发兵击之。

议竟不决,赐食而遣之。

太学生宋城魏元忠上封事,言御吐蕃之策,以为:“理国之要,在文与武。

今言文者则以辞华为首而不及经纶,言武者则以骑射为先而不知方略,是皆何益于理乱哉!

故陆机著《辨亡》之论,无救河桥之败,养由基射穿七札,不济鄢陵之师,此已然之明效也。

古语有之:‘人无常俗,政有理乱。

兵无强弱,将有巧拙。

’故选将当以智略为本,勇力为末。

今朝廷用人,类取将门子弟及死事之家,彼皆庸人,岂足当阃外之任!

李左车、陈汤、吕蒙、孟观,皆出贫贱而立殊功,未闻其家代为将也。

“夫赏罚者,军国之切务,苟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以致理。

议者皆云:‘近日征伐,虚有赏格而无事实。

’盖由小才之吏不知大体,徒惜勋庸,恐虚仓库。

不知士不用命,所损几何!

黔首虽微,不可欺罔。

岂得悬不信之令,设虚赏之科,而望其立功乎!

自苏定方征辽东,李勣破平壤,赏绝不行,勋仍淹滞,不闻斩一台郎,戮一令史,以谢勋人。

大非川之败,薛仁贵、郭待封等不即重诛,向使早诛仁贵等,则自馀诸将岂敢失利于后哉!

臣恐叶蕃之平,非旦夕可冀也。

“又,出师之要,全资马力。

臣请开畜马之禁,使百姓皆得畜马。

若官军大举,委州县长吏以官钱增价市之,则皆为官有。

彼胡虏恃马力以为强,若听人间市而畜之,乃是损彼之强为中国之利也。

”先是禁百姓畜马,故元忠言之。

上善其言,召见,令直中书省,仗内供奉。

冬,十月,丙午,徐州刺史密贞王元晓薨。

十一月,壬子,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来恒薨。

十二月,诏停来年通乾之号,以反语不善故也。

◎调露元年己卯,公元六七九年春,正月,己酉,上幸东都。

司农卿韦弘机作宿羽、高山、上阳等宫,制度壮丽。

上阳宫临洛水,为长廊亘一里。

宫成,上移御之。

侍御史狄仁杰劾奏弘机导上为奢泰,弘机坐免官。

左司郎中王本立恃恩用事,朝廷畏之。

仁杰奏其奸,请付法回,上特原之,仁杰曰:“国家虽乏英才,岂少本立辈!

陛下何惜罪人,以亏王法。

必欲曲赦本立,请弃臣于无人之境,为忠贞将来之诫!

”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肃然。

庚戌,右仆射、太子宾客道恭公戴至德薨。

二月,壬戌,吐蕃赞普卒,子器弩悉弄立,生八年矣。

时器弩悉弄与其舅麹萨若诣羊同发兵,有弟生六年,在论钦陵军中。

国人畏钦陵之强,欲立之,钦陵不可,与萨若共立器弩悉弄。

上闻赞普卒,嗣主未定,命裴行俭乘间图之。

行俭曰:“钦陵为政,大臣辑睦,未可图也。

”乃止。

夏,四月,辛酉,郝处俊为侍中。

偃师人明崇俨,以符呪幻术为上及天后重,官至正谏大夫。

五月,壬午,崇俨为盗所杀,求贼,竟不得。

赠崇俨侍中。

丙戌,命太子监国。

太子处事明审,时人称之。

戊戌,作紫桂宫于渑池之西。

六月,辛亥,赦天下,改元。

初,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其别帅李遮匐与吐蕃连和,侵逼安西,朝议欲发兵讨之。

吏部侍郎裴行俭曰:“吐蕃为寇,审礼覆没,干戈未息,岂可复出师西方!

今波斯王卒,其子泥洹师为质在京师,宜遣使者送归国,道过二虏,以便宜取之,可不血刃而擒也。

”上从之,命行俭册立波斯王,仍为安抚大食使。

行俭奏肃州刺史王方翼以为己副,仍令检校安西都护。

秋,七月,己卯朔,诏以今年冬至有事于嵩山。

初,裴行俭尝为西州长史,及奉使过西州,吏人郊迎,行俭悉召其豪杰子弟千馀人自随,且扬言天时方热,未可涉远,须稍凉乃西上。

阿史那都支觇知之,遂不设备。

行俭徐召四镇诸胡酋长谓曰:“昔在西州,纵猎甚乐,今欲寻旧赏,谁能从吾猎者?

”诸胡子弟争请从行,近得万人。

行俭阳为畋猎,校勒部伍,数日,遂倍道西进。

去都支部落十馀里,先遣都支所亲问其安否,外示闲暇,似非讨袭,续使人促召相见。

都支先与李遮匐约,秋中拒汉使,猝闻军至,计无所出,帅其子弟迎谒,遂擒之。

因传其契箭,悉召诸部酋长,执送碎叶城。

简其精骑,轻赍,昼夜进掩遮匐,途中,获都支还使与遮匐使者同来。

行俭释遮匐使者,使先往谕遮匐以都支已就擒,遮匐亦降。

于是囚都支、遮匐以归,遣波斯王自还其国,留王方翼于安西,使筑碎叶城。

冬,十月,单于大都护府突厥阿史德温傅、奉职二部俱反,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二十四州酋长皆叛应之,众数十万。

遣鸿胪卿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右领军卫将军花大智、右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等将兵讨之。

嗣业等先战屡捷,因不设备。

会大雪,突厥夜袭其营,嗣业狼狈拔营走,众遂大乱,为虏所败,死者不可胜数。

大智、景嘉引步兵且行且战,得入单于都护府。

嗣业减死,流桂州,大智、景嘉并免官。

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轨命开门偃旗,虏疑有伏,惧而宵遁。

州人李嘉运与虏通谋,事泄,上令元轨穷其党与,元轨曰:“强寇在境,人心不安。

若多所逮系,是驱之使叛也。

”乃独杀嘉运,馀无所问,因自劾违制。

上览表大喜,谓使者曰:“朕亦悔之,向无王,失定州矣。

”自是朝廷有大事,上多密敕问之。

壬子,遣左金吾卫将军曹怀舜屯井陉。

右武卫将军崔献屯龙门,以备突厥。

突厥扇诱奚、契丹侵掠营州,都督周道务遣户曹始平唐休璟将兵击破之。

庚申,诏以突厥背诞,罢封嵩山。

癸亥,吐蕃文成公主遣其大臣论塞调傍来告丧,并请和亲,上遣郎将宋令文诣吐蕃会赞普之葬。

十一月,戊寅朔,以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高智周为御史大夫,罢知政事。

癸未,上宴裴行俭,谓之曰:“卿有文武兼资,今授卿二职。

”乃除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

甲辰,以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将兵十八万,并西军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东军幽州都督李文暕总三十馀万以讨突厥,并受行检节度。

务挺,名振之子也。

◎永隆元年庚辰,公元六八零年春,二月,癸丑,上幸汝州之温汤。

戊午,幸嵩山处士三原田游岩所居。

己未,幸道士宗城潘师正所居,上及天后、太子皆拜之。

乙丑,还东都。

三月,裴行俭大破突厥于黑山,擒其酋长奉职,可汗泥熟匐为其下所杀,以其首来降。

初,行俭行至朔川,谓其下曰:用兵之道,抚士贵诚,制敌尚诈。

前日萧嗣业粮运为突厥所掠,士卒冻馁,故败。

今突厥必复为此谋,宜有以诈之。

”乃诈为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壮士五人,各持陌刀、劲弩,以羸兵数百为之援,且伏精兵于险要以待之。

虏果至,羸兵弃车散走。

虏驱车就水草,解鞍牧马,欲取粮,壮士自车中跃出,击之,虏惊走,复为伏兵所邀,杀获殆尽,自是粮草运行者,虏莫敢近。

军至单于府北,抵暮,下营,掘堑已周,行俭遽命移就高冈。

诸将皆言士卒已安堵,不可复动,行俭不从,趣使移。

是夜,风雨暴至,前所营地,水深丈馀。

诸将惊服,问其故,行俭笑曰:“自今但从我命,不必问其所由知也。

” 奉职既就擒,馀党走保狼山。

诏户部尚书崔知悌驰传诣定襄宣慰将士,且区处馀寇,行俭引军还。

夏,四月,乙丑,上幸紫桂宫。

戊辰,黄门侍郎闻喜、裴炎、崔知温、中书侍郎京兆王德真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知温,知悌之弟也。

秋,七月,吐蕃寇河源,左武卫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

擢常之为河源军经略大使。

常之以河源冲要,欲加兵戍之,而转输险远,乃广置烽戍七十馀所,开屯田五千馀顷,岁收五百馀万石,由是战守有备焉。

先是,剑南募兵于茂州西南筑安戎城,以断吐蕃通蛮之路。

吐蕃以生羌为乡导,攻陷其城,以兵据之,由是西洱诸蛮皆降于吐蕃。

吐蕃尽据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接凉、松、茂、巂等州。

南邻天竺,西陷龟兹、疏勒等四镇,北抵突厥,地方万馀里,诸胡之盛,莫与为比。

丙申,郑州刺史江王元祥薨。

突厥馀众围云州,代州都督窦怀悊、右领军中郎将程务挺将兵击破之。

八月,丁未,上还东都。

中书令、检校鄯州都督李敬玄,军既败,屡称疾请还。

上许之。

既至,无疾,诣中书视事。

上怒,丁巳,贬衡州刺史。

太子贤闻宫中窃议,以贤为天后姊韩国夫人所生,内自疑惧。

明崇俨以厌胜之术为天后所信,尝密称“太子不堪承继,英王貌类太宗”。

又言“相王相最贵”。

天后尝命北门学士撰《少阳正范》及《孝子传》以赐太子,又数作书诮让之,太子愈不自安。

及崇俨死,贼不得,天后疑太子所为。

太子颇好声色,与户奴赵道生等狎昵,多赐之金帛。

司议郎韦承庆上书谏,不听。

天后使人告其事。

诏薛元超、裴炎与御史大夫高智周等杂鞫之,于东宫马坊搜得皁甲数百领,以为反具。

道生又款称太子使道生杀崇俨。

上素爱太子,迟回欲宥之,天后曰:“为人子怀逆谋,天地所不容。

大义灭亲,何可赦也!

”甲子,废太子贤为庶人,遣右监门中郎将令狐智通等送贤诣京师,幽于别所,党与皆伏诛,乃焚其甲于天津桥南以示士民。

承庆,思谦之子也。

乙丑,立左卫大将军、雍州牧英王哲为皇太子,改元,赦天下。

太子洗马刘讷言尝撰《俳谐集》以献贤,贤败,搜得之,上怒曰:“以《六经》教人,犹恐不化,乃进俳谐鄙说,岂辅导之义邪!

”流讷言于振州。

左卫将军高真行之子政为太子典膳丞,事与贤连,上以付其父,使自训责。

政入门,真行以佩刀刺其喉,真行兄户部侍郎审行又刺其腹,真行兄子璿断其首,弃之道中。

上闻之,不悦,贬真行为睦州刺史,审行为渝州刺史。

真行,士廉之子也。

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坐阿附太子,左迁普州刺史,其馀宫僚,上皆释其罪,使复位,左庶子薛元超等皆舞蹈拜恩。

右庶子李义琰独引咎涕泣,时论美之。

九月,甲申,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德真为相王府长史,罢政事。

冬,十月,壬寅,苏州刺史曹王明、沂州刺史嗣蒋王炜,皆坐故太子贤之党,明降封零陵郡王,黔州安置。

炜除名,道州安置。

丙午,文成公主薨于吐蕃。

己酉,车驾西还。

十一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开耀元年辛巳,公元六八一年春,正月,突厥寇原、庆等州。

乙亥,遣右卫将军李知十等将兵屯泾、庆二州以备突厥。

庚辰,以初立太子,敕宴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引九部伎及散乐自宣政门入。

太常博士袁利贞上疏,以为:“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路门非倡优进御之所,请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伎自东西门入,其散乐伏望停省。

”上乃更命置宴于麟德殿。

宴日,赐利贞帛百段。

利贞,昂之曾孙也。

利贞族孙谊为苏州刺史,自以其先自宋太尉淑以来,尽忠帝室,谓琅邪王氏虽奕世台鼎,而为历代佐命,耻与为比,尝曰:“所贵于名家者,为其世笃忠贞,才行相继故也。

彼鬻婚姻求禄利者,又乌足贵乎!

”时人是其言。

裴行俭军既还,突厥阿史那伏念复自立为可汗,与阿史德温傅连兵为寇。

癸巳,以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以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暕为副,将兵讨之。

二月,天后表请赦杞王上金、鄱阳王素节之罪。

以上金为沔州刺史,素节为岳州刺史,仍不听朝集。

三月,辛卯,以刘仁轨兼太子少傅,馀如故。

以侍中郝处俊为太子少保,罢政事。

少府监裴匪舒,善营利,奏卖苑中马粪,岁得钱二十万缗。

上以问刘仁轨,对曰:“利则厚矣,恐后代称唐家卖马粪,非嘉名也。

”乃止。

匪舒又为上造镜殿,成,上与仁轨观之,仁轨惊趋下殿。

上问其故,对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适视四壁有数天子,不祥孰甚焉!

”上遽令剔去。

曹怀舜与裨将窦义昭将前军击突厥。

或告“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在黑沙北,左右才二十骑以下,可径往取也。

”怀舜等信之,留老弱于瓠芦泊,帅轻锐倍道进,至黑沙,无所见,人马疲顿,乃引兵还。

会薛延陀部落欲西诣伏念,遇怀舜军,因请降。

怀舜等引兵徐还,至长城北,遇温傅,小战,各引去。

至横水,遇伏念,怀舜、义昭与李文暕及裨将刘敬同四军合为方陈,且战且行。

经一日,伏念乘便风击之,军中扰乱,怀舜等弃军走,军遂大败,死者不可胜数。

怀舜等收散卒,敛金帛以赂伏念,与之约和,杀牛为盟。

伏念北去,怀舜等乃得还。

夏。

五月,丙戌,怀舜免死,流岭南。

己丑,河源道经略大使黑齿常之将兵击吐蕃论赞婆于良非川,破之,收其粮畜而还。

常之在军七年,吐蕃深畏之,不敢犯边。

初,太原王妃之薨也,天后请以太平公主为女官以追福。

及吐蕃求和亲,请尚太平公主,上乃为之立太平观,以公主为观主以拒之。

至是,始选光禄卿汾阴薛曜之子绍尚焉。

绍母,太宗女城阳公主也。

秋,七月,公主适薛氏,自兴安门南至宣阳坊西。

燎炬相属,夹路槐木多死。

绍史顗以公主宠盛,深忧之,以问族祖户部郎中克构,克构曰:“帝甥尚主,国家故事,苟以恭慎行之,亦何伤!

然谚曰:‘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

’不得不为之惧也。

天后以顗妻萧氏及顗弟绪妻成氏非贵族,欲出之,曰:“我女岂可使与田舍女为妯娌邪!

或曰:“萧氏,瑀之侄孙,国家旧姻。

”乃止。

夏州群牧使安元寿奏:“自调露元年九月以来,丧马一十八万馀匹,监牧吏卒为虏所杀掠者八百馀人。

” 薛延陀达浑等五州四万馀帐来降。

甲午,左仆射兼太子少傅、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固请解仆射。

许之。

闰七月,丁未,裴炎为侍中,崔知温、薛元超并守中书令。

上征田游岩为太子洗马,在东宫无所规益。

右卫副率蒋俨以书责之曰:“足下负巢、由之俊节,傲唐、虞之圣主,声出区宇,名流海内。

主上屈万乘之重,申三顾之荣,遇子以商山之客,待子以不臣之礼,将以辅导储贰,渐染芝兰耳。

皇太子春秋鼎盛,圣道未周,仆以不才,犹参庭诤,足下受调护之寄,是可言之秋,唯唯而无一谈,悠悠以卒年岁。

向使不餐周粟,仆何敢言!

禄及亲矣,以何酬塞?

想为不达,谨书起予。

”游岩竟不能答。

庚申,上以服饵,令太子监国。

裴行俭军于代州之陉口,多纵反间,由是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浸相猜贰。

伏念留妻子辎重于金牙山,以轻骑袭曹怀舜。

行俭遣裨将何迦密自通漠道,程务挺自石地道掩取之。

伏念与曹怀舜等约和而还,比至金牙山,失其妻子辎重,士卒多疾疫,乃引兵北走保细沙,行俭又使副总管刘敬同、程务挺等将单于府兵追蹑之。

伏念请执温傅以自效,然尚犹豫,又自恃道远,唐兵必不能至,不复设备。

敬同等军到,伏念狼狈,不能整其众,遂执温傅,从间道诣行俭降。

候骑告以尘埃涨天而至,将士皆震恐。

行俭曰:“此乃伏念执温傅来降,非他盗也。

然受降如受敌,不可无备。

”乃命严备,遣单使迎前劳之。

少选,伏念果帅酋长缚温傅诣军门请罪。

行俭尽平突厥馀党,以伏念、温傅归京师。

冬,十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壬戌,裴行俭等献定襄之俘。

乙丑,改元。

丙寅,斩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等五十四人于都市。

初,行俭许伏念以不死,故降。

裴炎疾行俭之功,奏言:“伏念为副将张虔勖、程务挺所逼,又回纥等自碛北南向逼之,穷窘而降耳。

”遂诛之。

行俭叹曰:“浑、浚争功,古今所耻。

但恐杀降,无复来者。

”因称疾不出。

丁亥,新罗王法敏卒,遣使立其子政明。

十一月,癸卯,徙故太子贤于巴州。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六·唐纪十二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贞观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

上嘉禄东赞善应对,以琅邪公主外孙段氏妻之。

辞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

且赞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

”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其志。

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于吐蕃。

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婿礼,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美,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

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

亦渐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乙亥,突厥侯利苾可汗始帅部落济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户三万,胜兵四万,马九万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

若薛延陀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城。

”诏许之。

上将幸洛阳,命皇太子监国,留右仆射高士廉辅之。

辛巳,行及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惮于行役,冀上惊而止,乃夜射行宫,矢及寝庭者五。

皆以大逆论。

三月,戊辰,幸襄城宫,地既烦热,复多毒蛇。

庚午,罢襄城宫,分赐百姓,免阎立德官。

夏,四月,辛卯朔,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

上以近世阴阳杂书,讹伪尤多,命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术士刊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

己酉,书成,上之。

才皆为之叙,质以经史。

其叙《宅经》,以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张、王为商,武、庾为羽,似取谐韵。

至于以柳为宫,以赵为角,又复不类。

或同出一姓,分属宫商。

或复姓数字,莫辨征羽。

此则事不稽古,义理乖僻者也。

”叙《禄命》,以为:“禄命之书,多言或中,人乃信之。

然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

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合!

今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寿夭更异。

按鲁庄公法应贫贱,又尪弱短陋,惟得长寿。

秦始皇法无官爵,纵得禄,少奴婢,为人无始有终。

汉武帝、后魏孝文帝皆法无官爵。

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唯宜长子,虽有次子,法当早夭。

此皆禄命不验之著明者也。

”其叙《葬》,以为:“《孝经》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

’盖以窀穸既终,永安体魄,而朝市迁变,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谋之龟筮。

近代或选年月,或相墓田,以为一事失所,祸及死生。

按《礼》,天子、诸侯、大夫葬皆有月数。

是古人不择年月也。

《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

’是不择日也。

郑葬简公,司墓之室当路,毁之则朝而窆,不毁则日中而窆,子产不毁,是不择时也。

古之葬者皆于国都之北,兆域有常处,是不择地也。

今葬书以为子孙富贵、贫贱、寿夭,皆因卜葬所致。

夫子文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为士师而三黜,计其丘陇,未尝改移。

而野俗无识,妖巫妄言,遂于擗踊之际,择葬地而希官爵。

荼毒之秋,选葬时而规财利。

或云辰日不可哭泣,遂莞尔而对吊客。

或云同属忌于临圹,遂吉服不送其亲。

伤教败礼,莫斯为甚!

”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皆以为确论。

丁巳,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

初,丞相宣王专国政,阴谋袭弘化公主,劫其王诺曷钵奔吐蕃。

诺曷钵闻之,轻骑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买为之讨诛宣王。

国人犹惊扰,遣户部尚书唐俭等慰抚之。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诣阙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

丙子,百济来告其王扶馀璋之丧,遣使册命其嗣子义慈。

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颐上言‘未可东封’。

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

丙辰,诏罢封禅。

太子詹事于志宁遭母丧,寻起复就职。

太子治宫室,妨农功。

又好郑、卫之乐。

志宁谏,不听。

又宠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宁上书,以为:“自易牙以来,宦官覆亡国家者非一。

今殿下亲宠此属,使陵易衣冠,不可长也。

”太子役使司驭等,半岁不许分番,又私引突厥达哥友入宫,志宁上书切谏,太子大怒,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杀之。

二人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塊,竟不忍杀而止。

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数遣使入贡。

秋,七月,甲戌,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

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历诸国市良马,魏征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

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浅。

若不得立,为怨实深。

诸国闻之,亦轻中国。

市或不得,得亦非美。

苟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

”上欣然止之。

乙毘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互相攻,乙毘咄陆浸强大,西域诸国多附之。

未几,乙毘咄陆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护,擒之以归,杀之。

丙子,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

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

若慕奇功,变法度,不恒其德,劳扰实多。

” 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

八月,己亥,自高丽还。

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处,吾欲观之。

”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高丽,高丽妻以游女,与高丽错居,殆将半矣。

”因问亲戚存没,大德绐之曰:“皆无恙。

”咸涕泣相告。

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大德言于上曰:“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

”上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

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

但山东州县凋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 乙巳,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

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

北虏久服,边鄙无虞,二喜也。

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

” 冬,十月,辛卯,上校猎伊阙。

壬辰,幸嵩阳。

辛丑,还宫。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怀服。

上曰:“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

朕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

”十一月,庚申,以世勣为兵部尚书。

壬申,车驾西归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

”乃命其子大度设发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兵合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

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

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骑兵及奚、、契丹压其东境。

以兵部尚书李世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

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

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出云中。

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其西。

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

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

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

吾已敕思摩烧剃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

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

卿等当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 十二月,戊子,车驾至京师。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

甲辰,李世勣败薛延陀于诺真水。

初,薛延陀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步战取胜。

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胜则授以马追奔。

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

会李世勣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

世勣选麾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

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十里。

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

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兵。

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

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槊直前冲之。

薛延陀众溃,副总管薛万彻以数千骑收其执马者。

薛延陀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三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

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

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

李世勣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

会世勣军还,夹击,悉诛之。

丙子,薛延陀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

汝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

李世勣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

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 上问魏征:“比来朝臣何殊不论事!

”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

凡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

”上曰:“然。

人臣关说忤旨,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冒白刃者亦何异哉!

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

”房玄龄、高士廉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

”德素奏之。

上怒,让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

”玄龄等拜谢。

魏征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玄龄等,而玄龄等亦何所谢!

玄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岂有不应知者!

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

为非,当请陛下罢之。

问于有司,理则宜然。

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

”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

”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

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

然不必临朝言之。

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

”上甚善之。

◎贞观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

泰好学,司马苏勖说泰,以古之贤王皆招士著书,故泰奏请修之。

于是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

泰月给逾于太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会,与王者共之。

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

若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

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死。

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

今魏王新出阁,宜示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

”上从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

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不以为可。

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

”上曰:“几致此误。

”遽遣泰归第。

辛未,徙死罪者实西州,其犯流徒则充戍,各以罪轻重为年限。

敕天下括浮游无籍者,限来年末附华。

以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知机密。

夏,四月,壬子,上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

“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

”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

”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

”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

”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

”上曰:“诚然。

”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复皇太子,海陵剌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旧。

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

于是太子发取无度,左庶子张玄素上书,以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

有子不肖,卒亡宗祀。

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

况宫臣正士,未尝在侧。

群邪淫巧,昵近深宫。

在外瞻仰,已有此失。

居中隐密,宁可胜计!

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太子恶其书,令户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马棰击之,几毙。

秋,七月,戊午,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玄龄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

”隋末赋役重数,人往往自折支体,谓之“福手”、“福足”。

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

特进魏征有疾,上手诏问之,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

今欲自往,恐益为劳。

若有闻见,可封状进来。

”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

”又言:“陛下临朝,常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

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竟有何益!

”征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

征上表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事过谢!

” 八月,丁酉,上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

”上曰:“此言是也。

”时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宠,群臣日有疑议,上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征,我遣傅太子,用绝天下之疑。

”九月,丁巳,以魏征为太子太师。

征疾小愈,诣朝堂表辞,上手诏谕以“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

汉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

我今赖公,即其义也。

知公疾病,可卧护之。

”征乃受诏。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孰俟斤来请昏,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癸酉,以凉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高昌旧民与镇兵及谪徙者杂居西州,孝恪推诚抚御,咸得其欢心。

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护,并其众,又击吐火罗,灭之。

自恃强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

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

乙毘咄陆又遣处月、处密二部围天山。

孝恪击走之,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密之众而归。

初,高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守其地。

褚遂良上疏,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

陛下兴兵取高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

岁调千馀人屯戍,远去乡里,破产办装。

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

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

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

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

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

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

高昌者,他人之手足。

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

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高昌独不得与为比乎!

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

愿更择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籓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

”上弗听。

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征、褚遂良劝我复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 乙毘咄陆西击康居,道过米国,破之。

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夺取之,乙毘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怨。

泥孰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毘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

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毘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毘咄陆,更立可汗。

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毘射匮可汗。

乙毘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毘咄陆所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毘咄陆于白水胡城。

乙毘咄陆出兵击之,乙毘射匮大败。

乙毘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

”乙毘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冬,十月,丙申,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

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征常劝我远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

”士及叩头谢。

上谓侍臣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

二者何从?

”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

”上曰:“然。

朕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爱一女!

” 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

时薛延陀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

”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往!

”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不汝从。

”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

何力箕踞,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

”因割左耳以誓。

真珠欲杀之,其妻谏而止。

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

”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如鱼趋水耳。

”上曰:“不然。

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

”会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

”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谕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

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上校猎于武功。

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

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

盖苏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

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段,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

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

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

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

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

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

壬戌,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故老宴赐,极欢而罢。

庚午,还京师。

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

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

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

则皆富矣。

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矣。

” 亳州刺史裴庄奏请伐高丽,上曰:“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

但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

且山东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 高祖之入关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馀人,归高祖于蒲坂,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总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

仁弘有才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

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馀万,罪当死。

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

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

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

”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

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

欲席稿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

”房玄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

”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

以私乱法,二也。

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

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

”于是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

癸卯,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猎于骊山。

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

刑之,则是吾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也。

”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

乙巳,还宫。

刑部以反逆缘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

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

”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

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

”上从之。

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

”魏征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

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

”上曰:“齐文宣得杨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

”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哉!

”◎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春,正月,丙寅,上谓群臣曰:“闻外间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颖悟,多从游幸,遽生异议,徼幸之徒,已有附会者。

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

且《礼》:嫡子死,立嫡孙。

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 郑文贞公魏征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

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

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

戊辰,征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

其妻裴氏曰:“征平生俭素,今葬以一品羽仪,非亡者之志。

”悉辞不受,以布车载柩而葬。

上登苑西楼,望哭尽哀。

上自制碑文,并为书石。

上思征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 鄠尉游文芝告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戊申,兰成坐腰斩。

右武侯将军丘行恭探兰成心肝食之。

上闻而让之曰:“兰成谋反,国有常刑,何至如是!

若以为忠孝,则太子诸王先食之矣,岂至卿邪!

”行恭惭而拜谢。

二月,壬午,上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

此何足谏?

”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

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

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

”上曰:“然。

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

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

如此,欲无危亡,得乎?

” 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今皇子幼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教以经术,俟其长而遣之。

”上以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张亮为洛州都督。

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异志。

亮出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

”亮曰:“非公而谁!

”君集曰:“我平一国来,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

”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

公能反乎?

与公反!

”亮密以闻。

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语时旁无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

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

”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迟敬德表乞骸骨。

乙巳,以敬德为开府仪同三司,五日一参。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

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 戊申,上命图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世勣、胡壮公秦叔宝等于凌烟阁。

齐州都督齐王祐,性轻躁,其舅尚乘直长阴弘智说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万岁后,宜得壮士以自卫。

”祐以为然。

弘智因荐妻兄燕弘信,祐悦之,厚赐金玉,使阴募死士。

上选刚直之士以辅诸王,为长史、司马,诸王有过以闻。

祐昵近群小,好畋猎,长史权万纪骤谏,不听。

壮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幸于祐,万纪皆劾逐之,祐潜召还,宠之逾厚。

上数以书切责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审能自新,万纪请入朝言之。

”乃条祐过失,迫令表首,祐惧而从之。

万纪至京师,言祐必能悛改。

上甚喜,勉万纪,而数祐前过,以敕书戒之。

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我!

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

”上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直,用为祐府典军,文振数谏,祐亦恶之。

万纪性褊,专以刻急拘持祐,城门外不听出,悉解纵鹰犬,斥君谟、猛彪不得见祐。

会万纪宅中有塊夜落,万纪以为君謩、猛彪谋杀己,悉收系,发驿以闻,并劾与祐同为非者数十人。

上遣刑部尚书刘德威往按之,事颇有验,诏祐与万纪俱入朝。

祐既积忿,遂与燕弘信兄弘亮等谋杀万纪。

万纪奉诏先行,祐遣弘亮等二十馀骑追射杀之。

祐党共逼韦文振欲与同谋,文振不从,驰走数里,追及,杀之。

寮属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视。

祐因私署上柱国、开府等官,开库物行赏,驱民入城,缮甲兵、楼堞,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

吏民弃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继,祐不能禁。

三月,丙辰,诏兵部尚书李世勣等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兵讨之。

上赐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

” 祐召燕弘亮等五人宿于卧内,馀党分统士众,巡城自守。

祐每夜与弘亮等对妃宴饮,以为得志。

戏笑之际,语及官军,弘亮等曰:“王不须忧!

弘亮等右手持酒卮,左手为王挥刀拂之!

”祐喜,以为信然。

传檄诸县,皆莫肯从。

时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数州兵已集其境。

齐府兵曹杜行敏等阴谋执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谋者无不响应。

庚申,夜,四面鼓噪,声闻数十里。

祐党有居外者,众皆攒刃杀之。

祐问何声,左右绐云:“英公统飞骑已登城矣。

”行敏分兵凿垣而入,祐与弘亮等被甲执兵之室,闭扉拒战,行敏等千馀人围之,自旦至日中,不克。

行敏谓祐曰:“王昔为帝子,今乃国贼,不速降,立为煨烬矣。

”因命积薪,欲焚之。

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弘亮兄弟死耳。

”行敏曰:“必相全。

”祐等乃出。

或抉弘亮目,投睛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

执祐出牙前示吏民,还,锁之于东厢,齐州悉平。

乙丑,敕李世勣等罢兵。

祐至京师,赐死于内侍省,同党诛者四十四人,馀皆不问。

祐之初反也,齐州人罗石头面数其罪,援枪前,欲刺之,为燕弘亮所杀。

祐引骑击高村,村人高君状遥责祐曰:“主上提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

王忽驱城中数百人欲为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摇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

”祐纵击,虏之,惭不能杀。

敕赠石头亳州刺史。

以君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其同谋执祐者官赏有差。

上检祐家文疏,得记室郏城孙处约谏书,嗟赏之,累迁中书舍人。

庚午,赠权万纪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

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初,太子承乾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畏上知之,对宫臣常论忠孝,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小相亵狎。

宫臣有欲谏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辄迎拜,敛容危坐,引咎自责,言辞辩给,宫臣拜答不暇。

宫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时论初皆称贤。

太子作八尺铜炉、六隔大鼎,募亡奴盗民间马牛,亲临烹者,与所幸厮役共食之。

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落,辫发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

又尝谓左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丧仪。

”因僵卧于地,众悉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剺面。

良久,太欻起,曰:“一朝有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发为突厥,委身思摩,若当一设,不居人后矣。

” 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数谏太子,上嘉之,赐二人金帛以风励太子,仍迁志宁为詹事。

志宁与左庶子张玄素数上书切谏,太子阴使人杀之,不果。

汉王元昌所为多不法,上数谴责之,由是怨望。

太子与之亲善,朝夕同游戏,分左右为二队,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被氈甲,操手槊,布陈大呼交战,击刺流血,以为娱乐。

有不用命者,披树挝之,至有死者。

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分将,观其战斗,岂不乐哉!

”又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

” 魏王泰多艺能,有宠于上,见太子有足疾,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

上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泰府事,后命工部尚书杜楚客代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士。

楚客或怀金以赂权贵,因说以魏王聪明,宜为上嗣。

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潜为朋党。

太子畏其逼,遣人诈为泰府典签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恶,敕捕之,不获。

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与同卧起。

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得幸太子。

上闻之,大怒,悉收称心等杀之,连坐死者数人,诮让太子甚至。

太子意泰告之,怨怒逾甚,思念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

又于苑中作冢,私赠官树碑。

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称疾不朝谒者动涉数月。

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馀人,谋杀魏王泰。

吏部尚书侯君集之婿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数令楚石引君集入东宫,问以自安之术。

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因劝之反,举手谓太子曰:“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又曰:“魏王为上所爱,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祸,若有敕召,宜密为之备。

”太子大然之。

太子厚赂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动静相语。

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败,安俨为之力战,上以为忠,故亲任之,使典宿卫。

安俨深自托于太子。

汉王元昌亦劝太子反,且曰:“比见上侧有美人,善弹琵琶,事成,愿以垂赐。

”太子许之。

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慈景之子也,母曰长广公主。

驸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阳公主。

皆为太子所亲昵,预其反谋。

凡同谋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潜谋引兵入西宫。

杜荷谓太子曰:“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

”太子闻齐王祐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

”会治祐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五·唐纪十一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五月,尽上章困敦,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五月,壬申,魏征上疏,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

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

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

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

安危之理,皎然在目。

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

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

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

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

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亲忠远佞,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

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

彦博久掌机务,知无不为。

上谓侍臣曰:“彦博以忧国之故,精神耗竭,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安逸,竟夭天年!

” 丁巳,上幸明德宫。

己未,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

戊辰,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亦令世袭,非有大故,无得黜免。

己巳,徙许王元祥为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穀、洛溢入洛阳宫,坏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馀人。

魏征上疏,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

同令而行,诚在令外。

’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

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

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

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

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

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

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

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

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

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

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

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

”上赐手诏褒美曰:“昔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

得公之谏,朕知过矣。

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

” 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

自外众材,给城中坏庐舍者。

令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

”壬寅,废明德宫及飞山之玄圃院,给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

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

”魏征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

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陈述。

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

若其无取,亦无所损。

”上曰:“公言是也。

”皆劳而遣之。

侍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

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

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

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

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

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

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

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

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

夫昧爽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

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

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

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

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

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

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

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

夫畜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

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

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

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绁耳。

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

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苟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

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

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

”疏奏,上称善久之。

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

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 冬,十月,癸丑,诏勋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猎于洛阳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

有豕突前,及马镫。

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搏之,上拔剑斩豕,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何惧之甚!

”对曰:“汉高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

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

”上悦,为之罢猎,寻加光禄大夫。

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颇损居人。

侍御史柳范奏弹之。

丁丑,恪坐免官,削户三百。

上曰:“长史权万纪事吾儿,不能匡正,罪当死。

”柳范曰:“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止畋猎,岂得独罪万纪!

”上大怒,拂衣而入。

久之,独引范谓曰:“何面折我?

”对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尽愚直。

”上悦。

十一月,辛卯,上幸怀州。

丙午,还洛阳宫。

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为才人。

◎贞观十二年戊戌,公元六三八年春,正月,乙未,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

”上曰:“卿辈苟自崇贵,轻我诸子。

”特进魏征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

”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

何得轻之!

”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

”上乃从珪奏。

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葇、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

先是,山东人士崔、卢、李、郑诸族,好自矜地望,虽累叶陵夷,苟他族欲与为昏姻,必多责财币,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

上恶之,命士廉等遍责天下谱谍,质诸史籍,考其真伪,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进忠贤,贬退奸逆,分为九等。

士廉等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第一。

上曰:“汉高祖与萧、曹、樊、灌皆起闾阎布衣,卿辈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禄乎!

高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在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

况其子孙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犹卬然以门地自负,贩鬻松槚,依托富贵,弃廉忘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

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勋劳,或以文学,致位贵显。

彼衰世旧门,诚何足慕!

而求与为昏,虽多输金帛,犹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

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犹以崔民幹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

”乃更命刊定,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

于是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

降崔民幹为第三。

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颁于天下。

二月,乙卯,车驾西还。

癸亥,幸河北,观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夔州都督齐善行败之,俘男女三千馀口。

乙丑,上祀禹庙。

丁卯,至柳谷,观盐池。

庚午,至蒲州,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盛饰廨舍楼观,又饲羊百馀口、鱼数百头以馈贵戚。

上数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须,皆资库物。

卿所为乃亡隋之弊俗也。

”甲戌,幸长春宫。

戊寅,诏曰:“隋故鹰击郎将尧君素,虽桀犬吠尧,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风劲草,实表岁寒之心。

可赠蒲州刺史,仍访其子孙以闻。

” 闰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车驾至京师。

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

上曰:“朕之辞令,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

若其无益,集之何用!

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

为人主患无德政,文章何为!

”遂不许。

丙子,以皇孙生,宴五品以上于东宫。

上曰:“贞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

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

”皆赐之佩刀。

上谓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

”对曰:“威德所加,比贞观之初则远矣。

人悦服则不逮也。

”上曰:“远方畏威慕德,故来服。

若其不逮,何以致之?

”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

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

”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

”对曰:“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谏,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

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

所以异也。

”上曰:“其事可闻欤?

”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

或云:‘赏太厚。

’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

’此导之使言也。

司户柳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

是悦而从之也。

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

”上曰:“非公不能及此。

人苦不自知耳!

” 夏,五月,壬申,弘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恸。

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上尝称世南有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

乙亥,吐蕃寇弘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

初,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

上未之许。

使者还,言于赞普弃宗弄赞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

会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婚。

”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

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

吐蕃进破党项、白兰诸羌,帅众二十馀万屯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

寻进攻松州,败都督韩威。

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

连兵不息,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

壬寅,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督步骑五万击之。

吐蕃攻城十馀日,进达为先锋,九月,辛亥,掩其不备,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斩首千馀级。

弄赞惧,引兵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

上许之。

甲寅,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

”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

”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

”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

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

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

”玄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 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虚,薛延陀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独逻水南,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

上以其强盛,恐后难制,癸亥,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

乙未,还京师。

钧州獠反。

遣桂州都督张宝德讨平之。

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以诸将军领之。

又简飞骑才力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衣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鞯,凡游幸则从焉。

己巳,明州獠反。

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

十二月,辛巳,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反獠于壁州,大破之,虏男女万馀口。

是岁,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

周有机辩,中书侍郎岑文本常称:“马君论事,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烦,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忘倦。

” 霍王元轨好读书,恭谨自守,举措不妄。

为徐州刺史,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交。

人问玄平王所长,玄平曰:“无长。

”问者怪之。

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至于霍王,无所短,吾何以称其长哉!

”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每部有酋长一人,仍各赐一箭,谓之十箭。

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

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

通谓之十姓。

咥利失失众心,为其臣统吐屯所袭。

咥利失兵败,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

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汁,会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亦败,咥利失复得故地。

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毘咄陆可汗。

乙毘咄陆既立,与咥利失大战,杀伤甚众。

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属乙咄陆,以东属咥利失。

处月、处密与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

◎贞观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春,正月,乙巳,车驾谒献陵。

丁未,还宫。

戊午,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

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女为韩王妃,深畏满盈,上表请解机务。

上不许。

玄龄固请不已,诏断表,乃就职。

太子欲拜玄龄,设仪卫待之,玄龄不敢谒见而归,时人美其有让。

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尝有阙,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

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珪薨。

珪性宽裕,自奉养甚薄。

于今,三品已上皆立家庙,珪通贵已久,独祭于寝。

为法司所劾,上不问,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鄜州都督。

上尝谓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

”对曰:“臣反是实!

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

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

上为之流涕,曰:“卿复服,朕不疑卿,故语卿,何更恨邪!

” 上又尝谓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

”敬德叩头谢曰:“臣妻虽鄙陋,相与共贫贱久矣。

臣虽不学,闻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愿也。

”上乃止。

戊戌,尚书奏:“近世掖庭之选,或微贱之族,礼训蔑闻。

或刑戮之家,忧怨所积。

请自今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礼聘纳。

其没官口及素微贱之人,皆不得补用。

”上从之。

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

侍御史马周亦上疏,以为:“尧、舜之父,犹有硃、均之子。

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

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

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

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

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

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

” 会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称:“承恩以来,形影相吊,若履春冰。

宗戚忧虞,如置汤火。

缅惟三代封建,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己出。

两汉罢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协事宜,今因臣等,复有变更,恐紊圣朝纲纪。

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宪,自取诛夷,更因延世之赏,致成剿绝之祸,良可哀愍。

愿停涣汗之旨,赐其性命之恩。

”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且言:“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

”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子孙,共传永久。

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

”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

上下书切责,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文泰不遣,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

颉利之亡也,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诏文泰归之,文泰蔽匿不遣。

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焉耆诉之。

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且谓其使者曰:“高昌数年以来,朝贡脱略,无籓臣礼,所置官号,皆准天朝,筑城掘沟,预备攻讨。

我使者至彼,文泰语之云:‘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

’又遣使谓薛延陀云:‘既为可汗,则与天子匹敌,何为拜其使者!

’事人无礼,又间邻国,为恶不诛,善何以劝!

明年当发兵击汝。

”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报,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高昌。

”上遣民部尚书唐俭、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与谋进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宫。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历位中郎将。

居家无赖,怨突利斥之,乃诬告其谋反,上由是薄之,久不进秩。

结社率阴结故部落,得四十馀人,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宫,开门辟仗,驰入宫门,直指御帐,可有大功。

甲申,拥突利之子贺逻鹘夜伏于宫外,会大风,晋王未出,结社率恐晓,遂犯行宫,逾四重幕,弓矢乱发,卫士死者数十人。

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久之,乃退,驰入御厩,盗马二十馀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获,斩之,原贺逻鹘投于岭表。

庚寅,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虏男女六千馀口。

五月,旱。

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

”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

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

’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

此恐非兴邦之至言。

”上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瞻仰,并录付史官。

”仍赐征黄金十斤。

厩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开道,经西赵,出邕州,以通交、桂,蛮、俚降者二万八千馀户。

丙申,立皇弟元婴为滕王。

自结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诏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之鼓纛。

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

突厥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

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言“颉利既败,其部落咸来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后善,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

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

今户口蕃滋,吾心甚喜。

既许立之,不可失信。

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

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

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

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

”薛延陀奉诏。

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上御齐政殿饯之,思摩涕泣,奉觞上寿曰:“奴等破亡之馀,分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复立为可汗,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

”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就其种落,筑坛于河上而立之。

上谓侍臣曰:“中国,根幹也。

四夷,枝叶也。

割根幹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

朕不用魏征言,几致狼狈。

”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

忠,苏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

及出塞,怀慕中国,见使者必泣涕请入侍。

诏许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诏以“身体发肤,不敢毁伤。

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后依法。

” 冬,十月,甲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

戊辰,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上犹冀高昌王文泰悔过,复下玺书,示以祸福,征之入朝。

文泰竟称疾不至。

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

乙亥,立皇子福为赵王。

己丑,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以宗女为弘化公主,妻之。

壬辰,上畋于咸阳,癸巳,还宫。

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右庶子张玄素谏,不听。

是岁,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县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

有僧自西域来,善咒术,能令人立死,复咒之使苏。

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皆如其言。

以告奕,奕曰:“此邪术也。

臣闻邪不干正,请使咒臣,必不能行。

”上命僧咒奕,奕初无所觉,须臾,僧忽僵仆,若为物所击,遂不复苏。

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前无坚物。

长安士女辐凑如市。

奕时卧疾,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

”其子往见佛齿,出角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

奕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时年八十五。

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毘咄陆可汗通谋作乱,咥利失穷蹙,逃奔汗而死。

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为乙毘沙钵罗叶护可汗。

沙钵罗叶护既立,建庭于虽合水北,谓之南庭,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国皆附之。

咄陆建牙于镞曷山西,谓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燖、触水昆等国皆附之,以伊列水为境。

◎贞观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里今年租赋,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

二月,丁丑,上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高第帛有差。

是时上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

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

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馀人。

上以师说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疏,谓之《正义》,令学者习之。

壬午,上幸骊山温汤。

辛卯,还宫。

乙未,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子孙以闻,当加引擢。

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击罗窦反獠,破之,俘七千馀口。

辛丑,流鬼国遣使入贡。

去京师万五千里,滨于北海,南邻靺鞨,未尝通中国,重三译而来。

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

丙辰,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灵夔为鲁王。

上将幸洛阳,命将作大匠阎立德行清暑之地。

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

立德,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闻唐兵起,谓其国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碛居其二千里,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致大军乎!

往吾入朝,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

今来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

三万已下,吾力能制之。

当以逸待劳,坐收其弊。

若顿兵城下,不过二十日,食尽必走,然后从而虏之。

何足忧也!

”及闻唐兵临碛口,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子智盛立。

军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国人咸集于彼,诸将请袭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

”于是鼓行而进,至田城,谕之,不下,诘朝攻之,及午而克,虏男女七千馀口。

以中郎将辛獠儿为前锋,夜,趋其都城,高昌逆战而败,大军继至,抵其城下。

智盛致书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物故。

智盛袭位未几,惟尚书怜察。

”君集报曰:“苟能悔过,当束手军门。

”智盛犹不出。

君集命填堑攻之,飞石雨下,城中人皆室处。

又为巢车,高十丈,俯瞰城中。

有行人及飞石所中,皆唱言之。

先是,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相结,约有急相助。

可汗遣其叶护屯可汗浮图城,为文泰声援。

及君集至,可汗惧而西走千馀里,叶护以城降。

智盛穷蹙,癸酉,开门出降。

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征谏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妇首来朝,其后稍骄倨,故王诛加之。

罪止文泰可矣,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悦服矣。

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则常须千馀人镇守,数年一易,往来死者什有三四,供办衣资,违离亲戚,十年之后,陇右虚耗矣。

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

臣未见其可。

”上不从,九月,以其地为西州,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各置属县,乙卯,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君集虏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还。

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讨高昌也,遣使约焉耆与之合势,焉耆喜,听命。

及高昌破,焉耆王诣军门谒见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为高昌所夺,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归之。

冬,十月,甲戌,荆王元景等复表请封禅,上不许。

初,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坐事系狱,自恃高班,慢骂陈仓尉尉氏刘仁轨,仁轨杖杀之。

州司以闻。

上怒,命斩之,怒犹不解,曰:“何物县尉,敢杀吾折冲!

”命追至长安面诘之。

仁轨曰:“鲁宁对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

”辞色自若。

魏征侍侧,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

”上曰:“何也?

”征曰:“隋末,百姓强而陵官吏,如鲁宁之比是也。

”上悦,擢仁轨为栎阳丞。

上将幸同州校猎,仁轨上言:“今秋大稔,民收获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治道葺桥,动费一二万功,实妨农事。

愿少停銮舆旬日,俟其毕务,则公私俱济。

”上赐玺书嘉纳之,寻迁新安令。

闰月,乙未,行幸同州。

庚戌,还宫。

丙辰,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

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

时《戊寅历》以癸亥为朔,宣义郎李淳风表称:“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今岁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馀稍多,子初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请更加考定。

”众议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风推校精密,请如淳风议,从之。

丁卯,礼官奏请加高祖父母服齐衰五月,嫡子妇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

从之。

丙子,百官复表请封禅,诏许之。

更命诸儒详定仪注。

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给使过所稽缓,给使奏之。

上怒,出元方为华阴令。

魏征谏曰:“帝王震怒,不可妄发。

前为给使,遂夜出敕书,事如军机,谁不惊骇!

况宦者之徒,古来难养,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远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

”上纳其言。

尚书左丞韦悰句司农木橦价贵于民间,奏其隐没。

上召大理卿孙伏伽书司农罪。

伏伽曰:“司农无罪。

”上怪,问其故,对曰:“只为官橦贵,所以私橦贱。

向使官橦贱,私橦无由贱矣。

但见司农识大体,不知其过也。

”上悟,屡称其善。

顾谓韦悰曰:“卿识用不逮伏伽远矣。

”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献俘于观德殿。

行饮至礼,大酺三日。

寻以智盛为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

上得高昌乐工,以付太常,增九部乐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宝。

将士知之,竞为盗窃,君集不能禁,为有司所劾,诏下君集等狱。

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以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

虽君集等自挂网罗,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录其过,而遗其功也。

臣闻命将出师,主于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

若其败绩,虽廉可诛。

是以汉之李广利、陈汤,晋之王浚,隋之韩擒虎,皆负罪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赏。

由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

是以黄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

’伏愿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备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

”上乃释之。

又有告薛万均私通高昌妇女者,万均不服,内出高昌妇女付大理,与万均对辩,魏征谏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辩帷箔之私,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

昔秦穆饮盗马之士,楚庄赦绝缨之罪,况陛下道高尧、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

”上遽释之。

侯君集马病蚛颡,行军总管赵元楷亲以指沾其脓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谄,左迁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旨,独不受,及别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

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宝刀及杂彩千段赐之。

癸卯,上猎于樊川。

乙巳,还宫。

魏征上疏,以为:“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任之虽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怀苟且。

陛下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

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

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

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

若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

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

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

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矫伪成俗矣。

”上纳之。

上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

”魏征对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陛下之及此言,宗庙社稷之福也!

” 上闻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数谏争,擢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左庶子。

太子尝于宫中击鼓,玄素叩阁切谏。

太子出其鼓,对玄素毁之。

太子久不出见官属,玄素谏曰:“朝廷选俊贤以辅至德,今动经时月,不见宫臣,将何以裨益万一!

且宫中唯有妇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

”太子不听。

玄素少为刑部令史,上尝对朝臣问之曰:“卿在隋何官?

”对曰:“县尉。

”又问:“未为尉时何官?

”对曰:“流外。

”又问:“何曹?

”玄素耻之,出阁殆不能步,色如死灰。

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君能礼其臣,乃能尽其力。

玄素虽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赞皇储,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

弃宿昔之恩,成一朝之耻,使之郁结于怀,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

”上曰:“朕亦悔此问,卿疏深会我心。

”遂良,亮之子也。

孙伏伽与玄素在隋皆为令史,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一无所隐。

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御史劾之。

上曰:“昔唐、虞大圣,贵为天子,不能化其子。

况崇为刺史,独能使其民比屋为善乎!

若坐是贬黜,则州县互相掩蔽,纵舍罪人。

自今诸州有犯十恶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纠察,如法施罪,庶以肃清奸恶耳。

” 上自临治兵,以部陈不整,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

怒其杖轻,下士贵吏。

魏征谏曰:“将军之职,为国爪牙。

使之执杖,已非后法,况以杖轻下吏乎!

”上亟释之。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

上以问魏征,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唐纪十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强圉作噩四月,凡五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六年壬辰,公元六三二年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

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

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

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

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

”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征独以为不可。

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

”曰:“高矣。

”“德未厚邪?

”曰:“厚矣。

”“中国未安邪?

”曰:“安矣。

”“四夷未服邪?

”曰:“服矣。

”“年谷未丰邪?

”曰:“丰矣。

”“符瑞未至邪?

”曰:“至矣。

”然则何为不可封禅?

”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

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

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

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

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

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

”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

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

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

”赐思廉绢五十匹。

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

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

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

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馀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

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

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京处,温清之礼,窃所未安。

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

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臣窃耻之。

”上深纳之。

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

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

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

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

魏征谏曰。

“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

’皆令半楚、淮阳。

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

”上然其言,入告皇后。

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征,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

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

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也。

”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

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

”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

”后问为谁,上曰:“魏征每廷辱我。

”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

后曰:“妾闻主明臣直。

今魏征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

”上乃悦。

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

明日,上出次发哀。

有司奏,辰日忌哭。

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

”遂哭之。

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

辛亥,江王嚣薨。

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

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

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

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

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

上从容言曰:“中外又安,皆公卿之力。

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

”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

肆叶护性猜狠,信谗。

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

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

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

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

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

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

“王珪、魏征,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

”上曰:“征、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

然征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

”魏征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

若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

”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

”对曰:“昔舜戒郡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

’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

”上大笑曰:“人言魏征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

”征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

” 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

朕何敢拟上古!

但比近世差胜耳。

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

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

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

” 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臣宴,赋诗。

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

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

”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

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

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

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

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

”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

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

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

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

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

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

颉利辞,不愿往。

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

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馀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

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

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

”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

” 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

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

”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

”魏征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

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

”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

” 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

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

是岁,党项等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

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

” 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

夫事无不由小以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

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

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

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

” 上谓魏征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

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

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

”对曰:“然。

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

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

”◎贞观七年癸巳,公元六三三年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

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

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

”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

”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

”魏征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

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

庚寅,以秘书监魏征为侍中。

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

癸巳,成而奏之。

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

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

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

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

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

” 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

九月,山东、河南四十馀州水,遣使赈之。

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

上皆赦之。

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

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

”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

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

如其有才,虽仇不弃,魏征等是也。

今日之举,非私亲也。

” 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

丙辰,校猎少陵原。

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

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

”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

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

”上皇大悦。

殿上皆呼万岁。

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

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

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

卿等不可不极谏。

”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

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

纶使先造傀儡。

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

”乃削纶阶。

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

上问魏征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

”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

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

”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

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

”◎贞观八年甲午,公元六三四年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

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

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

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

李靖荐魏征。

上曰:“征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

”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滞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

” 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

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

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

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复遣兵寇兰、廓二州。

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

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

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

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

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

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

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

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

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

甲子,上还京师。

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

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

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

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它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

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

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

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

丁亥,吐谷浑寇凉州。

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

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

靖闻之,请行。

上大悦。

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

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

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征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

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

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

”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

帝谓征曰:“群臣或容希合。

爽亦自陈,何也?

”对曰:“彼以陛下为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

”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

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

” 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

收地租,厚敛。

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

”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

”欲治其谤讪之罪。

魏征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

’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

”上曰:“朕罪斯人,则谁复敢言?

”乃赐绢二十匹。

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

”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

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

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

”书奏,上善之。

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

◎贞观九年乙未,公元六三五年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

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

壬辰,赦天下。

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

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

上谓魏征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

譬如馋人自敢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

然二主孰为优劣?

”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

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

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

” 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

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

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

”侯君集曰:“不然。

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

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

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

此而不乘,后必悔之。

”李靖从之。

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

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

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原。

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馀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

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

薛万均、薛万彻又败天柱王于寺海。

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

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

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

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彻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彻由是得免。

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

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

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

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

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

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

”自选骁骑千馀,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

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

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馀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

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

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子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它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

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

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

伏允帅千馀骑逃碛中,十馀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

国人立顺为可汗。

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

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

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

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

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

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

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

”期限既促,功不能及。

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

昔张释之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

’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

’其言深切,诚合至理。

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

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其中无金玉邪!

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

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

”疏奏,不报。

世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馀年。

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

”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

房玄龄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

”从之。

辛亥,诏:“国初草创,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

”谏议大夫硃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

于是增修太庙,祔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

房玄龄等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

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

上从之。

党项寇叠州。

李靖之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乡导。

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

今诸军苟无异心,我请供其资粮。

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

”诸将与之盟而遣之。

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

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道彦不得进。

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

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

乙卯,道彦、兴皆坐减死徙边。

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己功。

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均,诸将救止之。

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必多。

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

”上善之而止。

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

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之。

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

八月,庚辰,甑生坐减死徙边。

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

”上曰:“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

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

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

”李靖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

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哀毁羸瘠,固谏而止。

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

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

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庙号高祖。

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

十一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

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寝庙庆在京师,汉世郡国立庙,非礼。

”乃止。

戊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

上曰:“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

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

”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又谓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过。

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

”瑀再拜谢。

魏征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向不遇圣明,求免难矣!

” 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

弗许。

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下所杀。

子燕王诺曷钵立。

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

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

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

◎贞观十年丙申,公元六三六年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

辛丑,以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

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闻。

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

诸设或鄙其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苟丰,于我足矣。

”诸设惭服。

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馀众走保西陲。

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

社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馀万,自称答布可汗。

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

”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镇抚。

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故地。

”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馀日。

会咥利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

薛延陀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馀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

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

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

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夔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督。

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行都督事。

上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

三月,丁酉,吐谷浑王诺曷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

并从之。

丁未,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

癸丑,诸王之籓,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

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

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

”因流涕呜咽不能止。

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

侍中魏征屡以目疾求为散官,上不得已,以征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

其禄赐、吏卒并同职事。

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

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壶之中,刑无枉滥。

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收养之,慈爱逾于所生。

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宫中无不爱戴。

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

后不许,曰:“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

” 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

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

”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阁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

”由是疾遂甚。

太子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

”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

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

如其不然,妄求何益!

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

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

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

”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

及疾笃,与上诀。

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上曰:“玄龄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

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足矣。

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

仍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

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

”因取衣中毒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耳。

”己卯,崩于立政殿。

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卷,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

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

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

”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

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

” 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

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

帝夜使宫官至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

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

”使者曰:“此有手敕。

”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

”竟留使者至明。

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

” 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

’朕之本志,亦复如此。

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

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馀人,数十日而毕。

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

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

” 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征同登,使视之。

征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

”上指示之,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

”上泣,为之毁观。

十二月,戊寅,硃俱波、甘棠遣使入贡。

硃俱波在葱岭之北,去瓜州三千八百里。

甘棠在大海南。

上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

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

” 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

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顿踬,彼岂非天子儿邪!

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

”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

魏征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

在礼,臣、子一也。

《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

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

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

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

”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

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征言,方知理屈。

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

” 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

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

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

”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

”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

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

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

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

”是日。

黜万纪,使还家。

是岁,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

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隶诸卫及东宫六率。

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

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

五十人为队,队有正。

十人为火,火有长。

每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

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

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馀为步兵。

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直市之。

凡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远疏、近数,皆一月而更。

◎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

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

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

” 上作飞山宫。

庚子,特进魏征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

陛下拨乱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

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

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廕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

祖孙有廕,而止应配流。

据礼论情,深为未惬。

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

”从之。

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

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徙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

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馀条。

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

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

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

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

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

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

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

”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

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

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

陛下倘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

”上悦,从之。

由是断狱平允。

上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欲奢靡。

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

甲子,上行幸洛阳宫。

上至显仁宫,官吏以缺储偫,有被谴者。

魏征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

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

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

”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

”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

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 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庚子,上宴洛阳宫西宛,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 房玄龄、魏征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

丙午,诏行之。

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事我。

”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

子敬直尚南平公主。

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

”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弁},行盥馈之礼。

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

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

夏,四月,己卯,魏征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

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

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

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三·唐纪九

〔司马光〕 〔宋〕

起著雍困敦九月,尽重光单阏,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贞观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位在本品之上。

上曰:“比见群臣屡上表贺祥瑞,夫家给人足而无瑞,不害为尧、舜。

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为桀、纣。

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

”丁未,诏:“自今大瑞听表闻,自外诸瑞,申所司而已。

”尝有白鹊构巢于寝殿槐上,合欢如腰鼓,左右称贺。

上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

瑞在得贤,此何足贺!

”命毁其巢,纵鹊于野外。

天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上言:“往年虽出宫人,窃闻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无用者尚多,岂惟虚费衣食,且阴气郁积,亦足致旱。

”上曰:“妇人幽闭深宫,诚为可愍。

洒扫之馀,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

”于是遣尚书左丞戴胄、给事中洹水杜正伦于掖庭西门简出之,前后所出三千馀人。

己未,突厥寇边。

朝臣或请修古长城,发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灾异相仍,颉利不惧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

朕方为公扫清沙漠,安用劳民远修障塞乎!

” 壬申,以前司农卿窦静为夏州都督。

静在司农,少卿赵元楷善聚敛,静鄙之,对官属大言曰:“隋炀帝奢侈重敛,司农非公不可。

今天子节俭爱民,公何所用哉!

”元楷大惭。

上问王珪曰:“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何也?

”对曰:“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用经术士,故风俗淳厚。

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

”上然之。

冬,十月,御史大夫参预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

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须卿镇抚。

”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辞以旧疾。

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犹敦然诺,奈何既许朕而复悔之!

”祖尚固辞。

戊子,上复引见,谕之,祖尚固执不可。

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

”命斩于朝堂,寻悔之。

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何如人?

”魏征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从之。

有前青州长史魏恺使于梁还,除光州长史,不肯行,杨遵彦奏之。

文宣怒,召而责之。

恺曰:‘文宣顾谓遵彦曰:‘其言有理,卿赦之。

’此其所长也。

”上曰:“然。

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

”命复其官廕。

征状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

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上亦为之霁威。

尝谒告上冢,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

”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

”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征来,匿怀中。

征奏事固久不已,鹞竟死怀中。

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十二月,壬午,以黄门侍郎王珪为守侍中。

上尝闲居,与珪语,有美人侍侧,上指示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之。

”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纳之为是邪,非邪?

”上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何问是非!

”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弃其所言之人,管仲以为无异于郭公。

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

”上悦,即出之,还其亲族。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音乐,不称旨,上责之。

温彦博、王珪谏曰:“孝孙雅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

”上怒曰:“朕置卿等于腹心,当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为孝孙游说邪?

”彦博拜谢。

珪不拜,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邪!

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

”上默然而罢。

明日,上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温彦博、王珪、至今悔之。

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

” 上曰:“为朕养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

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

”乃命内外五品已上,各举堪为县令者,以名闻。

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

夫谋反不能独为,必与人共之,何患不发,何必使奴告邪!

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斩之。

”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

伯父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毘可汗。

国人不服,弩矢毕部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可。

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之祸,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为乙毘钵罗肆叶护可汗,与莫贺咄相攻,连兵不息,俱遣使来请婚。

上不许,曰:“汝国方乱,君臣未定,何得言婚!

”且谕以各守部分,勿复相攻。

于是西域诸国及敕勒先役属西突厥者皆叛之。

突厥北边诸姓多叛颉利可汗归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为可汗,夷男不敢当。

上方图颉利,遣游击将军乔师望间道赍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毘伽可汗,赐以鼓纛。

夷男大喜,遣使入贡,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下,东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

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诸部落皆属焉。

◎贞观三年己丑、公元六二九年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庙。

癸亥,耕藉于东郊。

沙门法雅坐妖言诛。

司空裴寂尝闻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还乡里。

寂请留京师,上数之曰:“计公勋庸,安得至此!

直以恩泽为群臣第一。

武德之际货赂公行,纪纲紊乱,皆公之由也,但以故旧不忍尽法。

得归守坟墓,幸已多矣!

”寂遂归蒲州。

未几,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闻,当死。

流静州。

会山羌作乱,或言劫寂为主。

上曰:“寂当死,我生之,必不然也。

”俄闻寂帅家僮破贼。

上思其佐命之功,征入朝,会卒。

二月,戊寅,以房玄龄为左仆射,杜如晦为右仆射,以尚书右丞魏征守秘书监,参预朝政。

三月,己酉,上录系囚。

有刘恭者,颈有“胜”文,自云“当胜天下”,坐是系狱。

上曰:“若天将兴之,非朕所能除。

若无天命,‘胜’文何为!

”乃释之。

丁巳,上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

比闻听受辞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

”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

” 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惟恐一物失所。

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

与杜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

至于台阁规模,皆二人所定。

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

”及如晦至,卒用玄龄之策。

盖玄龄善谋,如晦能断故也。

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者,推房、杜焉。

玄龄虽蒙宠待,或以事被谴,辄累日诣朝堂,稽颡请罪,恐惧若无所容。

玄龄监修国史,上语之曰:“比见《汉书》载《子虚》、《上林赋》,浮华无用。

其上书论事,词理切直者,朕从与不从,皆当载之。

” 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义宫,更名大安宫。

上始御太极殿,谓侍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

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

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

”房玄龄等皆顿首谢。

故事:凡军国大事,则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

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

上始申明旧制,由是鲜有败事。

茌平人马周,客游长安,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

六月,壬午,以旱,诏文武官极言得失。

何武人不学,不知所言,周代之陈便宜二十馀条。

上怪其能,以问何,对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为臣具草耳。

”上即召之。

未至,遣使督促者数辈。

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寻除监察御史,奉使称旨。

上以常何为知人,赐绢三百匹。

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丙子,薛延陀毘伽可汗遣其弟统特勒入贡,上赐以宝刀及宝鞭,谓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斩之,小罪者鞭之。

”夷男甚喜。

突厥颉利可汗大惧,始遣使称臣,请尚公主,修婿礼。

代州都督张公谨上言突厥可取之状,以为:“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

薛延陀等诸部皆叛,二也。

突利、拓设、欲谷设皆得罪,无所自容,三也。

塞北霜早,糇粮乏绝,四也。

颉利疏其族类,亲委诸胡,胡人反覆,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华人入北,其众甚多,比闻所在啸聚,保据山险,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

”上以颉利可汗既请和亲,复援梁师都,丁亥,命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讨之,以张公谨为副。

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帅三千骑来降。

戊午,拔野古、仆骨、同罗、奚酋长并帅众来降。

冬,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肃州刺史公孙武达、甘州刺史成仁重与战,破之,捕虏千馀口。

上遣使至凉州,都督李大亮有佳鹰,使者讽大亮使献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游而使者求鹰。

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

如其自擅,乃是使非其人。

”癸卯,上谓侍臣曰:“李大亮可谓忠直。

”手诏褒美,赐以胡瓶及荀悦《汉纪》。

庚申,以并州都督李世勣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彻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众合十馀万,皆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击突厥。

乙丑,任城王道宗击突厥于灵州,破之。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常痛心。

今单于稽颡,庶几可雪前耻。

” 壬午,靺鞨遣使入贡,上曰:“靺鞨远来,盖突厥已服之故也。

昔人谓御戎无上策,朕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岂非上策乎!

” 癸未,右仆射杜如晦以疾逊位,上许之。

乙酉,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

’何谓也?

”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亦然。

帝王内蕴神明,外当玄默,故《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

’若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则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

”上深善其言。

庚寅,突厥郁射设帅所部来降。

闰月,丁未,东谢酋长谢元深、南谢酋长谢强来朝。

诸谢皆南蛮别种,在黔州之西。

诏以东谢为应州、南谢为庄州,隶黔州都督。

是时远方诸国来朝贡者甚众,服装诡异,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图写以示后,作《王会图》,从之。

乙丑,牂柯酋长谢能羽及充州蛮入贡,诏以牂柯为牂州。

党顷酋长细封步赖来降,以其地为轨州。

各以其酋长为刺史。

党项地亘三千里,姓别为部,不相统壹,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旁当氏、米擒氏、拓跋氏,皆大姓也。

步赖既为唐所礼,馀部相继来降,以其地为崌、奉、岩、远四州。

是岁,户部奏:中国人自塞外归,及四夷前后降附者,男子一百二十馀万口。

房玄龄、珪掌内外官考,治书侍御史万年权万纪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

魏征谏曰:“玄龄、珪皆朝廷旧臣,素以忠直为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间能无一二人不当!

察其情,终非阿私。

若推得其事,则皆不可信,岂得复当重任!

且万纪比来恒在考堂,曾无驳正。

及身不得考,乃始陈论。

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诚徇国也。

使推之得实,未足裨益朝廷。

若其本虚,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

臣所爱者治体,非敢苟私二臣。

”上乃释不问。

濮州刺史庞相寿坐贪污解任,自陈尝在秦王幕府。

上怜之,欲听还旧任。

魏征谏曰:“秦府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是使为善者惧。

”上欣然纳之,谓相寿曰:“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

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

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

”赐帛遣之。

相寿流涕而去。

◎贞观四年庚寅,公元六三零年春,正月,李靖帅骁骑三千自马邑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破之。

突厥颉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惊曰:“唐不倾国而来,靖何敢孤军至此!

”其从一日数惊,乃徙牙于碛口。

靖复遣谍离其心腹,颉利所亲康苏密以隋萧后及炀帝之孙政道来降。

乙亥,至京师。

先是,有降胡言“中国人或潜通书启于萧后者”。

至是,中书舍人杨文瓘请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强,愚民无知,或有斯事。

今天下已安,既往之罪,何须问也!

” 李世勣出云中,与突厥战于白道,大破之。

二月,己亥,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李靖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阴山。

先是,颉利既败,窜于铁山,馀众尚数万。

遣执失思力入见,谢罪,请举国内附,身自入朝。

上遣鸿胪卿唐俭等慰抚之,又诏李靖将兵迎颉利。

颉利外为卑辞,内实犹豫,欲俟草青马肥,亡入漠北。

靖引兵与李世勣会白道,相与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阻且远,追之难及。

今诏使至彼,虏必自宽,若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往袭之,不战可擒矣。

”以其谋告张公谨,公谨曰:“诏书已许其降,使者在彼,奈何击之!

”靖曰:“此韩信所以破齐也。

唐俭辈何足惜!

”遂勒兵夜发,世勣继之,军至阴山,遇突厥千馀帐,俘以随军。

颉利见使者,大喜,意自安。

靖使武邑苏定方帅二百骑为前锋,乘雾而行,去牙帐七里,虏乃觉之。

颉利乘千里马先走,靖军至,虏众遂溃。

唐俭脱身得归。

靖斩首万馀级,俘男女十馀万,获杂畜数十万,杀隋义成公主,擒其子叠罗施。

颉利帅万馀人欲度碛,李世勣军于碛口,颉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长皆帅众降,世勣虏五万馀口而还。

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露布以闻。

丙午,上还宫。

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

以御史大夫温彦博为中书令,守侍中王珪为侍中。

守户部尚书戴胄为户部尚书,参预朝政。

太常少卿萧瑀为御史大夫,与宰臣参议朝政。

三月,戊辰,以突厥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为右武修大将军。

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上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

”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

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

庚午,突厥思结俟斤帅众四万来降。

丙子,以突利可汗为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

初,始毕可汗以启民母弟苏尼失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西北。

及颉利政乱,苏尼失所部独不携贰。

突利之来奔也,颉利立之为小可汗。

及颉利败走,往依之,将奔吐谷浑。

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苏尼失执送颉利。

颉利以数骑夜走,匿于荒谷。

苏尼失惧,驰追获之。

庚辰,行军副总管张宝相帅众奄至沙钵罗营,俘颉利送京师,苏尼失举众来降,漠南之地遂空。

蔡成公杜如晦疾笃,上遣太子问疾,又自临视之。

甲申,薨。

上每得佳物,辄思如晦,遣使赐其家。

久之,语及如晦,必流涕,谓房玄龄曰:“公与如晦同佐朕,今独见公,不见如晦矣!

” 突厥颉利可汗至长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顺天楼,盛陈文物,引见颉利,数之曰:“汝藉父兄之业,纵淫虐以取亡,罪一也。

数与我盟而背之,二也。

恃强好战,暴骨如莽,三也。

蹂我稼穑,掠我子女,四也。

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迁延不来,五也。

然自便桥以来,不复大入为寇,以是得不死耳。

”颉利哭谢而退。

诏馆于太仆,厚廪食之。

上皇闻擒颉利,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

今我子能灭突厥,吾托付得人,复何忧哉!

”上皇召上与贵臣十馀人及诸王、妃、主置酒凌烟阁,酒酣,上皇自弹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为寿,逮夜而罢。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万口,诏群臣议区处之宜。

朝士多言:“北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兗、豫之间,分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胡虏为农民,永空塞北之地。

”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突厥、铁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请皆置之河北。

分立酋长,领其部落,则永永无患矣。

”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其种类区分,各有酋帅。

今宜因其离散,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不相臣属。

纵欲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

国分则弱而易制,势敌则难相吞灭,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国。

仍请于定襄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

”夏州都督窦静以为:“戎狄之性,有如禽兽,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义教,况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

置之中国,有损无益,恐一旦变生,犯我王略。

莫若因其破亡之馀,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可使常为籓臣,永保边塞。

”温彦博以为:“徙于兗、豫之间,则乖违物性,非所以存养之也。

请准汉建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扞蔽,策之善者也。

”魏征以为:“突厥世为寇盗,百姓之仇也。

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尽杀,宜纵之使还故土,不可留之中国。

夫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固其常性。

今降者众近十万,数年之后,蕃息倍多,必为腹心之疾,不可悔也。

晋初诸胡与民杂居中国,郭钦、江统,皆劝武帝驱出塞外以绝乱阶,武帝不从。

后二十馀年,伊、洛之间,遂为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鉴也!

”彦博曰:“王者之于万物。

天覆地载,靡有所遗。

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

孔子曰:‘有教无类。

’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义,数年之后,悉为吾民。

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上卒用彦博策,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

分突利故所统之地,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

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众。

五月,辛未,以突利为顺州都督,使帅其部落之官。

上戒之曰:“尔祖启民挺身奔隋,隋立以为大可汗,奄有北荒,尔父始毕反为隋患。

天道不容,故使尔今日乱亡如此。

我所以不立尔为可汗者,惩启民前事故也。

今命尔为都督,尔宜善守国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国久安,亦使尔宗族永全也!

” 壬申,以阿史那苏尼失为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为怀化郡王。

颉利之亡也,诸部落酋长皆弃颉利来降,独思摩随之,竟与颉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将军,寻以为北开州都督,使统颉利旧众。

丁丑,以右武卫大将军史大奈为丰州都督,其馀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馀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

辛巳,诏:“自今讼者,有经尚书省判不服,听于东宫上启,委太子裁决。

若仍不服,然后闻奏。

” 丁亥,御史大夫萧瑀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帐,御军无法,突厥珍物,虏掠俱尽,请付法司推科。

上特敕勿劾。

及靖入见,上大加责让,靖顿首谢。

久之,上乃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致戮。

朕则不然,录公之功,赦公之罪。

”加靖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户。

未几,上谓靖曰:“前有人谗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为怀。

”复赐绢二千匹。

林邑献火珠,有司以其表辞不顺,请讨之,上曰:“好战者亡,如隋炀帝、颉利可汗,皆耳目所亲见也。

小国胜之不武,况未可必乎!

语言之间,何足介意!

”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苏尼失为北宁州都督,以中郎将史善应为北抚州都督。

壬寅,以右骁卫将军康苏密为北安州都督。

乙卯,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

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

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

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

臣见隋氏初营宫室,近山无大木,皆致之远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为轮,则戛摩火出,乃铸铁为毂,行一二里,铁彀辄破,别使数百人赍铁彀随而易之,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计一柱之费,已用数十万功,则其馀可知矣。

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

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

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

”上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

”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

”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

”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

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

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

”仍赐玄素彩二百匹。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乙丑,上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

”对曰:“文帝勤于为治,每临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

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

”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

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

事皆自决,不任群臣。

天下至广,一日万机,虽复劳神苦形,岂能一一中理!

群臣既知主意,唯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

朕则不然。

择天下贤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

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

”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

” 癸酉,以前太子少保李纲为太子少师,以兼御史大夫萧瑀为太子少傅。

李纲有足疾,上赐以步舆,使之乘至阁下,数引入禁中,问以政事。

每至东宫,太子亲拜之。

太子每视事,上令纲与房玄龄侍坐。

先是,萧瑀与宰相参议朝政,瑀气刚而辞辩,房玄龄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龄、魏征、温彦博尝有微过,瑀劾奏之,上竟不问。

瑀由此怏怏自失,遂罢御史大夫,为太子少傅,不复预闻朝政。

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诏以凉州都督李大亮为西北道安抚大使,于碛口贮粮,来者赈给,使者招慰,相望于道。

大亮上言:“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

臣远考秦、汉,近观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

今招致西突厥,但见劳费,未见其益。

况河西州县萧条,突厥微弱以来,始得耕获。

今又供亿此役,民将不堪,不若且罢招慰为便。

伊吾之地,率皆沙碛,其人或自立君长,求称臣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籓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

”上从之。

八月,丙午,诏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服青。

妇人从其夫色。

” 甲寅,诏以兵部尚书李靖为右仆射。

靖性沈厚,每与时宰参议,恂恂似不能言。

突厥既亡,营州都督薛万淑遣契丹酋长贪没折说谕东北诸夷,奚、■、室韦等十馀部皆内附。

万淑,万均之兄也。

戊午,突厥欲谷设来降。

欲谷设,突利之弟也。

颉利败,欲谷设奔高昌,闻突利为唐所礼,遂来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

隋末,伊吾内属,置伊吾郡。

隋乱,臣于突厥。

颉利既灭,举其属七城来降,因以其地置伊西州。

思结部落饥贫,朔州刺史新丰张俭招集之,其不来者,仍居碛北,亲属私相往还,俭亦不禁。

及俭徙胜州都督,州司奏思结将叛,诏俭往察之。

俭单骑入其部落说谕,徙之代州,即以俭检校代州都督,思结卒无叛者。

俭因劝之营田,岁大稔。

俭恐虏蓄积多,有异志,奏请和籴以充边储。

部落喜,营田转力,而边备实焉。

丙子,开南蛮地置费州、夷州。

己卯,上幸陇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为兵部尚书,参议朝政。

甲子,车驾还京师,上读《明堂针炙书》,云:“人五藏之系,咸附于背。

”戊寅,诏自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猎于鹿苑。

乙巳,还宫。

甲寅,高昌王麹文泰入朝。

西域诸国咸欲因文泰使入贡,上遣文泰之臣厌怛纥干往迎之。

魏征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

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来,所过劳费已甚,今借使十国入贡,其徒旅不减千人。

边民荒耗,将不胜其弊。

若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矣,倘以宾客遇之,非中国之利也。

”时厌怛纥干已行,上遽令止之。

诸宰相侍宴,上谓王珪曰:“卿识鉴精通,复善谈论,玄龄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

”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

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

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

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

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己任,臣不如魏征。

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

”上深以为然,众亦服其确论。

上之初即位也,尝与群臣语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

”魏征对曰:“不然。

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

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

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

”上深然之。

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

魏征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

”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黄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汤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

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

”上卒从征言。

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

二年,天下蝗。

三年,大水。

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

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

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

上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上书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

’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

’唯魏征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

’朕用其言。

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

”征再拜谢曰:“突厥破灭,海内康宁,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

”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

” 房玄龄奏:“阅府库甲兵,远胜隋世。

”上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

然炀帝甲兵岂不足邪!

卒亡天下。

若公等尽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也。

” 上谓秘书监萧璟曰:“卿在隋世数见皇后乎?

”对曰:“彼儿女且不得见,臣何人,得见之?

”魏征曰:“臣闻炀帝不信齐王,恒有中使察之,闻其宴饮,则曰‘彼营何事得遂而喜!

’闻其忧悴,则曰‘彼有他念故尔。

’父子之间且犹如是,况他人乎!

”上笑曰:“朕今视杨政道,胜炀帝之于齐王远矣。

”璟,瑀之兄也。

西突厥肆叶护可汗既先可汗之子,为众所附,莫贺咄可汗所部酋长多归之,肆叶护引兵击莫贺咄,莫贺咄兵败,逃于金山,为泥熟设所杀,诸部共推肆叶护为大可汗。

◎贞观五年辛卯,公元六三一年春,正月,诏僧、尼、道士致拜父母。

癸酉,上大猎于昆明池,四夷君长咸从。

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群臣。

丙子,还宫,亲献禽于大安宫。

癸未,朝集使赵郡王孝恭等上表,以四夷咸服,请封禅。

上手诏不许。

” 有司上言皇太子当冠,用二月吉,请追兵备仪仗。

上曰:“东作方兴,宜改用十月。

”少傅萧瑀奏:“据阴阳书不若二月。

”上曰:“吉凶在人。

若动依阴阳,不顾礼义,吉可得乎!

循正而行,自与吉会。

农时最急,不可失也。

” 二月,甲辰,诏:“诸州有京观处,无问新旧,宜悉刬削,加土为坟,掩蔽枯朽,勿令暴露。

” 己酉,封皇弟元裕为郐王,元名为谯王,灵夔为魏王,元祥为许王,元晓为密王。

庚戌,封皇子愔为梁王,恽为郯王,贞为汉王,治为晋王,慎为申王,嚣为江王,简为代王。

夏,四月,壬辰,代王简薨。

壬寅,灵州斛薛叛,任城王道宗等追击,破之。

隋末,中国人多没于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赎之。

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八万口。

六月,甲寅,太子少师新昌贞公李纲薨。

初,周齐王宪女,孀居无子,纲赡恤甚厚。

纲薨,其女以父礼丧之。

秋,八月,甲辰,遣使诣高丽,收隋氏战亡骸骨,葬而祭之。

河内人李好德得心疾,妄为妖言,诏按其事。

大理丞张蕴古奏:“好德被疾有征,法不当坐。

”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奏:“蕴古贯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为其刺史,情在阿纵,按事不实。

”上怒,命斩之于市,既而悔之,因诏:“自今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

” 权万纪与侍御史李仁发,俱以告讦有宠于上,由是诸大臣数被谴怒。

魏征谏曰:“万纪等小人,不识大体,以讦为直,以谗为忠。

陛下非不知其无堪,盖取其无所避忌,欲以警策群臣耳。

而万纪等挟恩依势,逞其奸谋,凡所弹射,皆非有罪。

陛下纵未能举善以厉俗,奈何昵奸以自损乎!

”上默然,赐绢五百匹。

久之,万纪等奸状自露,皆得罪。

九月,上修仁寿宫,更命曰九成宫。

又将修洛阳宫,民部尚书戴胄表谏,以“乱离甫尔,百姓凋弊,帑藏空虚,若营造不已,公私劳费,殆不能堪!

”上嘉之曰:“戴胄于我非亲,但以忠直体国,知无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

”久之,竟命将作大匠窦璡修洛阳宫,璡凿池筑山,雕饰华靡。

上遽命毁之,免璡官。

冬,十月,丙午,上逐兔于后苑,左领军将军执失思力谏曰:“天命陛下为华、夷父母,奈何自轻!

”上又将逐鹿,思力脱巾解带,跪而固谏,上为之止。

初,上令群臣议封建,魏征议以为:“若封建诸侯,则卿大夫咸资俸禄,必致厚敛。

又,京畿赋税不多,所资畿外,若尽以封国邑,经费顿阙。

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内地,难以奔赴。

”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运祚修短,定命自天,尧、舜大圣,守之而不能固。

汉、魏微贱,拒之而不能却。

今使勋戚子孙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后,将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

”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不若分王诸子,勿令过大,间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使各守其境,协力同心,足扶京室。

为置官寮,皆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具为条式。

一定此制,万代无虞。

”十一月,丙辰,诏:“皇家宗室及勋贤之臣,宜令作镇籓部,贻厥子孙,非有大故,无或黜免,所司明为条列,定等级以闻。

” 丁巳,林邑献五色鹦鹉,丁卯,新罗献美女二人。

魏征以为不宜受。

上喜曰:“林邑鹦鹉犹能自言苦寒,思归其国,况二女远别亲戚乎!

”并鹦鹉,各付使者而归之。

倭国遣使入贡,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节往抚之。

表仁与其王争礼,不宣命而还。

丙子,上礼圜丘。

十二月,太仆寺丞李世南开党项之地十六州、四十七县。

上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盖欲思之详熟故也。

而有司须臾之间,三覆已讫。

又,古刑人,君为之彻乐减膳。

朕庭无常设之乐,然常为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

又,百司断狱,唯据律文,虽情在可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

”丁亥,制:“决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

行刑之日,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

皆令门下覆视。

有据法当死而情可矜者,录状以闻。

”由是全活甚众。

其五覆奏者,以决前一二日,至决日又三覆奏。

唯犯恶逆者一覆奏而已。

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彟等复上表请封禅,不许。

壬寅,上幸骊山温汤。

戊申,还宫。

上谓执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

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

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

”康国求内附。

上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而糜弊百姓。

今康国内附,傥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

师行万里,岂不疲劳!

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

”遂不受。

谓侍臣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尤宜将护,倘遽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

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惧不终,故欲数闻卿辈谏争也。

”魏征曰:“内外治安,臣不以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 上尝与侍臣论狱,魏征曰:“炀帝时尝有盗发,帝令于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讯取服,凡二千馀人,帝悉令斩之。

大理丞张元济怪其多,试寻其状,内五人尝为盗,馀皆平民。

竟不敢执奏,尽杀之。

”上曰:“此岂唯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

君臣如此,何得不亡?

公等宜戒之!

” 是岁,高州总管冯盎入朝。

未几,罗窦诸洞獠反,敕盎帅部落二万,为诸军前锋。

獠数万人,屯据险要,诸军不得进。

盎持弩谓左右曰:“尽吾此矢,足知胜负矣。

”连发七矢,中七人。

獠皆走,因纵兵乘之,斩首千馀级。

上美其功,前后赏赐,不可胜数。

盎所居地方二千里,奴婢万馀人,珍货充积。

然为治勤明,所部爱之。

新罗王真平卒,无嗣,国人立其女善德为王。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二·唐纪八

〔司马光〕 〔宋〕

起柔兆阉茂九月,尽著雍困敦七月,凡二年。

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下之下◎武德九年丙戌,公元六二六年九月,突厥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口。

上不受,但诏归所掠中国户口,征温彦博还朝。

丁未,上引诸卫将卒习射于显德殿庭,谕之曰:“戎狄侵盗,自古有之,患在边境少安,则人主逸游忘战,是以寇来莫之能御。

今朕不使汝曹穿池筑苑,专习弓矢,居闲无事,则为汝师,突厥入寇,则为汝将,庶几中国之民可以少安乎!

”于是日引数百人教射于殿庭,上亲临试,中多者赏以弓、刀、帛,其将帅亦加上考。

群臣多谏曰:“于律,以兵刃至御在所者绞。

今使卑碎之人张弓挟矢于轩陛之侧,陛下亲在其间,万一有狂夫窃发,出于不意,非所以重社稷也。

”韩州刺史封同人诈乘驿马入朝切谏。

上皆不听,曰:“王者视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内,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卫之士亦加猜忌乎!

”由是人思自励,数年之间,悉为精锐。

上尝言:“吾自少经略四方,颇知用兵之要,每观敌陈,则知其强弱,常以吾弱当其强,强当其弱。

彼乘吾弱,逐奔不过数十百步,吾乘其弱,必出其陈后反击之,无不溃败,所以取胜,多在此也。

” 己酉,上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且曰:“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宜各自言。

”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

淮安王神通曰:“臣举兵关西,首应义旗,今房玄龄,杜如晦等专弄刀笔,功居臣上,臣窃不服。

”上曰:“义旗初起,叔父虽首唱举兵,盖亦自营脱祸。

及窦建德吞噬山东,叔父全军覆没。

刘黑闼再合馀烬,叔父望风奔北。

玄龄等运筹帷幄,坐安社稷,论功行赏,固宜居叔父之先。

叔父,国之至亲,朕诚无所爱,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勋臣同赏耳!

”诸将乃相谓曰:“陛下至公,虽淮安王尚无所私,吾侪何敢不安其分。

”遂皆悦服。

房玄龄尝言:“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

今除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

’”上曰:“王者至公无私,故能服天下之心。

朕与卿辈日所衣食,皆取诸民者也。

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当择贤才而用之,岂以新旧为先后哉!

必也新而贤,旧而不肖,安可舍新而取旧乎!

今不论其贤不肖而直言嗟怨,岂为政之体乎!

” 诏:“民间不得妄立妖祠。

自非卜筮正术,其馀杂占,悉从禁绝。

” 上于弘文殿聚四部书二十馀万卷,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

又取三品已上子孙充弘文馆学生。

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诏追封故太子建成为息王,谥曰隐。

齐王元吉为剌王,以礼改葬。

葬日,上哭之于宜秋门,甚哀。

魏征、王珪表请陪送至墓所,上许之,命宫府旧僚皆送葬。

癸亥,立皇子中山王承乾为太子,生八年矣。

庚辰,初定功臣实封有差。

初,萧瑀荐封德彝于上皇,上皇以为中书令。

及上即位,瑀为左仆射,德彝为右仆射。

议事已定,德彝数反之于上前,由是有隙。

时房玄龄、杜如晦新用事,皆疏瑀而亲德彝,瑀不能平,遂上封事论之,辞指寥落,由是忤旨。

猁瑀与陈叔达忿争于上前,庚辰,瑀、叔达皆坐不敬,免官。

甲申,民部尚书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践者,请户给绢一匹。

”上曰:“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乎!

”于是计口为率。

初,上皇欲强宗室以镇天下,故皇再从、三从弟及兄弟之下,虽童孺皆为王,王者数十人。

上从容问群臣:“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

”封德彝对曰:“前世唯皇子及兄弟乃为王,自馀非有大功,无为王者。

上皇敦睦九族,大封宗室,自两汉以来未有如今之多者。

爵命既崇,多给力役,恐非示天下以至公也。

”上曰:“然。

朕为天子,所以养百姓也,岂可劳百姓以养己之宗族乎!

”十一月,庚寅,降宗室郡王皆为县公,惟有功者数人不降。

丙午,上与群臣论止盗。

或请重法以禁之,上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耳。

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主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

”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

上又尝谓侍臣曰:“君依于国,国依于民。

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

故人君之患,不自外来,常由身出。

夫欲盛则费广,费广则赋重,赋重则民愁,民愁则国危,国危则君丧矣。

朕常以此思之,故不敢纵欲也。

”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反,请发兵讨之。

上曰:“獠依阻山林,时出鼠窃,乃其常俗。

牧守苟能抚以恩信,自然帅服,安可轻动干戈,渔猎其民,比之禽兽,岂为民父母之意邪!

”竟不许。

上谓裴寂曰:“比多上书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寝。

公辈亦当恪勤职业,副朕此意。

” 上厉精求治,数引魏征入卧内,访以得失。

征知无不言,上皆欣然嘉纳。

上遣使点兵,封德彝奏:“中男虽未十八,其躯干壮大者,亦可并点。

”上从之。

敕出,魏征固执以为不可,不肯署敕,至于数四。

上怒,召而让之曰:“中男壮大者,乃奸民诈妄以避征役,取之何害,而卿固执至此!

”对曰:“夫兵在御之得其道,不在众多。

陛下取其壮健,以道御之,足以无敌于天下,何必多取细弱以增虚数乎!

且陛下每云:‘吾以诚信御天下,欲使臣民皆无欺诈。

’今即位未几,失信者数矣!

”上愕然曰:“朕何为失信?

”对曰:“陛下初即位,下诏云:‘逋负官物,悉令蠲免。

’有司以为负秦府国司者,非官物,征督如故。

陛下以秦王升为天子,国司之物,非官物而何!

又曰:‘关中免二年租调,关外给复一年。

’既而继有敕云:‘已役已输者,以来年为始。

’散还之后,方复更征,百姓固已不能无怪。

今既征得物,复点为兵,何谓来年为始乎!

又,陛下所与共治天下者在于守宰,居常简阅,咸以委之。

至于点兵,独疑其诈,岂所谓以诚信为治乎!

”上悦曰:“向者朕以卿固执,疑卿不达政事,今卿论国家大体,诚尽其精要。

夫号令不信,则民不知所从,天下何由而治乎?

朕过深矣!

”乃不点中男,赐征金甕一。

上闻景州录事参军张玄素名,召见,问以政道,对曰:“隋主好自专庶务,不任群臣。

群臣恐惧,唯知禀受奉行而已,莫之敢违。

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借使得失相半,乖谬已多,下谀上蔽,不亡何待!

陛下诚能谨择群臣而分任以事,高拱穆清而考其成败以施刑赏,何忧不治!

又,臣观隋末乱离,其欲争天下者不过十馀人而已,其馀皆保乡党、全妻子,以待有道而归之耳。

乃知百姓好乱者亦鲜,但人主不能安之耳。

”上善其言,擢为侍御史。

前幽州记室直中书省张蕴古上《大宝箴》,其略曰:“圣人受命,拯溺亨屯,故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又曰:“壮九重于内,所居不过容膝。

彼昏不知,瑶其台而琼其室。

罗八珍于前,所食不过适口。

惟狂罔念,丘其糟而池其酒。

”又曰:“勿没没而暗,勿察察而明,虽冕旒蔽目而视于未形,虽黈纩塞耳而听于无声。

”上嘉之,赐以束帛,除大理丞。

上召傅奕,赐之食,谓曰:“汝前所奏,几为吾祸。

然凡有天变,卿宜尽言皆如此,勿以前事为惩也。

”上尝谓奕曰:“佛之为教,玄妙可师,卿何独不悟其理?

”对曰:“佛乃胡中桀黠,诳耀彼土。

中国邪僻之人,取庄、老玄谈,饰以妖幻之语,用欺愚俗。

无益于民,有害于国,臣非不悟,鄙不学也。

”上颇然之。

上患吏多受赇,密使左右试赂之。

有司门令史受绢一匹,上欲杀之,民部尚书裴矩谏曰:“为吏受赂,罪诚当死。

但陛下使人遗之而受,乃陷人于法也,恐非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

’”上悦,召文武五品已上告之曰:“裴矩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倘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 臣光曰:古人有言:君明臣直。

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变也。

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

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动则景随矣。

是岁,进皇子长沙郡王恪为汉王,宜阳郡王祐为楚王。

新罗、百济、高丽三国有宿仇,迭相攻击。

上遣国子助教硃子奢往谕指,三国皆上表谢罪。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上◎贞观元年丁亥,公元六二七年春,正月,乙酉,改元。

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陈乐》。

上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由兹而成,不敢忘本。

”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岂文德之足比!

”上曰:“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

卿谓文不及武,斯言过矣。

”德彝顿首谢。

己亥,制:“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阁议事,皆命谏官随之,有失辄谏。

” 上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与学士、法官更议定律令,宽绞刑五十条为断右趾,上犹嫌其惨,曰:“肉刑废已久,宜有以易之。

”蜀王法曹参军裴弘献请改为加役流,流三千里,居作三年。

诏从之。

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为大理少卿。

上以选人多诈冒资廕,敕令自首,不首者死。

未几,有诈冒事觉者,上欲杀之。

胄奏:“据法应流。

”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

”对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

陛下忿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而既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

”上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

”胄前后犯颜执法,言如涌泉,上皆从之,天下无冤狱。

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

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

”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

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

”德彝惭而退。

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司检校。

”上以问封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

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

若遍历诸司,搜括疵颣,太为烦碎。

”淹默然。

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

”对曰:“天下之务,当尽至公,善则从之。

德彝所言,真得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

”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

”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受人馈绢,事觉,上曰:“顺德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贪冒如是乎!

”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匹。

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德枉法受财,罪不可赦,奈何复赐之绢?

”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

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

” 辛丑,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据泾州反。

艺之初入朝也,恃功骄倨,秦王左右至其营,艺无故殴之。

上皇怒,收艺系狱,既而释之。

上即位,艺内不自安。

曹州妖巫李五戒谓艺曰:“王贵色已发!

”劝之反。

艺乃诈称奉密敕,勒兵入朝。

遂引兵至幽州,幽州治中赵慈皓驰出谒之,艺入据幽州。

诏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为行军总管以讨之。

赵慈皓闻官军将至,密与统军杨岌图之,事泄,艺囚慈皓。

岌在城外觉变,勒兵攻之,艺众溃,弃妻子,将奔突厥。

至乌氏,左右斩之,传首长安。

弟寿,为利州都督,亦坐诛。

初,隋末丧乱,豪杰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

唐兴,相帅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

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

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一曰关内,二曰河南,三曰河东,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陇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剑南,十曰岭南。

三月,癸巳,皇后帅内外命妇亲蚕。

闰月,癸丑朔,日有食之。

壬申,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

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

’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

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

”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凉州都督长乐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馀人,皆无赖子弟,侵暴百姓。

又与羌、胡互市。

或告幼良有异志,上遣中书令宇文士及驰驿代之,并按其事。

左右惧,谋劫幼良入北虏,又欲杀士及据有河西。

复有告其谋者,夏,四月,癸巳,赐幼良死。

五月,苑君璋帅众来降。

初,君璋引突厥陷马邑,杀高满政,退保恒安。

其众皆中国人,多弃君璋来降。

君璋惧,亦降,请捍北边以赎罪,上皇许之。

君璋请约契,上皇雁门人元普赐之金券。

颉利可汗复遣人招之,君璋犹豫未决,恒安人郭子威说君璋以“恒安地险城坚,突厥方强,且当倚之以观变,未可束手于人。

”君璋乃执元普送突厥,复与之合,数与突厥入寇。

至是,见颉利政乱,知其不足恃,遂帅众来降。

上以君璋为隰州都督、芮国公。

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

”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

”上曰:“君,源也。

臣,流也。

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

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

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

卿策虽善,朕不取也。

” 六月,辛巳,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薨。

壬辰,复以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

戊申,上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

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

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

”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

周得天下,增修仁义。

秦得天下,益尚诈力。

此修短之所以殊也。

盖取之或可以逆得,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

”瑀谢不及。

山东大旱,诏所在赈恤,无出今年租赋。

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

无忌与上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礼遇群臣莫及,欲用为宰相者数矣。

文德皇后固请曰:“妾备位椒房,家之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复执国政。

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

”上不听,卒用之。

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质略。

颉利可汗得华人赵德言,委用之。

德言专其威福,多变更旧俗,政令烦苛,国人始不悦。

颉利又好信任诸胡而疏突厥,胡人贪冒,多反覆,兵革岁动。

会大雪,深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民皆冻馁。

颉利用度不给,重敛诸部,由是内外离怨,诸部多叛,兵浸弱。

言事者多请击之,上以问萧瑀、长孙无忌曰:“颉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

今击之,则新与之盟。

不击,恐失机会。

如何而可?

”瑀请击之。

无忌对曰:“虏不犯塞而弃信劳民,非王者之师也。

”上乃止。

上问公卿以享国久长之策,萧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长,秦孤立而速亡。

”上以为然,于是始有封建之议。

黄门侍郎王珪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寝而不言。

上闻之,八月,戊戌,出士廉为安州大都督。

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

辛酉,中书令宇文士及罢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豫朝政。

他官参豫政事自此始。

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可。

臣亲见之。

”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

”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

”上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

既立其朝,何得不谏?

卿仕隋,容可云位卑。

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

”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

”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应亡国。

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

”淹不能对。

上曰:“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

”对曰:“愿尽死。

”上笑。

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谋叛,道死。

君廓在州,骄纵多不法,征入朝。

长史李玄道,房玄龄从甥也,凭君廓附书,君廓私发之,不识草书,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杀驿吏而逃。

将奔突厥,为野人所杀。

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迭相攻击,久未入朝,诸州奏称盎反,前后以十数。

上命将军蔺謩等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

魏征谏曰:“中国初定,岭南瘴疠险远,不可以宿大兵。

且盎反状未成,未宜动众。

”上曰:“告者道路不绝,何云反状未成?

”对曰:“盎若反,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

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

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朝。

若遣信臣示以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

”上乃罢兵。

冬,十月,乙酉,遣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节慰谕之,盎遣其子智戴随使者入朝。

上曰:“魏征令我发一介之使,而岭表遂安,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

”赐征绢五百匹。

十二月,壬午,左仆射萧瑀坐事免。

戊申,利州都督义安王李孝常等谋反,伏诛。

孝常因入朝,留京师,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互说符命,谋以宿卫兵作乱。

安业,皇后之异母兄也,嗜酒无赖。

父晟卒,弟无忌及后并幼,安业斥还舅氏。

及上即位,后不以旧怨为意,恩礼甚厚。

及反事觉,后涕泣为之固请曰:“安业罪诚当万死。

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

今置以极刑,人必谓妾所为,恐亦为圣朝之累。

”由是得减死,流巂州。

或告右丞魏征私其亲戚,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

彦博言于上曰:“征不存形迹,远避嫌疑,心虽无私,亦有可责。

”上令彦博让征,且曰:“自今宜存形迹。

”它日,征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

若上下但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诏。

”上瞿然曰:“吾已悔之。

”征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

”上曰:“忠、良有以异乎?

”对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

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

”上悦,赐绢五百匹。

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举措。

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

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

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

苟其君愎谏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

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诛。

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无毋尽言!

” 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职,追入宿卫。

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兵之外皆无可信者乎!

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德于天下也。

” 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同利故也。

秦始皇营宫室而民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

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

朕欲营一殿,材用已具,鉴秦而止。

王公已下,宜体朕此意。

”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

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

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

炀帝之世,内外庶官,务相顺从,当是之时,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

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虽其间万一有得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

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雷同也!

” 上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

”侍臣曰:“有之。

”上曰:“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

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

”魏征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

’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

’亦犹是也。

”上曰:“然。

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

” 青州有谋反者,州县逮捕支党,收系满狱,诏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师覆按之。

仁师至,悉脱去杻械,与饮食汤沐,宽慰之,止坐其魁首十馀人,馀皆释之。

还报,敕使将往决之。

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谁不贪生,恐见徒侣得免,未肯甘心,深为足下忧之。

”仁师曰:“凡治狱当以平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知其冤而不为伸邪!

万一暗短,误有所纵,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

”伏伽惭而退。

及敕使至,更讯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无枉滥,请速就死。

”无一人异辞者。

上好骑射,孙伏伽谏,以为:“天子居则九门,行则警跸,非欲苟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

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诸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

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臣窃为陛下不取。

”上悦。

未几,以伏伽为谏议大夫。

隋世选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罢,人患其期促。

至是,吏部侍郎观城刘林甫奏四时听选,随阙注拟,人以为便。

唐初,士大夫以乱离之后,不乐仕进,官员不充。

省符下诸州差人赴选,州府及诏使多以赤牒补官。

至是尽省之,勒赴省选,集者七千馀人,林甫随才铨叙,各得其所,时人称之。

诏以关中米贵,始分人于洛州选。

上谓房玄龄曰:“官在得人,不在员多。

”命玄龄并省,留文武总六百四十三员。

隋秘书监晋陵刘子翼,有学行,性刚直,朋友有过,常面责之。

李百药常称:“刘四虽复骂人,人终不恨。

”是岁,有诏征之,辞以母老,不至。

鄃令裴仁轨私役门夫,上怒,欲斩之。

殿中侍御史长安李乾祐谏曰:“法者,陛下所与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独有也。

今仁轨坐轻罪而抵极刑,臣恐人无所措手足。

”上悦,免仁轨死,以乾祐为侍御史。

上尝语及关中、山东人,意有同异。

殿中侍御史义丰张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

恐示人以隘。

”上善其言,厚赐之。

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预议。

初,突厥既强,敕勒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等十五部,皆居碛北,风俗大抵与突厥同。

薛延陀于诸部为最强。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方强,敕勒诸部皆臣之。

曷萨那征税无度,诸部皆怨。

曷萨那诛其渠帅百馀人,敕勒相帅叛之,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于山北。

又以薛延陀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

及射匮可汗兵复振,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

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者,东属始毕可汗。

统叶护可汗势衰,乙失钵之孙夷男帅其部落七万馀家,附于颉利可汗。

颉利政乱,薛延陀与回纥、拔野古等相帅叛之。

颉利遣其兄子欲谷设将十万骑讨之,回纥酋长菩萨将五千骑,与战于马鬣山,大破之。

欲谷设走,菩萨追至天山,部众多为所虏,回纥由是大振。

薛延陀又破其四设,颉利不能制。

颉利益衰,国人离散。

会大雪,平地数尺,羊马多死,民大饥,颉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扬言会猎,实设备焉。

鸿胪卿郑元璹使突厥还。

言于上曰:“戎狄兴衰,专以羊马为侯。

今突厥民饥畜瘦,此将亡之兆也,不过三年。

”上然之。

群臣多劝上乘间击突厥,上曰:“新与人盟而背之,不信。

利人之灾,不仁。

乘人之危以取胜,不武。

纵使其种落尽叛,六畜无馀,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后讨之。

” 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道立来,献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以迎公主。

颉利不欲中国与之和亲,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护曰:“汝迎唐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过。

”统叶护患之,未成昏。

◎贞观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春,正月,辛亥,右仆射长孙无忌罢。

时有密表称无忌权宠过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于卿洞然无疑,若各怀所闻而不言,则君臣之意有不通。

”又召百官谓之曰:“朕诸子皆幼,视无忌如子,非他人所能间也。

”无忌自惧满盈,固求逊位,皇后又力为之请,上乃许之,以为开府仪同三司。

置六司侍郎,副六尚书。

并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

癸丑,吐谷浑寇岷州,都督李道彦击走之。

丁巳,徙汉王恪为蜀王,卫王泰为越王,楚王祐为燕王。

上问魏征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

”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

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

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

梁武帝偏信硃异,以取台城之辱。

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

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

”上曰:“善!

” 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开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许赈给,而令百姓就食山东,比至末年,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

炀帝恃其富饶,侈心无厌,卒亡天下。

但使仓廪之积足以备凶年,其馀何用哉!

” 二月,上谓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无所畏惮。

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监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

”魏征曰:“此诚致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

” 上谓房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

昔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亮卒而立、严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

又高颎为隋相,公平识治体,隋之兴亡,系颎之存没。

朕既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贤相也。

” 三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壬子,大理少卿胡演进每月囚帐。

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书、门下四品已上及尚书议之,庶无冤滥。

既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郑善果,上谓胡演曰:“善果虽复有罪,官品不卑,岂可使与诸囚为伍。

自今三品以上犯罪,不须引过,听于朝堂俟进止。

” 关内旱饥,民多卖子以接衣食。

己巳,诏出御府金帛为赎之,归其父母。

庚午,诏以去岁霖雨,今兹旱、蝗,赦天下。

诏书略曰:“若使年谷丰稔,天下又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

”会所在有雨,民大悦。

夏,四月,己卯,诏以“隋末乱离,因之饥馑,暴骸满野,伤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瘗。

” 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东偏,奚、等数十部多叛突厥来降,颉利可汗以其失众责之。

及薛延陀、回纥等败欲谷设,颉利遣突利讨之,突利兵又败,轻骑奔还。

颉利怒,拘之十馀日而挞之,突利由是怨,阴欲叛颉利。

颉利数征兵于突利,突利不与,表请入朝。

上谓侍臣曰:“向者突厥之强,控弦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恣,以失其民。

今自请入朝,非困穷,肯如是乎!

朕闻之,且喜且惧。

何则?

突厥衰则边境安矣,故喜。

然朕或失道,它日亦将如突厥,能无惧乎!

卿曹宜不惜苦谏,以辅朕之不逮也。

”颉利发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来求救。

上谋于大臣曰:“朕与突利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

然颉利亦与之有盟,奈何?

”兵部尚书杜如晦曰:“戎狄无信,终当负约,今不因其乱而取之,后悔无及。

夫取乱侮亡,古之道也。

” 丙申,契丹酋长帅其部落来降。

颉利遣使请以梁师都易契丹,上谓使者曰:“契丹与突厥异类,今来归附,何故索之!

师都中国之人,盗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兴兵致讨,辄来救之,彼如鱼游釜中,何患不为我有!

借使不得,亦终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

” 先是,上知突厥政乱,不能庇梁师都,以书谕之,师都不从。

上遣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图之,旻等数遣轻骑践其禾稼,多纵反间,离其君臣,其国渐虚,降者相属。

其名将李正宝等谋执师都,事泄,来奔,由是上下益相疑。

旻等知可取,上表请兵。

上遣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均击之,又遣旻等据朔方东城以逼之。

师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刘兰成偃旗卧鼓不出。

师都宵遁,兰成追击,破之。

突厥大发兵救师都,柴绍等未至朔方数十里,与突厥遇,奋击,大破之,遂围朔方。

突厥不敢救,城中食尽。

壬寅,师都从父弟洛仁杀师都,以城降,以其地为夏州。

太常少卿祖孝孙以为梁、陈之音多吴、楚,周、齐之音多胡、夷,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

诏协律郎张文收与孝孙同修定。

六月,乙酉,孝孙等奏新乐。

上曰:“礼乐者,盖圣人缘情以设教耳,治之隆替,岂由于此?

”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乐也!

”上曰:“不然。

夫乐能感人,故乐者闻之则喜,忧者闻之则悲,悲喜在人心,非由乐也。

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故闻乐而悲耳。

今二曲具存,朕为公奏之,公岂悲乎?

”右丞魏征曰:“古人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

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乐诚在人和,不在声音也。

” 臣光曰:“臣闻垂能目制方圆,心度曲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规矩而已矣。

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礼乐而已矣。

礼者,圣人之所履也。

乐者,圣人之所乐也。

圣人履中正而乐和平,又思与四海共之,百世传之,于是乎作礼乐焉。

故工人执垂之规矩而施之器,是亦垂之功已。

王者执五帝、三王之礼乐而施之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

五帝、三王,其违世已久,后之人见其礼知其所履,闻其乐知其所乐,炳然若犹存于世焉。

此非礼乐之功邪?

夫礼乐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

容声者,末也。

二者不可偏废。

先王守礼乐之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礼乐之文,未尝须臾远于身。

兴于闺门,著于朝廷,被于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至于饮食起居,未尝不在礼乐之中。

如此数十百年,然后治化周浃,凤凰来仪也。

苟无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移风易俗,诚亦难矣。

是以汉武帝置协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诏。

王莽建羲和,考律吕,非不精也,不能救渐台之祸。

晋武制笛尺,调金石,非不详也,不能弭平阳之灾。

梁武帝立四器、调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

然则韶、夏、濩、武之音,具存于世,苟其馀不足以称之,曾不能化一夫,况四海乎!

是犹执垂之规矩而无工与材,坐而待器之成,终不可得也。

况齐、陈淫昏之主,亡国之音,暂奏于庭,乌能变一世之哀乐乎!

而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于乐,何发言之易而果于非圣人也如此?

夫礼非威仪之谓也,然无威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

乐非声音之谓也,然无声音则乐不可得而见矣。

譬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谓之山则不可,然土石皆去,山于何在哉!

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

”奈何以齐、陈之音不验于今世,而谓乐无益于治乱,何异睹拳石而轻泰山乎!

必若所言,则是五帝、三五之作乐皆妄也。

”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惜哉!

戊子,上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

”魏征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

炀帝恃其俊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

”上曰:“前事不远,吾属之师也!

” 畿内有蝗。

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

”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

”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

”遂吞之。

是岁,蝗不为灾。

上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

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

”给事中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言失,臣必书之,岂徒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

”上悦,赐帛二百段。

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

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

此深足为戒。

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有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

” 以辰州刺史裴虔通,隋炀帝故人,特蒙宠任,而身为弑逆,虽时移事变,屡更赦令,幸免族夷,不可犹使牧民,乃下诏除名,流驩州。

虔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启大唐”,自以为功,颇有觖望之色。

及得罪,怨愤而死。

秋,七月,诏宇文化及之党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都督长史唐奉义、隋武牙郎将元礼并除名徙边。

上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一岁再赦,善人暗哑。

’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