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卷二百·唐纪十六

起旃蒙单瘀十月,尽玄勣阉茂七月,凡六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下◎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冬,十月,己酉,下诏称:“王皇后、萧淑妃谋行鸩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

”许敬宗奏:“故特进赠司空王仁祐告身尚存,使逆乱馀孽犹得为廕,并请除削。

”从之。

乙卯,百官上表请立中宫,乃下诏曰:“武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选入后庭,誉重椒闱,德光兰掖。

朕昔在储贰,特荷先慈,常得待从,弗离朝夕,宫壸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圣情鉴悉,每垂赏叹,遂以武氏赐朕,事同政君,可立为皇后。

” 丁巳,赦天下。

是日,皇后上表称:“陛下前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面折庭争,此既事之极难,岂非深情为国!

乞加褒赏。

”上以表示瑗等,瑗等弥忧惧,屡请去位,上不许。

十一月,丁卯朔,临轩命司空李勣赍玺绶册皇后武氏。

是日,百官朝皇后于肃义门。

故后王氏、故淑妃萧氏,并囚于别院,上尝念之,间行至其所,见其室封闭极密,惟窍壁以通食器,恻然伤之,呼曰:“皇后、淑妃安在?

”王氏泣对曰:“妾等得罪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

”又曰:“至尊若念畴昔,使妾等再见日月,乞名此院为回心院。

”上曰:“朕即有处置。

”武后闻之,大怒,遣人杖王氏及萧氏各一百,断去手足,捉酒甕中,曰:“令二妪骨醉!

”数日而死,又斩之。

王氏初闻宣敕,再拜曰:“愿大家万岁!

昭仪承恩,死自吾分。

”淑妃骂曰:“阿武妖猾,乃至于此!

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由是宫中不畜猫。

寻又改王氏姓为蟒氏,萧氏为枭氏。

武后数见王、萧为祟,被发沥血如死时状。

后徙居蓬莱宫,复见之,故多在洛阳,终身不归长安。

己巳,许敬宗奏曰:“永徽爰始,国本未生,权引彗星,越升明两。

近者元妃载诞,正胤降神,重光日融,爝晖宜息。

安可反植枝干,久易位于天庭。

倒袭裳衣,使违方于震位!

又,父子之际,人所难言,事或犯鳞,必婴严宪,煎膏染鼎,臣亦甘心。

”上召见,问之,对曰:“皇太子,国之本也,本犹未正,万国无所系心。

且在东宫者,所出本微,今知国家已有正嫡,必不自安。

窃位而怀自疑,恐非宗庙之福,愿陛下熟计之。

”上曰:“忠已自让。

”对曰:“能为太伯,愿速从之。

” 西突厥颉苾达度设数遣使请兵讨沙钵罗可汗。

甲戌,遣丰州都督元礼臣册拜颉苾达度设为可汗。

礼臣至碎叶城,沙钵罗发兵拒之,不得前。

颉苾达度设部落多为沙钵罗所并,馀众寡弱,不为诸姓所附,礼臣竟不册拜而归。

中书侍郎李义府参知政事。

义府容貌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狡险忌克,故时人谓义府笑中有刀。

又以其柔而害物,谓之李猫。

◎显庆元年丙辰,公元六五六年春,正月,辛未,以皇太子忠为梁王、梁州刺史,立皇后子代王弘为皇太子,生四年矣。

忠既废,官属皆惧罪亡匿,无敢见者。

右庶子李安仁独候忠,泣涕拜辞而去。

安仁,纲之孙也。

壬申,赦天下,改元。

二月,辛亥,赠武士彟司徒,赐爵周国公。

三月,以度支侍郎杜正伦为黄门侍郎、同三品。

夏,四月,壬子,矩州人谢无灵举兵反,黔州都督李子和讨平之。

己未,上谓侍臣曰:“朕思养人之道,未得其要,公等为朕陈之。

”来济对曰:“昔齐桓公出游,见老而饥寒者,命赐之食,老人曰:‘愿赐一国之饥者。

’赐之衣,曰:‘愿赐一国之寒者。

’公曰:‘寡人之廪府安足以周一国之饥寒!

’老人曰‘君不夺农时,则国人皆有馀食矣。

不夺蚕要,则国人皆有馀衣矣!

’故人君之养人,在省其征役而已。

今山东役丁,岁别数万,役之则人大劳,取庸则人大费。

臣愿陛下量公家所须外,馀悉免之。

”上从之。

六月,辛亥,礼宫奏停太祖、世祖配祀,以高祖配昊天于圜丘,太宗配五帝于明堂。

从之。

秋,七月,乙丑,西洱蛮酋长杨栋附、显和蛮酋长王罗祁、郎、昆、梨、盘四州酋长王伽冲等帅众内附。

癸未,以中书令崔敦礼为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八月,丙申,固安昭公崔敦礼薨。

辛丑,葱山道行军总管程知节击西突厥,与歌逻、处月二部战于榆慕谷,大破之,斩首千馀级。

副总管周智度攻突骑施、处木昆等部于咽城,拔之,斩首三万级。

乙巳,龟兹王布失毕入朝。

李义府恃宠用事。

洛州妇人淳于氏,美色,系大理狱,义府属大理寺丞毕正义枉法出之,将纳为妾,大理卿段宝玄疑而奏之。

上命给事中刘仁轨等鞫之,义府恐事泄,逼正义自缢于狱中。

上知之,原义府罪不问。

侍御史涟水王义方欲奏弹之,先白其母曰:“义方为御史,视奸臣不纠则不忠,纠之则身危而忧及于亲为不孝,二者不能自决,奈何?

”母曰:“昔王陵之母,杀身以成子之名。

汝能尽忠以事君,吾死不恨!

”义方乃奏称:“义府于辇毂之下,擅杀六品寺丞。

就云正义自杀,亦由畏义府威,杀身以灭口。

如此,则生杀之威,不由上出,渐不可长,请更加勘当!

”于是对仗,叱义府令下。

义府顾望不退。

义方三叱,上既无言,义府始趋出,义方乃读弹文。

上释义府不问,而谓义方毁辱大臣,言辞不逊,贬莱州司户。

九月,括州暴风,海溢,溺四千馀家。

冬,十一月,丙寅,生羌酋长浪我利波等帅众内附,以其地置柘、栱二州。

十二月,程知节引军至鹰娑川,遇西突厥二万骑,别部鼠尼施等二万馀骑继至,前军总管苏定方帅五百骑驰往击之,西突厥大败,追奔二十里,杀获千五百馀人,获马及器械,绵亘山野,不可胜计。

副大总管王文度害其功,言于知节曰:“今兹虽云破贼,官军亦有死伤,乘危轻脱,乃成败之法耳,何急而为此!

自今当结方陈,置辎重在内,遇贼则战,此万全策也。

”又矫称别得旨,以知节恃勇轻敌,委文度为之节制,遂收军不许深入。

士卒终日跨马被甲结陈,不胜疲顿,马多瘦死。

定方言于知节曰:“出师欲以讨贼,今乃自守,坐自困敝,若遇贼必败。

懦怯如此,何以立功!

且主上以公为大将,岂可更遣军副专其号令,事必不然。

请囚文度,飞表以闻。

”知节不从。

至恒笃城,有群胡归附,文度曰“此属伺我旋师,还复为贼,不如尽杀之,取其资财。

”定方曰:“如此乃自为贼耳,何名伐叛!

”文度竟杀之,分其财,独定方不受。

师旋,文度坐矫诏当死,特除名。

知节亦坐逗遛追贼不及,减死免官。

是岁,以太常卿驸马都尉高履行为益州长史。

韩瑗上疏,为褚遂良讼冤曰:“遂良体国忘家,捐身徇物,风霜其操,铁石其心,社稷之旧臣,陛下之贤佐。

无闻罪状,斥去朝廷,内外黎,咸嗟举措。

臣闻晋武弘裕,不贻刘毅之诛。

汉祖深仁,无恚周昌之直。

而遂良被迁,已经寒暑,违忤陛下,其罚塞焉。

伏愿缅鉴无辜,稍宽非罪,俯矜微款,以顺人情。

”上谓瑗曰:“遂良之情,朕亦知之。

然其悖戾好犯上,故以此责之,卿何言之深也!

”对曰:“遂良社稷忠臣,为谗谀所毁。

昔微子去而殷国以亡,张华存而纲纪不乱。

陛下无故弃逐旧臣,恐非国家之福!

”上不纳。

瑗以言不用,乞归田里,上不许。

刘洎之子讼其父冤,称贞观之末,为褚遂良所谮而死,李义府复助之。

上以问近臣,众希义府之旨,皆言其枉。

给事中长安乐彦玮独曰:“刘洎大臣,人主暂有不豫,岂得遽自比伊、霍!

今雪洎之罪,谓先帝用刑不当乎!

”上然其言,遂寝其事。

◎显庆二年丁巳,公元六五七年春,正月,癸巳,分哥逻禄部置阴山、大漠二都督府。

闰月,壬寅,上行幸洛阳。

庚戌,以右屯卫将军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帅燕然都护渭南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发回纥等兵,自北道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嗣业,钜之子也。

初,右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及族兄左屯卫大将军步真,皆西突厥酋长,太宗之世,帅众来降。

至是,诏以弥射、步真为流沙安抚大使,自南道招集旧众。

二月,辛酉,车驾至洛阳宫。

庚午,立皇子显为周王。

壬申,徙雍王素节为郇王。

三月,甲辰,以潭州都督褚遂良为桂州都督。

癸丑,以李义府兼中书令。

夏,五月,丙申,上幸明德宫避暑。

上自即位,每日视事。

庚子,宰相奏天下无虞,请隔日视事。

许之。

秋,七月,丁亥朔,上还洛阳宫。

王玄策之破天竺也,得方士那罗迩娑婆寐以归,自言有长生之术。

太宗颇信之,深加礼敬,使合长生药。

发使四方求奇药异石,又发使诣婆罗门诸国采药。

其言率皆迂诞无实,苟欲以延岁月,药竟不就,乃放还。

上即位,复诣长安,又遣归。

玄策时为道王友,辛亥,奏言:“此婆罗门实能合长年药,自诡必成,今遣归,可惜失之。

”玄策退,上谓侍臣曰:“自古安有神仙!

秦始皇、汉武帝求之,疲弊生民,卒无所成。

果有不死之人,今皆安在!

”李对曰:“诚如圣言。

此婆罗门今兹再来,容发衰白,已改于前,何能长生!

陛下遣之,内外皆喜。

”娑婆寐竟死于长安。

许敬宗、李义府希皇后旨,诬奏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与褚遂良潜谋不轨,以桂州用武之地,授遂良桂州都督,欲以为外援。

八月,丁卯,瑗坐贬振州刺史,济贬台州刺史,终身不听朝觐。

又贬褚遂良为爱州刺史,荣州刺史柳奭为象州刺史。

遂良至爱州,上表自陈:“往者濮王、承乾交争之际,臣不顾死亡,归心陛下。

时岑文本、刘洎奏称‘承乾恶状已彰,身在别所,其于东宫,不可少时虚旷,请且遣濮王往居东宫。

’臣又抗言固争,皆陛下所见。

卒与无忌等四人共定大策。

及先朝大渐,独臣与无忌同受遗诏。

陛下在草土之辰,不胜哀恸,臣以社稷宽譬,陛下手抱臣颈。

臣与无忌区处众事,咸无废阙,数日之间,内外宁谧。

力小任重,动罹愆过,蝼蚁馀齿,乞陛下哀怜。

”表奏,不省。

己巳,礼官奏:“四郊迎气,存太微五帝之祀。

南郊明堂,废纬书六天之义。

其方丘祭地之外,别有神州,亦请合为一祀。

”从之。

辛未,以礼部尚书许敬宗为侍中,兼度支尚书杜正伦为兼中书令。

冬,十月,戊戌,上行幸许州。

乙巳,畋于滍水之南。

壬子,至祀水曲。

十二月,乙卯朔,车驾还洛阳宫。

苏定方击西突厥沙钵罗可汗,至金山北,先击处木昆部,大破之,其俟斤懒独禄等帅万馀帐来降,定方抚之,发其千骑与俱。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上言:“泥孰部素不伏贺鲁,为贺鲁所破,虏其妻子。

今唐兵有破贺鲁诸部得泥孰妻子者,宜归之,仍加赐赉,使彼明知贺鲁为贼而大唐为之父母,则人致其死,不遗力矣。

”上从之。

泥孰喜,请从军共击贺鲁。

定方至曳咥河西,沙钵罗帅十姓兵且十万来拒战。

定方将唐兵及回纥万馀人击之。

沙钵罗轻定方兵少,直进围之。

定方令步兵据南原,攒槊外向,自将骑兵陈于北原。

沙钵罗先攻步军,三冲不动,定方引骑兵击之,沙钵罗大败,追奔三十里,斩获数万人。

明日,勒兵复进。

于是胡禄屋等五弩失毕悉众来降,沙钵罗独与处木昆屈律啜数百骑西走。

时阿史那步真出南道,五咄陆部落闻沙钵罗败,皆诣步真降。

定方乃命萧嗣业、回纥婆闰将胡兵趋邪罗斯川,追沙钵罗,定方与任雅相将新附之众继之。

会大雪,平地二尺,军中咸请俟晴而行,定方曰:“虏恃雪深,谓我不能进,必休息士马。

亟追之可及,若缓之,彼遁逃浸远,不可复追,省日兼功,在此时矣!

”乃踏雪昼夜兼行,所过收其部众,至双河,与弥射、步真兵合,去沙钵罗所居二百里,布陈长驱,径至其牙帐。

沙钵罗与其徒将猎,定方掩其不备,纵兵击之,斩获数万人,得其鼓纛,沙钵罗与其子咥运、婿阎啜等脱走,趣石国。

定方于是息兵,诸部各归所居,通道路,置邮驿,掩骸骨,问疾苦,画疆场,复生业,凡为沙钵罗所掠者,悉括还之,十姓安堵如故。

乃命萧嗣业将兵追沙钵罗,定方引军还。

沙钵罗至石国西北苏咄城,人马饥乏,遣人赍珍宝入城市马。

城主伊沮达官诈以酒食出迎,诱之入,闭门执之,送于石国。

萧嗣业至石国,石国人以沙钵罗授之。

乙丑,分西突厥地置蒙池、昆陵二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押五咄陆部落。

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蒙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

遣光禄卿卢承庆持节册命,仍命弥射、步真与承庆据诸姓降者,准其部落大小,位望高下,授刺史以下官。

丁卯,以洛阳宫为东都,洛州官吏员品并如雍州。

是岁,诏:“自今僧尼不得受父母及尊者礼拜,所司明有法制禁断。

” 以吏部侍郎刘祥道为黄门侍郎,仍知吏部选事。

祥道以为:“今选司取士伤滥,每年入流之数,过一千四百,杂色入流,曾不铨简。

即日内外文武官一品至九品,凡万三千四百六十五员,约准三十年,则万三千馀人略尽矣。

若年别入流者五百人,足充所须之数。

望有厘革。

”既而杜正伦亦言入流人太多。

上命正伦与祥道详议,而大臣惮于改作,事遂寝。

祥道,杜甫之子也。

◎显庆三年戊午,公元六五八年春,正月,戊子,长孙无忌等上所修新礼。

诏中外行之。

先是,议者谓贞观礼节文未备,故命无忌等修之。

时许敬宗、李义府用事,所损益多希旨,学者非之。

太常博士萧楚材等以为豫备凶事,非臣子所宜言。

敬宗、义府深然之,遂焚《国恤》一篇,由是凶礼遂阙。

初,龟兹王布失毕妻阿史那氏与其相那利私通,布失毕不能禁,由是君臣猜阻,各有党与,互来告难。

上两召之,既至,囚那利,遣左领军郎将雷文成送布失毕归国。

至龟兹东境泥师城,龟兹大将羯猎颠发众拒之,仍遣使降于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布失毕据城自守,不敢进。

诏左屯卫大将军杨胄发兵讨之。

会布失毕病卒,胄与羯猎颠战,大破之,擒羯猎颠及其党,尽诛之,乃以其地为龟兹都督府。

戊申,立布失毕之子素稽为龟兹王兼都督。

二月,丁巳,上发东都。

甲戌,至京师。

夏,五月,癸未,徙安西都护府于龟兹,以旧安西夏为西州都督府,镇高昌故地。

六月,营州都督兼东夷都护程名振、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将兵攻高丽之赤烽镇,拔之,斩首四百馀级,捕虏百馀人。

高丽遣其大将豆方娄帅众三万拒之,名振以契丹逆击,大破之,斩首二千五百级。

秋,八月,甲寅,播罗哀獠酋长多胡桑等帅众内附。

冬,十月,庚申,吐蕃赞普来请婚。

中书令李义府有宠于上,诸子孩抱者并列清贵。

而义府贪冒无厌,母、妻及诸子、女婿,卖官鬻狱,其门如市,多树朋党,倾动朝野。

中书令杜正伦每以先进自处,义府恃恩,不为之下,由是有隙,与义府讼于上前。

上以大臣不和,两责之。

十一月,乙酉,贬正伦横州刺史,义府普州刺史。

正伦寻卒于横州。

阿史那贺鲁既被擒,谓萧嗣业曰:“我本亡虏,为先帝所存,先帝遇我厚而我负之,今日之败,天所怒也。

吾闻中国刑人必于市,愿刑我于昭陵之前以谢先帝。

”上闻而怜之。

贺鲁至京师,甲午,献于昭陵。

敕免其死,分其种落为六都督府,其所役属诸国皆置州府,西尽波斯,并隶安西都护府。

贺鲁寻死,葬于颉利墓侧。

戊戌,以许敬宗为中书令,大理卿辛茂将为兼侍中。

开府仪同三司鄂忠武公尉迟敬德薨。

敬德晚年闲居,学延年术,修饰池台,奏清商乐以自奉养,不交通宾客,凡十六年。

年七十四,以病终,朝廷恩礼甚厚。

是岁,爱州刺史褚遂良卒。

雍州司士许祎与来济善,侍御史张伦与李义府有怨,吏部尚书唐临奏以祎为江南道巡察使,伦为剑南道巡察使。

是时义府虽在外,皇后常保护之。

以临为挟私选授。

◎显庆四年己未,公元六五九年春,二月,乙丑,免临官。

三月,壬午,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与真珠叶护战于双河,斩真珠叶护。

夏,四月,丙辰,以于志宁为太子太师、同中书门下三品。

乙丑,以黄门侍郎许圉师参知政事。

武后以太尉赵公长孙无忌受重赐而不助己,深怨之。

及议废王后,燕公于志宁中立不言,武后亦不悦。

许敬宗屡以利害说无忌,无忌每面折之,敬宗亦怨。

武后既立,无忌内不自安,后令敬宗伺其隙而陷之。

会洛阳人李奉节告太子洗马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朋党事,敕敬宗与辛茂将鞫之。

敬宗按之急,季方自刺,不死,敬宗因诬奏季方欲与无忌构陷忠臣近戚,使权归无忌,伺隙谋反,今事觉,故自杀。

上惊曰:“岂有此邪!

舅为小人所间,小生疑阻则有之,何至于反!

”敬宗曰:“臣始末推究,反状已露,陛下犹以为疑,恐非社稷之福。

”上泣曰“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元舅复然,使朕惭见天下之人。

兹事若实,如之何?

”对曰:“遗爱乳臭儿,与一女子谋反,势何所成!

无忌与先帝谋取天下,天下服其智。

为宰相三十年,天下畏其威。

若一旦窃发,陛下遣谁当之?

今赖宗庙之灵,皇天疾恶,因按小事,乃得大奸,实天下之庆也。

臣窃恐无忌知季方自刺,窘急发谋,攘袂一呼,同恶云集,必为宗庙之忧。

臣昔见宇文化及父述为炀帝所亲任,结以昏烟,委以朝政。

述卒,化及复典禁兵,一夕于江都作乱,先杀不附己者,臣家亦豫其祸,于是大臣苏威、裴矩之徒,皆舞蹈马首,唯恐不及,黎明遂倾隋室。

前事不远,愿陛下速决之!

”上命敬宗更加审察。

明日,敬宗复奏曰:“去夜季方已承与无忌同反,臣又问季方:‘无忌与国至亲,累朝宠任,何恨而反?

’季方答云:‘韩瑗尝语无忌云:“柳奭、褚遂良劝公立梁王为太子,今梁王既废,上亦疑公,故出高履行于外。

”自此无忌忧恐,渐为自安之计。

后见长孙祥又出,韩瑗得罪,日夜与季方等谋反。

’臣参验辞状,咸相符合,请收捕准法。

”上又泣曰:“舅若果尔,朕决不忍杀之。

若果杀之,天下将谓朕何!

后世将谓朕何!

”敬宗对曰:“薄昭,汉文帝之舅也,文帝从代来,昭亦有功,所坐止于杀人,文帝遣百官素服哭而杀之,至今天下以文帝为明主。

今无忌忘两朝之大恩,谋移社稷,其罪与薄昭不可同年而语也。

幸而奸状自发,逆徒引服,陛下何疑,犹不早决!

古人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安危之机,间不容发。

无忌今之奸雄,王莽、司马懿之流也。

陛下少更迁延,臣恐变生肘腋,悔无及矣!

”上以为然,竟不引问无忌。

戊辰,下诏削无忌太尉及封邑,以为扬州都督,于黔州安置,准一品供给。

祥,无忌之从父兄子也,前此自工部尚书出为荆州长史,故敬宗以此诬之。

敬宗又奏:“无忌谋逆,由褚遂良、柳奭、韩瑗构扇而成。

奭仍潜通宫掖,谋行鸩毒,于志宁亦党附无忌。

”于是诏追削遂良官爵,除奭、瑗名,免志宁官。

遣使发道次兵援送无忌诣黔州。

无忌子秘书监驸马都尉冲等皆除名,流岭表。

遂良子彦甫、彦冲流爱州,于道杀之。

益州长史高履行累贬洪州都督。

五月,丙申,兵部尚书任雅相、度支尚书卢承庆并参知政事。

承庆,思道之孙也。

凉州刺史赵持满,多力善射,喜任侠,其从母为韩瑗妻,其舅驸马都尉长孙铨,无忌之族弟也,铨坐无忌,流巂州。

许敬宗恐持满作难,诬云无忌同反,驿召至京师,下狱,讯掠备至,终无异辞,曰:“身可杀也,辞不可更!

”吏无如之何,乃代为狱辞结奏。

戊戌,诛之,尸于城西,亲戚莫敢视。

友人王方翼叹曰:“栾布哭彭越,义也。

文王葬枯骨,仁也。

下不失义,上不失仁,不亦可乎!

”乃收而葬之。

上闻之,不罪也。

方翼,废后之从祖兄也。

长孙铨至流所,县令希旨杖杀之。

六月,丁卯,诏改《氏族志》为《姓氏录》。

初,太宗命高士廉等修《氏族志》,升降去取,时称允当。

至是,许敬宗等以其书不叙武氏本望,奏请改之,乃命礼部郎中礼志约等比类升降,以后族为第一等,其馀悉以仕唐官品高下为准,凡九等。

于是士卒以军功致位五品,豫士流,时人谓之“勋格”。

许敬宗议封禅仪,己巳,奏:“请以高祖、太宗俱配昊天上帝,太穆、文德二皇后俱配皇地祇。

”从之。

秋,七月,命御史往高州追长孙恩,象州追柳奭,振州追韩瑗,并枷锁诣京师,仍命州县簿录其家。

恩,无忌之族弟也。

壬寅,命李勣、许敬宗、辛茂将与任雅相、卢承庆更共覆按无忌事。

许敬宗又遣中书舍人袁公瑜等诣黔州,再鞫无忌反状,至则逼无忌令自缢。

诏柳奭、韩瑗所至斩决。

使者杀柳奭于象州。

韩瑗已死,发验而还。

籍没三家,近亲皆流岭南为奴婢。

常州刺史长孙祥坐与无忌通书,处绞。

长孙恩流檀州。

八月,壬子,以普州刺史李义府兼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义府既贵,自言本出赵郡,与诸李叙昭穆。

无赖之徒藉其权势,拜伏为兄叔者甚众。

给事中李崇德初与同谱,及义府出为普州,即除之。

义府闻而衔之,及复为相,使人诬构其罪,下狱,自杀。

乙卯,长孙氏、柳氏缘无忌、奭贬降者十三人。

高履行贬永州刺史。

于志宁贬荣州刺史,于氏贬者九人。

自是政归中宫矣。

九月,诏以石、米、史、大安、小安、曹、拔汗那、北拔汗那、悒怛、疏勒、硃驹半等国置州县府百二十七。

冬,十月,丙午,太子加元服,赦天下。

初,太宗疾山东士人自矜门地,昏姻多责资财,命修《氏族志》例降一等。

王妃、主婿皆取勋臣家,不议山东之族。

而魏征、房玄龄、李勣家皆盛与为昏,常左右之,由是旧望不减,或一姓之中,更分某房某眷,高下悬隔。

李义府为其子求昏不获,恨之,故以先帝之旨,劝上矫其弊。

壬戌,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等子孙,不得自为昏姻。

仍定天下嫁女受财之数,毋得受陪门财。

然族望为时俗所尚,终不能禁,或载女窃送夫家,或女老不嫁,终不与异姓为昏。

其衰宗落谱,昭穆所不齿者,往往反自称禁婚家,益增厚价。

闰月,戊寅,上发京师,令太子监国。

太子思慕不已,上闻之,遽召赴行在。

戊戌,车驾至东都。

十一月,丙午,以许圉师为散骑常侍、检校侍中。

戊午,侍中兼左庶子辛茂将薨。

思结俟斤都曼帅疏勒、硃俱波、谒般陀三国反,击破于阗。

癸亥,以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抚大使以讨之。

以卢承庆同中书门下三品。

右领军中郎将薛仁贵等与高丽将温沙门战于横山,破之。

苏定方军至业叶水,思结保马头川。

定方选精兵万人、骑三千匹驰往袭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诘旦,至城下,都曼大惊。

战于城外,都曼败,退保其城。

及暮,诸军继至,遂围之,都曼惧而出降。

◎显庆五年庚申,公元六六零年春,正月,定方献俘于乾阳殿。

法司请诛都曼,定方请曰:“臣许以不死,故都曼出降,愿丐其馀生。

”上曰:“朕屈法以全卿之信。

”乃免之。

甲子,上发东都。

二月,辛巳,至并州。

三月,丙午,皇后宴亲戚故旧邻里于朝堂,妇人于内殿,班赐有差。

诏:“并州妇人年八十以上,绵版授郡君。

” 百济恃高丽之援,数侵新罗。

新罗王春秋上表求救。

辛亥,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丘道行军大总管,帅左骁卫将军刘伯英等水陆十万以伐百济。

以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将新罗之众,与之合势。

夏,四月,戊寅,上发并州。

癸巳,至东都。

五月,作合璧宫。

壬戌,上幸合璧宫。

戊辰,以定襄都督阿史德枢宾、左武候将军延陀梯真、居延州都督李合珠并为冷岍道行军总管,各将所部兵以讨叛奚,仍命尚书右丞崔馀庆充使总护三部兵,奚寻遣使降。

更以枢宾等为沙砖道行军总管,以讨契丹,擒契丹松漠都督阿卜固送东都。

六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早午,车驾还洛阳宫。

房州刺史梁王忠,年浸长,颇不自安,或私衣妇人服以备刺客。

又数自占吉凶。

或告其事,秋,七月,乙巳,废忠为庶人,徙黔州,囚于承乾故宅。

丁卯,度支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卢承庆坐科调失所免官。

八月,吐蕃禄东赞遣其子起政将兵击吐谷浑,以吐谷浑内附故也。

苏定方引军自成山济海,百济据熊津江口以拒之。

定方进击破之,百济死者数千人,馀皆溃走。

定方水陆齐进,直趣其都城。

未至二十馀里,百济倾国来战,大破之,杀万馀人,追奔,入其郭。

百济王义慈及太子隆逃于北境,定方进围其城。

义慈次子泰自立为王,帅众固守。

隆子文思曰:“王与太子皆在,而叔遽拥兵自王,借使能却唐兵,我父子必不全矣。

”遂师左右逾城来降,百姓皆从之,泰不能止。

定方命军士登城立帜,泰窘迫,开门请命。

于是义慈、隆及诸城主皆降。

百济故有五部,分统三十七郡、二百城、七十六万户,诏以其地置熊津等五都督府,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壬午,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将兵讨思结、拔也固、仆骨、同罗四部,三战皆捷,追奔百馀里,斩其酋长而还。

冬,十月,上初苦凤眩头重,目不能视,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后决之。

后性明敏,涉猎文史,处事皆称旨。

由是始委以政事,权与人主侔矣。

十一月,戊戌朔,上御则天门楼,受百济俘,自其王义慈以下皆释之。

苏定方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

赦天下。

甲寅,上幸许州。

十二月,辛未,畋于长社。

己卯,还东都。

壬午,以左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蒲州刺史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将兵分道击高丽。

青州刺史刘仁轨坐督海运覆船,以白衣从军自效。

◎龙朔元年辛酉,公元六六一年春,正月,乙卯,募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兵,得四万四千馀人,诣平壤、镂方行营。

戊午,以鸿胪卿萧嗣业为夫馀道行军总管,帅回纥等诸部兵诣平壤。

二月,乙未晦,改元。

三月,丙申朔,上与群臣及外夷宴于洛城门,观屯营新教之舞,谓之《一戎大定乐》。

时上欲亲征高丽,以象用武之势也。

初,苏定方即平百济,留郎将刘仁愿镇守百济府城,又以左卫中郎将王文度为熊津都督,抚其馀众。

文度济海而卒,百济僧道琛、故将福信聚众据周留城,迎故王子丰于倭国而立之,引兵围仁愿于府城。

诏起刘仁轨检校带方州刺史,将王文度之众,便道发新罗兵以救仁愿。

仁轨喜曰:“天将富贵此翁矣!

”于州司请《唐历》及庙讳以行,曰:“吾欲扫平东夷,颁大唐正朔于海表!

”仁轨御军严整,转斗而前,所向皆下。

百济立两栅于熊津江口,仁轨与新罗兵合击,破之,杀溺死者万馀人。

道琛等乃释府城之围,退保任存城。

新罗粮尽,引还。

道琛自称领军将军,福信自称霜岑将军,招集徒众,其势益张。

仁轨众少,与仁愿合军,休息士卒。

上表诏新罗出兵,新罗王春秋奉诏,遣其将金钦将兵救仁轨等,至古泗,福信邀击,败之。

钦自葛岭道遁还新罗,不敢复出。

福信寻杀道琛,专总国兵。

夏,四月,丁卯,上幸合璧宫。

庚辰,以任雅相为浿江道行军总管,契苾何力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兵凡三十五军,水陆分道并进。

上欲自将大军继之。

癸巳,皇后抗表谏亲征高丽。

诏从之。

六月,癸未,以吐火罗、嚈哒、罽宾、波斯等十六国置都督府八,州七十六,县一百一十,军府一百二十六,并隶安西都护府。

秋,七月,甲戌,苏定方破高丽于浿江,屡战皆捷,遂围平壤城。

九月,癸巳朔,特进新罗王春秋卒。

以其子法敏为乐浪郡王、新罗王。

壬子,徙潞王贤为沛王。

贤闻王勃善属文,召为修撰。

勃,通之孙也。

时诸王斗鸡,勃戏为《檄周王鸡文》。

上见之,怒曰:“此乃交构之渐。

”斥勃出沛府。

高丽盖苏文遣其子男生以精兵数万守鸭绿水,诸军不得渡。

契苾何力至,值冰大合,何力引众乘冰渡水,鼓噪而进,高丽大溃,追奔数十里,斩首三万级,馀众悉降,男生仅以身免。

会有诏班师,乃还。

冬,十月,丁卯,上畋于陆浑。

戊申,又畋于非山。

癸酉,还宫。

回纥酋长婆闰卒,侄比粟毒代领其众,与同罗、仆固犯边,诏左武卫大将军郑仁泰为铁勒道行军大总管,燕然都护刘审礼、左武卫将军薛仁贵为副,鸿胪卿萧嗣业为仙萼道行军总管,右屯卫将军孙仁师为副,将兵讨之。

审礼,德威之子也。

◎龙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春,正月,辛亥,立波斯都督卑路斯为波斯王。

二月,甲子,改百官名:以门下省为东台,中书省为西台,尚书省为中台。

侍中为左相,中书令为右相,仆射为匡政,左、右丞为肃机,尚书为太常伯,侍郎为少常伯。

其馀二十四司、御史台、九寺、七监、十六卫,并以义训更其名,而职任如故。

甲戌,浿江道大总管任雅相薨于军。

雅相为将,未尝奏亲戚故吏从军,皆移所司补授,谓人曰:“官无大小,皆国家公器,岂可苟便其私!

”由是军中赏罚皆平,人服其公。

戊寅,左骁卫将军白州刺史沃沮道总管庞孝泰,与高丽战于蛇水之上,军败,与其子十三人皆战死。

苏定方围平壤久不下,会大雪,解围而还。

三月,郑仁泰等败铁勒于天山。

铁勒九姓闻唐兵将至,合众十馀万以拒之,选骁健者数十人挑战。

薛仁贵发三矢,杀三人,馀皆下马请降。

仁贵悉坑之,度碛北,击其馀众,获叶护兄弟三人而还。

军中歌之曰:“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 思结、多滥葛等部落先保天山,闻仁泰等将至,皆迎降。

仁泰等纵兵击之,掠其家以赏军士。

虏相帅远遁,将军杨志追之,为虏所败。

候骑告仁泰:“虏辎重在近,往可取也。

”仁泰将轻骑万四千,倍道赴之,遂逾大碛,至仙萼河,不见虏,粮尽而还。

值大雪,士卒饥冻,弃捐甲兵,杀马食之,马尽,人自相食,比入塞,馀兵才八百人。

军还,司宪大夫杨德裔劾奏:“仁泰等诛杀已降,使虏逃散,不抚士卒,不计资粮,遂使骸骨蔽野,弃甲资寇。

自圣朝开创以来,未有如今日之丧败者。

仁贵于所监临,贪淫自恣,虽矜所得,不补所丧。

并请付法司推科。

”诏以功赎罪,皆释之。

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铁勒道安抚使,左卫将军姜恪副之,以安辑其馀众。

何力简精骑五百,驰入九姓中,虏大惊,何力乃谓曰:“国家知汝皆胁从,赦汝之罪,罪在酋长,得之则已。

”其部落大喜,共执其叶护及设、特勒等二百馀人以授何力,何力数其罪而斩之,九姓遂定。

甲午,车驾发东都。

辛亥,幸蒲州。

夏,四月,庚申朔,至京师。

辛巳,作蓬莱宫。

五月,丙申,以许圉师为左相。

六月,乙丑,初令僧、尼、道士、女官致敬父母。

秋,七月,戊子朔,赦天下。

丁巳,熊津都督刘仁愿、带方州刺史刘仁轨大破百济于熊津之东,拔真岘城。

初,仁愿、仁轨等屯熊津城,上与之敕书,以“平壤军回,一城不可独固,宜拔就新罗。

若金法敏借卿留镇,宜且停彼。

若其不须,即宜泛海还也。

”将士咸欲西归。

仁轨曰:“人臣徇公家之利,有死无贰,岂得先念其私!

主上欲灭高丽,故先诛百济,留兵守之,制其心腹。

虽馀寇充斥而守备甚严,宜厉兵秣马,击其不意,理无不克。

既捷之后,士卒心安,然后分兵据险,开张形势,飞表以闻,更求益兵。

朝廷知其有成,必命将出师,声援才接,凶丑自歼。

非直不弃成功,实亦永清海表。

今平壤之军既还,熊津又拔,则百济馀烬,不日更兴,高丽逋寇,何时可灭!

且今以一城之地居敌中央,苟或动足,即为擒虏,纵入新罗,亦为羁客,脱不如意,悔不可追。

况福信凶悖残虐,君臣猜离,行相屠戮。

正宜坚守观变,乘便取之,不可动也。

”众从之。

时百济王丰与福信等以仁愿等孤城无援,遣使谓之曰:“大使等何时西还,当遣相送。

”仁愿、仁轨知其无备,忽出击之,拔其支罗城及尹城、大山、沙井等栅,杀获甚众,分兵守之。

福信等以真岘城险要,加兵守之。

仁轨伺其稍懈,引新罗兵夜傅城下,攀草而上,比明,入据其城,遂通新罗运粮之路。

仁愿乃奏请益兵,诏发淄、青、莱、海之兵七千人以赴熊津。

福信专权,与百济王丰浸相猜忌。

福信称疾,卧于窟室,欲俟丰问疾而杀之。

丰知之,帅亲信袭杀福信,遣使诣高丽、倭国乞师以拒唐兵。



译文、注释、简介、赏析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一·唐纪十七

〔司马光〕 〔宋〕

起玄勣阉茂八月,尽上章困敦,凡八年有奇。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上◎龙朔二年壬戌,公元六六二年八月,壬寅,以许敬宗为太子少师、同东西台三品、知西台事。

九月,戊寅,初令八品、九品衣碧。

冬,十月,丁酉,上幸骊山温汤,太子监国。

丁未,还宫。

庚戌,西台侍郎陕人上官仪同东西台三品。

癸丑,诏以四年正月有事于泰山,仍以来年二月幸东都。

左相许圉师之子奉辇直长自然,游猎犯人田,田主怒,自然以鸣镝射之。

圉师杖自然一百而不以闻。

田主诣司宪讼之,司宪大夫杨德裔不为治。

西台舍人袁公瑜遣人易姓名上封事告之,上曰:“圉师为宰相,侵陵百姓,匿而不言,岂非作威作福!

”圉师谢曰:“臣备位枢轴,以直道事陛下,不能悉允众心,故为人所攻讦。

至于作威福者,或手握强兵,或身居重镇。

臣以文吏,奉事圣明,惟知闭门自守,何敢作威福!

”上怒曰:“汝恨无兵邪!

”许敬宗曰:“人臣如此,罪不容诛。

”遽令引出。

诏特免官。

癸酉,立皇子旭轮为殷王。

十二月,戊申,诏以方讨高丽、百济,河北之民,劳于征役,其封泰山、幸东都并停。

风海道总管苏海政受诏讨龟兹,敕兴昔亡、继往绝二可汗发兵与之俱。

至兴昔亡之境,继往绝素与兴昔亡有怨,密谓海政曰:“弥射谋反,请诛之。

”时海政兵才数千,集军吏谋曰:“弥射若反,我辈无噍类,不如先事诛之。

”乃矫称敕,令大总管赍帛数万段赐可汗及诸酋长,兴昔亡帅其徒受赐,海政悉收斩之。

其鼠尼施、拔塞干两部亡走,海政与继往绝追讨,平之。

军还,至疏勒南,弓月部复引吐蕃之众来,欲与唐兵战。

海政以师老不敢战,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

由是诸部落皆以兴昔亡为冤,各有离心。

继往绝寻卒,十姓无主,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馀众附于吐蕃。

是岁,西突厥寇庭州,刺史来济将兵拒之,谓其众曰:“吾久当死,幸蒙存全以至今日,当以身报国!

”遂不释甲胄,赴敌而死。

◎龙朔三年癸亥,公元六六三年春,正月,左武卫将军郑仁泰讨铁勒叛者馀种,悉平之。

乙酉,以李义府为右相,仍知选事。

二月,徙燕然都护府于回纥,更名瀚海都护。

徙故瀚海都护于云中古城,更名云中都护。

以碛为境,碛北州府皆隶瀚海,碛南隶云中。

三月,许圉师再贬虔州刺史,杨德裔以阿党流庭州,圉师子文思、自然并免官。

右相河间郡公李义府典选,恃中宫之势,专以卖官为事,铨综无次,怨讟盈路,上颇闻之,从容谓义府曰:“卿子及婿颇不谨,多为非法。

我尚为卿掩覆,卿宜戒之!

”义府勃然变色,颈、颊俱张,曰:“谁告陛下?

”上曰:“但我言如是,何必就我索其所从得邪!

”义府殊不引咎,缓步而去。

上由是不悦。

望气者杜元纪谓义府所居第有狱气,宜积钱二十万缗以厌之,义府信之,聚敛尤急。

义府居母丧,朔望给哭假,辄微服与元纪出城东,登古冢,候望气色,或告义府窥觇灾眚,阴有异图。

又遣其子右司议郎津召长孙无忌之孙延,受其钱七百缗,除延司津监,右金吾仓曹参军杨行颖告之。

夏,四月,乙丑,下义府狱,遣司刑太常伯刘祥道与御史、详刑共鞫之,仍命司空李勣监焉。

事皆有实。

戊子,诏义府除名,流巂州。

津除名,流振州。

诸子及婿并除名,流庭州。

朝野莫不称庆。

或作河间道行军元帅刘祥道破铜山大贼李义府露布,膀之通衢。

义府多取人奴婢,及败,各散归其家,故其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

”乙未,置鸡林大都督府于新罗国,以金法敏为之。

丙午,蓬莱宫含元殿成,上始移仗居之,更命故宫曰西内。

戊申,始御紫宸殿听政。

五月,壬午,柳州蛮酋吴君解反。

遣冀州长史刘伯英、右武卫将军冯士翙发岭南兵讨之。

吐蕃与吐谷浑互相攻,各遣使上表论曲直,更来求援。

上皆不许。

吐谷浑之臣素和贵有罪,逃奔吐蕃,具言吐谷浑虚实,吐蕃发兵击吐谷浑,大破之,吐谷浑可汗曷钵与弘化公主帅数千帐弃国走依凉州,请徙居内地。

上以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帅右武卫将军独狐卿云、辛文陵等分屯凉、鄯二州,以备吐蕃。

六月,戊申,又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安集大使,节度诸军,为吐谷浑之援。

吐蕃禄东赞屯青海,遣使者论仲琮入见,表陈吐谷浑之罪,且请和亲。

上不许,遣左卫郎将刘文祥使于吐蕃,降玺书责让之。

秋,八月,戊申,上以海东累岁用兵,百姓困于征调,士卒战溺死者甚众,诏罢三十六州所造船,遣司元太常伯窦德玄等分诣十道,问人疾苦,黜陟官吏。

德玄,毅之曾孙也。

九月,戊午,熊津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孙仁师等破百济馀众及倭兵于白江,拔其周留城。

初,刘仁愿、刘仁轨既克真岘城,诏孙仁师将兵浮海助之。

百济王丰南引倭人以拒唐兵。

仁师与仁愿、仁轨合兵,势大振。

诸将以加林城水陆之冲,欲先攻之,仁轨曰:“加林险固,急攻则伤士卒,缓之则旷日持久。

周留城,虏之巢穴,群凶所聚,除恶务本,宜先攻之,若克周留,诸城自下。

”于是仁师、仁愿与新罗王法敏将陆军以进,仁轨与别将杜爽、抚馀隆将水军及粮船自熊津入白江,以会陆军,同趣周留城。

遇倭兵于白江口,四战皆捷,焚其舟四百艘,烟炎灼天,海水皆赤。

百济王丰脱身奔高丽,王子忠胜、忠志等帅众降,百济尽平,唯别帅迟受信据任存城,不下。

初,百济西部人黑齿常之,长七尺馀,骁勇有谋略,仕百济为达率兼郡将,犹中国刺史也。

苏定方克百济,常之帅所部随众降。

定方絷其王及太子,纵兵劫掠,壮者多死。

常之惧,与左右十馀人遁归本部,收集亡散,保任存山,结栅以自固,旬月间归附者三万馀人。

定方遣兵攻之,常之拒战,唐兵不利。

常之复取二百馀城,定方不能克而还。

常之与别部将沙吒相如各据险以应福信,百济既败,皆帅其众降。

刘仁轨使常之、相如自将其众,取任存城,仍以粮仗助之。

孙仁帅曰:“此属兽心,何可信也!

”仁轨曰:“吾观二人皆忠勇有谋,敦信重义。

但向者所托,未得其人,今正是其感激立效之时,不用疑也。

”遂给其粮仗,分兵随之,攻拔任存城,迟受信弃妻子,奔高丽。

诏刘仁轨将兵镇百济,召孙仁帅、刘仁愿还。

百济兵火之馀,比屋凋残,僵尸满野。

仁轨始命瘗骸骨,籍户口,理村聚,署官长,通道涂,立桥梁,补堤堰,复陂塘,课耕桑,赈贫乏,养孤老,立唐社稷,颁正朔及庙讳。

百济大悦,阖境各安其业。

然后修屯田,储糗粮,训士卒,以图高丽。

刘仁愿至京帅,上问之曰:“卿在海东,前后奏事,皆合机宜,复有文理。

卿本武人,何能如是?

”仁愿曰:“此皆刘仁轨所为,非臣所及也。

”上悦,加仁轨六阶,正除带方州刺史,为筑第长安,厚赐其妻子,遣使赍玺书劳勉之。

上官仪曰:“仁轨遭黜削而能尽忠,仁愿秉节制而能推贤,皆可谓君子矣。

” 冬,十月,辛巳朔,诏太子每五日于光顺门内视诸司奏事,其事之小者,皆委太子决之。

十二月,庚子,诏改来年元。

壬寅,以安西都护高贤为行军总管,将兵击弓月以救于阗。

是岁,大食击波斯、拂菻,破之。

南侵婆罗门,吞灭诸胡,胜兵四十馀万。

◎麟德元年甲子,公元六六四年春,正月,甲子,改云中都护府为单于大都护府,以殷王旭轮为单于大都护。

初,李靖破突厥,迁三百帐于云中城,阿史德氏为其长。

至是,部落渐众,阿史德氏诣阙,请如胡法立亲王为可汗以统之。

上召见,谓曰:“今之可汗,古之单于也。

”故更为单于都护府,而使殷王遥领之。

二月,戊子,上行幸万年宫。

夏,四月,壬子,卫州刺史道孝王元庆薨。

丙午,魏州刺史郇公孝协坐赃,赐死。

司宗卿陇西王傅义等奏孝协父叔良死王事,孝协无兄弟,恐绝嗣。

上曰:“画一之法,不以亲疏异制,苟害百姓,虽皇太子亦所不赦。

孝协有一子,何忧乏祀乎!

”孝协竟自尽于第。

五月,戊申朔,遂州刺史许悼王孝薨。

乙卯,于昆明之弄栋川置姚州都督府。

秋,七月,丁未朔,诏以三年正月有事于岱宗。

八月,丙子,车驾还京师,幸旧宅,留七月。

壬午,还蓬莱宫。

丁亥,以司列太常伯刘祥道兼右相,大司宪窦德玄为司元太常伯、检校左相。

冬,十月,庚辰,检校熊津都督刘仁轨上言:“臣伏睹所存戍兵,疲羸者多,勇健者少,衣服贫敝,唯思西归,无心展效。

臣问以‘往在海西,见百姓人人应募,争欲从军,或请自办衣粮,谓之“义征”,何为今日士卒如此?

’咸言:‘今日官府与曩时不同,人心亦殊。

曩时东西征役,身没王事,并蒙敕使吊祭,追赠官爵,或以死者官爵回授之弟,凡渡辽海者,皆赐勋一转。

自显庆五年以来,征人屡经渡海,官不记录,其死者亦无人谁何。

州县每发百姓为兵,其壮而富者,行钱参逐,皆亡匿得免。

贫者身虽老弱,被发即行。

顷者破百济及平壤苦战,当是时,将帅号令,许以勋赏,无所不至。

及达西岸,惟闻枷锁推禁,夺赐破勋,州县追呼,无以自存,公私因弊,不可悉言。

以是昨发海西之日,已有逃亡自残者,非独至海外而然也。

又,本因征役勋级以为荣宠。

而比年出征,皆使勋官挽引,劳苦与白丁无殊,百姓不愿从军,率皆由此。

’臣又问:‘曩日士卒留镇五年,尚得支济,今尔等始经一年,何为如此单露?

’咸言:‘初发家日,惟令备一年资装。

今已二年,未有还期。

’臣检校军士所留衣,今冬仅可充事,来秋以往,全无准拟。

陛下留兵海外,欲殄灭高丽。

百济、高丽,旧相党援,倭人虽远,亦共为影响,若无镇兵,还成一国。

今既资戍守,又置屯田,所借士卒同心同德,而众有此议,何望成功!

自非有所更张,厚加慰劳,明赏重罚以起士心,若止如今日已前处置,恐师众疲老,立效无日。

逆耳之事,或无人为陛下尽言,故臣披露肝胆,昧死奏陈。

” 上深纳其言,遣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将兵渡海以代旧镇之兵,仍敕仁轨俱还。

仁轨谓仁愿曰:“国家悬军海外,欲以经略高丽,其事非易。

今收获未毕,而军吏与士卒一时代去,军将又归。

夷人新服,众心未安,必将生变。

不如且留旧兵,渐令收获,办具资粮,节级遣还。

军将且留镇抚,未可还也。

”仁愿曰:“吾前还海西,大遭谗谤,云吾多留兵众,谋据海东,几不免祸。

今日唯知准敕,岂敢擅有所为!

”仁轨曰:“人臣苟利于国,知无不为,岂恤其私!

”乃上表陈便宜,自请留镇海东。

上从之。

仍以扶馀隆为熊津都尉,使招辑其馀众。

初,武后能屈身忍辱,奉顺上意,故上排群议而立之。

及得志,专作威福,上欲有所为,动为后所制,上不胜其忿。

有道士郭行真,出入禁中,尝为厌胜之术,宦者王伏胜发之。

上大怒,密召西召侍郎、同东西台三品上官仪议之。

仪因言:“皇后专恣,海内所不与,请废之。

”上意亦以为然,即命仪草诏。

左右奔告于后,后遽诣上自诉。

诏草犹在上所,上羞缩不忍,复待之如初。

犹恐后怨怒,因绐之曰:“我初无此心,皆上官仪教我。

”仪先为陈王咨议,与王伏胜俱事故太子忠,后于是使许敬宗诬奏仪、伏胜与忠谋大逆。

十二月,丙戌,仪下狱,与其子庭芝、王伏胜皆死,籍没其家。

戊子,赐忠死于流所。

右相刘祥道坐与仪善,罢政事,为司礼太常伯,左肃机郑钦泰等朝士流贬者甚众,皆坐与仪交通故也。

自是上每视事,则后垂帘于后,政无大小皆与闻之。

天下大权,悉归中宫,黜陟、生杀,决于其口,天子拱手而已,中外谓之二圣。

太子右中护、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西台侍郎孙处约并同东西台三品。

◎麟德二年乙丑,公元六六五年春,正月,丁卯,吐蕃遣使入见,请复与吐谷浑和亲,仍求赤水地畜牧,上不许。

二月,壬午,车驾发京师,丁酉,至合璧宫。

上语及隋炀帝,谓侍臣曰:“炀帝拒谏而亡,朕常以为戒,虚心求谏。

而竟无谏者,何也?

”李勣对曰:“陛下所为尽善,群臣无得而谏。

” 三月,甲寅,以兼司戎太常伯姜恪同东西台三品。

恪,宝谊之子也。

辛未,东都乾元殿成。

闰月,壬申朔,车驾至东都。

疏勒弓月引吐蕃侵于阗。

敕西州都督崔知辩、左武卫将军曹继叔将兵救之。

夏,四月,戊辰,左侍极陆敦信检校右相。

西台侍郎孙处约、太子右中护、检校西台侍郎乐彦玮并罢政事。

秘阁郎中李淳风以傅仁均《戊寅历》推步浸疏,乃增损刘焯《皇极历》,更撰《麟德历》。

五月,辛卯,行之。

秋,七月,己丑,兗州都督邓康王元裕薨。

上命熊津都尉扶馀隆与新罗王法敏释去旧怨。

八月,壬子,同盟于熊津城。

刘仁轨以新罗、百济、耽罗、倭国使者浮海西还,会祠泰山,高丽亦遣太子福男来侍祠。

冬,十月,癸丑,皇后表称“封禅旧仪,祭皇地礻氏,太后昭配,而令公卿行事,礼有未发,至日,妾请帅内外命妇奠献。

”诏:“禅社首以皇后为亚献,越国太妃燕氏为终献。

”壬戌,诏:“封禅坛所设上帝、后土位,先用稿秸、陶匏等,并宜改用茵褥、罍爵,其诸郊祀亦宜准此。

”又诏:“自今郊庙享宴,文舞用《功成庆善之乐》,武舞用《神功破陈之乐》。

” 丙寅,上发东都,从驾文武仪仗,数百里不绝。

列营置幕,弥亘原野。

东自高丽,西至波斯、乌长诸国朝会者,各帅其属扈从,穹庐毳幕,牛羊驼马,填咽道路。

时比岁丰稔,米斗至五钱,麦、豆不列于市。

十一月,戊子,上至濮阳,窦德玄骑从。

上问:“濮阳谓之帝丘,何也?

”德玄不能对。

许敬宗自后跃马而前曰:“昔颛顼居此,故谓之帝丘。

”上称善。

敬宗退,谓人曰:“大臣不可以无学。

吾见德玄不能对,心实羞之。

”德玄闻之,曰:“人各有能有不能,吾不强对以所不知,此吾所能也。

”李勣曰:“敬宗多闻,信美矣。

德玄之言亦善也。

” 寿张人张公艺九世同居,齐、隋、唐皆旌表其门。

上过寿张,幸其宅,问所以能共居之故,公艺书“忍”字百馀以进。

上善之,赐以缣帛。

十二月,丙午,车驾至齐州,留十日。

丙辰,发灵岩顿,至泰山下,有司于山南为圆坛,山上为登封坛,社首山上为降禅方坛。

◎乾封元年丙寅,公元六六六年春,正月,戊辰朔,上祀昊天上帝于泰山南。

己巳,登泰山,封玉牒,上帝册藏以玉匮,配帝册藏以金匮,皆缠以金绳,封以金泥,印以玉玺,藏以石感。

庚午,降禅于社首,祭皇地祇。

上初献毕,执事者皆趋下。

宦者执帷,皇后升坛亚献,帷帟皆以锦绣为之。

酌酒,实俎豆,登歌,皆用宫人。

壬申,上御朝觐坛,受朝贺。

赦天下,改元。

文武官三品已上赐爵一等,四品已下加一阶。

先是阶无泛加,皆以劳考叙进,至五品三品,仍奏取进止,至是始有泛阶,比及末年,服绯者满朝矣。

时大赦,惟长流人不听还,李义府忧愤发病卒。

自义府流窜,朝士日忧其复入,及闻其卒,众心乃安。

丙戌,车驾发泰山。

辛卯,至曲阜,赠孔子太师,以少牢致祭。

癸未,至亳州,谒老君庙,上尊号曰太上玄元皇帝。

丁丑,至东都,留六日。

甲申,幸合璧宫。

夏,四月,甲辰,至京师,谒太庙。

庚戌,左侍极兼检校右相陆敦信以老疾辞职,拜大司成,兼左侍极,罢政事。

五月,庚寅,铸乾封泉宝钱,一当十,俟期年尽废旧钱。

高丽泉盖苏文卒,长子男生代为莫离支,初知国政,出巡诸城,使其弟男建、男产知留后事。

或谓二弟曰:“男生恶二弟之逼,意欲除之,不如先为计。

”二弟初未之信。

又有告男生者曰:“二弟恐兄还夺其权,欲拒兄不纳。

”男生潜遣所亲往平壤伺之,二弟收掩,得之,乃以王命召男生。

男生惧,不敢归。

男建自为莫离支,发兵讨之。

男生走保别城,使其子献诚诣阙求救。

六月,壬寅,以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辽东道安抚大使,将兵救之。

以献诚为右武卫将军,使为乡导。

又以右金吾卫将军庞同善、营州都督高侃为行军总管,同讨高丽。

秋,七月,乙丑朔,徙殷王旭轮为豫王。

以大司宪兼检校太子左中护刘仁轨为右相。

初,仁轨为给事中,按毕正义事,李义府怨之,出为青州刺史。

会讨百济,仁轨当浮海运粮,时未可行,义府督之,遭风失船,丁夫溺死甚众,命监察御史袁异式往鞫之。

义府谓异式曰:“君能办事,勿忧无官。

”异式至,谓仁轨曰:“君与朝廷何人为仇,宜早自为计。

”仁轨曰:“仁轨当官不职,国有常刑,公以法毙之,无所逃命。

若使遽自引决以快仇人,窃所未甘!

”乃具狱以闻。

异式将行,仍自掣其锁。

狱上,义府言于上曰:“不斩仁轨,无以谢百姓。

”舍人源直心曰:“海风暴起,非人力所及。

”上乃命除名,以白衣从军自效。

义府又讽刘仁愿使害之,仁愿不忍杀。

及为大司宪,异式惧,不自安,仁轨沥觞告之曰:“仁轨若念畴昔之事,有如此觞!

”仁轨既知政事,异式寻迁詹事丞。

时论纷然,仁轨闻之,遽荐为司元大夫。

监察御史杜易简谓人曰:“斯所谓矫枉过正矣!

” 八月,辛丑,司元太常伯兼检校左相窦德玄薨。

初,武士彟娶相里氏,生男元庆、元爽。

又娶杨氏,生三女,长适越王府法曹贺兰越石,次皇后,次适郭孝慎。

士彟卒,元庆、元爽及士彟兄子惟良、怀运皆不礼于杨氏,杨氏深衔之。

越石、孝慎及孝慎妻并早卒,越石妻生敏之及一女而寡。

后既立,杨氏号荣国夫人,越石妻号韩国夫人,惟良自始州长史超迁司卫少卿,怀运自瀛州长史迁淄州刺史,元庆自右卫郎将为宗正少卿,元爽自安州户曹累迁少府少监。

荣国夫人尝置酒,谓惟良等曰:“颇忆畴昔之事乎?

今日之荣贵复何如?

”对曰:“惟良等幸以功臣子弟,早登宦籍,揣分量才,不求贵达,岂意以皇后之故,曲荷朝恩,夙夜忧惧,不为荣也。

”荣国不悦。

皇后乃上疏,请出惟良等为远州刺史,外示廉抑,实恶之也。

于是以惟良检校始州刺史,元庆为龙州刺史,元爽为濠州刺史。

元庆至州,以忧卒。

元爽坐事流振州而死。

韩国夫人及其女以后故出入禁中,皆得幸于上。

韩国寻卒,其女赐号魏国夫人。

上欲以魏国为内职,心难后,未决,后恶之。

会惟良、怀运与诸州刺史诣泰山朝觐,从至京师,惟良等献食。

后密置毒醢中,使魏国食之,暴卒,因归罪于惟良、怀运,丁未,诛之,改其姓为蝮式。

怀运兄怀亮早卒,其妻善氏尤不礼于荣国,坐惟良等没入掖庭,荣国令后以他事束棘鞭之,肉尽见骨而死。

九月,庞同善大破高丽兵,泉男生帅众与同善合。

诏以男生为特进、辽东大都督,兼平壤道安抚大使,封玄菟郡公。

戊子,金紫光禄大夫致仕广平宣公刘祥道薨,子齐贤嗣,齐贤为人方正,上甚重之,为晋州司马。

将军史兴宗尝从上猎苑中,因言晋州产佳鹞,刘齐贤今为司马,请使捕之。

上曰:“刘齐贤岂捕鹞者邪!

卿何以此待之!

” 冬,十二月,己酉,以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以司列少常伯安陆郝处俊副之,以击高丽。

庞同善、契苾何力并为辽东道行军副大总管兼安抚大使如故。

其水陆诸军总管并运粮使窦义积、独孤卿云、郭待封等,并受勣处分。

河北诸州租赋悉诣辽东给军用。

待封,孝恪之子也。

勣欲与其婿京兆杜怀恭偕行,以求勋效。

怀恭辞以贫,勣赡之。

复辞以无奴马,又赡之。

怀恭辞穷,乃亡匿岐阳山中,谓人曰:“公欲以我立法耳。

”勣闻之,流涕曰:“杜郎疏放,此或有之。

”乃止。

◎乾封二年丁卯,公元六六七年春,正月,上耕籍田,有司进耒耜,加以雕饰。

上曰:“耒耜农夫所执,岂宜如此之丽!

”命易之。

既而耕之,九推乃止。

自行乾封泉宝钱,谷帛踊贵,商贾不行,癸未,诏罢之。

二月,丁酉,涪陵悼王愔薨。

辛丑,复以万年宫为九成宫。

生羌十二州为吐蕃所破,三月,戊寅,悉废之。

上屡责侍臣不进贤,众莫敢对。

司列少常伯李安期对曰:“天下未尝无贤,亦非群臣敢蔽贤也。

比来公卿有所荐引,为谗者已指为朋党,滞淹者未获伸,而在位者先获罪矣,是以各各杜口耳。

陛下果推至诚以待之,其谁不愿举所知!

此在陛下,非在群臣也。

”上深以为然。

安期,百药之子也。

夏,四月,乙卯,西台侍郎杨弘武、戴至德、正谏大夫兼东台侍郎李安期、东台舍人昌乐张文瓘、司列少常伯兼正谏大夫河北赵仁本并同东西台三品。

弘武,素之弟子。

至德,胄之兄子也。

时造蓬莱、上阳、合璧等宫,频征伐四夷,厩马万匹,仓库渐虚,张文瓘谏曰:“隋鉴不远,愿勿使百姓生怨。

”上纳其言,减厩马数千匹。

秋,八月,己丑朔,日有食之。

辛亥,东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李安期出为荆州长史。

九月,庚申,上以久疾,命太子弘监国。

辛未,李勣拔高丽之新城,使契苾何力守之。

勣初度辽,谓诸将曰:“新城,高丽西边要害,不先得之,馀城未易取也。

”遂攻之,城人师夫仇等缚城主开门降。

勣引兵进击,一十六城皆下之。

庞同善、高侃尚在新城,泉男建遣兵袭其营,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击破之。

侃进至金山,与高丽战,不利,高丽乘胜逐北,仁贵引兵横击之,大破高丽,斩首五万馀级,拔南苏、木底、苍岩三城,与泉男生军合。

郭待封以水军自别道趣平壤,勣遣别将冯师本载粮仗以资之。

师本船破,失期,待封军中饥窘,欲作书与勣,恐为虏所得,知其虚实,乃作离合诗以与勣。

勣怒曰:“军事方急,何以诗为?

必斩之!

”行军管记通事舍人河南元万顷为释其义,勣乃更遣粮仗赴之。

万顷作《檄高丽文》,曰“不知守鸭绿之险。

”泉男建报曰:“谨闻命矣!

”即移兵据鸭绿津,唐兵不得渡。

上闻之,流万顷于岭南。

郝处俊在高丽城下,未及成列,高丽奄至,军中大骇。

处俊据胡床,方食干Я,潜简精锐,击败之,将士服其胆略。

冬,十二月,甲午,诏:“自今祀昊天上帝、五帝、皇地礻氏、神州地礻氏,并以高祖、太宗配,仍合祀昊天上帝、五帝于明堂。

” 是岁,海南獠陷琼州。

◎总章元年戊辰,公元六六八年春,正月,壬下,以右相刘仁轨为辽东道副大总管。

二月,壬午,李勣等拔高丽扶馀城。

薛仁贵既破高丽于金山,乘胜将三千人将攻扶馀城,诸将以其兵少,止之。

仁贵曰:“兵不必多,顾用之何如耳。

”遂为前锋以进,与高丽战,大破之,杀获万馀人,遂拔扶馀城。

扶馀川中四十馀城皆望风请服。

侍御史洛阳贾言忠奉使自辽东还,上问以军事,言忠对曰:“高丽必平。

”上曰:“卿何以知之?

”对曰:“隋炀帝东征而不克者,人心离怨故也。

先帝东征而不克者,高丽未有衅也。

今高藏微弱,权臣擅命,盖苏文死,男建兄弟内相攻夺,男生倾心内附,为我乡导,彼之情伪,靡不知之。

以陛下明圣,国家富强,将士尽力,以乘高丽之乱,其势必克,不俟再举矣。

且高丽连年饥馑,妖异屡降,人心危骇,其亡可翘足待也。

”上又问:“辽东诸将孰贤?

”对曰:“薛仁贵勇冠三军。

庞同善虽不善斗,而持军严整。

高侃勤俭自处,忠果有谋。

契苾何力沉毅能断,虽颇忌前,而有统御之才。

然夙夜小心,忘身忧国,皆莫及李勣也。

”上深然其言。

泉男建复遣兵五万人救扶馀城,与李勣等遇于薛贺水,合战,大破之,斩获三万馀人,进攻大行城,拔之。

朝廷议明堂制度略定,三月,庚寅,赦天下,改元。

戊寅,上幸九成宫。

夏,四月,丙辰,彗星见于五车。

上避正殿,减常膳,撤乐。

许敬宗等奏请复常,曰:“彗见东北,高丽将灭之兆也。

”上曰:“朕之不德,谪见于天,岂可归咎小夷!

且高丽百姓,亦朕之百姓也。

”不许。

戊辰,彗星见。

辛巳,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杨弘武薨。

八月,辛酉,卑列道行军总管、右威卫将军刘仁愿坐征高丽逗留,流姚州。

癸酉,车驾还京师。

九月,癸巳,李勣拔平壤。

勣既克大行城,诸军出他道者皆与勣会,进至鸭绿栅,高丽发兵拒战,勣等奋击,大破之,追奔二百馀里,拔辰夷城,诸城遁逃及降者相继。

契苾何力先引兵至平壤城下,勣军继之,围平壤月馀,高丽王藏遣泉男产帅首领九十八人,持白幡诣勣降,勣以礼接之。

泉男建犹闭门拒守,频遣兵出战,皆败。

男建以军事委僧信诚,信诚密遣人诣勣,请为内应。

后五日,信诚开门,勣纵兵登城鼓噪,焚城四周,男建自刺,不死,遂擒之。

高丽悉平。

冬,十月,戊午,以乌茶国婆罗门卢迦逸多为怀化大将军。

逸多自言能合不死药,上将饵之。

东台侍郎郝处俊谏曰:“修短有命,非药可延。

贞观之末,先帝服那罗迩娑婆寐药,竟无效。

大渐之际,名医不知所为,议者归罪娑婆寐,将加显戮,恐取笑戎狄而止。

前鉴不远,愿陛下深察。

”上乃止。

李勣将至,上命先以高藏等献于昭陵,具军容,奏凯歌,入京师,献于太庙。

十二月,丁巳,上受俘于含元殿。

以高藏政非己出,赦以为司平太常伯、员外同正。

以泉男产为司宰少卿,僧信诚为银青光禄大夫,泉男生为右卫大将军。

李勣以下,封赏有差。

泉男建流黔州,扶馀丰流岭南,分高丽五部、百七十六城、六十九万馀户,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百县,置安东都护府于平壤以统之。

擢其酋帅有功者为都督、刺史、县令,与华人参理。

以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检校安东都护,总兵二万人以镇抚之。

丁卯,上祀南郊,告平高丽,以李勣为亚献。

己巳,谒太庙。

渭南尉刘延祐,弱冠登进士第,政事为畿县最。

李勣谓之曰:“足下春秋甫尔,遽擅大名,宜稍自贬抑,无为独出人右也。

” 时有敕,征辽军士逃亡,限内不首及首而更逃者,身斩,妻子籍没。

太子上表,以为:“如此之比,其数至多。

或遇病不及队伍,怖惧而逃。

或因樵采为贼所掠。

或渡海漂没。

或深入贼庭,为所伤杀。

军法严重,同队恐并获罪,即举以为逃,军旅之中,不暇勘当,直据队司通状关移所属,妻子没官,情实可哀。

《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

’伏愿逃亡之家,免其配没。

”从之。

甲戌,司戎太常伯姜恪兼检校左相,司平太常伯阎立本守右相。

是岁,京师及山东、江、淮旱、饥。

◎总章二年己巳,公元六六九年春,二月,辛酉,以张文瓘为东台侍郎,以右肃机、检校太子中护谯人李敬玄为西台侍郎,并同东西台三品。

先是同三品不入衔,至是始入衔。

癸亥,以雍州长史卢承庆为司刑太常伯。

承庆尝考内外官,有一官督运,遭风失米,承庆考之曰:“监运损粮,考中下。

”其人容色自若,无言而退。

承庆重期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

”既无喜容,亦无愧词。

又改曰:“宠辱不惊,考中上。

” 三月,丙戌,东台侍郎郝处俊同东、西台三品。

丁亥,诏定明堂制度:其基八觚,其宇上圆,覆以清阳玉叶,其门墙阶级,窗棂楣柱,枊楶枅栱,皆法天地阴阳律历之数。

诏下之后,众议犹未决,又会饥馑,竟不果立。

夏,四月,己酉朔,上幸九成宫。

高丽之民多离叛者,敕徙高丽户三万八千二百于江、淮之南,及山南、京西诸州空旷之地,留其贫弱者,使守安东。

六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丁未朔,诏以十月幸凉州。

时陇右虚耗,议者多以为未宜游幸。

上闻之,辛亥,御延福殿,召五品已上谓曰:“自古帝王,莫不巡守,故朕欲巡视远俗。

若果为不可,何不面陈,而退有后言,何也?

”自宰相以下莫敢对。

详刑大夫来公敏独进曰:“巡守虽帝王常事,然高丽新平,馀寇尚多,西边经略,亦未息兵。

陇右户口凋弊,銮舆所至,供亿百端,诚为未易。

外间实有窃议,但明制已行,故群臣不敢陈论耳。

”上善其言,为之罢西巡。

未几,擢公敏为黄门侍郎。

甲戌,改瀚海都护府为安北都护府。

九月,丁丑朔,诏徙吐谷浑部落就凉州南山。

议者恐吐蕃侵暴,使不能自存,欲先发兵击吐蕃。

右相阎立本以为去岁饥歉,未可兴师。

议久不决,竟不果徙。

庚寅,大风,海溢,漂永嘉、安固六千馀家。

冬,十月,丁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丁亥,徙豫王旭轮为冀王,更名轮。

司空、太子太师、英贞武公李勣寝疾,上悉召其子弟在外者,使归侍疾。

上及太子所赐药,勣则饵之。

子弟为之迎医,皆不听进,曰:“吾本山东田夫,遭值圣明,致位三公,年将八十,岂非命邪!

修短有期,岂能复就医工求活!

”一旦,忽谓其弟司卫少卿弼曰:“吾今日小愈,可共置酒为乐。

”于是子孙悉集,酒阑,谓弼曰:“吾自度必不起,故欲与汝曹为别耳。

汝曹勿悲泣,听我约束。

我见房、杜平生勤苦,仅能立门户,遭不肖子,荡覆无馀。

吾有此子孙,今悉付汝。

葬毕,汝即迁入我堂,抚养孤幼,谨察视之。

其有志气不伦,交游非类者,皆先挝杀,然后以闻。

”自是不复更言。

十二月,戊申,薨。

上闻之悲泣,葬日,幸未央宫,登楼望輀车恸哭。

起冢象阴山、铁山、乌德鞬山,以旌其破突厥、薛延陀之功。

勣为将,有谋善断。

与人议事,从善如流。

战胜则归功于下,所得金帛,悉散之将士,故人思致死,所向克捷。

临事选将,必訾相其状貌丰厚者遣之。

或问其故,勣曰:“薄命之人,不足与成功名。

”闺门雍睦而严。

其姊尝病,勣已为仆射,亲为之煮粥。

风回,爇其须鬓。

姊曰:“仆妾幸多,何自苦如是!

”勣曰:“非为无人使令也,顾姊老,勣亦老,虽欲久为姊煮粥,其可得乎!

”勣常谓人:“我年十二三时为亡赖贼,逢人则杀。

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惬则杀人。

十七八为佳贼,临陈乃杀之。

二十为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勣长子震早卒,震子敬业袭爵。

时承平既久,选人益多,是岁,司列少常伯裴行俭始与员外郎张仁礻韦,设长名姓历榜,引铨注之法。

又定州县升降、官资高下。

其后遂为永制,无能革之者。

大略唐之选法,取人以身、言、书、判,计资量劳而拟官。

始集而试,观其书、判。

已试而铨,察其身、言。

已铨而注,询其便利。

已注而唱,集众告之。

然后类以为甲,先简仆射,乃上门下,给事中读,侍郎省,侍中审之,不当者驳下。

既审,然后上闻,主者受旨奉行,各给以符,谓之告身。

兵部武选亦然。

课试之法,以骑射及翘关、负米。

人有格限未至,而能试文三篇,谓之宏词,试判三条,谓之拔萃,入等者得不限而授。

其黔中、岭南、闽中州县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选择士人补授。

凡居官以年为考,六品以下,四考为满。

◎咸亨元年庚午,公元六七零年春,正月,丁丑,右相刘仁轨请致仕。

许之。

三月,甲戌朔,以旱,赦天下,改元。

丁丑,改蓬莱宫为含元宫。

壬辰,太子少师许敬宗请致仁。

许之。

敕突厥酋长子弟事东宫。

西台舍人徐齐聃上疏,以为:“皇太子当引文学端良之士置左右,岂可使戎狄丑类入侍轩闼!

”又奏:“齐献公即陛下外祖,虽子孙有犯,岂应上延祖祢!

今周忠孝公庙甚修,而齐献公庙毁废,不审陛下何以垂示海内,彰孝理之风!

”上皆从之。

齐聃,充容之弟也。

夏,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又与于阗袭龟兹拨换城,陷之。

罢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

辛亥,以右卫大将军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左卫员外大将军阿史那道真、左卫将军郭待封副之,以讨吐蕃,且援送吐谷浑还故地。

庚午,上幸九成宫。

高丽酋长剑牟岑反,立高藏外孙安舜为主。

以左监门大将军高侃为东州道行军总管,发兵讨之,安舜杀剑牟岑,奔新罗。

六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秋,八月,丁巳,车驾还京师。

郭待封先与薛仁贵并列,及征吐蕃,耻居其下,仁贵所言,待封多违之。

军至大非川,将趣乌海,仁贵曰:“乌海险远,军行甚难,辎重自随,难以趋利。

宜留二万人,为两栅于大非岭上,辎重悉置栅内,吾属帅轻锐,倍道兼行,掩其未备,破之必矣。

”仁贵帅所部前行,击吐蕃于河口,大破之,斩获甚众,进屯乌海以俟待封。

待封不用仁贵策,将辎重徐进,未至乌海,遇吐蕃二十馀万,待封军大败,还走,悉弃辎重。

仁贵退屯大非川,吐蕃相论钦陵将兵四十馀万就击之,唐兵大败,死伤略尽。

仁贵、待封与阿史那道真并脱身免,与钦陵约和而还。

敕大司宪乐彦玮即军中按其败状,械送京师,三人皆免死除名。

钦陵,禄东赞之子也,与弟赞婆、悉多于、勃论皆有才略。

禄东赞卒,钦陵代之秉政,三弟将兵居外,邻国畏之。

关中旱,饥。

九月,丁丑,诏以明年正月幸东都。

甲申,皇后母鲁国忠烈夫人杨氏卒,敕文武九品以上及外命妇并诣宅吊哭。

闺月,癸卯,皇后以久旱,请避位。

不许。

壬子,加赠司徒周忠孝公武士彟为太尉、太原王,夫人为王妃。

甲寅,以左相姜恪为凉州道行军大总管,以御吐蕃。

冬,十月,乙未,太子右中护、同东西台三品赵仁本为左肃机,罢政事。

庚寅,诏官名皆复旧。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二·唐纪十八

〔司马光〕 〔宋〕

起重光协洽,尽重光大荒落,凡十一年。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中之下◎咸亨二年辛未,公元六七一年春,正月,甲子,上幸东都。

夏,四月,甲申,以西突厥阿史那都支为左骁卫大将军兼匐延都督,以安集五咄陆之众。

初,武元庆等既死,皇后奏以其姊子贺兰敏之为士彟之嗣,袭爵周公,改姓武氏,累迁弘文馆学士、左散骑常侍。

魏国夫人之死也,上见敏之,悲泣曰:“向吾出视朝犹无恙,退朝已不救,何仓卒如此!

”敏之号哭不对。

后闻之,曰:“此儿疑我!

”由是恶之。

敏之貌美,蒸于太原王妃。

及居妃丧,释衰绖,奏妓。

司卫少卿杨思俭女,有殊色,上及后自选以为太子妃,昏有日矣,敏之逼而淫之。

后于是表言敏之前后罪恶,请加窜逐。

六月,丙子,敕流雷州,复其本姓。

至韶州,以马缰绞死。

朝士坐与敏之交游,流岭南者甚众。

秋,七月,乙未朔,高侃破高丽馀众于安市城。

九月,丙申,潞州刺史徐王元礼薨。

冬,十一月,甲午朔,日有食之。

车驾自东都幸许、汝。

十二月,癸酉,校猎于叶县。

丙戌,还东都。

◎咸亨三年壬申,公元六七二年春,正月,辛丑,以太子右卫副率梁积寿为姚州道行军总管,将兵讨叛蛮。

庚戌,昆明蛮十四姓二万三千户内附,置殷、敦、总三州。

二月,庚午,徙吐谷浑于鄯州浩亹水南。

吐谷浑畏吐蕃之强,不安其居,又鄯州地狭,寻徙灵州,以其部落置安乐州,以可汗诺曷钵为刺史。

吐谷浑故地皆入于吐蕃。

己卯,侍中永安郡公姜恪薨。

夏,四月,庚午,上幸合璧宫。

吐蕃遣其大臣仲琮入贡,上问以吐蕃风俗,对曰:“吐蕃地薄气寒,风俗朴鲁。

然法令严整,上下一心,议事常自下而起,因人所利而行之,斯所以能持久也。

”上诘以吞灭吐谷浑、败薛仁贵、寇逼凉州事,对曰:“臣受命贡献而已,军旅之事,非所闻也。

”上厚赐而遣之。

癸未,遣都水使者黄仁素使于吐蕃。

秋,八月,壬午,特进高阳郡公许敬宗卒。

太常博士袁思古议:“敬宗弃长子于荒徼,嫁少女于夷貊。

按《谥法》,‘名与实爽曰缪,’请谥为缪。

”敬宗孙太子舍人彦伯讼思古与许氏有怨,请改谥。

太常博士王福畤议,以为:“谥者得失一朝,荣辱千载。

若嫌隙有实,当据法推绳。

如其不然,义不可夺。

”户部尚书戴至德谓福畤曰:“高阳公任遇如是,保以谥之为缪?

”对曰:“昔晋司空何曾既忠且孝,徒以日食万钱,秦秀谥之曰‘缪’。

许敬宗忠孝不逮于曾,而饮食男女之累过之,谥之曰‘缪’,无负许氏矣。

”诏集五品已上更议,礼部尚书阳思敬议:“按《谥法》,既过能改曰恭。

请谥曰恭。

”诏从之。

敬宗尝奏流其子昂于岭南,又以女嫁蛮酋冯盎之子,多纳其货,故思古议及之。

福畤,勃之父也。

九月,癸卯,徙沛王贤为雍王。

冬,十月,己未,诏太子监国。

壬戌,车驾发东都。

十一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甲辰,车驾至京师。

十二月,高侃与高丽馀众战于白水山,破之。

新罗遣兵救高丽,侃击破之。

癸卯,以左庶子刘仁轨同中书门下三品。

太子罕接宫臣,典膳丞全椒邢文伟辄减所供膳,并上书谏太子。

太子复书,谢以多疾及入侍少暇,嘉纳其意。

顷之,右史缺,上曰:“邢文伟事吾子,能撤膳进谏,此直士也。

”擢为右史。

太子因宴集,命宫臣掷倒,次至左奉裕率王及善,及善曰:“掷倒自有伶官,臣若奉令,恐非所以羽翼殿下也。

”太子谢之。

上闻之,赐及善缣百匹,寻迁左千牛卫将军。

◎咸亨四年癸酉,公元六七三年春,正月,丙辰,绛州刺史郑惠王元懿薨。

三月,丙申,诏刘仁轨等改修国史,以许敬宗等所记多不实故也。

夏,四月,丙子,车驾幸九成宫。

闰五月,燕山道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大破高丽叛者于瓠芦河之西,俘获数千人,馀众皆奔新罗。

时谨行妻刘氏留伐奴城,高丽引靺鞨攻之,刘氏擐甲帅众守城,久之,虏退。

上嘉其功,封燕国夫人。

谨行,靺鞨人突地稽之子也,武力绝人,为众夷所惮。

秋,七月,辛巳,婺州大水,溺死者五千人。

八月,辛丑,上以疟疾,令太子于延福殿受诸司启事。

冬,十月,壬午,中书令阎立本薨。

乙巳,车驾还京师。

十二月,丙午,弓月、疏勒二王来降。

西突厥兴昔亡可汗之世,诸部离散,弓月及阿悉吉皆叛。

苏定方之西讨也,擒阿悉吉以归。

弓月南结吐蕃,北招咽面,共攻疏勒,降之。

上遣鸿胪卿萧嗣业发兵讨之。

嗣业兵未至,弓月惧,与疏勒皆入朝。

上赦其罪,遣归国。

◎上元元年甲戌,公元六七四年春,正月,壬午,以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为鸡林道大总管,卫尉卿李弼、右领军大将军李谨行副之,发兵讨新罗。

时新罗王法敏既纳高丽叛众,又据百济故地,使人守之。

上大怒,诏削法敏官爵。

其弟右骁卫员外大将军、临海郡公仁问在京师,立以为新罗王,使归国。

三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贺兰敏之既得罪,皇后奏召武元爽之子承嗣于岭南,袭爵周公,拜尚衣奉御。

夏,四月,辛卯,迁宗正卿。

秋,八月,壬辰,追尊宣简公为宣皇帝,妣张氏为宣庄皇后。

懿王为光皇帝,妣贾氏为光懿皇后。

太武皇帝为神尧皇帝,太穆皇后为太穆神皇后。

文皇帝为太宗文武圣皇帝,文德皇后为文德圣皇后。

皇帝称天皇,皇后称天后,以避先帝、先后之称。

改元,赦天下。

戊戌,敕:“文武官三品以上服紫,金玉带。

四品服深绯,金带。

五品服浅绯,金带。

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并银带。

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并钅俞石带。

庶人服黄,铜铁带。

自非庶人,不听服黄。

” 九月,癸丑,诏追复长孙晟、长孙无忌官爵,以无忌曾孙翼袭爵赵公,听无忌丧归,陪葬昭陵。

甲寅,上御翔鸾阁,观大甫。

分音乐为东西朋,使雍王贤主东朋,周王显主西朋,角胜为乐。

郝处俊谏曰:“二王春秋尚少,志趣未定,当推梨让枣,相亲如一。

今分二朋,递相夸竞,俳优小人,言辞无度,恐其交争胜负,讥诮失礼,非所以崇礼义,劝敦睦也。

”上瞿然曰:“卿远识,非众人所及也。

”遽止之。

是日,卫尉卿李弼暴卒于宴所,为之废甫一日。

冬,十一月,丙午朔,车驾发京师。

己酉,校猎华山之曲武原。

戊辰,至东都。

箕州录事参军张君澈等诬告刺史蒋王恽及其子汝南郡王炜谋反,敕通事舍人薛思贞驰传往按之。

十二月,癸未,恽惶惧,自缢死。

上知其非罪,深痛惜之,斩君澈等四人。

戊子,于阗王伏阇雄来朝。

辛卯,波斯王卑路斯来朝。

壬寅,天后上表,以为:“国家圣绪,出自玄元皇帝,请令王公以下皆习《老子》,每岁明经,准《孝经》、《论语》策试。

”又请“自今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

又,京官八品以上,宜量加俸禄。

”及其馀便宜,合十二条。

诏书褒美,皆行之。

是岁,有刘晓者,上疏论选,以为:“今选曹以检勘为公道,书判为得人,殊不知考其德行才能。

况书判借人者众矣。

又,礼部取士,专用文章为甲乙,故天下之士,皆舍德行而趋文艺,有朝登甲科而夕陷刑辟者,虽日诵万言,何关理体!

文成七步,未足化人。

况尽心卉木之间,极笔烟霞之际,以斯成俗,岂非大谬!

夫人之慕名,如水趋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陛下若取士以德行为先,文艺为末,则多士雷奔,四方风动矣!

”◎上元二年乙亥,公元六七五年春,正月,丙寅,以于阗国为毘沙都督府,分其境内为十州,以于阗王尉迟伏阇雄为毘沙都督。

辛末,吐蕃遣其大臣论吐浑弥来请和,且请与吐谷浑复修邻好。

上不许。

二月,刘仁轨大破新罗之众于七重城,又使靺鞨浮海略新罗之南境,斩获甚众。

仁轨引兵还。

诏以李谨行为安东镇抚大使,屯新罗之买肖城以经略之,三战皆捷,新罗乃遣使入贡,且谢罪。

上赦之,复新罗王法敏官爵。

金仁问中道而还,改封临海郡公。

三月,丁巳,天后祀先蚕于邙山之阳,百官及朝集使皆陪位。

上苦风眩甚,议使天后摄知国政。

中书侍郎同三品郝处俊曰:“天子理外,后理内,天之道也。

昔魏文帝著令,虽有幼主,不许皇后临朝,所以杜祸乱之萌也。

陛下奈何以高祖、太宗之天下,不传之子孙而委之天后乎!

”中书侍郎昌乐李义琰曰:“处俊之言至忠,陛下宜听之。

”上乃止。

天后多引文学之士著作郎元万顷、左史刘祎之等,使之撰《列女传》、《臣轨》、《百僚新戒》、《乐书》,几千馀卷。

朝廷奏议及百司表疏,时密令参决,以分宰相之权,时人谓之北门学士。

祎之,子翼之子也。

夏,四月,庚辰,以司农少卿韦弘机为司农卿。

弘机兼知东都营田,受诏完葺宫苑。

有宦者于苑中犯法,弘机杖之,然后奏闻。

上以为能,赐绢数十匹,曰:“更有犯者,卿即杖之,不必奏也。

” 初,左千牛将军长安赵瑰尚高祖女常乐公主,生女为周王显妃。

公主颇为上所厚,天后恶之。

辛巳,妃坐废,幽闭于内侍省,食料给生者,防人候其突烟,已而数日烟不出,开视,死腐矣。

瑰自定州刺史贬括州刺史,令公主随之官,仍绝其朝谒。

太子弘仁孝谦谨,上甚爱之。

礼接士大夫,中外属心。

天后方逞其志,太子奏请,数迕旨,由是失爱于天后。

义阳、宣城二公主,萧淑妃之女也,坐母得罪,幽于掖庭,年逾三十不嫁。

太子见之惊恻,遽奏请出降,上许之。

天后怒,即日以公主配当上翊卫权毅、王遂古。

己亥,太子薨于合璧宫,时人以为天后鸩之也。

壬寅,车驾还洛阳宫。

五月,戊申,下诏:“朕方欲禅位皇太子,而疾遽不起,宜申往命,加以尊名,可谥为孝敬皇帝。

” 六月,戊寅,立雍王贤为皇太子,赦天下。

天后恶慈州刺史杞王上金,有司希旨奏其罪。

秋,七月,上金坐解官,澧州安置。

八月,庚寅,葬孝敬皇帝于恭陵。

戊戌,以戴至德为右仆射,庚子,以刘仁轨为左仆射,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

张文瓘为侍中,郝处俊为中书令,李敬玄为吏部尚书兼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

刘仁轨、戴志德更日受牒诉,仁轨常以美言许之,至德必据理难诘,未尝与夺,实有冤结者,密为奏辨。

由是时誉皆归仁轨。

或问其故,至德曰:“威福者人主之柄,人臣安得盗取之!

”上闻,深重之。

有老妪欲诣仁轨陈牒,误诣至德,至德览之未终,妪曰:“本谓是解事仆射,乃不解事仆射邪!

归我牒!

”至德笑而授之。

时人称其长者。

文瓘时兼大理卿,囚闻改官,皆恸哭。

文瓘性严正,诸司奏议,多所纠驳,上甚委之。

◎仪凤元年丙子,公元六七六年春,正月,壬戌,徙冀王轮为相王。

纳州獠反,敕黔州都督发兵讨之。

二月,甲戌,徙安东都护府于辽东故城。

先是有华人任安东官者,悉罢之。

徙熊津都督府于建安故城。

其百济户口先徙於徐、兗等州者,皆置于建安。

天后劝上封中岳。

癸未,诏以今冬有事于嵩山。

丁亥,上幸汝州之温汤。

三月,癸卯,黄门侍郎来恒、中书侍郎薛元超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恒,济之兄。

元超,收之子也。

甲辰,上还东都。

闰月,吐蕃寇鄯、廓、河、芳等州,敕左监门卫中郎将令狐智通发兴、凤等州兵以御之。

己卯,诏以吐蕃犯塞,停封中岳。

乙酉,以洛州牧周王显为洮州道行军元帅,将工部尚书刘审礼等十二总管,并州大都督相王轮为凉州道行军元帅,将左卫大将军契苾何力等,以讨吐蕃。

二王皆不行。

庚寅,车驾西还。

甲寅,中书侍郎李义琰同中书门下三品。

戊午,车驾至九成宫。

六月,癸亥,黄门侍郎晋陵高智周同中书门下三品。

秋,八月,乙未,吐蕃寇叠州。

壬寅,敕:“桂、广、交、黔等都督府,比来注拟土人,简择未精,自今每四年遣五品已上清正官充使,仍令御史同往注拟。

”时人谓之南选。

九月,壬申,大理奏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右监门中郎将范怀义误斫昭陵柏,罪当除名。

上特命杀之。

大理丞太原狄仁杰奏:“二人罪不当死。

”上曰:“善才等斫陵柏,我不杀则为不孝。

”仁杰固执不已,上作色,令出,仁杰曰:“犯颜直谏,自古以为难。

臣以为遇桀、纣则难,遇尧、舜则易。

今法不至死而陛下特杀之,是法不信于人也,人何所措其手足!

且张释之有言:‘设有盗长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处之?

’今以一株柏杀二将军,后代谓陛下为何如矣?

臣不敢奉诏者,恐陷陛下于不道,且羞见释之于地下故也。

”上怒稍解,二人除名,流岭南。

后数日,擢仁杰为侍御史。

初,仁杰为并州法曹,同僚郑崇质当使绝域。

崇质母老且病,仁杰曰:“彼母如此,岂可使之有万里之忧!

”诣长史蔺仁基,请代之行。

仁基素与司马李孝廉不叶,因相谓曰:“吾辈岂可不自愧乎!

”遂相与辑睦。

冬,十月,车驾还京师。

丁酉,祫享太庙,用太学博士史璨议,禘后三年而祫,祫后二年而禘。

郇王素节,萧淑妃之子也,警敏好学。

天后恶之,自岐州刺史左迁申州刺史。

乾封初,敕曰:“素节既有旧疾,不须入朝。

”而素节实无疾,自以久不得入觐,乃著《忠孝论》。

王府仓曹参军张柬之因使潜封其论以进。

后见之,诬以赃贿,丙午,降封翻阳王,袁州安置。

十一月,壬申,改元,赦天下。

庚寅,以李敬玄为中书令。

十二月,戊午,以来恒为河南道大使,薛元超为河北道大使,尚书左丞鄢陵崔知悌、国子司业郑祖玄为江南道大使,分道巡抚。

◎仪凤二年丁丑,公元六七七年春,正月,乙亥,上耕籍田。

初,刘仁轨引兵自熊津还,扶馀隆畏新罗之逼,不敢留,寻亦还朝。

二月,丁巳,以工部尚书高藏为辽东州都督,封朝鲜王,遣归辽东,安辑高丽馀众。

高丽先在诸州者,皆遣与藏俱归。

又以司农卿扶馀隆为熊津都督,封带方王,亦遣归安辑百济馀众,仍移安东都护府于新城以统之。

时百济荒残,命隆寓居高丽之境。

藏至辽东,谋叛,潜与靺鞨通。

召还,徙邛州而死,散徙其人于河南、陇右诸州,贫者留安东城傍。

高丽旧城没于新罗,馀众散入靺鞨及突厥,隆亦竟不敢还故地,高氏、扶馀氏遂亡。

三月,癸亥朔,以郝处俊、高智周并为左庶子,李义琰为右庶子。

夏,四月,左庶子张大安同中书门下三品。

大安,公谨之子也。

诏以河南、北旱,遣御史中丞崔谧等分道存问赈给。

侍御史宁陵刘思立上疏,以为:“今麦秀蚕老,农事方殷,敕使抚巡,人皆竦扌卞,忘其家业,冀此天恩,聚集参迎,妨废不少。

既缘赈给,须立簿书,本欲安存,更成烦扰。

望且委州县赈给,待秋深务闲,出使褒贬。

”疏奏,谧等遂不行。

五月,吐蕃寇扶州之临河镇,擒镇将杜孝升,令赍书说松州都督武居寂使降,考升固执不从。

吐蕃军还,舍孝升而去,孝升复帅馀众拒守。

诏以孝升为游击将军。

秋,八月,徙周王显为英王,更名哲。

命刘仁轨镇洮河军。

冬,十二月,乙卯,诏大发兵讨吐蕃。

诏以显庆新礼,多不师古,其五礼并依《周礼》行事。

自是礼官益无凭守,每有大礼,临时撰定。

◎仪凤三年戊寅,公元六七八年春,正月,辛酉,百官及蛮夷酋长朝天后于光顺门。

刘仁轨镇洮河,每有奏请,多为李敬玄所抑,由是怨之。

仁轨知敬玄非将帅才,欲中伤之,奏言:“西边镇守,非敬玄莫可。

”敬玄固辞,上曰:“仁轨须朕,朕亦自往,卿安得辞!

”丙子,以敬玄代仁轨为洮河道大总管兼安抚大使,仍检校鄯州都督。

又命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李孝逸等发剑南、山南兵以赴之。

孝逸,神通之子也。

癸未,遣左金吾将军曹怀舜等分往河南、北募猛士,不问布衣及仕宦。

夏,四月,戊申,赦天下,改来年元为通乾。

五月,壬戌,上幸九成宫。

丙寅,山中雨,大寒,从兵有冻死者。

秋,七月,李敬玄奏破吐蕃于龙支。

上初即位,不忍观《破阵乐》,命撤之。

辛酉,太常少卿韦万石奏:“久寝不作,惧成废缺。

请自今大宴会复奏之。

”上从之。

九月,辛酉,车驾还京师。

上将发兵讨新罗,侍中张文瓘卧疾在家,自舆入见,谏曰:“今吐蕃为寇,方发兵西讨。

新罗虽云不顺,未尝犯边,若又东征,臣恐公私不堪其弊。

”上乃止。

癸亥,文瓘薨。

丙寅,李敬玄将兵十八万与吐蕃将论钦陵战于青海之上,兵败,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彭城僖公刘审礼为吐蕃所虏。

时审礼将前军深入,顿于濠所,为虏所攻,敬玄懦怯,按兵不救。

闻审礼战没,狼狈还走,顿于承风岭,阻泥沟以自固,虏屯兵高冈以压之。

左领军员外将军黑齿常之,夜帅敢死之士五百人袭击虏营,虏众溃乱,其将跋地设引兵遁去,敬玄乃收馀众还鄯州。

审礼诸子自缚诣阙,请入吐蕃赎其父。

敕听次子易从诣吐蕃省之。

比至,审礼已病卒,易从昼夜号哭不绝声。

吐蕃哀之,还其尸,易从徒跣负之以归。

上嘉黑齿常之之功,擢拜左武卫将军,充河源军副使。

李敬玄之西征也,监察御史原武娄师德应猛士诏从军,及败,敕师德收集散亡,军乃复振。

因命使于吐蕃,吐蕃将论赞婆迎之赤岭。

师德宣导上意,谕以祸福,赞婆甚悦,为之数年不犯边。

师德迁殿中侍御史,充河源军司马,兼知营田事。

上以吐蕃为忧,悉召侍臣谋之,或欲和亲以息民。

或欲严设守备,俟公私富实而讨之。

或欲亟发兵击之。

议竟不决,赐食而遣之。

太学生宋城魏元忠上封事,言御吐蕃之策,以为:“理国之要,在文与武。

今言文者则以辞华为首而不及经纶,言武者则以骑射为先而不知方略,是皆何益于理乱哉!

故陆机著《辨亡》之论,无救河桥之败,养由基射穿七札,不济鄢陵之师,此已然之明效也。

古语有之:‘人无常俗,政有理乱。

兵无强弱,将有巧拙。

’故选将当以智略为本,勇力为末。

今朝廷用人,类取将门子弟及死事之家,彼皆庸人,岂足当阃外之任!

李左车、陈汤、吕蒙、孟观,皆出贫贱而立殊功,未闻其家代为将也。

“夫赏罚者,军国之切务,苟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以致理。

议者皆云:‘近日征伐,虚有赏格而无事实。

’盖由小才之吏不知大体,徒惜勋庸,恐虚仓库。

不知士不用命,所损几何!

黔首虽微,不可欺罔。

岂得悬不信之令,设虚赏之科,而望其立功乎!

自苏定方征辽东,李勣破平壤,赏绝不行,勋仍淹滞,不闻斩一台郎,戮一令史,以谢勋人。

大非川之败,薛仁贵、郭待封等不即重诛,向使早诛仁贵等,则自馀诸将岂敢失利于后哉!

臣恐叶蕃之平,非旦夕可冀也。

“又,出师之要,全资马力。

臣请开畜马之禁,使百姓皆得畜马。

若官军大举,委州县长吏以官钱增价市之,则皆为官有。

彼胡虏恃马力以为强,若听人间市而畜之,乃是损彼之强为中国之利也。

”先是禁百姓畜马,故元忠言之。

上善其言,召见,令直中书省,仗内供奉。

冬,十月,丙午,徐州刺史密贞王元晓薨。

十一月,壬子,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来恒薨。

十二月,诏停来年通乾之号,以反语不善故也。

◎调露元年己卯,公元六七九年春,正月,己酉,上幸东都。

司农卿韦弘机作宿羽、高山、上阳等宫,制度壮丽。

上阳宫临洛水,为长廊亘一里。

宫成,上移御之。

侍御史狄仁杰劾奏弘机导上为奢泰,弘机坐免官。

左司郎中王本立恃恩用事,朝廷畏之。

仁杰奏其奸,请付法回,上特原之,仁杰曰:“国家虽乏英才,岂少本立辈!

陛下何惜罪人,以亏王法。

必欲曲赦本立,请弃臣于无人之境,为忠贞将来之诫!

”本立竟得罪,由是朝廷肃然。

庚戌,右仆射、太子宾客道恭公戴至德薨。

二月,壬戌,吐蕃赞普卒,子器弩悉弄立,生八年矣。

时器弩悉弄与其舅麹萨若诣羊同发兵,有弟生六年,在论钦陵军中。

国人畏钦陵之强,欲立之,钦陵不可,与萨若共立器弩悉弄。

上闻赞普卒,嗣主未定,命裴行俭乘间图之。

行俭曰:“钦陵为政,大臣辑睦,未可图也。

”乃止。

夏,四月,辛酉,郝处俊为侍中。

偃师人明崇俨,以符呪幻术为上及天后重,官至正谏大夫。

五月,壬午,崇俨为盗所杀,求贼,竟不得。

赠崇俨侍中。

丙戌,命太子监国。

太子处事明审,时人称之。

戊戌,作紫桂宫于渑池之西。

六月,辛亥,赦天下,改元。

初,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及其别帅李遮匐与吐蕃连和,侵逼安西,朝议欲发兵讨之。

吏部侍郎裴行俭曰:“吐蕃为寇,审礼覆没,干戈未息,岂可复出师西方!

今波斯王卒,其子泥洹师为质在京师,宜遣使者送归国,道过二虏,以便宜取之,可不血刃而擒也。

”上从之,命行俭册立波斯王,仍为安抚大食使。

行俭奏肃州刺史王方翼以为己副,仍令检校安西都护。

秋,七月,己卯朔,诏以今年冬至有事于嵩山。

初,裴行俭尝为西州长史,及奉使过西州,吏人郊迎,行俭悉召其豪杰子弟千馀人自随,且扬言天时方热,未可涉远,须稍凉乃西上。

阿史那都支觇知之,遂不设备。

行俭徐召四镇诸胡酋长谓曰:“昔在西州,纵猎甚乐,今欲寻旧赏,谁能从吾猎者?

”诸胡子弟争请从行,近得万人。

行俭阳为畋猎,校勒部伍,数日,遂倍道西进。

去都支部落十馀里,先遣都支所亲问其安否,外示闲暇,似非讨袭,续使人促召相见。

都支先与李遮匐约,秋中拒汉使,猝闻军至,计无所出,帅其子弟迎谒,遂擒之。

因传其契箭,悉召诸部酋长,执送碎叶城。

简其精骑,轻赍,昼夜进掩遮匐,途中,获都支还使与遮匐使者同来。

行俭释遮匐使者,使先往谕遮匐以都支已就擒,遮匐亦降。

于是囚都支、遮匐以归,遣波斯王自还其国,留王方翼于安西,使筑碎叶城。

冬,十月,单于大都护府突厥阿史德温傅、奉职二部俱反,立阿史那泥熟匐为可汗,二十四州酋长皆叛应之,众数十万。

遣鸿胪卿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右领军卫将军花大智、右千牛卫将军李景嘉等将兵讨之。

嗣业等先战屡捷,因不设备。

会大雪,突厥夜袭其营,嗣业狼狈拔营走,众遂大乱,为虏所败,死者不可胜数。

大智、景嘉引步兵且行且战,得入单于都护府。

嗣业减死,流桂州,大智、景嘉并免官。

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轨命开门偃旗,虏疑有伏,惧而宵遁。

州人李嘉运与虏通谋,事泄,上令元轨穷其党与,元轨曰:“强寇在境,人心不安。

若多所逮系,是驱之使叛也。

”乃独杀嘉运,馀无所问,因自劾违制。

上览表大喜,谓使者曰:“朕亦悔之,向无王,失定州矣。

”自是朝廷有大事,上多密敕问之。

壬子,遣左金吾卫将军曹怀舜屯井陉。

右武卫将军崔献屯龙门,以备突厥。

突厥扇诱奚、契丹侵掠营州,都督周道务遣户曹始平唐休璟将兵击破之。

庚申,诏以突厥背诞,罢封嵩山。

癸亥,吐蕃文成公主遣其大臣论塞调傍来告丧,并请和亲,上遣郎将宋令文诣吐蕃会赞普之葬。

十一月,戊寅朔,以太子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高智周为御史大夫,罢知政事。

癸未,上宴裴行俭,谓之曰:“卿有文武兼资,今授卿二职。

”乃除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

甲辰,以行俭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将兵十八万,并西军检校丰州都督程务挺、东军幽州都督李文暕总三十馀万以讨突厥,并受行检节度。

务挺,名振之子也。

◎永隆元年庚辰,公元六八零年春,二月,癸丑,上幸汝州之温汤。

戊午,幸嵩山处士三原田游岩所居。

己未,幸道士宗城潘师正所居,上及天后、太子皆拜之。

乙丑,还东都。

三月,裴行俭大破突厥于黑山,擒其酋长奉职,可汗泥熟匐为其下所杀,以其首来降。

初,行俭行至朔川,谓其下曰:用兵之道,抚士贵诚,制敌尚诈。

前日萧嗣业粮运为突厥所掠,士卒冻馁,故败。

今突厥必复为此谋,宜有以诈之。

”乃诈为粮车三百乘,每车伏壮士五人,各持陌刀、劲弩,以羸兵数百为之援,且伏精兵于险要以待之。

虏果至,羸兵弃车散走。

虏驱车就水草,解鞍牧马,欲取粮,壮士自车中跃出,击之,虏惊走,复为伏兵所邀,杀获殆尽,自是粮草运行者,虏莫敢近。

军至单于府北,抵暮,下营,掘堑已周,行俭遽命移就高冈。

诸将皆言士卒已安堵,不可复动,行俭不从,趣使移。

是夜,风雨暴至,前所营地,水深丈馀。

诸将惊服,问其故,行俭笑曰:“自今但从我命,不必问其所由知也。

” 奉职既就擒,馀党走保狼山。

诏户部尚书崔知悌驰传诣定襄宣慰将士,且区处馀寇,行俭引军还。

夏,四月,乙丑,上幸紫桂宫。

戊辰,黄门侍郎闻喜、裴炎、崔知温、中书侍郎京兆王德真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知温,知悌之弟也。

秋,七月,吐蕃寇河源,左武卫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

擢常之为河源军经略大使。

常之以河源冲要,欲加兵戍之,而转输险远,乃广置烽戍七十馀所,开屯田五千馀顷,岁收五百馀万石,由是战守有备焉。

先是,剑南募兵于茂州西南筑安戎城,以断吐蕃通蛮之路。

吐蕃以生羌为乡导,攻陷其城,以兵据之,由是西洱诸蛮皆降于吐蕃。

吐蕃尽据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接凉、松、茂、巂等州。

南邻天竺,西陷龟兹、疏勒等四镇,北抵突厥,地方万馀里,诸胡之盛,莫与为比。

丙申,郑州刺史江王元祥薨。

突厥馀众围云州,代州都督窦怀悊、右领军中郎将程务挺将兵击破之。

八月,丁未,上还东都。

中书令、检校鄯州都督李敬玄,军既败,屡称疾请还。

上许之。

既至,无疾,诣中书视事。

上怒,丁巳,贬衡州刺史。

太子贤闻宫中窃议,以贤为天后姊韩国夫人所生,内自疑惧。

明崇俨以厌胜之术为天后所信,尝密称“太子不堪承继,英王貌类太宗”。

又言“相王相最贵”。

天后尝命北门学士撰《少阳正范》及《孝子传》以赐太子,又数作书诮让之,太子愈不自安。

及崇俨死,贼不得,天后疑太子所为。

太子颇好声色,与户奴赵道生等狎昵,多赐之金帛。

司议郎韦承庆上书谏,不听。

天后使人告其事。

诏薛元超、裴炎与御史大夫高智周等杂鞫之,于东宫马坊搜得皁甲数百领,以为反具。

道生又款称太子使道生杀崇俨。

上素爱太子,迟回欲宥之,天后曰:“为人子怀逆谋,天地所不容。

大义灭亲,何可赦也!

”甲子,废太子贤为庶人,遣右监门中郎将令狐智通等送贤诣京师,幽于别所,党与皆伏诛,乃焚其甲于天津桥南以示士民。

承庆,思谦之子也。

乙丑,立左卫大将军、雍州牧英王哲为皇太子,改元,赦天下。

太子洗马刘讷言尝撰《俳谐集》以献贤,贤败,搜得之,上怒曰:“以《六经》教人,犹恐不化,乃进俳谐鄙说,岂辅导之义邪!

”流讷言于振州。

左卫将军高真行之子政为太子典膳丞,事与贤连,上以付其父,使自训责。

政入门,真行以佩刀刺其喉,真行兄户部侍郎审行又刺其腹,真行兄子璿断其首,弃之道中。

上闻之,不悦,贬真行为睦州刺史,审行为渝州刺史。

真行,士廉之子也。

左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张大安坐阿附太子,左迁普州刺史,其馀宫僚,上皆释其罪,使复位,左庶子薛元超等皆舞蹈拜恩。

右庶子李义琰独引咎涕泣,时论美之。

九月,甲申,以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王德真为相王府长史,罢政事。

冬,十月,壬寅,苏州刺史曹王明、沂州刺史嗣蒋王炜,皆坐故太子贤之党,明降封零陵郡王,黔州安置。

炜除名,道州安置。

丙午,文成公主薨于吐蕃。

己酉,车驾西还。

十一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开耀元年辛巳,公元六八一年春,正月,突厥寇原、庆等州。

乙亥,遣右卫将军李知十等将兵屯泾、庆二州以备突厥。

庚辰,以初立太子,敕宴百官及命妇于宣政殿,引九部伎及散乐自宣政门入。

太常博士袁利贞上疏,以为:“正寝非命妇宴会之地,路门非倡优进御之所,请命妇会于别殿,九部伎自东西门入,其散乐伏望停省。

”上乃更命置宴于麟德殿。

宴日,赐利贞帛百段。

利贞,昂之曾孙也。

利贞族孙谊为苏州刺史,自以其先自宋太尉淑以来,尽忠帝室,谓琅邪王氏虽奕世台鼎,而为历代佐命,耻与为比,尝曰:“所贵于名家者,为其世笃忠贞,才行相继故也。

彼鬻婚姻求禄利者,又乌足贵乎!

”时人是其言。

裴行俭军既还,突厥阿史那伏念复自立为可汗,与阿史德温傅连兵为寇。

癸巳,以行俭为定襄道大总管,以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暕为副,将兵讨之。

二月,天后表请赦杞王上金、鄱阳王素节之罪。

以上金为沔州刺史,素节为岳州刺史,仍不听朝集。

三月,辛卯,以刘仁轨兼太子少傅,馀如故。

以侍中郝处俊为太子少保,罢政事。

少府监裴匪舒,善营利,奏卖苑中马粪,岁得钱二十万缗。

上以问刘仁轨,对曰:“利则厚矣,恐后代称唐家卖马粪,非嘉名也。

”乃止。

匪舒又为上造镜殿,成,上与仁轨观之,仁轨惊趋下殿。

上问其故,对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适视四壁有数天子,不祥孰甚焉!

”上遽令剔去。

曹怀舜与裨将窦义昭将前军击突厥。

或告“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在黑沙北,左右才二十骑以下,可径往取也。

”怀舜等信之,留老弱于瓠芦泊,帅轻锐倍道进,至黑沙,无所见,人马疲顿,乃引兵还。

会薛延陀部落欲西诣伏念,遇怀舜军,因请降。

怀舜等引兵徐还,至长城北,遇温傅,小战,各引去。

至横水,遇伏念,怀舜、义昭与李文暕及裨将刘敬同四军合为方陈,且战且行。

经一日,伏念乘便风击之,军中扰乱,怀舜等弃军走,军遂大败,死者不可胜数。

怀舜等收散卒,敛金帛以赂伏念,与之约和,杀牛为盟。

伏念北去,怀舜等乃得还。

夏。

五月,丙戌,怀舜免死,流岭南。

己丑,河源道经略大使黑齿常之将兵击吐蕃论赞婆于良非川,破之,收其粮畜而还。

常之在军七年,吐蕃深畏之,不敢犯边。

初,太原王妃之薨也,天后请以太平公主为女官以追福。

及吐蕃求和亲,请尚太平公主,上乃为之立太平观,以公主为观主以拒之。

至是,始选光禄卿汾阴薛曜之子绍尚焉。

绍母,太宗女城阳公主也。

秋,七月,公主适薛氏,自兴安门南至宣阳坊西。

燎炬相属,夹路槐木多死。

绍史顗以公主宠盛,深忧之,以问族祖户部郎中克构,克构曰:“帝甥尚主,国家故事,苟以恭慎行之,亦何伤!

然谚曰:‘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

’不得不为之惧也。

天后以顗妻萧氏及顗弟绪妻成氏非贵族,欲出之,曰:“我女岂可使与田舍女为妯娌邪!

或曰:“萧氏,瑀之侄孙,国家旧姻。

”乃止。

夏州群牧使安元寿奏:“自调露元年九月以来,丧马一十八万馀匹,监牧吏卒为虏所杀掠者八百馀人。

” 薛延陀达浑等五州四万馀帐来降。

甲午,左仆射兼太子少傅、同中书门下三品刘仁轨固请解仆射。

许之。

闰七月,丁未,裴炎为侍中,崔知温、薛元超并守中书令。

上征田游岩为太子洗马,在东宫无所规益。

右卫副率蒋俨以书责之曰:“足下负巢、由之俊节,傲唐、虞之圣主,声出区宇,名流海内。

主上屈万乘之重,申三顾之荣,遇子以商山之客,待子以不臣之礼,将以辅导储贰,渐染芝兰耳。

皇太子春秋鼎盛,圣道未周,仆以不才,犹参庭诤,足下受调护之寄,是可言之秋,唯唯而无一谈,悠悠以卒年岁。

向使不餐周粟,仆何敢言!

禄及亲矣,以何酬塞?

想为不达,谨书起予。

”游岩竟不能答。

庚申,上以服饵,令太子监国。

裴行俭军于代州之陉口,多纵反间,由是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浸相猜贰。

伏念留妻子辎重于金牙山,以轻骑袭曹怀舜。

行俭遣裨将何迦密自通漠道,程务挺自石地道掩取之。

伏念与曹怀舜等约和而还,比至金牙山,失其妻子辎重,士卒多疾疫,乃引兵北走保细沙,行俭又使副总管刘敬同、程务挺等将单于府兵追蹑之。

伏念请执温傅以自效,然尚犹豫,又自恃道远,唐兵必不能至,不复设备。

敬同等军到,伏念狼狈,不能整其众,遂执温傅,从间道诣行俭降。

候骑告以尘埃涨天而至,将士皆震恐。

行俭曰:“此乃伏念执温傅来降,非他盗也。

然受降如受敌,不可无备。

”乃命严备,遣单使迎前劳之。

少选,伏念果帅酋长缚温傅诣军门请罪。

行俭尽平突厥馀党,以伏念、温傅归京师。

冬,十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壬戌,裴行俭等献定襄之俘。

乙丑,改元。

丙寅,斩阿史那伏念、阿史德温傅等五十四人于都市。

初,行俭许伏念以不死,故降。

裴炎疾行俭之功,奏言:“伏念为副将张虔勖、程务挺所逼,又回纥等自碛北南向逼之,穷窘而降耳。

”遂诛之。

行俭叹曰:“浑、浚争功,古今所耻。

但恐杀降,无复来者。

”因称疾不出。

丁亥,新罗王法敏卒,遣使立其子政明。

十一月,癸卯,徙故太子贤于巴州。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三·唐纪十九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敦牂,尽柔兆阉茂,凡五年。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下◎永淳元年壬午,公元六八二年春,二月,作万泉宫于蓝田。

癸未,改元,赦天下。

戊午,立皇孙重照为皇太孙。

上欲令开府置僚属,问吏部郎中王方庆,对曰:“晋及齐皆尝立太孙,其太子官属即为太孙官属,未闻太子在东宫而更立太孙者也。

”上曰:“自我作古,可乎?

”对曰:“三王不相袭礼,何为不可!

”乃奏置师傅等官。

既而上疑其非法,竟不补授。

方庆,裒之曾孙也,名綝,以字行。

西突厥阿史那车簿帅十姓反。

夏,四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上以关中饥馑,米斗三百,将幸东都。

丙寅,发京师,留太子监国,使刘仁轨、裴炎、薛元超辅之。

时出幸仓猝,扈从之士有饿死于中道者。

上虑道路多草窃,使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校车驾前后。

元忠受诏,即阅视赤县狱,得盗一人,神采语言异于众,命释桎梏,袭冠带,乘驿以从,与之共食宿,托以诘盗,其人笑许诺。

比及东都,士马万数,不亡一钱。

辛未,以礼部尚书闻喜宪公裴行俭为金牙道行军大总管,帅右金吾将军阎怀旦等三总管分道讨西突厥。

师未行,行俭薨。

行俭有知人之鉴,初为吏部侍郎,前进士王勮、咸阳尉栾城苏味道皆未知名。

行俭一见,谓之曰:“二君后当相次常铨衡,仆有弱息,愿以为托。

”是时勮弟勃与华阴杨炯、范阳卢照邻、义乌骆宾王皆以文章有盛名,司列少常伯李敬玄尤重之,以为必显达。

行俭曰:“士之致远者,当先器识而后才艺。

勃等虽有文华,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邪!

杨子稍沈静,应至令长。

馀得令终幸矣。

”既而勃渡海堕水,炯终于盈川令,照邻恶疾不愈,赴水死,宾王反诛,勮、味道皆典选,如行俭言。

行俭为将帅,所引偏裨如程务挺、张虔勖、王方翼、刘敬同、李多祚、黑齿常之,后多为名将。

行俭尝命左右取犀角、麝香而失之。

又敕赐马及鞍,令史辄驰骤,马倒,鞍破。

二人皆逃去,行俭使人召还,谓曰:“尔曹皆误耳,何相轻之甚邪!

”待之如故。

破阿史那都支,得马脑盘,广二尺馀,以示将士,军吏王休烈捧盘升阶,跌而碎之,惶恐,叩头流血。

行俭笑曰:“尔非故为,何至于是!

”不复有追惜之色。

诏赐都支等资产金器三千馀物,杂畜称是,并分给亲故及偏裨,数日而尽。

阿史那车薄围弓月城,安西都护王方翼引军救之,破虏众于伊丽水,斩首千馀级。

俄而三姓咽面与车薄合兵拒方翼,方翼与战于热海,流矢贯方翼臂,方翼以佩刀截之,左右不知。

所将胡兵谋执方翼以应车薄,方翼知之,悉召会议,阳出军资赐之,以次引出斩之,会大风,方翼振金鼓以乱其声,诛七十馀人,其徒莫之觉。

既而分遣裨将袭车薄、咽面,大破之,擒其酋长三百人,西突厥遂平。

阎怀旦等竟不行。

方翼寻迁夏州都督,征入,议边事。

上见方翼衣有血渍,问之,方翼具对热海苦战之状,上视疮叹息。

竟以废后近属,不得用而归。

乙酉,车驾至东都。

丁亥,以黄门侍郎颍川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倩、秘书员外少监、检校中书侍郎鼓城郭正一、吏部侍郎鼓城魏玄同并与中书门下同承受进止平章事。

上欲用待举等,谓崔知温曰:“待举等资任尚浅,且令预闻政事,未可与卿等同名。

”自是外司四品已下知政事者,始以平章事为名。

长倩,文本之兄子也。

先是,玄同为吏部侍郎,上言铨选之弊,以为:“人君之体,当委任而责成功,所委者当,则所用者自精矣。

故周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曰:‘慎简乃僚。

’是使群司各自求其小者,而天子命其大者也。

乃至汉氏,得人皆自州县补署,五府辟召,然后升于天朝,自魏、晋以来,始专委选部。

夫以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委之数人之手,用刀笔以量才,按簿书而察行,借使平如权衡,明如水镜,犹力有所极,照有所穷,况所委非人而有愚暗阿私之弊乎!

愿略依周、汉之规以救魏、晋之失。

”疏奏,不纳。

五月,丙午,东都霖雨。

乙卯,洛水溢,溺民居千馀家。

关中先水后旱、蝗,继以疾疫,米斗四百,两京间死者相枕于路,人相食。

上既封泰山,欲遍封五岳,秋,七月,作奉天宫于嵩山南。

监察御史里行李善感谏曰:“陛下封泰山,告太平,致群瑞,与三皇、五帝比隆矣。

数年已来,菽粟不稔,饿殍相望,四夷交侵,兵车岁驾。

陛下宜恭默思道以禳灾谴,乃更广营宫室,劳役不休,天下莫不失望。

臣忝备国家耳目,窃以此为忧!

”上虽不纳,亦优容之。

自褚遂良、韩瑗之死,中外以言为讳,无敢逆意直谏,几二十年。

及善感始谏,天下皆喜,谓之“凤鸣朝阳”。

上遣宦者缘江徙异竹,欲植苑中。

宦者科舟载竹,所在纵暴。

过荆州,荆州长史苏良嗣囚之,上疏切谏,以为:“致远方异物,烦扰道路,恐非圣人爱人之意。

又,小人窃弄威福,亏损皇明。

”上谓天后曰:“吾约束不严,果为良嗣所怪。

”手诏慰谕良嗣,令弃竹江中。

良嗣,世长之子也。

黔州都督谢祐希天后意,逼零陵王明令自杀,上深惜之,黔府官属皆坐免官。

祐后寝于平阁,与婢妾十馀人共处,夜,失其首。

垂拱中,明子零陵王俊、黎国公杰为天后所杀,有司籍其家,得祐首,漆为秽器,题云谢祐,乃知明子使刺客取之也。

太子留守京师,颇事游畋,薛元超上疏规谏。

上闻之,遣使者慰劳元超,仍召赴东都。

吐蕃将论钦陵寇柘、松、翼等州。

诏左骁卫郎将李孝逸、右卫郎将卫蒲山发秦、渭等州兵分道御之。

冬,十月,丙寅,黄门侍郎刘景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是岁,突厥馀党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等招集亡散,据黑沙城反,入寇并州及单于府之北境,杀岚州刺史王德茂。

右领军卫将军、检校代州都督薛仁贵将兵击元珍于云州,虏问唐大将为谁,应之曰:“薛仁贵!

”虏曰:“吾闻仁贵流象州,死久矣,何以绐我!

仁贵免胄示之面,虏相顾失色,下马列拜,稍稍引去。

仁贵因奋击,大破之,斩首万馀级,捕虏二万馀人。

吐蕃入寇河源军,军使娄师德将兵击之于白水涧,八战八捷。

上以师德为比部员外郎、左骁卫郎将、河源军经略副使,曰:“卿有文武材,勿辞也!

”◎弘道元年癸未,公元六八三年春,正月,甲午朔,上行幸奉天宫。

二月,庚午,突厥寇定州,刺史霍王元轨击却之。

乙亥,复寇妫州。

三月,庚寅,阿史那骨笃禄、阿史德元珍围单于都护府,执司马张行师,杀之。

遣胜州都督王本立、夏州都督李崇义将兵分道救之。

太子右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义琰改葬父母,使其舅氏迁旧墓。

上闻之,怒曰:“义琰倚势,乃陵其舅家,不可复知政事!

”义琰闻之,不自安,以足疾乞骸骨。

庚子,以义琰为银青光禄大夫,致仕。

癸丑,守中书令崔知温薨。

夏,四月,己未,车驾还东都。

绥州步落稽白铁余,埋铜佛于地中,久之,草生其上,绐其乡人曰:“吾于此数见佛光。

”择日集众掘地,果得之,因曰:“得见圣佛者,百疾皆愈。

”远近赴之。

铁余以杂色囊盛之数十重,得厚施,乃去一囊。

数年间,归信者众,遂谋作乱。

据城平县,自称光明圣皇帝,置百官,进攻绥德、大斌二县,杀官吏,焚民居。

遣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与夏州都督王方翼讨之,甲申,攻拔其城,擒铁余,馀党悉平。

五月,庚寅,上幸芳桂宫,至合璧宫,遇大雨而还。

乙巳,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蔚州,杀刺史李思俭,丰州都督崔智辩将兵邀之于朝那山北,兵败,为虏所擒。

朝议欲废丰州,迁其百姓于灵、夏。

丰州司马唐休璟上言,以为:“丰州阻河为固,居贼冲要,自秦、汉已来,列为郡县,土宜耕牧。

隋季丧乱,迁百姓于宁、庆二州,致胡虏深侵,以灵、夏为边境。

贞观之末,募人实之,西北始安。

今废之则河滨之地复为贼有,灵、夏等州人不安业,非国家之利也!

”乃止。

六月,突厥别部寇掠岚州,偏将杨玄基击走之。

秋,七月,己丑,立皇孙重福为唐昌王。

庚辰,诏以今年十月有事于嵩山。

寻以上不豫,改用来年正月。

甲辰,徙相王轮为豫王,更名旦。

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病喑,乞骸骨。

许之。

八月,己丑,以将封嵩山,召太子赴东都。

留唐昌王重福守京师,以刘仁轨为之副。

冬,十月,己卯,太子至东都。

癸亥,车驾幸奉天宫。

十一月,丙戌,诏罢来年封嵩山,上疾甚故也。

上苦头重,不能视,召侍医秦鸣鹤诊之,鸣鹤请刺头出血,可愈。

天后在帘中,不欲上疾愈,怒曰:“此可斩也,乃欲于天子头刺血!

”鸣鹤叩头请命。

上曰:“但刺之,未必不佳。

”乃刺百会、脑户二穴。

上曰:“吾目似明矣。

”后举手加额曰:“天赐也!

”自负彩百匹以赐鸣鹤。

戊戌,以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招讨阿史那骨笃禄等。

诏太子监国,以裴炎、刘景先、郭正一兼东宫平章事。

上自奉天宫疾甚,宰相皆不得见。

丁未,还东都,百官见于天津桥南。

十二月,丁巳,改元,赦天下。

上欲御则天门楼宣赦,气逆不能乘马,乃召百姓入殿前宣之。

是夜,召裴炎入,受遗诏辅政,上崩于贞观殿。

遗诏太子柩前即位,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废万泉、芳桂、奉天等宫。

庚申,裴炎奏太子未即位,未应宣敕,有要速处分,望宣天后令于中书、门下施行。

甲子,中宗即位,尊天后为皇太后,政事咸取决焉。

太后以泽州刺史韩王元嘉等,地尊望重,恐其为变,并加三公等官以慰其心。

甲戌,以刘仁轨为左仆射,裴炎为中书令。

戊寅,以刘景先为侍中。

故事,宰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故长孙无忌为司空,房玄龄为仆射,魏征为太子太师,皆知门下省事。

及裴炎迁中书令,始迁政事堂于中书省。

壬午,遣左威卫将军王果、左监门将军令狐智通、右金吾将军杨玄俭、右千牛将军郭齐宗分往并、益、荆、扬四大都督府,与府司相知镇守。

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郭正一为国子祭酒,罢政事。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上◎光宅元年甲申,公元六八四年春,正月,甲申朔,改元嗣圣,赦天下。

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

擢后父玄贞自普州参军为豫州刺史。

癸巳,以左散骑常侍杜陵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中宗欲以韦玄贞为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

裴炎固争,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

而惜侍中邪!

”炎惧,白太后,密谋废立。

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

中宗曰:“我何罪?

”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

乃幽于别所。

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

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

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

后,德威之孙也。

有飞骑十馀人饮于坊曲,一人言:“向知别无勋赏,不若奉庐陵。

”一人起,出诣北门告之。

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狱,言者斩,馀以知反不告皆绞,告者除五品官。

告密之端自此兴矣。

壬子,以永平郡王成器为皇太子,睿宗之长子。

赦天下,改元文明。

庚申,废皇太孙重照为庶人,命刘仁轨专知西京留守事。

流韦玄贞于钦州。

太后与刘仁轨书曰:“昔汉以关中之事委萧何,今托公亦犹是矣。

”仁轨上疏,辞以衰老不堪居守,因陈吕后祸败之事以申规戒。

太后使秘书监武承嗣赍玺书慰谕之曰:“今以皇帝谅闇不言,眇身且代亲政。

远劳劝戒,复辞衰疾。

又云‘吕氏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

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

初闻此语,能不罔然。

静而思之,是为龟镜。

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

” 辛酉,太后命左金吾将军丘神勣诣巴州,检校故太子贤宅,以备外虞,其实风使杀之。

神勣,行恭之子也。

甲子,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帅王公以下上尊号。

丁卯,太后临轩,遣礼部尚书武承嗣册嗣皇帝。

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惨紫帐以视朝。

丁丑,以太常卿、检校豫王府长史王德真为侍中。

中书侍郎、检校豫王府司马刘祎之同中书门下三品。

三月,丁亥,徙杞王上金为毕王,鄱阳王素节为葛王。

丘神勣至巴州,幽故太子贤于别室,逼令自杀。

太后乃归罪于神勣,戊戌,举哀于显福门,贬神勣为叠州刺史。

己亥,追封贤为雍王。

神勣寻复入为左金吾将军。

夏,四月,开府仪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元婴薨。

辛酉,徙毕王上金为泽王,拜苏州刺史。

葛王素节为许王,拜绛州刺史。

癸酉,迁庐陵王于房州。

丁丑,又迁于均州故濮王宅。

五月,丙申,高宗灵驾西还。

闰月,以礼部尚书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

秋,七月,戊午,广州都督路元睿为昆仑所杀。

元睿暗懦,僚属恣横,有商舶至,僚属侵渔不已。

商胡诉于元睿,元睿索枷,欲系治之。

群胡怒,有昆仑袖剑直登听事,杀元睿及左右十馀人而去,无敢近者,登舟入海,追之不及。

温州大水,流四千馀家。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朔州。

八月,庚寅,葬天皇大帝于乾隆,庙号高宗。

初,尚书左丞冯元常为高宗所委,高宗晚年多疾,百司奏事,每曰:“朕体中不佳,可与元常平章以闻。

”元常尝密言:“中宫威权太重,宜稍抑损。

”高宗虽不能用,深以其言为然。

及太后称制,四方争言符瑞。

嵩阳令樊文献瑞石,太后命于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状涉谄诈,不可诬罔天下。

”太后不悦,出为陇州刺史。

元常,子琮之曾孙也。

丙午,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罢为礼部尚书。

括州大水,流二千馀家。

九月,甲寅,赦天下,改元。

旗帜皆从金色。

八品以下,旧服青者更服碧。

改东都为神都,宫名太初。

又改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为左、右相,六曹为天、地、四时六官。

门下省为鸾台,中书省为凤阁,侍中为纳言,中书令为内史。

御史台为左肃政台,增置右肃政台。

其馀省、寺、监、率之名,悉以义类改之。

以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备突厥。

武承嗣请太后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庙,太后从之。

裴炎谏曰:“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

独不见吕氏之败乎!

”太后曰:“吕后以权委生者,故及于败。

今吾追尊亡者,何伤乎!

”对曰:“事当防微杜渐,不可长耳。

”太后不从。

己巳,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为鲁靖公,妣为夫人。

高祖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华为太尉、太原安成王,考士彟为太师、魏定王。

祖妣皆为妃。

裴炎由是得罪。

又作五代祠堂于文水。

时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

会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及弟盩厔令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业贬柳州司马,敬猷免官,之奇贬括苍令,宾王贬临海丞,求仁贬黟令。

求仁,正伦之侄也。

盩厔尉魏思温尝为御史,复被黜。

皆会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匡复庐陵王为辞。

思温为之谋主,使其党监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韦超诣仲璋告变,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

仲璋收敬之系狱。

居数日,敬业乘传而至,矫称扬州司马来之官,云“奉密旨,以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发兵讨之。

”于是开府库,令士曹参军李宗臣就钱坊,驱囚徒、工匠数百,授以甲。

斩敬之于系所。

录事参军孙处行拒之,亦斩以徇,僚吏无敢动者。

遂起一州之兵,复称嗣圣元年。

开三府,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扬州大都督府。

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

以之奇、求仁为左、右长史,宗臣、仲璋为左、右司马,思温为军师,宾王为记室,旬日间得胜兵十馀万。

移檄州县,略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

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

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

”又曰:“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

”又曰:“包藏祸心,窃窥神器。

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

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

”又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

”又曰:“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太后见檄,问曰:“谁所为?

”或对曰:“骆宾王。

”太后曰:“宰相之过也。

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

” 敬业求得人貌类故太子贤者,绐众云:“贤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属举兵。

”因奉以号令。

楚州司马李崇福帅所部三县应敬业。

盱眙人刘行举独据县不从,敬业遣其将尉迟昭攻盱眙,行举拒却之。

诏以行举为游击将军,以其弟行实为楚州刺史。

甲申,以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李知士、马敬臣为之副,以讨李敬业。

武承嗣与从父弟右卫将军三思以韩王元嘉、鲁王灵夔属尊位重,屡劝太后因事诛之。

太后谋于执政,刘祎之、韦思谦皆无言。

内史裴炎独固争,太后愈不悦。

三思,元庆之子也。

及李敬业举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闲暇,不汲汲议诛讨。

太后问计于炎,对曰:“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竖子得以为辞。

若太后返政,则不讨自平矣。

”监察御史蓝田崔詧闻之,上言:“炎受顾托,大权在己,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

”太后命左肃政大夫金城骞味道、侍御史栎阳鱼承晔鞫之,收炎下狱。

炎被收,辞气不屈。

或劝炎逊辞以免,炎曰:“宰相下狱,安有全理!

” 凤阁舍人李景谌证炎必反。

刘景先及凤阁侍郎义阳胡元范皆曰:“炎,社稷元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

”太后曰:“炎反有端,顾卿不知耳。

”对曰:“若裴炎为反,则臣等亦反也。

”太后曰:“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

”文武间证炎不反者甚众,太后皆不听。

俄并景先、元范下狱。

丁亥,以骞味道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李景谌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魏思温说李敬业曰:“明公以匡复为辞,宜帅大众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响应矣。

”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润,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此良策也!

”思温曰:“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闻公举事,皆自蒸麦饭为粮,伸锄为兵,以俟南军之至。

不乘此势以立大功,乃更蓄缩,欲自谋巢穴,远近闻之,其谁不解体!

”敬业不从,使唐之奇守江都,将兵渡江攻润州。

思温谓杜求仁曰:“兵势合则强,分则弱,敬业不并力渡淮,收山东之众以取洛阳,败在眼中矣!

” 壬辰,敬业陷润州,执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

思文,敬业之叔父也,知敬业之谋,先遣使间道上变,为敬业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

思温请斩以徇,敬业不许,谓思文曰:“叔党于武氏,宜改姓武。

”润州司马刘延嗣不降,敬业将斩之,思温救之,得免,与思文皆囚于狱中。

刘延嗣,审礼从父弟也。

曲阿令河间尹元贞引兵救润州,战败,为敬业所擒,临以白刃,不屈而死。

丙申,斩裴炎于都亭。

炎将死,顾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炎无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窜,不亦悲乎!

”籍没其家,无甔石之储。

刘景先贬普州刺史,又贬辰州刺史,胡元范流琼州而死。

裴炎弟子太仆寺丞伷先,年十七,上封事请见言事。

太后召见,诘之曰:“汝伯父谋反,尚何言?

”伷先曰:“臣为陛下画计耳,安敢诉冤!

陛下为李氏妇,先帝弃天下,遽揽朝政,变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诸武。

臣伯父忠于社稷,反诬以罪,戮及子孙。

陛下所为如是,臣实惜之!

陛下早宜复子明辟,高枕深居,则宗族可全。

不然,天下一变,不可复救矣!

”太后怒曰:“胡白,小子敢发此言!

”命引出。

伷先反顾曰:“今用臣言,犹未晚!

”如是者三。

太后命于朝堂杖之一百,长流瀼州。

炎之下狱也,郎将姜嗣宗使至长安,刘仁轨问以东都事,嗣宗曰:“嗣宗觉裴炎有异于常久矣。

”仁轨曰:“使人觉之邪?

”嗣宗曰:“然。

”仁轨曰:“仁轨有奏事,愿附使人以闻。

”嗣宗曰:“诺。

”明日,受仁轨表而还,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

”太后览之,命拉嗣宗于殿庭,绞于都亭。

丁酉,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

李景谌罢为司宾少卿,以右史武康沈君谅、著作郎崔詧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

徐敬业闻李孝逸将至,自润州回军拒之,屯高邮之下阿溪。

使徐敬猷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屯都梁山。

李孝逸军至临淮,偏将雷仁智与敬业战,不利,孝逸惧,按兵不进。

监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谓孝逸曰:“天下安危,在兹一举。

四方承平日久,忽闻狂狡,注心倾耳以俟其诛。

今大军久留不进,远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它将以代将军,将军何辞以逃逗挠之罪乎!

”孝逸乃引军而前。

壬寅,马敬臣击斩尉迟昭于都梁山。

十一月,辛亥,以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讨敬业。

韦超拥众据都梁山,诸将皆曰:“超凭险自固,士无所施其勇,骑无所展其足。

且穷寇死战,攻之多杀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军直趣江都,覆其巢穴。

”支度使薛克构曰:“超虽据险,其众非多。

今多留兵则前军势分,少留兵则终为后患,不如先击之,其势必举,举都梁,则淮阴、高邮望风瓦解矣。

”魏元忠请先击徐敬猷,诸将曰:“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自擒矣。

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敌也。

”元忠曰:“不然。

贼之精兵,尽在下阿,乌合而来,利在一决,万一失利,大事去矣!

敬猷出于博徒,不习军事,其众单弱,人情易摇,大军临之,驻马可克。

敬业虽欲救之,计程必不能及。

我克敬猷,乘胜而进,虽有韩、白不能当其锋矣。

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强,非计也。

”孝逸从之,引兵击超,超夜遁。

进击敬猷,敬猷脱身走。

庚申,敬业勒兵阻溪拒守,后军总管苏孝祥夜将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击之,兵败,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过半。

左豹韬卫果毅渔阳成三朗为敬业所擒。

唐之奇绐其众曰:“此李孝逸也!

”将斩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将军也。

官军今大至矣,尔曹破在朝夕。

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妻子籍没,尔终不及我!

”遂斩之。

孝逸等诸军继至,战数不利。

孝逸惧,欲引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言于孝逸曰:“风顺荻干,此火攻之利。

”固请决战。

敬业置阵既久,士卒多疲倦顾望,阵不能整。

孝逸进击之,因风纵火,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溺死者不可胜纪。

敬业等轻骑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润州,将入海奔高丽。

孝逸进屯江都,分遣诸将追之。

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

馀党唐之奇、魏思温皆捕得,传首神都,扬、润、楚三州平。

陈岳论曰:敬业苟能用魏思温之策,直指河、洛,专以匡复为事,纵军败身戮,亦忠义在焉。

而妄希金陵王气,是真为叛逆,不败何待!

敬业之起也,名敬猷将兵五千,循江西上,略地和州。

前弘文馆直学士历阳高子贡帅乡里数百人拒之,敬猷不能西。

以功拜朝散大夫、成均助教。

丁卯,郭待举罢为左庶子。

以鸾台侍郎韦方质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方质,云起之孙也。

十二月,刘景先又贬吉州员外长史,郭待举贬岳州刺史。

初,裴炎下狱,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

务挺素以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谮之曰:“务挺与裴炎、徐敬业通谋。

”癸卯,遣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即军中斩之,籍没其家。

突厥闻务挺死,所在宴饮相庆。

又为务挺立祠,每出师,必祷之。

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与务挺连职,素相亲善,且废后近属,征下狱,流崖州而死。

◎垂拱元年乙酉,公元六八五年春,正月,丁未朔,赦天下,改元。

太后以徐思文为忠,特免缘坐,拜司仆少卿。

谓曰:“敬业改卿姓武,朕今不复夺也。

” 庚戌,以骞味道守内史。

戊辰,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乐城文献公刘仁轨薨。

二月,癸未,制:“朝堂所置登闻鼓及肺石,不须防守,有挝鼓立石者,令御史受状以闻。

” 乙巳,以春官尚书武承嗣、秋官尚书裴居道、右肃政大夫韦思谦并同凤阁鸾台三品。

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数寇边。

以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行军总管,击之。

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谅罢。

三月,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崔詧罢。

丙辰,迁庐陵王于房州。

辛酉,武承嗣罢。

辛未,颁《垂拱格》。

朝士有左迁诣宰相自诉者,内史骞味道曰:“此太后处分。

”同中书门下三品刘祎之曰:“缘坐改官,由臣下奏请。

”太后闻之,夏,四月,丙子,贬味道为青州刺史,加祎之太中大夫。

谓侍臣曰:“君臣同体,岂得归恶于君,引善自取乎!

” 癸未,突厥寇代州。

淳于处平引兵救之,至欣州,为突厥所败,死者五千馀人。

五月,丙午,以裴居道为内史。

纳言王德真流象州。

己酉,以冬官尚书苏良嗣为纳言。

壬戌,制内外九品以上及百姓,咸令自举。

壬申,韦方质同凤阁鸾台三品。

六月,天官尚书韦待价同凤阁鸾台三品。

待价,万石之兄也。

同罗、仆固等诸部叛。

遣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发河西骑士出居延海以讨之,同罗、仆固等皆败散。

敕侨置安北都护府于同城以纳降者。

秋,七月,己酉,以文昌左丞魏玄同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

诏自今祀天地,高祖、太宗、高宗皆配坐。

用凤阁舍人元万顷等之议也。

九月,丁卯,广州都督王果讨反獠,平之。

冬,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书韦待价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以讨突厥。

初,西突厥兴昔亡、继往绝可汗既死,十姓无主,部落多散亡,太后乃擢兴昔亡之子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崐陵都护,袭兴昔亡可汗押出咄陆部落。

麟台正字射洪陈子昂上疏,以为:“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刺史、县令,不可不择。

比年百姓疲于军旅,不可不安。

”其略曰:“夫使不择人,则黜陡不明,刑罚不中,朋党者进,贞直者退。

徒使百姓修饰道路,送往迎来,无所益也。

谚曰:‘欲知其人,观其所使。

’不可不慎也。

”又曰:“宰相,陛下之腹心。

刺史、县令,陛下之手足。

未有无腹心手足而能独理者也。

”又曰:“天下有危机,祸福因之而生,机静则有福,机动则有祝,百姓是也。

百姓安则乐其生,不安则轻其死,轻其死则无所不至,祆逆乘衅,天下乱矣!

”又曰:“隋炀帝不知天下有危机,而信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灭亡,其为殷鉴,岂不大哉!

” 太后修故白马寺,以僧怀义为寺主。

怀义,鄠人,本姓冯,名小宝,卖药洛阳市,因千金公主以进,得幸于太后。

太后欲令出入禁中,乃度为僧,名怀义。

又以其家寒微,令与驸马都尉薛绍合族,命绍以季父事之。

出入乘御马,宦者十馀人侍从,士民遇之者皆奔避,有近之者,辄挝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

见道士则极意殴之,仍髡其发而去。

朝贵皆匍匐礼谒,武承嗣、武三思皆执僮仆之礼以事之,为之执辔,怀义视之若无人。

多聚无赖少年,度为僧,纵横犯法,人莫敢言。

右台御史冯思勖屡以法绳之,怀义遇思勖于途,令从者殴之,几死。

◎垂拱二年丙戌,公元六八六年春,正月,太后下诏复政于皇帝。

睿宗知太后非诚心,奉表固让。

太后复临朝称制。

辛酉,赦天下。

二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右卫大将军李孝逸既克徐敬业,声望甚重。

武承嗣等恶之,数谮于太后,左迁施州刺史。

三月,戊申,太后命铸铜为匦,置之朝堂,以受天下表疏铭。

其东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

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

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

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

命正谏、补阙、拾遗一人掌之,先责识官,乃听投表疏。

徐敬业之反也,侍御史鱼承晔之子保家教敬业作刀车及弩,敬业败,仅得免。

太后欲周知人间事,保家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

其器共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窍,以受表疏。

可入不可出。

太后善之。

未几,其怨家投匦告保家为敬业作兵器,杀伤官军甚众,遂伏诛。

太后自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且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

乃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

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廪于客馆,所言或称旨,则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

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

有胡人索元礼,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见,擢为游击将军,令案制狱。

元礼性残忍,推一人必令引数十百人,太后数召见赏赐以张其权。

于是尚书都事长安周兴、万年人来俊臣之徒效之,纷纷继起。

兴累迁至秋官侍郎,俊臣累迁至御史中丞,相与私畜无赖数百人,专以告密为事。

欲陷一人,辄令数处俱告,事状如一。

俊臣与司刑评事洛阳万国俊共撰《罗织经》数千言,教其徒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构造布置,皆有支节。

太后得告密者,辄令元礼等推之,竞为讯囚酷法,作大枷,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号,或以椽关手足而转之,谓之“凤皇晒翅”。

或以物绊其腰,引枷向前,谓之“驴驹拔撅”。

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谓之“仙人献果”。

或使立高木之上,引枷尾向后,谓之“玉女登梯”。

或倒悬石缒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铁圈毂其首而加楔,至有脑裂髓出者。

每得囚,辄先陈其械具以示之,皆战栗流汗,望风自诬。

每有赦令,俊臣辄令狱卒先杀重囚,然后宣示。

太后以为忠,益宠任之。

中外畏此数人,甚于虎狼。

麟台正字陈子昂上疏,以为:“执事者疾徐敬业首乱唱祸,将息奸源,究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按。

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赏,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

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务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

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乃其究竟,百无一实。

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仇,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

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

臣闻隋之末代,天下犹平,杨玄感作乱,不逾月而败。

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

炀帝不悟,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

遂至杀人如麻,流血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族亡矣。

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冤人吁嗟,感伤和气,群生疠疫,水旱随之。

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

古者明王重慎刑法,盖惧此也。

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宗庙几覆,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馀狱不论,天下以安尔。

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

’伏愿陛下念之!

”太后不听。

夏,四月,太后铸大仪,置北阙。

以岑长倩为内史。

六月,辛未,以苏良嗣为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为右相。

己卯,以韦思谦为纳言。

苏良嗣遇僧怀义于朝堂,怀义偃蹇不为礼。

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颊数十。

怀义诉于太后,太后曰:“阿师当于北门出入,南牙宰相所往来,勿犯也。

” 太后托言怀义有巧思,故使入禁营造。

补阙长社王求礼上表,以为:“太宗时,有罗黑黑善弹琵琶,太宗阉为给使,使教宫人。

陛下若以怀义有巧性,欲宫中驱使者,臣请阉之,庶不乱宫闱。

”表寝不出。

秋,九月,丁未,以西突阙继往绝可汗之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

己巳,雍州言新丰县东南有山踊出,改新丰为庆山县。

四方毕贺。

江陵人俞文俊上书:“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出。

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塞隔而山变为灾。

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

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

不然,殃祸至矣!

”太后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

突厥入寇,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拒之。

至两井,遇突厥三千馀人,见唐兵,皆下马擐甲,常之以二百馀骑冲之,皆弃甲走。

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营中燃火,东南又有火起,虏疑有兵相应,遂夜遁。

狄仁杰为宁州刺史。

右台监察御史晋陵郭翰巡察陇右,所至多所按劾,入宁州境,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

翰荐之于朝,征为冬官侍郎。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四·唐纪二十

〔司马光〕 〔宋〕

起强圉大渊献,尽重光单阏,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下◎垂拱三年丁亥,公元六八七年春,闰正月,丁卯,封皇子成美为恒王,隆基为楚王,隆范为卫王,隆业为赵王。

二月,丙辰,突厥骨笃禄等寇昌平,命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帅诸军讨之。

三月,乙丑,纳言韦思谦以太中大夫致仕。

夏,四月,命苏良嗣留守西京。

时尚方监裴匪躬检校京苑,将鬻苑中蔬果以收其利。

良嗣曰:“昔公仪休相鲁,犹能拔葵、去织妇,未闻万乘之主鬻蔬果也。

”乃止。

壬戌,裴居道为纳言。

五月,丙寅,夏官侍郎京兆张光辅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

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刘祎之窃谓凤阁舍人永年贾大隐曰:“太后既废昏立明,安用临朝称制!

不如返政,以安天下之心。

”大隐密奏之,太后不悦,谓左右曰:“祎之我所引,乃复叛我!

”或诬祎之受归诚州都督孙万荣金,又与许敬宗妾有私,太后命肃州刺史王本立推之。

本立宣敕示之,祎之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太后大怒,以为拒捍制使。

庚午,赐死于家。

祎之初下狱,睿宗为之上疏申理,亲友皆贺之,祎之曰:“经乃所以速吾死也。

”临刑,沐浴,神色自若,自草谢表,立成数纸。

麟台郎郭翰、太子文学周思均称叹其文。

太后闻之,左迁翰巫州司法,思钧播州司仓。

秋,七月,壬辰,魏玄同检校纳言。

岭南俚户旧输半课,交趾都护刘延祐使之全输,俚户不从,延祐诛其魁首。

其党李思慎等作乱,攻破安南府城,杀延祐。

桂州司马曹玄静将兵讨思慎等,斩之。

突厥骨笃禄、元珍寇朔州。

遣燕然道大总管黑齿常之击之,以右鹰扬大将军李多祚为之副,大破突厥于黄花堆,追奔四十馀里,突厥皆散走碛北。

多祚世为靺鞨酋长,以军功得入宿卫。

黑齿常之每得赏赐,皆分将士。

有善马为军士所损,官属请笞之,常之曰:“奈何以私马笞官兵乎!

”卒不问。

九月,己卯,虢州人杨初成诈称郎将,矫制于都市募人迎庐陵王于房州。

事觉,伏诛。

冬,十月,庚子,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与突厥骨笃禄、元珍战,全军皆没,宝璧轻骑遁归。

宝璧见黑齿常之有功,表请穷追馀寇。

诏与常之计议,遥为声援。

宝璧欲专其功,不待常之,引精兵万三千人先行,出塞二千馀里,掩击其部落。

既至,又先遣人告之,使得严备,与战,遂败。

太后诛宝璧。

改骨笃禄曰不卒禄。

命魏玄同留守西京。

武承嗣又使人诬李孝逸自云“名中有兔,兔,月中物,当有天分。

”太后以孝逸有功,十一月,戊寅,减死除名,流儋州而卒。

太后欲遣韦待价将兵击吐蕃,凤阁侍郎韦方质奏,请如旧制遣御史监军。

太后曰:“古者名君遣将,阃外之事悉以委之。

比闻御史监军,军中事无大小皆须承禀。

以下制上,非令典也。

且何以责其有功!

”遂罢之。

是岁,天下大饥,山东、关内尤甚。

◎垂拱四年戊子,公元六八八年春,正月,甲子,于神都立高祖、太宗、高宗三庙,四时享祀如西庙之仪。

又立崇先庙以享武氏祖考。

太后命有司议崇先庙室数,司礼博士周悰请为七室,又减唐太庙为五室。

春官侍郎贾大隐奏:“礼,天子七庙,诸侯五庙,百王不易之义。

今周悰别引浮议,广异述文,直崇临朝权仪,不依国家常度。

皇太后亲承顾托,光显大猷,其崇先庙室应如诸侯之数,国家宗庙不应辄有变移。

”太后乃止。

太宗、高宗之世,屡欲立明堂,诸儒议其制度,不决而止。

及太后称制,独与北门学士议其制,不问诸儒。

诸儒以为明堂当在国阳丙己之地,三里之外,七里之内。

太后以为去宫太远。

二月,庚午,毁乾元殿,于其地作明堂,以僧怀义为之使,凡役数万人。

夏,四月,戊戌,杀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贤。

象贤,处俊之孙也。

初,太后有憾于处俊,会奴诬告象贤反,太后命周兴鞫之,致象贤族罪。

象贤家人诣朝堂,讼冤于监察御史乐安任玄殖。

玄殖奏象贤无反状,玄殖坐免官。

象贤临刑,极口骂太后,发扬宫中隐慝,夺市人柴以击刑者。

金吾兵共格杀之。

太后命支解其尸,发其父祖坟,毁棺焚尸。

自是终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

武承嗣使凿白石为文曰:“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末紫石杂药物填之。

庚午,使雍州人唐同泰奉表献之,称获之于洛水。

太后喜,命其石曰“宝图”,擢同泰为游击将军。

五月,戊辰,诏当亲拜洛,受“宝图”。

有事南郊,先谢昊天。

礼毕,御明堂,朝群臣。

命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以拜洛前十日集神都。

乙亥,太后加尊号为圣母神皇。

六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壬寅,作神皇三玺。

东阳大长公主削封邑,并二子徙巫州。

公主适度履行,太后以高氏长孙无忌之舅族,故恶之。

河南道巡抚大使、冬官侍郎狄仁杰以吴、楚多淫祠,奏焚其一千七百馀所,独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

秋,七月,丁巳,赦天下。

更命“宝图”为“天授圣图”。

洛水为永昌洛水,封其神为显圣侯,加特进,禁渔钓,祭祀比四渎。

名图所出曰“圣图泉”,泉侧置永昌县。

又改嵩山为神岳,封其神为天中王,拜太师、使持节、神岳大都督,禁刍牧。

又以先于汜水得瑞石,改汜水为广武。

太后潜谋革命,稍除宗室。

绛州刺史韩王元嘉、青州刺史霍王元轨、刑州刺史鲁王灵夔、豫州刺史越王贞及元嘉子通州刺史黄公譔、元轨子金州刺史江都王绪、虢王凤子申州刺史东莞公融、灵夔子范阳王蔼、贞子博州刺史琅邪王冲,在宗室中皆以才行有美名,太后尤忌之。

元嘉等内不自安,密有匡复之志。

譔谬为书与贞云:“内人病浸重,当速疗之,若至今冬,恐成痼疾。

”及太后召宗室朝明堂,诸王因递相惊曰:“神皇欲于大飨之际,使人告密,尽收宗室,诛之无遗类。

”譔诈为皇帝玺书与冲云:“朕遭幽絷,诸王宜各发兵救我。

”冲又诈为皇帝玺书云:“神皇欲移李氏社稷,以授武氏。

”八月,壬寅,冲召长史萧德琮等令募兵,分告韩、霍、鲁、越及贝州刺史纪王慎,各令起兵共趣神都。

太后闻之,以左金吾将军丘神勣为清平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之。

冲募兵得五千馀人,欲渡河取济州。

先击武水,武水令郭务悌诣魏州求救。

莘令马玄素将兵千七百人中道邀冲,恐力不敌,入武水,闭门拒守。

冲推草车塞其南门,因风纵火焚之,欲乘火突入。

火作而风回,冲军不得进,由是气沮。

堂邑董玄寂为冲将兵击武水,谓人曰:“琅邪王与国家交战,此乃反也。

”冲闻之,斩玄寂以徇,众惧而散入草泽,不可禁止,惟家僮左右数十人在。

冲还走博州,戊申,至城门,为守门者所杀,凡起兵七日而败。

丘神勣至博州,官吏素服出迎,神勣挥刃尽杀之,凡破千馀家。

越王贞闻冲起,亦举兵于豫州,遣兵陷上蔡。

九月,丙辰,命左豹韬大将军麹崇裕为中军大总管,岑长倩为后军大总管,将兵十万以讨之,又命张光辅为诸军节度。

削贞、冲属籍,更姓虺氏。

贞闻冲败,欲自锁诣阙谢罪,会所署新蔡令傅延庆募得勇士二千馀人,贞乃宣言于众曰:“琅邪已破魏、相数州,有兵二十万,朝夕至矣。

”发属县兵共得五千,分为五营,使汝阳县丞裴守德等将之,署九品以上官五百馀人。

所署官皆受迫胁,莫有斗志,惟安德与之同谋,贞以其女妻之,署大将军,委以腹心。

贞使道士及僧诵经以求事成,左右及战士皆带辟兵符。

麹崇裕等军至豫州城东四十里,贞遣少子规及裴守德拒战,兵溃而归。

贞大惧,闭阁自守。

崇裕等至城下,左右谓贞曰:“王岂可坐待戮辱!

”贞、规、守德及其妻皆自杀。

与冲皆枭首东都阙下。

初,范阳王蔼遣使语贞及冲曰:“若四方诸王一时并起,事无不济。

”诸王往来相约结,未定而冲先发,惟贞狼狈应之,诸王皆不敢发,故败。

贞之将起兵也,遣使告寿州刺史越环,环妻常乐公主谓使者曰:“为我语越王:昔隋文帝将篡周室,尉迟迥,周之甥也,犹能举兵匡救社稷。

功虽不成,威震海内,足为忠烈。

况汝诸王,先帝之子,岂得不以社稷为心!

今李氏危若朝露,汝诸王不舍生取义,尚犹豫不发,欲何须邪!

祸且至矣,大丈夫当为忠义鬼,无为徒死也。

” 及贞败,太后欲悉诛韩、鲁等诸王,命监察御史蓝田苏珦按其密状。

珦讯问,皆无明验,或告珦与韩、鲁通谋,太后召珦诘之,珦抗论不回。

太后曰:“卿大雅之士,朕当别有任使,此狱不必卿也。

”乃命珦于河西监军,更使周兴等按之。

于是收韩王元喜、鲁王灵夔、黄公譔、常乐公主于东都,迫胁皆自杀,更其姓曰“虺”,亲党皆诛。

以文昌左丞狄仁杰为豫州刺史。

时治越王贞党与,当坐者六七百家,籍没者五千口,司刑趣使行刑。

仁杰密奏:“彼皆诖误,臣欲显奏,似为逆人申理。

知而不言,恐乖陛下仁恤之旨。

”太后特原之,皆流丰州。

道过宁州,宁州父老迎劳之曰:“我狄使君活汝邪?

”相携哭于德政碑下,设斋三日而后行。

时张光辅尚在豫州,将士恃功,多所求取,仁杰不之应。

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邪?

”仁杰曰:“乱河南者,一越王贞耳,今一贞死,万贞生!

”光辅诘其语,仁杰曰:“明公总兵三十万,所诛者止于越王贞。

城中闻官军至,逾城出降者四面成蹊,明公纵将士暴掠,杀已降以为功,流血丹野,非万贞而何!

恨不得尚方斩马剑,加于明公之颈,虽死如归耳!

”光辅不能诘,归,奏仁杰不逊,左迁复州刺史。

丁卯,左肃政大夫骞味道、夏官侍郎王本立并同平章事。

太后之召宗室朝明堂也,东莞公融密遣使问成均助教高子贡,子贡曰:“来必死。

”融乃称疾不赴。

越王贞起兵,遣使约融,融仓猝不能应,为官属所逼,执使者以闻,擢拜右赞善大夫。

未几,为支党所引,冬,十月,己亥,戮于市,籍没其家。

高子贡亦坐诛。

济州刺史薛顗、顗弟绪、绪弟驸马都尉绍,皆与琅邪王冲通谋。

顗闻冲起兵,作兵器,募人。

冲败,杀录事参军高纂以灭口。

十一月,辛酉,顗、绪伏诛,绍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于狱。

十二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元轨坐与越王连谋,废徙黔州,载以槛车,行至陈仓而死。

江都王绪、殿中监成公裴承先皆戮于市。

承先,寂之孙也。

命裴居道留守西京。

左肃政大夫、同平章事骞味道素不礼于殿中侍御史周矩,屡言其不能了事。

会有罗告味道者,敕矩按之。

矩谓味道曰:“公常责矩不了事,今日为公了之。

”乙亥,味道及其子辞玉皆伏诛。

己酉,太后拜洛受图,皇帝、皇太子皆从,内外文武百官、蛮夷酋长各依方叙立,珍禽、奇兽、杂宝列于坛前,文物卤簿之盛,唐兴以来未之有也。

辛亥,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

凡三层:下层法四时,各随方色。

中层法十二辰。

上为圆盖,九龙捧之。

上层法二十四气。

亦为圆盖,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

中有巨木十围,上下通贯,栭栌棤藉以为本。

下施铁渠,为辟雍之象。

号曰万象神宫。

宴赐君臣,赦天下,纵民入观。

改河南为合宫县。

又于明堂北起天堂五级以贮大像。

至三级,则俯视明堂矣。

僧怀义以功拜左威卫大将军、梁国公。

侍御史王求礼上书曰:“古之明堂,茅茨不剪,采椽不斫。

今者饰以珠玉,图以丹青,铁鷟入云,金龙隐雾,昔殷辛琼台,夏癸瑶室,无以加也。

”太后不报。

太后欲发梁、凤、巴蜑,自雅州开山能道,出击生羌,因袭吐蕃。

正字陈子昂上书,以为:“雅州边羌,自国初以来未尝为盗。

今一旦无罪戮之,其怨必甚。

且惧诛灭,必蜂起为盗。

西山盗起,则蜀之边邑不得不连兵备守,兵久不解,臣愚以为西蜀之祸,自此结矣。

臣闻吐蕃爱蜀富饶,欲盗之久矣,徒以山川阻绝,障隘不通,势不能动。

今国家乃乱边羌,开隘道,使其收奔亡之种,为乡导以攻边,是借寇兵而为贼除道,举全蜀以遗之也。

蜀者国家之宝库,可以兼济中国。

今执事者乃图侥幸之利以事西羌,得其地不足以稼穑,财不足以富国,徒为糜费,无益圣德,况其成败未可知哉!

夫蜀之所恃者险也,人之所以安者无役也。

今国家乃开其险,役其人,险开则便寇,人役则伤财,臣恐未见羌戎,已有奸盗在其中矣。

且蜀人尪劣,不习兵战,山川阻旷,去中夏远,今无故生西羌、吐蕃之患,臣见其不及百年,蜀为戎矣。

国家近废安北,拔单于,弃龟兹,放疏勒,天下翕然谓之盛德者,盖以陛下务在养人,不在广地也。

今山东饥,关、陇弊,而徇贪夫之议,谋动甲兵,兴大役,自古国亡家败,未尝不由黩兵,愿陛下熟计之。

”既而役不果兴。

◎永昌元年己丑,公元六八九年春,正月,乙卯朔,大飨万象神宫,太后服衮冕,搢大圭,执镇圭为初献,皇帝为亚献,太子为终献。

先诣昊天上帝座,次高祖、太宗、高宗,次魏国先王,次五方帝座。

太后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

丁巳,太后御明堂,受朝贺。

戊午,布政于明堂,颁九条以训百官。

己未,御明堂,飨群臣。

二月,丁酉,尊魏忠孝王曰周忠孝太皇,妣曰忠孝太后,文水陵曰章德陵,咸阳陵曰明义陵。

置崇先府官。

戊戌,尊鲁公曰太原靖王,北平王曰赵肃恭王,金城王曰魏义康王,太原王曰周安成王。

三月,甲子,张光辅守纳言。

壬申,太后问正字陈子昂当今为政之要。

子昂退,上疏,以为:“宜缓刑崇德,息兵革,省赋役,抚慰宗室,各使自安。

”辞婉意切,其论甚美,几三千言。

癸酉,以天官尚书武承嗣为纳言,张光辅守内史。

夏,四月,甲辰,杀辰州别驾汝南王炜、连州别驾鄱阳公諲等宗室十二人,徙其家于巂州。

炜,恽之子。

諲,元庆之子也。

己酉,杀天官侍郎蓝田邓玄挺。

玄挺女为諲妻,又与炜善。

諲谋迎中宗于庐陵,以问玄挺,炜又尝谓玄挺曰:“欲为急计,何如?

”玄挺皆不应。

故坐知反不告,同诛。

五月,丙辰,命文昌右相韦待价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

浪穹州蛮酋傍时昔等二十五部,先附吐蕃,至是来降。

以傍时昔为浪穹州刺史,令统其众。

己巳,以僧怀义为新平军大总管,北讨突厥。

行至紫河,不见虏,于单于台刻石纪功而还。

诸王之起兵也,贝州刺史纪王慎独不预谋,亦坐系狱。

秋,七月,丁巳,槛车徙巴州,更姓虺氏,行及蒲州而卒。

八男徐州刺史东平王续等,相继被诛,家徙岭南。

女东光县主楚媛,幼以孝谨称,适司议郎裴仲将,相敬如宾。

姑有疾,亲尝药膳。

接遇娣姒,皆得欢心。

时宗室诸女皆以骄奢相尚,诮楚媛独俭素,曰:“所贵于富贵者,得适志也。

今独守勤苦,将以何求?

”楚媛曰:“幼而好礼,今而行之,非适志欤!

观自古女子,皆以恭俭为美,纵侈为恶。

辱亲是惧,何所求乎。

富贵倘来之物,何足骄人!

”众皆惭服。

及慎凶问至,楚媛号恸,呕血数升。

免丧,不御膏沐者垂二十年。

韦待价军至寅识迦河,与吐蕃战,大败。

会大雪,粮运不继。

待价既无将领之才,狼狈失据,士卒冻馁,死亡甚众,乃引军还。

太后大怒,丙子,待价除名,流绣州,斩副大总管安西大都护阎温古。

安西副都护唐休璟收其馀众,抚安西土,太后以休璟为西州都督。

戊寅,以王本立同凤阁鸾台三品。

徐敬业之败也,弟敬真流绣州,逃归,将奔突厥,过洛阳,洛州司马弓嗣业、洛阳令张嗣明资遣之。

至定州,为吏所获,嗣业缢死。

嗣明、敬真多引海内知识,云有异图,冀以免死。

于是朝野之士为所连引坐死者甚众。

嗣明诬内史张光辅,云“征豫州日,私论图谶、天文,阴怀两端。

”八月,甲申,光辅与敬真、嗣明等同诛,籍没其家。

乙未,秋官尚书太原张楚金、陕州刺史郭正一、凤阁侍郎元万顷、洛阳令魏元忠,并免死流岭南。

楚金等皆为敬直所引,云与敬业通谋。

临刑,太后使凤阁舍人王隐客驰骑传声赦之。

声达于市,当刑者皆喜跃欢呼,宛转不已。

元忠独安坐自如,或使之起,元忠曰:“虚实未知。

”隐客至,又使起,元忠曰:“俟宣敕已。

”既宣敕,乃徐起,舞蹈再拜,竟无忧喜之色。

是日,阴云四塞,既释楚金等,天气晴霁。

九月,壬子,以僧怀义为新平道行军大总管,将兵二十万以讨突厥骨笃禄。

初,高宗之世,周兴以河阳令召见,上欲加擢用,或奏以非清流,罢之。

兴不知,数于明堂俟命。

诸相皆无言,地官尚书、检校纳言魏玄同,时同平章事,谓之曰:“周明府可去矣。

”兴以为玄同沮己,衔之。

玄同素与裴炎善,时人以其终始不渝,谓之耐久朋。

周兴奏诬玄同言:“太后老矣,不若奉嗣君为耐久。

”太后怒,闰月,甲午,赐死于家。

监刑御史房济谓玄同曰:“丈人何不告密,冀得召见,可以自直!

”玄同叹曰:“人杀鬼杀,亦复何殊,岂能作告密人邪!

”乃就死。

又杀夏官侍郎崔詧于隐处。

自馀内外大臣坐死及流贬甚众。

彭州长史刘易从亦为徐敬真所引。

戊申,就州诛之。

易从为人,仁孝忠谨,将刑于市,吏民怜其无辜,远近奔赴,竞解衣投地曰:“为长史求冥福。

”有司平准,直十馀万。

周兴等诬右武卫大将军燕公黑齿常之谋反,征下狱。

冬,十月,戊午,常之缢死。

己未,杀宗室鄂州剌史嗣郑王璥等六人。

庚申,嗣滕王修琦等六人免死,流岭南。

丁卯,春官尚书范履冰、凤阁侍郎邢文伟并同平章事。

己卯,诏太穆神皇后、文德圣皇后宜配皇地礻氏,忠孝太后从配。

右卫胄曹参军陈子昂上疏,以为:“周颂成、康,汉称文、景,皆以能措刑故也。

今陛下之政,虽尽善矣,然太平之朝,上下乐化,不宜有乱臣贼子,日犯天诛。

比者大狱增多,逆徒滋广,愚臣顽昧,初谓皆实,乃去月十五日,陛下特察系囚李珍等无罪,百僚庆悦,皆贺圣明,臣乃知亦有无罪之人挂于疏网者。

陛下务在宽典,狱官务在急刑,以伤陛下之仁,以诬太平之政,臣窃恨之。

又,九月二十一日敕免楚金等死,初有风雨,变为景云。

臣闻阴惨者刑也,阳舒者德也。

圣人法天,天亦助圣。

天意如此,陛下岂可不承顺之哉!

今又阴雨,臣恐过在狱官。

凡系狱之囚,多在极法,道路之议,或是或非,陛下何不悉召见之,自诘其罪。

罪有实者显示明刑,滥者严惩狱吏,使天下咸服,人知政刑,岂非至德克明哉!

”◎天授元年庚寅,公元六九零年十一月,庚辰朔,日南至。

太后享万象神宫,赦天下。

始用周正,改永昌元年十一月为载初元年正月,以十二月为腊月,夏正月为一月。

以周、汉之后为二王后,舜、禹、成汤之后为三恪,周、隋之嗣同列国。

凤阁侍郎河东宗秦客,改造“天”“地”等十二字以献,丁亥,行之。

太后自名“曌”,改诏曰制。

秦客,太后从父姊之子也。

乙未,司刑少卿周兴奏除唐亲属籍。

腊月,辛未,以僧怀义为右卫大将军,赐爵鄂国公。

春,一月,戊子,武承嗣迁文昌左相,岑长倩迁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凤阁侍郎武攸宁为纳言,邢文伟守内史,左肃政大夫、同凤阁鸾台三品王本立罢为地官尚书。

攸宁,士彟之兄孙也。

时武承嗣、三思用事,宰相皆下之。

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韦方质有疾,承嗣、三思往问之,方质据床不为礼。

或谏之,方质曰:“死生有命,大丈夫安能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乎!

”寻为周兴等所构,甲午,流儋州,籍没其家。

二月,辛酉,太后策贡士于洛城殿。

贡士殿试自此始。

丁卯,地官尚书王本立薨。

三月,丁亥,特进、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薨。

夏,四月,丁巳,春官尚书、同平章事范履冰坐尝举犯逆者,下狱死。

醴泉人侯思止,始以卖饼为业,后事游击将军高元礼为仆,素诡谲无赖。

恒州刺史裴贞杖一判司,判司使思止告贞与舒王元名谋反,秋,七月,辛巳,元名坐废,徙和州,壬午,杀其子豫章王亶。

贞亦族灭。

擢思止为游击将军。

时告密者往往得五品,思止求为御史,太后曰:“卿不识字,岂堪御史!

”对曰:“獬豸何尝识字?

但能触邪耳。

”太后悦,即以为朝散大夫、侍御史。

他日,太后以先所籍没宅赐之,思止不受,曰:“臣恶反逆之人,不愿居其宅。

”太后益赏之。

衡水人王弘义,素无行,尝从邻舍乞瓜,不与,乃告县官瓜田中有白兔。

县官使人搜捕,蹂践瓜田立尽。

又游赵、贝,见闾里耆老作邑斋,遂告以谋反,杀二百馀人,擢授游击将军,俄迁殿中侍御史。

或告胜州都督王安仁谋反,敕弘义按之。

安仁不服,弘义即于枷上刎其首。

又捕其子,适至,亦刎其首,函之以归。

道过汾州,司马毛公与之对食,须臾,叱毛公下阶,斩之,枪揭其首入洛,见者无不震栗。

时置制狱于丽景门内,入是狱者,非死不出,弘义戏呼为“例竟门”。

朝士人人自危,相见莫敢交言,道路以目。

或因入朝密遭掩捕,每朝,辄与家人诀曰:“未知复相见否?

” 时法官竞为深酷,唯司刑丞徐有功、杜景俭独存平恕,被告者皆曰:“遇来、侯必死,遇徐、杜必生。

” 有功,文远之孙也,名弘敏,以字行。

初为蒲州司法,以宽为治,不施敲朴,吏相约有犯徐司法杖者,众共斥之。

迨官满,不杖一人,职事亦修。

累迁司刑丞,酷吏所诬构者,有功皆为直之,前后所活数十百家。

尝廷争狱事,太后厉色诘之,左右为战栗,有功神色不挠,争之弥切。

太后虽好杀,知有功正直,甚敬惮之。

景俭,武邑人也。

司刑丞荥阳李日知亦尚平恕。

少卿胡元礼欲杀一囚,日知以为不可,往复数日,元礼怒曰:“元礼不离刑曹,此囚终无生理!

”日知曰:“日知不离刑曹,此囚终无死法!

”竟以两状列上,日知果直。

东魏国寺僧法明等撰《大云经》四卷,表上之,言太后乃弥勒佛下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

制颁于天下。

武承嗣使周兴罗告隋州刺史泽王上金、舒州刺史许王素节谋反,征诣行在。

素节发舒州,闻遭丧哭者,叹曰:“病死何可得,乃更哭邪!

”丁亥,至龙门,缢杀之。

上金自杀。

悉诛其诸子及支党。

太后欲以太平公主妻其伯父士让之孙攸暨,攸暨时为右卫中郎将,太后潜使人杀其妻而妻之。

公主方额广颐,多权略,太后以为类己,宠爱特厚,常与密议天下事。

旧制,食邑,诸王不过千户,公主不过三百五十户。

太平食邑独累加至三千户。

八月,甲寅,杀太子少保、纳言裴居道。

癸亥,杀尚书左丞张行廉。

辛未,杀南安王颍等宗室十二人,又鞭杀故太子贤二子,唐之宗室于是殆尽矣,其幼弱存者亦流岭南,又诛其亲党数百家。

惟千金长公主以巧媚得全,自请为太后女,仍改姓武氏。

太后爱之,更号延安大长公主。

九月,丙子,侍御史汲人傅游艺帅关中百姓九百馀人诣阙上表,请改国号曰周,赐皇帝姓武氏,太后不许。

擢游艺为给事中。

于是百官及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酋长、沙门、道士合六万馀人,俱上表如游艺所请,皇帝亦上表自请赐姓武氏。

戊寅,群臣上言:“有凤皇自明堂飞入上阳宫,还集左台梧桐之上,久之,飞东南去。

及赤雀数万集朝堂。

庚辰,太后可皇帝及群臣之请。

壬午,御则天数,赦天下,以唐为周,改元。

乙酉,上尊号曰圣神皇帝,以皇帝为皇嗣,赐姓武氏。

以皇太子为皇孙。

丙戌,立武氏七庙于神都,追尊周文王曰始祖文皇帝,妣姒氏曰文定皇后,平王少子武曰睿祖康皇帝,妣姜氏曰康惠皇后。

太原靖王曰严祖成皇帝,妣曰成庄皇后。

赵肃恭王曰肃祖章敬皇帝,魏义康王曰烈祖昭安皇帝,周安成王曰显祖文穆皇帝,忠孝太皇曰太祖孝明高皇帝,妣皆如考谥,称皇后。

立武承嗣为魏王,三思为梁王,攸宁为建昌王,士彟兄孙攸归、重规、载德、攸暨、懿宗、嗣宗、攸宜、攸望、攸绪、攸止皆为郡王,诸姑姊皆为长公主。

又以司宾卿溧阳史务滋为纳言,凤阁侍郎宗秦客检校内史,给事中傅游艺为鸾台侍郎、平章事。

游艺与岑长倩、右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侍御史来子珣等并赐姓武。

秦客潜劝太后革命,故首为内史。

游艺期年之中历衣青、绿、硃、紫,时人谓之四时仕宦。

敕改州为郡。

或谓太后曰:“陛下始革命而废州,不祥。

”太后遽追止之。

命史务滋等十人存抚诸道。

癸卯,太后立兄孙延基等六人为郡王。

冬,十月,甲子,检校内史宗秦客坐赃贬遵化尉,弟楚客、晋卿亦以奸赃流岭外。

丁卯,杀流人韦方质。

辛未,内史邢文伟坐附会宗秦客贬珍州刺史。

顷之,有制使至州,文伟以为诛己,遽自缢死。

壬申,敕两京诸州各置大云寺一区,藏《大云经》,使僧升高座讲解,其撰疏僧云宣等九人皆赐爵县公,仍赐紫袈裟、银龟袋。

制天下武氏咸蠲课役。

西突厥十姓,自垂拱以来,为东突厥所侵掠,散亡略尽。

蒙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斛瑟罗收其馀众六七万人入居内地,拜左卫大将军,改号竭忠事主可汗。

道州刺史李行褒兄弟为酷吏所陷,当族,秋官郎中徐有功固争不能得。

秋官侍郎周兴奏有功故出反囚,当斩,太后虽不许,亦免有功官。

然太后雅重有功,久之,复起为侍御史。

有功伏地流涕固辞曰:“臣闻鹿走山林而命悬疱厨,势使之然也。

陛下以臣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死是官矣。

”太后固授之,远近闻者相贺。

是岁,以右卫大将军泉献诚为左卫大将军。

太后出金宝,命选南北牙善射者五人赌之,献诚第一,以让右玉钤卫大将军薛咄摩,咄摩复让献诚。

献诚乃奏言:“陛下令选善射者,今多非汉官,窃恐四夷轻汉,请停此射。

”太后善而从之。

◎天授二年辛卯,公元六九一年正月,癸酉朔,太后始受尊号于万象神宫,旗帜尚赤。

甲戌,改置社稷于神都。

辛巳,纳武氏神主于太庙。

唐太庙之在长安者,更命曰享德庙。

四时唯享高祖已下三庙,馀四室皆闭不享。

又改长安崇先庙为崇尊庙。

乙酉,日南至,大享明堂,祀昊天上帝,百神从祀,武氏祖宗配享,唐三帝亦同配。

御史中丞知大夫事李嗣真以酷吏纵横,上疏,以为:“今告事纷纭,虚多实少,恐有凶慝阴谋离间陛下君臣。

古者狱成,公卿参听,王必三宥,然后行刑。

比日狱官单车奉使,推鞫既定,法家依断,不令重推。

或临时专决,不复闻奏。

如此,则权由臣下,非审慎之法,倘有冤滥,何由可知!

况以九品之官专命推覆,操杀生之柄,窃人主之威,按覆既不在秋官,省审复不由门下,国之利器,轻以假人,恐为社稷之祸。

”太后不听。

饶阻尉姚贞亮等数百人表请上尊号曰上圣大神皇帝,不许。

侍御史来子珣诬尚衣奉御刘行感兄弟谋反,皆坐诛。

春,一月,地官尚书武思文及朝集使二千八百人表请封中岳。

己亥,废唐兴宁、永康、隐陵署官,唯量置守户。

左金吾大将军丘神勣以罪诛。

纳言史务滋与来俊臣同鞫刘行感狱,俊臣奏务滋与行感亲密,意欲寝其反状。

太后命俊臣并推之,庚子,务滋恐惧自杀。

或告文昌右丞周兴与丘神勣通谋,太后命来俊臣鞫之,俊臣与兴方推事对食,谓兴曰:“囚多不承,当为何法?

”兴曰:“此甚易取。

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

”俊臣乃索大甕,火围如兴法,因起谓兴曰:“有内状推史,请兄入此甕。

”兴惶恐,叩头服罪。

法当死,太后原之。

二月,流行岭南,在道,为仇家所杀。

兴与索元礼、来俊臣竞为暴刻,兴、元礼所杀各数千人,俊臣所破千馀家。

元礼残酷尤甚,太后亦杀之以慰人望。

徙左卫大将军千乘王武攸暨为定王。

立故太子贤之子光顺为义丰王。

甲子,太后命始祖墓曰德陵,睿祖墓曰乔陵,严祖墓曰节陵,肃祖墓曰简陵,烈祖墓曰靖陵,显祖墓曰永陵,改章德陵为昊陵,显义陵为顺陵。

追复李君羡官爵。

夏,四月,壬寅朔,日有食之。

癸卯,制以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

命建安王攸宜留守长安。

丙辰,铸大钟,置北阙。

五月,以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击吐蕃,中道召还,军竟不出。

六月,以左肃政大夫格辅元为地官尚书,与鸾台侍郎乐思晦、凤阁侍郎任知古并同平章事。

思晦,彦之子也。

秋,七月,徙关内户数十万以实洛阳。

八月,戊申,纳言武攸宁罢为左羽林大将军。

夏官尚书欧阳通为司礼卿兼判纳言事。

庚申,杀玉钤卫大将军张虔勖。

来俊臣鞫虔勖狱,虔勖自讼于徐有功。

俊臣怒,命卫士以刀乱斫杀之,枭首于市。

义丰王光顺、嗣雍王守礼、永安王守义、长信县主等皆赐姓武氏,与睿宗诸子皆幽闭宫中,不出门庭者十馀年。

守礼、守义,光顺之弟也。

或告地官尚书武思文初与徐敬业通谋。

甲子,流思文于岭南,复姓徐氏。

九月,乙亥,杀岐州刺史云弘嗣。

来俊臣鞫之,不问一款,先断其首,乃伪立案奏之。

其杀张虔勖亦然。

敕旨皆依,海内钳口。

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傅游艺梦登湛露殿,以语所亲,所亲告之。

壬辰,下狱,自杀。

癸巳,以左羽林卫大将军建昌王武攸宁为纳言,洛州司马狄仁杰为地官侍郎,与冬官侍郎裴行本并同平章事。

太后谓仁杰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卿欲知谮卿者名乎!

”仁杰谢曰:“陛下以臣为过,臣请改之。

知臣无过,臣之幸也,不愿知谮者名。

”太后深叹美之。

先是,凤阁舍人修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

文昌右相、同凤阁鸾台三品岑长倩以皇嗣在东宫,不宜有此议,奏请切责上书者,告示令散。

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

由是大忤诸武意,故斥长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征还,下制狱。

承嗣又谮辅元。

来俊臣又胁长倩子灵原,令引司礼卿兼判纳言事欧阳通等数十人,皆云同反。

通为俊臣所讯,五毒备至,终无异词,俊臣乃诈为通款。

冬,十月,己酉,长倩、辅元、通等皆坐诛。

王庆之见太后,太后曰:“皇嗣我子,奈何废之?

”对曰:“‘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

’今谁有天下,而以李氏为嗣乎!

”太后谕遣之。

庆之伏地,以死泣请,不去。

太后乃以印纸遗之曰:“欲见我,以此示门者。

”自是庆之屡求见,太后颇怒之,命凤阁侍郎李昭德赐庆之杖。

昭德引出光政门外,以示朝士曰:“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

”命扑之,耳目皆血出,然后杖杀之,其党乃散。

昭德因言于太后曰:“天皇,陛下之夫。

皇嗣,陛下之子。

陛下身有天下,当传之子孙为万代业,岂得以侄为嗣乎!

自古未闻侄为天子而为姑立庙者也!

且陛下受天皇顾托,若以天下与承嗣,则天皇不血食矣。

”太后亦以为然。

昭德,乾祐之子也。

壬辰,杀鸾台侍郎、同平章事乐思晦、右卫将军李安静。

安静,纲之孙也。

太后将革命,王公百官皆上表劝进,安静独正色拒之。

及下制狱,来俊臣诘其反状,安静曰:“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

若问谋反,实无可对!

”俊臣竟杀之。

太学生王循之上表,乞假还乡,太后许之。

狄仁杰曰:“臣闻君人者唯杀生之柄不假人,自馀皆归之有司。

故左、右丞,徒以下不句。

左、右相,流以上乃判,为其渐贵故也。

彼学生求假,丞、簿事耳,若天子为之发敕,则天下之事几敕可尽乎!

必欲不违其愿,请普为立制而已。

”太后善之。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五·唐纪二十一

〔司马光〕 〔宋〕

起玄黓执徐,尽柔兆涒滩,凡五年。

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长寿元年壬辰,公元六九二年正月,戊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

腊月,立故于阗王尉迟伏阇雄之子瑕为于阗王。

春,一月,丁卯,太后引见存抚使所举人,无问贤愚,悉加擢用,高者试凤阁舍人、给事中,次试员外郎、侍御史、补阙、拾遗、校书郎。

试官自此始。

时人为之语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

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

”有举人沈全交续之曰:“糊心存抚使,眯目圣神皇。

”为御史纪先知所擒,劾其诽谤朝政,请杖之朝堂,然后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辈不滥,何恤人言!

宜释其罪。

”先知大惭。

太后虽滥以禄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称职者,寻亦黜之,或加刑诛。

挟刑赏之柄以驾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断,故当时英贤亦竞为之用。

宁陵丞庐江郭霸以诌谀干太后,拜监察御史。

中丞魏元忠病,霸往问之,因尝其粪,喜曰:“大夫粪甘则可忧。

今苦,无伤也。

”元忠大恶之,遇人辄告之。

戊辰,以夏官尚书杨执柔同平章事。

执柔,恭仁弟之孙也,太后以外族用之。

初,隋炀帝作东都,无外城,仅有短垣而已,至是,凤阁侍郎李昭德始筑之。

左台中丞来俊臣罗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司农卿裴宣礼、前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谋反。

先是,来俊臣奏请降敕,一问即承反者得减死。

及知古等下狱,俊臣以此诱之,仁杰对曰:“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

反是实!

”俊臣乃少宽之。

判官王德寿谓仁杰曰:“尚书定减死矣。

德寿业受驱策,欲求少阶级,烦尚书引杨执柔,可乎?

”仁杰曰:“皇天后土遣狄仁杰为如此事!

”以头触柱,血流被面。

德寿惧而谢之。

侯思止鞫魏元忠,元忠辞气不屈。

思止怒,命倒曳之。

元忠曰:“我薄命,譬如坠驴,足絓于镫,为所曳耳。

思止愈怒,更曳之,元忠曰:“侯思止,汝若须魏元忠头则截取,何必使承反也!

” 狄仁杰既承反,有司待报行刑,不复严备。

仁杰裂衾帛书冤状,置绵衣中,谓王德寿曰:“天时方热,请授家人去其绵。

”德寿许之。

仁杰子光远得书,持之称变,得召见。

则天览之,以问俊臣,对曰:“仁杰等下狱,臣未尝褫其巾带,寝处甚安,苟无事实,安肯承反!

”太后使通事舍人周綝往视之,俊臣暂假仁杰等巾带,罗立于西,使綝视之。

綝不敢视,唯东顾唯诺而已。

俊臣又诈为仁杰等谢死表,使綝奏之。

乐思晦男未十岁,没入司农,上变,得召见。

太后问状,对曰:“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为俊臣等所弄。

陛下不信臣言,乞择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为反状以付俊臣,无不承反矣。

”太后意稍寤,召见仁杰等,问曰:“卿承反何也?

对曰:“不承,则已死于拷掠矣。

”太后曰:“何为作谢死表?

”对曰:“无之。

”出表示之,乃知其诈,于是出此七族。

庚午,贬知古江夏令,仁杰彭泽令,宣礼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献西乡令。

流行本、嗣真于岭南。

俊臣与武承嗣等固请诛之,太后不许。

俊臣乃独称行本罪尤重,请诛之。

秋官郎中徐有功驳之,以为:“明主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将顺,亏损恩信。

”殿中侍御史贵乡霍献可,宣礼之甥也,言于太后曰:“陛下不杀裴宣礼,臣请陨命于前。

”以头触殿阶,血流沾地,以示为人臣不私其亲。

太后皆不听。

献可常以绿帛裹其伤,微露之于幞头下,冀太后见之以为忠。

甲戌,补阙薛谦光上疏,以为:“选举之法,宜得实才,取舍之间,风化所系。

今之选人,咸称觅举,奔竞相尚,喧诉无惭。

至于才应经邦,惟令试策。

武能制敌,止验弯弧。

昔汉武帝见司马相如赋,恨不同时,及置之朝廷,终文园令,知其不堪公卿之任故也。

吴起将战,左右进剑,起曰:‘将者提鼓挥桴,临敌决疑,一剑之任,非将事也。

’然则虚文岂足以佐时,善射岂足以克敌!

要在文吏察其行能,武吏观其勇略,考居官之臧否,行举者赏罚而已。

” 来俊臣求金于左卫大将军泉献诚,不得,诬以谋反,下狱。

乙亥,缢杀之。

庚辰,司刑卿、检校陕州刺史李游道为冬官尚书、同平章事。

二月,己亥,吐蕃党项部落万馀人内附,分置十州。

戊午,以秋官尚书袁智弘同平章事。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如意。

五月,丙寅,禁天下屠杀及捕鱼虾。

江淮旱,饥,民不得采鱼虾,饿死者甚众。

右拾遗张德,生男三日,私杀羊会同僚,补阙杜肃怀一餤,上表告之。

明日,太后对仗,谓德曰:“闻卿生男,甚喜。

”德拜谢。

太后曰:“何从得肉?

”德叩头服罪。

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预。

然卿自今召客,亦须择人。

”出肃表示之。

肃大惭,举朝欲唾其面。

吐蕃酋长曷苏帅部落请内附,以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将精卒二万迎之。

六月,军至大渡水西,曷苏事泄,为国人所擒。

别部酋长昝捶帅羌蛮八千馀人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莱川州而还。

辛亥,万年主簿徐坚上疏,以为:“书有五听之道,令著三覆之奏。

窃见比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实,即行斩决。

人命至重,死不再生,万一怀枉,吞声赤族,岂不痛哉!

此不足肃奸逆而明典刑,适所以长威福而生疑惧。

臣望绝此处分,依法覆奏。

又,法官之任,宜加简择,有用法宽平,为百姓所称者,愿亲而任之。

有处事深酷,不允人望者,愿疏而退之。

”坚,齐聃之子也。

夏官侍郎李昭德密言于太后曰:“魏王承嗣权太重。

”太后曰:“吾侄也,故委以腹心。

”昭德曰:“侄之于姑,其亲何如子之于父?

子犹有篡弑其父者,况侄乎!

今承嗣既陛下之侄,为亲王,又为宰相,权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

”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

”秋,七月,戊寅,以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武承嗣为特进,纳言武攸宁为冬官尚书,夏官尚书、同平章事杨执柔为地官尚书,并罢政事。

以秋官侍郎新郑崔元综为鸾台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为凤阁侍郎,检校天官侍郎姚璹为文昌左丞,检校地官侍郎李元素为文昌右丞,与司宾卿崔神基并同平章事。

璹,思廉之孙。

元素,敬玄之弟也。

辛巳,以营缮大匠王璿为夏官尚书、同平章事。

承嗣亦毁昭德于太后,太后曰:“吾任昭德,始得安眠,此代吾劳,汝勿言也。

”是时,酷吏恣横,百官畏之侧足,昭德独廷奏其奸。

太后好祥瑞,有献白石赤文者,执政诘其异,对曰:“以其赤心。

”昭德怒曰:“此石赤心,他石尽反邪?

”左右皆笑。

襄州人胡庆以丹漆书龟腹曰:“天子万万年。

”谐阙献之。

昭德以刀刮尽,奏请付法。

太后曰:“此心亦无恶。

”命释之。

太后习猫,使与鹦鹉共处,出示百官。

传观未遍,猫饥,搏鹦鹉食之,太后甚惭。

太后自垂拱以来,任用酷吏,先诛唐宗室贵戚数百人,次及大臣数百家,其刺史、郎将以下,不可胜数。

每除一官,户婢窃相谓曰:“鬼朴又来矣。

”不旬月,辄遭掩捕、族诛。

监察御史朝邑严善思,公直敢言。

时告密者不可胜数,太后亦厌其烦,命善思按问,引虚伏罪者八百五十馀人。

罗织之党为之不振,乃相与共构陷善思,坐流驩州。

太后知其枉,寻复召为浑仪监丞。

善思名譔,以字行。

右补阙新郑硃敬则以太后本任威刑以禁异议,今既革命,众心已定,宜省刑尚宽,乃上疏,以为:“李斯相秦,用刻薄变诈以屠诸侯,不知易之以宽和,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

汉高祖定天下,陆贾、叔孙通说之以礼义,传世十二,此知变之善也。

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构难,不设钩距,无以应天顺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奸息暴。

故置神器,开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尽露,神道助直,无罪不除,苍生晏然,紫宸易主。

然而急趋无善迹,促柱少和声,向时之妙策,乃当今之刍狗也。

伏愿览秦、汉之得失,考时事之合宜,审糟粕之可遗,觉蘧庐之须毁,去萋菲之牙角,顿奸险之锋芒,窒罗织之源,扫朋党之迹,使天下苍生坦然大悦,岂不乐哉!

”太后善之,赐帛三百段。

侍御史周矩上疏曰:“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笼头,枷研楔A191,摺膺签爪,悬发薰耳,号曰‘狱持’。

或累日节食,连宵缓问,昼夜摇撼,使不得眠,号曰‘宿囚’。

此等既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赊死。

臣窃听舆议,皆称天下太平,何苦须反!

岂被告者尽是英雄,欲求帝王邪?

但不胜楚毒自诬耳。

愿陛下察之。

今满朝侧息不安,皆以为陛下朝与之密,夕与之仇,不可保也。

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

愿陛下缓刑用仁,天下幸甚!

”太后颇采其言,制狱稍衰。

太后春秋虽高,善自涂泽,虽左右不觉其衰。

丙戌,敕以齿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

更以九月为社。

制于并州置北都。

癸丑,同平章事李游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皆为王弘义所陷,流岭南。

左羽林中郎将来子珣坐事流爱州,寻卒。

初,新丰王孝杰从刘审礼击吐蕃,为副总管,与审礼皆没于吐蕃。

赞普见孝杰泣曰:“貌类吾父。

”厚礼之,后竟得归,累迁右鹰扬卫将军。

孝杰久在吐蕃,知其虚实。

会西州都督唐休璟请复取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敕以孝杰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将兵击吐蕃。

冬,十月,丙戌,大破吐蕃,复取四镇,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发兵戍之。

◎长寿二年癸巳,公元六九三年正月,壬辰朔,太后享万象神宫,以魏王承嗣为亚献,梁王三思为终献。

太后自制神宫乐,用舞者九百人。

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厌咒。

癸巳,妃与德妃朝太后于嘉豫殿,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

德妃,抗之曾孙也。

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

团儿复欲害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杀团儿。

是时,告密者皆诱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赏。

德妃父孝谌为润州刺史,有奴妄为妖异以恐德妃母庞氏,庞氏惧,奴请夜祠祷解,因发其事。

下监察御史龙门薛季昶按之,季昶诬奏,以为与德妃同祝诅,先涕泣不自胜,乃言曰:“庞氏所为,臣子所不忍道。

”太后擢季昶为给事中。

庞氏当斩,其子希瑊诣侍御史徐有功讼冤,有功牒所司停刑,上奏论之,以为无罪。

季昶奏有功阿党恶逆,请付法,法司处有功罪当绞。

令史以白有功,有功叹曰:“岂我独死,诸人永不死邪!

”既食,掩扇而寝。

人以为有功苟自强,必内忧惧,密伺之,方熟寝。

太后召有功,迎谓曰:“卿比按狱,失出何多?

”对曰:“失出,人臣之小过。

好生,圣人之大德。

”太后默然。

由是庞氏得减死,与其三子皆流岭南,孝谌贬罗州司马,有功亦除名。

戊申,姚璹奏请令宰相撰《时政记》,月送史馆。

从之。

《时政记》自此始。

腊月,丁卯,降皇孙成器为寿春王,恒王成义为衡阳王,楚王隆基为临淄王,卫王隆范为巴陵王,赵王隆业为彭城王,皆睿宗之子也。

春,一月,庚子,以夏官侍郎娄师德同平章事。

师德宽厚清慎,犯而不校。

与李昭德俱入朝,师德体肥行缓,昭德屡待之不至,怒骂曰:“田舍夫!

”师德徐笑曰:“师德不为田舍夫,谁当为之!

”其弟除代州刺史,将行,师德谓曰:“吾备位宰相,汝复为州牧,荣宠过盛,人所疾也,将何以自免?

”弟长跪曰:“自今虽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已,庶不为兄忧。

”师德愀然曰:“此所以为吾忧也!

人唾汝面,怒汝也。

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

夫唾,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

”甲寅,前尚方监裴匪躬、内常侍范云仙坐私谒皇嗣,腰斩于市。

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见。

又有告皇嗣潜有异谋者,太后命来俊臣鞫其左右,左右不胜楚毒,皆欲自诬。

太常工人京兆安金藏大呼谓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之言,请剖心以明皇嗣不反。

”即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皆出,流血被地。

太后闻之,令轝入宫中,使医内五藏,以桑皮线缝之,傅以药,经宿始苏。

太后亲临视之,叹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

”既命俊臣停推。

睿宗由是得免。

罢举人习《老子》,更习太后所造《臣轨》。

二月,丙子,新罗王政明卒,遣使立其子理洪为王。

乙亥,禁人间锦。

侍御史侯思止私畜锦,李照德按之,杖杀于朝堂。

或告岭南流人谋反,太后遣司刑评事万国俊摄监察御史就按之。

国俊至广州,悉召流入,矫制赐自尽。

流人号呼不服,国俊驱就水曲,尽斩之,一朝杀三百馀人。

然后诈为反状,还奏,因言诸道流人,亦必有怨望谋反者,不可不早诛。

太后喜,擢国俊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

更遣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威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皆摄监察御史,诣诸道按流人。

光业等以国俊多杀蒙赏,争效之,光业杀七百人,德寿杀五百人,自馀少者不减百人,其远年杂犯流人亦与之俱毙。

太后颇知其滥,制:“六道流人未死者并家属皆听还乡里。

”国俊等亦相继死,或得罪流窜。

来俊臣诬冬官尚书苏干,云在魏州与琅邪王冲通谋,夏,四月,乙未,杀之。

五月,癸丑,棣州河溢,流二千馀家。

秋,九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魏王承嗣等五千人表请加尊号曰金轮圣神皇帝。

乙未,太后御卫象神宫,受尊号,赦天下。

作金轮等七宝,每朝会,陈之殿庭。

庚子,追尊昭安皇帝曰浑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曰立极文穆皇帝,孝明高皇帝曰无上孝明高皇帝,皇后从帝号。

辛丑,以文昌左丞、同平章事姚璹为司宾卿,罢政事。

以司宾卿万年豆卢钦望为内史,文昌左丞韦巨源同平章事,秋官侍郎吴人陆元方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巨源,孝宽之玄孙也。

◎延载元年甲午,公元六九四年正月,丙戌,太后享万象神宫。

突厥可汗骨笃禄卒,其子幼,弟默啜自立为可汗。

腊月,甲戌,默啜寇灵州。

室韦反,遣右鹰扬卫大将军李多祚击破之。

春,一月,以娄师德为河源等军检校营田大使。

二月,武威道总管王孝杰破吐蕃孛攵论赞刃、突厥可汗俀子等于泠泉及大岭,各三万馀人,碎叶镇守使韩思忠破泥熟俟斤等万馀人。

庚午,以僧怀义为代北道行军大总管,以讨默啜。

三月,甲申,以凤阁舍人苏味道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德检校内史,更以僧怀义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以李昭德为长史,苏味道为司马,帅契苾明、曹仁师、沙吒忠义等十八将军以讨默啜,未行,虏退而止。

昭德尝与怀义议事,失其旨,怀义挞之,昭德惶惧请罪。

夏,四月,壬戌,以夏官尚书、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同凤阁鸾台三品。

五月,魏王承嗣等二万六千馀人上尊号曰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甲午,御则天门楼受尊号,赦天下,改元。

天授中,遣监察御史寿春裴怀古安集西南蛮。

六月,癸丑,永昌蛮酋薰期帅部落二十馀万户内附。

河内有老尼居神都麟趾寺,与嵩山人韦什方等以妖妄惑众。

尼自号净光如来,云能知未然。

什方自云吴赤乌元年生。

又有老胡亦自言五百岁,云见薛师已二百年矣,容貌愈少。

太后甚信重之,赐什方姓武氏。

秋,七月,癸未,以什方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制云:“迈轩代之广成,逾汉朝之河上。

”八月,什方乞还山,制罢遣之。

戊辰,以王孝杰为瀚海道行军总管,仍受朔方道行军大总管薛怀义节度。

己巳,以司宾少卿姚璹为纳言。

左肃政中丞原武杨再思为鸾台侍郎,洛州司马杜景俭为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豆卢钦望请京官九品已上输两月俸以赡军,转帖百官,令拜表。

百官但赴拜,不知何事。

拾遗王求礼谓钦望曰:“明公禄厚,输之无伤。

卑官贫迫,奈何不使其知而欺夺之乎?

”钦望正色拒之。

既上表,求礼进言曰:“陛下富有四海,军国有储,何藉贫官九品之俸而欺夺之!

”姚璹曰:“求礼不识大体。

”求礼曰:“如姚璹,为识大体者邪?

”事遂寝。

戊寅,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综坐事流振州。

武三思帅四夷酋长请铸铜铁为天枢,立于端门之外,铭纪功德,黜唐颂周。

以姚璹为督作使。

诸胡聚钱百万亿,买铜铁不能足,赋民间农器以足之。

九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殿中丞来俊臣坐赃贬同州参军。

王弘义流琼州,诈称敕追还,至汉北,侍御史胡元礼遇之,按验,得其奸状,杖杀之。

内史李昭德恃太后委遇,颇专权使气,人多疾之。

前鲁王府功曹参军丘愔上疏攻之,其略曰:“陛下天授以前,万机独断。

自长寿以来,委任昭德,参奉机密,献可替否。

事有便利,不预咨谋,要待画日将行,方乃别生驳异。

扬露专擅,显示于人,归美引愆,义不如此。

”又曰:“臣观其胆,乃大于身,鼻息所冲,上拂云汉。

”又曰:“蚁穴坏堤,针芒写气,权重一去,收之极难。

”长上果毅邓注,又著《石论》数千言,述昭德专权之状。

凤阁舍人逄弘敏取奏之,太后由是恶昭德。

壬寅,贬昭德为南宾尉,寻又免死流窜。

太后出梨花一枝以示宰相,宰相皆以为瑞。

杜景俭独曰:“今草木黄落,而此更发荣,阴阳不时,咎在臣等。

”因拜谢。

太后曰:“卿真宰相也!

” 冬,十月,壬申,以文昌右丞李元素为凤阁侍郎,右肃政中丞周允元检校凤阁侍郎,并同平章事。

允元,豫州人也。

岭南獠反,以容州都督张玄遇为桂、永等州经略大使以讨之。

◎天册万岁元年乙未,公元六九五年正月,辛巳朔,太后加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证圣。

周允元与司刑少卿皇甫文备奏内史豆卢钦望、同平章事韦巨源、杜景俭、苏味道、陆元方附会李昭德,不能匡正,钦望贬赵州,巨源贬麟州,景俭贬溱州,味道贬集州,元方贬绥州刺史。

初,明堂既成,太后命僧怀义作夹纻大像,其小指中犹容数十人,于明堂北构天堂以贮之。

堂始构,为风所摧,更构之,日役万人,采木江岭,数年之间,所费以万亿计,府藏为之耗竭。

怀义用财如粪土,太后一听之,无所问。

每作无遮会,用钱万缗。

士女云集,又散钱十车,使之争拾,相蹈践有死者。

所在公私田宅,多为僧有。

怀义颇厌入宫,多居白马寺,所度力士为僧者满千人。

侍御史周矩疑有奸谋,固请按之。

太后曰:“卿姑退,朕即令往。

”矩至台,怀义亦至,乘马就阶而下,坦腹于床。

矩召吏将按之,遽跃马而去。

矩具奏其状,太后曰:“此道人病风,不足诘,所度僧,惟卿所处。

”悉流远州。

迁矩天官员外郎。

乙未,作无遮会于朝堂,凿地为坑,深五丈,结彩为宫殿,佛像皆于坑中引出之,云自地涌出。

又杀牛取血,画大像,首高二百尺,云怀义刺膝血为之。

丙申,张像于天津桥南,设斋。

时御医沈南翏亦得幸于太后,怀义心愠,是夕,密烧天堂,延及明堂。

火照城中如昼,比明皆尽,暴风裂血像为数百段。

太后耻而讳之,但云内作工徒误烧麻主,遂涉明堂。

时方酺宴,左拾遗刘承庆请辍朝停酺以答天谴,太后将从之。

姚璹曰:“昔成周宣榭,卜代愈隆。

汉武建章,盛德弥永。

今明堂布政之所,非宗庙也,不应自贬损。

”太后乃御端门,观酺如平日。

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怀义充使。

又铸铜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方。

先是,河内老尼昼食一麻一米,夜则烹宰宴乐,畜弟子百馀人,淫秽靡所不为。

武什方自言能合长年药,太后遣乘驿于岭南采药。

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太后怒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

”因斥还河内,弟子及老胡等皆逃散。

又有发其奸者,太后乃复召尼还麟趾寺,弟子毕集,敕给使掩捕,尽获之,皆没为官婢。

什方还,至偃师,闻事露,自绞死。

庚子,以明堂火告庙,下制求直言。

刘承庆上疏,以为:“火发既从麻主,后及总章,所营佛舍,恐劳无益,请罢之。

又,明堂所以统和天人,一旦焚毁,臣下何心犹为酺宴!

忧喜相争,伤于情性。

又,陛下垂制博访,许陈至理,而左史张鼎以为今既火流王屋,弥显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逄敏奏称,弥勒成道时有天魔烧宫,七宝台须臾散坏,斯实谄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论。

伏愿陛下乾乾翼翼,无戾天人之心而兴不急之役,则兆人蒙赖,福禄无穷。

” 获嘉主簿彭城刘知几表陈四事。

其一以为:“皇业权舆,天地开辟,嗣君即位,黎元更始,则时藉非常之庆,以申再造之恩。

今六合清晏而赦令不息,近则一年再降,远则每岁无遗,至于违法悖礼之徒,无赖不仁之辈,编户则寇攘为业,当官则赃贿是求。

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泽,重阳之节,伫降皇恩,如其忖度,咸果释免。

或有名垂结正,罪将断决,窃行货贿,方便规求,故致稽延,毕沾宽宥。

用使俗多顽悖,时罕廉隅,为善者不预恩光,作恶者独承徼幸。

古语曰:‘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

”斯之谓也。

望陛下而今而后,颇节于赦,使黎氓知禁,奸宄肃清。

”其二以为:“海内具僚九品以上,每岁逢赦,必赐阶勋,至于朝野宴集,公私聚会,绯服众于青衣,象板多于木笏。

皆荣非德举,位罕才升,不知何者为妍蚩,何者为美恶。

臣望自今以后,稍息私恩,使有善者逾效忠勤,无才者咸知勉励。

”其三以为:“陛下临朝践极,取士太广,六品以下职事清官,遂乃方之土芥,比之沙砾,若遂不加沙汰,臣恐有秽皇风。

”其四以为:“今之牧伯迁代太速,倏来忽往,蓬转萍流,既怀苟县之谋,何暇循良之政!

望自今刺史非三岁以上不可迁官,仍明察功过,尤甄赏罚。

”疏奏,太后颇嘉之。

是时官爵易得而法网严峻,故人竞为趋进而多陷刑戮,知几乃著《思慎赋》以刺时见志焉。

丙午,以王孝杰为朔方道行军总管,击突厥。

春,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僧怀义益骄恣,太后恶之。

既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顺。

太后密选宫人有力者百馀人以防之。

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使建昌王武攸宁师壮士殴杀之,送尸白马寺,焚之以造塔。

甲子,太后去“慈氏越古”之号。

三月,丙辰,凤阁侍郎、同平章事周允王薨。

夏,四月,天枢成,高一百五尺,径十二尺,八面,各径五尺。

下为铁山,周百七十尺,以铜为蟠龙麒麟萦绕之。

上为腾云承露盘,径三丈,四龙人立捧火珠,高一丈。

工人毛婆罗造模,武三思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长名,太后自书其榜曰“大周万国颂德天枢”。

秋,七月,辛酉,吐蕃寇临洮,以王孝杰为肃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之。

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于南郊,加号天册金轮大圣皇帝,赦天下,改元。

冬,十月,突厥默啜遣使请降,太后喜,册授左卫大将军、归国公。

◎万岁通天元年丙申,公元六九六年腊月,甲戌,太后发神都。

甲申,封神岳。

赦天下,改元万岁登封,天下百姓无出今年租税。

大酺九日。

丁亥,禅于少室。

己丑,御朝觐坛受贺。

癸巳,还宫。

甲午,谒太庙。

右千牛卫将军安平王武攸绪,少有志行,恬澹寡欲,扈从封中岳还,即求弃官,隐于嵩山之阳。

太后疑其诈,许之,以观其所为。

攸绪遂优游岩壑,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

太后所赐及王公所遗野服器玩,攸绪一皆置之不用,尘埃凝积。

买田使奴耕种,与民无异。

春,一月,甲寅,以娄师德为肃边道行军副总管,击吐蕃。

己巳,以师德为左肃政大夫,知政事如故。

改长安崇尊庙为太庙。

二月,辛巳,尊神岳天中王为神岳天中黄帝,灵妃为天中黄后。

启为齐圣皇帝。

封启母神为玉京太后。

三月,壬寅,王孝杰、娄师德与吐蕃将论钦陵赞婆战于素罗汗山,唐兵大败。

孝杰坐免为庶人,师德贬原州员外司马。

师德因署移牒,惊曰:“官爵尽无邪?

”既而曰:“亦善,亦善!

”不复介意。

丁巳,新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规模率小于旧。

上施金涂铁凤,高二丈,后为大风所损。

更为铜火珠,群龙捧之,号曰通天宫。

赦天下,改元万岁通天。

大食请献师子。

姚璹上疏,以为:“师子专食肉,远道传致,肉既难得,极为劳费。

陛下鹰犬不蓄,渔猎悉停,岂容菲薄于身而厚给于兽!

”乃却之。

以检校夏官侍郎孙元亨同平章事。

夏,五月,壬子,营州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举兵反,攻陷营州,杀都督赵文翙。

尽忠,万荣之妹夫也,皆居于营州城侧。

文翙刚愎,契丹饥不加赈给,视酋长如奴仆,故二人怨而反。

乙丑,遣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讨之。

秋,七月,辛亥,以春官尚书梁王武三思为榆关道安抚大使,姚璹副之,以备契丹。

改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

尽忠录自称无上可汗,据营州,以万荣为前锋,略地,所向皆下,旬日,兵至数万,进围檀州,清边前军副总管张九节击却之。

八月,丁酉,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与契丹战于硖石谷,唐兵大败。

先是,契丹破营州,获唐俘数百,囚之地牢,闻唐兵将至,使守牢绐之曰:“吾辈家属,饥寒不能自存,唯俟官军至即降耳。

”既而契丹引出其俘,饲以糠粥,慰劳之曰:“吾养汝则无食,杀汝又不忍,今纵汝去。

”遂释之。

俘至幽州,具言其状,诸军闻之,争欲先入。

至黄麞谷,虏又遣老弱迎降,故遗老牛瘦马于道侧。

仁师等三军弃步卒,将骑兵轻进。

契丹设伏横击之,飞索以鎉玄遇、仁节,生获之,将卒死者填山谷,鲜有脱者。

契丹得军印,诈为牒,令玄遇等署之,牒总管燕匪石、宗怀昌等云:“官军已破贼,若至营州,军将皆斩,兵不叙勋。

”匪石等得牒,昼夜兼行,不遑寝食以赴之,士马疲弊。

契丹伏兵于中道邀之,全军皆没。

九月,制:“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

”初令山东近边诸州置武骑团兵,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契丹。

右拾遗陈子昂为攸宜府参谋,上疏曰:“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诸色奴充兵讨击契丹,此乃捷急之计,非天子之兵。

且比来刑狱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惯征行,纵其募集,未足可用。

况当今天下忠臣勇士,万分未用其一,契丹小孽,假命待诛,何劳免罪赎奴,损国大体!

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 丁巳,突厥寇凉州,执都督许钦明。

钦明,绍之曾孙也。

时出按部,突厥数万奄至城下,钦明拒战,为所虏。

钦明兄钦寂,时为龙山军讨击副使,与契丹战于崇州,军败,被擒。

虎将围安东,令钦寂说其属城未下者。

安东都护裴玄珪在城中,钦寂谓曰:“狂贼天殃,灭在朝夕,公但励兵谨守以全忠节。

”虏杀之。

吐蕃复遣使请和亲,太后遣右武卫胄曹参军贵乡郭元振往察其宜。

吐蕃将论钦陵请罢安西四镇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

元振曰:“四镇、十姓与吐蕃种类本殊,今请罢唐兵,岂非有兼并之志乎?

”钦陵曰:“吐蕃苟贪土地,欲为边患,则东侵甘、凉,岂肯规利于万里之外邪!

”乃遣使者随元振入请之。

朝廷疑未决,元振上疏,以为:“钦陵求罢兵割地,此乃利害之机,诚不可轻举措也。

今若直拒其善意,则为边患必深。

四镇之利远,甘、凉之害近,不可不深图也。

宜以计缓之,使其和望未绝则善矣。

彼四镇、十姓,吐蕃之所甚欲也,而青海、吐谷浑,亦国家之要地也,今报之宜曰:‘四镇、十姓之地,本无用于中国,所以遣兵戍之,欲以镇抚西域,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力东侵也。

今若果无东侵之志,当归我吐谷浑诸部及青海故地,则五俟斤部亦当以归吐蕃。

’如此则足以塞钦陵之口,而亦未与之绝也。

若钦陵小有乖违,则曲在彼矣。

且四镇、十姓款附岁久,今未察其情之向背,事之利害,遥割而弃之,恐伤诸国之心,非所以御四夷也。

”太后从之。

元振又上言:“吐蕃百姓疲于徭戍,早愿和亲。

钦陵利于统兵专制,独不欲归款。

若国家岁发和亲使,而钦陵常不从命,则彼国之人怨钦陵日深。

望国恩日甚,设欲大举其徒,固亦难矣。

斯亦离间之渐,可使其上下猜阻,祸乱内兴矣。

”太后深然之。

元振名震,以字行。

庚申,以并州长史王方庆为鸾台侍郎,与殿中监万年李道广并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请为太后子,并为其女求昏,悉归河西降户,帅其部众为国讨契丹。

太后遣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左卫郎将摄司宾卿田归道册授默啜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

知微,立德之孙。

归道,仁会之子也。

冬,十月,辛卯,契丹李尽忠卒,孙万荣代领其众。

突厥默啜乘间袭松漠,虏尽忠、万荣妻子而去。

太后进拜默啜为颉跌利施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

孙万荣收合馀众,军势复振,遣别帅骆务整、何阿小为前锋,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屠吏居数千人。

又攻瀛州,河北震动。

制起彭泽令狄仁杰为魏州刺史。

前刺史独孤思庄畏契丹猝至,悉驱百姓入城,缮修守备。

仁杰至,悉遣还农,曰:“贼犹在远,何烦如是!

万一贼来,吾自当之。

”百姓大悦。

时契丹入寇,军书填委,夏官郎中硖石姚元崇剖析如流,皆有条理,太后奇之,擢为夏官侍郎。

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擢拜左台殿中侍御史,远近闻者无不相贺。

鹿城主簿宗城潘好礼著论,称有功蹈道依仁,固守诚节,不以贵贱死生易其操履。

设客问曰:“徐公于今谁与为比?

”主人曰:“四海至广,人物至多,或匿迹韬光,仆不敢诬,若所闻见,则一人而已,当于古人中求之。

”客曰:“何如张释之?

”主人曰:“释之所行者甚易,徐公所行者甚难。

难易之间,优劣见矣。

张公逢汉文之时,天下无事,至如盗高庙玉环及渭桥惊马,守法而已,岂不易哉!

徐公逢革命之秋,属惟新之运,唐朝遗老,或包藏祸心,使人主有疑。

如周兴、来俊臣,乃尧年之四凶也,崇饰恶言以诬盛德。

而徐公守死善道,深相明白,几陷囹圄,数挂网罗,此吾子所闻,岂不难哉!

”客曰:“使为司刑卿,乃得展其才矣。

”主人曰:“吾子徒见徐公用法平允,谓可置司刑。

仆睹其人,方寸之地,何所不容,若其用之,何事不可,岂直司刑而已哉!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九·唐纪十五

〔司马光〕 〔宋〕

起著雍涒滩四月,尽阏蒙单阏九月,凡七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下◎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夏,四月,丁巳,右武候将军梁建方击松外蛮,破之。

初,巂州都督刘伯英上言:“松外诸蛮暂降复叛,请出师讨之,以通西洱、天竺之道。

”敕建方发巴蜀十二州兵讨之。

蛮酋双舍帅众拒战,建方击败之,杀获千馀人。

群蛮震慑,亡窜山谷。

建方分遣使者谕以利害,皆来归附,前后至者七十部,户十万九千三百,建方署其酋长蒙和等为县令,各统所部,莫不感悦。

因遣使诣西洱河,其帅杨盛大骇,具船将遁,使者晓谕以威信,盛遂请降。

其地有杨、李、赵、董等数十姓,各据一州,大者六百,小者二、三百户,无大君长,不相统壹,语虽小讹,其生业、风俗,大略与中国同,自云本皆华人,其所异者以十二月为岁首。

己未,契丹辱纥主曲据帅众内附。

以其地置玄州,以曲据为刺史,隶营州都督府。

甲子,乌胡镇将古神感将兵浮海击高丽,遇高丽步骑五千,战于易山,破之。

其夜,高丽万馀人袭神感船,神感设伏,又破之而还。

初,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以阿史那贺鲁为叶护,居多逻斯水,在西州北千五百里,统处月、处密、始苏、歌逻禄、失毕五姓之众。

乙毘咄陆奔吐火罗,乙毘射匮可汗遣兵迫逐之,部落亡散。

乙亥,贺鲁帅其馀众数千帐内属,诏处之于庭州莫贺城,拜左骁卫将军。

贺鲁闻唐兵讨龟兹,请为乡导,仍从数十骑入朝。

上以为昆丘道行军总管,厚宴赐而遣之。

五月,庚子,右卫率长史王玄策击帝那伏帝王阿罗那顺,大破之。

初,中天竺王尸罗逸多兵最强,四天竺皆臣之,玄策奉使至天竺,诸国皆遣使入贡。

会尸罗逸多卒,国中大乱,其臣阿罗那顺自立,发胡兵攻玄策。

玄策帅从者三十人与战,力不敌,悉为所擒,阿罗那顺尽掠诸国贡物。

玄策脱身宵遁,抵吐蕃西境,以书征邻国兵,吐蕃遣精锐千二百人、泥婆国遣七千馀骑赴之。

玄策与其副蒋师仁帅二国之兵,进至中天竺所居茶馎和罗城,连战三日,大破之,斩首三千馀级,赴水溺死者且万人。

阿罗那顺弃城走,更收馀众,还与师仁战。

又破之,擒阿罗那顺。

馀众奉其妃及王子,阻乾陀卫江,师仁进击之,众溃,获其妃及王子,虏男女万二千人。

于是天竺响震,城邑聚落降者五百八十馀所,俘阿罗那顺以归。

以玄策为朝散大夫。

六月,乙丑,以白别部为居延州。

癸酉,特进宋公萧瑀卒,太常议谥曰“德”,尚书议谥曰“肃”。

上曰:“谥者,行之迹,当得其实,可谥曰贞褊公。

”子锐嗣,尚上女襄城公主。

上欲为之营第,公主固辞,曰:“妇事舅姑,当朝夕侍侧,若居别第,所阙多矣。

”上乃命即瑀第而营之。

上以高丽困弊,议以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

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所能载,宜具舟舰为水运。

隋末剑南独无寇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

上从之。

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道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

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趣莱州。

庚寅,西突厥相屈利啜请帅所部从讨龟兹。

初,左武卫将军武连县公武安李君羡直玄武门,时太白屡昼见,太史占云:“女主昌。

”民间又传《秘记》云:“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上恶之。

会与诸武臣宴宫中,行酒令,使各言小名。

君羡自言名五娘,上愕然,因笑曰:“何物女子,乃尔勇健!

”又以君羡官称封邑皆有“武”字,深恶之,后出为华州刺史。

有布衣员道信,自言能绝粒,晓佛法,君羡深敬信之,数相从,屏人语。

御史奏君羡与妖人交通,谋不轨。

壬辰,君羡坐诛,籍没其家。

上密问太史令李淳风:“《秘记》所云,信有之乎?

”对曰:“臣仰稽天象,俯察历数,其人已在陛下宫中,为亲属,自今不过三十年,当王天下,杀唐子孙殆尽,其兆既成矣。

”上曰:“疑似者尽杀之,何如?

”对曰:“天之所命,人不能违也。

王者不死,徒多杀无辜。

且自今以往三十年,其人已老,庶几颇有慈心,为祸或浅。

今借使得而杀之,天或生壮者肆其怨毒,恐陛下子孙,无遗类矣。

”上乃止。

司空梁文昭公房玄龄留守京师,疾笃,上微赴玉华宫,肩舆入殿,至御座侧乃下,相对流涕,因留宫下,闻其小愈则喜形于色,加剧则忧悴。

玄龄谓诸子曰:“吾受主上厚恩,今天下无事,唯东征未已,群臣莫敢谏,吾知而不言,死有馀责。

”乃上表谏,以为:“《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陛下功名威德亦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

且陛下每决一重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膳,止音乐者,重人命也。

今驱无罪之士卒,委之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独不足愍乎!

向使高丽违失臣节,诛之可也。

侵扰百姓,灭之可也。

他日能为中国患,除之可也。

今无此三条而坐烦中国,内为前代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太乎!

愿陛下许高丽自新,焚陵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

臣旦夕入地,傥蒙录此哀鸣,死且不朽!

”玄龄之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上谓公主曰:“彼病笃如此,尚能忧我国家。

”上自临视,握手与诀,悲不自胜。

癸卯,薨。

柳芳曰:玄龄佐太宗定天下,及终相位,凡三十二年,天下号为贤相。

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

故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英、卫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归人主。

为唐宗臣,宜哉!

八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丁丑,敕越州都督府及婺、洪等州造海船及双舫千一百艘。

辛未,遣左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出金山道击薛延陀馀寇。

九月,庚辰,昆丘道行军大总管阿史那社尔击处月、外密,破之,馀众悉降。

癸未,薛万彻等伐高丽还。

万彻在军中,使气陵物,裴行方奏其怨望,坐除名,流象州。

己丑,新罗奏为百济所攻,破其十三城。

己亥,以黄门侍郎褚遂良为中书令。

强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邛、眉三州獠反。

壬寅,遣茂州都督张士贵、右卫将军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击之。

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输直雇潭州人造船。

上许之。

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

上闻之,遣司农少卿长孙知人驰驿往视之。

知人奏称:“蜀人脆弱,不耐劳剧。

大船一艘,庸绢二千二百三十六匹。

山谷已伐之木,挽曳未毕,复征船庸,二事并集,民不能堪,宜加存养。

”上乃敕潭州船庸皆从官给。

冬,十月,癸丑,车驾还京师。

回纥吐迷度兄子乌纥蒸其叔母。

乌纥与俱陆莫贺达官俱罗勃,皆突厥车鼻可汗之婿也,相与谋杀吐迷度以归车鼻。

乌纥夜引十馀骑袭吐迷度,杀之。

燕然副都护元礼臣使人诱乌纥,许奏以为瀚海都督,乌纥轻骑诣礼臣谢,礼臣执而斩之,以闻。

上恐回纥部落离散,遣兵部尚书崔敦礼往安抚之。

久之,俱罗勃入见,上留之不遣。

阿史那社尔既破处月、处密,引兵自焉耆之西趋龟兹北境,分兵为五道,出其不意,焉耆王薛婆阿那支弃城奔龟兹,保其东境。

社尔遣兵追击,擒而斩之,立其从父弟先那准为焉耆王,使修职贡。

龟兹大震,守将多弃城走。

社尔进屯碛口,去其都城三百里,遣伊州刺史韩威帅千馀骑为前锋,骁卫将军曹继叔次之。

至多褐城,龟兹王诃利布失毕、其相那利、羯猎颠帅众五万拒战。

锋刃甫接,威引兵伪遁,龟兹悉众追之,行三十里,与继叔军合。

龟兹惧,将却,继叔乘之,龟兹大败,逐北八十里。

甲戌,以回纥吐迷度子翊左郎将婆闰为左骁卫大将军、大俟利发、瀚海都督。

十一月,庚子,契丹帅窟哥、奚帅可度者并帅所部内属。

以契丹部为松漠府,以窟哥为都督。

又以其别帅达稽等部为峭落等九州,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

以奚部为饶乐府,以可度者为都督。

又以其别帅阿会等部为弱水等五州,亦各以其辱纥主为刺史。

辛丑,置东夷校尉官于营州。

十二月,庚午,太子为文德皇后作大慈恩寺成。

龟兹王布失毕既败,走保都城,阿史那社尔进军逼之,布失毕轻骑西走。

社尔拔其城,使安西都护郭孝恪守之。

沙州刺史苏海政、尚辇奉御薛万备帅精骑追布失毕,行六百里,布失毕窘急,保拨换城,社尔进军攻之四旬,闰月,丁丑,拔之,擒布失毕及羯猎颠。

那利脱身走,潜引西突厥之众并其国兵万馀人,袭击孝恪。

孝恪营于城外,龟兹人或告之,孝恪不以为意。

那利奄至,孝恪帅所部千馀人将入城,那利之众已登城矣。

城中降胡与之相应,共击孝恪,矢刃如雨。

孝恪不能敌,将复出,死于西门。

城中大扰,仓部郎中崔义超召募得二百人,卫军资财物,与龟兹战于城中,曹继叔、韩威亦营于城外,自城西北隅击之。

那利经宿乃退,斩首三千馀级,城中始定。

后旬馀日,那利复引山北龟兹万馀人趣都城,继叔逆击,大破之,斩首八千级。

那利单骑走,龟兹人执之,以诣军门。

阿史那社尔前后破其大城五,遣左卫郎将权祗甫诣诸城,开示祸福,皆相帅请降,凡得七百馀城,虏男女数万口。

社尔乃召其父老,宣国威灵,谕以伐罪之意,立其王之弟叶护为主,龟兹人大喜。

西域震骇,西突厥、于阗、安国争馈驼马军粮,社尔勒石纪功而还。

戊寅,以昆丘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泥伏沙钵罗叶护,赐以鼓纛,使招讨西突厥之未服者。

癸未,新罗相金春秋及其子文王入见。

春秋,真德之弟也。

上以春秋为特进,文王为左武卫将军。

春秋请改章服从中国,内出冬服赐之。

◎贞观二十三年己酉,公元六四九年春,正月,辛亥,龟兹王布失毕及其相那利等至京师,上责让而释之,以布失毕为左武卫中郎将。

西南徒莫祗等蛮内附,以其地为傍、望、览、丘四州,隶朗州都督府。

上以突厥车鼻可汗不入朝,遣右骁卫郎将高侃发回纥、仆骨等兵袭击之。

兵入其境,诸部落相继来降。

拔悉密吐屯肥罗察降,以其地置新黎州。

二月,丙戌,置瑶池都督府,隶安西都护。

戊子,以左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瑶池都督。

三月,丙辰,置丰州都督府,使燕然都护李素立兼都督。

去冬旱,至是始雨。

辛酉,上力疾至显道门外,赦天下。

丁卯,敕太子于金液门听政。

夏,四月,乙亥,上行幸翠微宫。

上谓太子曰:“李世勣才智有馀,然汝与之无恩,恐不能怀服。

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为仆射,亲任之。

若徘徊顾望,当杀之耳。

”五月,戊午,以同中书门下三品李世勣为叠州都督。

世勣受诏,不至家而去。

辛酉,开府仪同三司卫景武公李靖薨。

上苦利增剧,太子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变白者。

上泣曰:“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

”丁卯,疾笃,召长孙无忌入含风殿。

上卧,引手扪无忌颐,无忌哭,悲不自胜。

上竟不得有所言,因令无忌出。

己巳,复召无忌及褚遂良入卧内,谓之曰:“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辈。

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

”谓太子曰:“无忌、遂良在,汝勿忧天下!

”又谓遂良曰:“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其力也。

我死,勿令谗人间之。

”仍令遂良草遗诏。

有顷,上崩。

太子拥无忌颈,号恸将绝。

无忌揽涕,请处分众事以安内外。

太子哀号不已,无忌曰:“主上以宗庙社稷付殿下,岂得效匹夫唯哭泣乎!

”乃秘不发丧。

庚午,无忌等请太子先还,飞骑、劲兵及旧将皆从。

辛未,太子入京城。

大行御马舆,侍卫如平日,继太子而至,顿于两仪殿。

以太子左庶子于志宁为侍中,少詹事张行成兼侍中,以检校刑部尚书、右庶子、兼吏部侍郎高季辅兼中书令。

壬申,发丧太极殿,宣遗诏,太子即位。

军国大事,不可停阙。

平常细务,委之有司。

诸王为都督、刺史者,并听奔丧,濮王泰不在来限。

罢辽东之役及诸土木之功。

四夷之人入仕于朝及来朝贡者数百人,闻丧皆恸哭,剪发、剺面、割耳,流血洒地。

六月,甲戌朔,高宗即位,赦天下。

丁丑,以叠州都督李勣为特进、检校洛州刺史、洛阳宫留守。

先是,太宗二名,令天下不连言者勿避。

至是,始改官名犯先帝讳者。

癸未,以长孙无忌为太尉,兼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二省事。

无忌固辞知尚书省事,帝许之,仍令以大尉同中书门下三品。

癸巳,以李勣为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阿史那社尔之破龟兹也,行军长史薛万备请因兵威说于阗王伏阇信入朝,社尔从之。

秋,七月,己酉,伏阇信随万备入朝,诏入谒梓宫。

八月,癸酉,夜,地震,晋州尤甚,压杀五千馀人。

庚寅,葬文皇帝于昭陵,庙号太宗。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请杀身殉葬,上遣人谕以先旨不许。

蛮夷君长为先帝所擒服者颉利等十四人,皆琢石为其像,刻名列于北司马门内。

丁酉,礼部尚书许敬宗奏弘农府君庙应毁,请藏主于西夹室。

从之。

九月,乙卯,以李勣为左仆射。

冬,十月,以突厥诸部置舍利等五州隶云中都督府,苏农等六州隶定襄都督府。

乙亥,上问大理卿唐临系囚之数,对曰:“见囚五十馀人,唯二人应死。

”上悦。

上尝录系囚,前卿所处者多号呼称冤,临所处者独无言。

上怪,问其故。

囚曰:“唐卿所处,本自无冤。

”上叹息良久,曰:“治狱者不当如是邪!

” 上以吐蕃赞普弄赞为驸马都尉,封西海郡王。

赞普致书于长孙无忌等云:“天子初即位,臣下有不忠者,当勒兵赴国讨除之。

” 十二月,诏濮王泰开府置僚属,车服珍膳,特加优异。

高宗天皇大圣大弘孝皇帝上之上◎永徽元年庚戌,公元六五零年春,正月,辛丑朔,改元。

丙午,立妃王氏为皇后。

后,思政之孙也。

以后父仁祐为特进、魏国公。

己未,以张行成为侍中。

辛酉,上召朝集使,谓曰:“朕初即位,事有不便于百姓者悉宜陈,不尽者更封奏。

”自是日引刺史十人入阁,问以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有洛阳人李弘泰诬告长孙无忌谋反,上立命斩之。

无忌与褚遂良同心辅政,上亦尊礼二人,恭己以听之,故永徽之政,百姓阜安,有贞观之遗风。

太宗女衡山公主应适长孙氏,有司以为服既公除,欲以今秋成昏。

于志宁上言:“汉文立制,本为天下百姓。

公主服本斩衰,纵使服随例除,岂可情随例改,请俟三年丧毕成昏。

”上从之。

二月,辛卯,立皇子孝为许王,上金为杞王,素节为雍王。

夏,五月,壬戌,吐蕃赞普弄赞卒,其嫡子早死,立其孙为赞普。

赞普幼弱,政事皆决于国相禄东赞。

禄东赞性明达严重,行兵有法,吐蕃所以强大,威服氐、羌,皆其谋也。

六月,高侃击突厥,至阿息山。

车鼻可汗召诸部兵皆不赴,与数百骑遁去。

侃帅精骑追至金山,擒之以归,其众皆降。

初,阿史那社尔虏龟兹王布失毕,立其弟为王。

唐兵既还,其酋长争立,更相攻击。

秋,八月,壬午,诏复以布失毕为龟兹王,遣归国,抚其众。

九月,庚子,高侃执车鼻可汗至京师,释之,拜左武卫将军,处其馀众于郁督军山,置狼山都督府以统之。

以高侃为卫将军。

于是突厥尽为封内之臣,分置单于、瀚海二都护府。

单于领狼山、云中、桑干三都督,苏农等一十四州。

瀚海领瀚海、金徽、新黎等七都督,仙萼等八州。

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

癸亥,上出畋,遇雨,问谏议大夫昌乐谷那律曰:“油衣若为则不漏?

”对曰:“以瓦为之,必不漏。

”上悦,为之罢猎。

李勣固求解职。

冬,十月,戊辰,解勣左仆射,以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未,监察御史阳武韦思谦劾奏中书令褚遂良抑买中书译语人地。

大理少卿张睿册以为准估无罪。

思谦奏曰:“估价之设,备国家所须,臣下交易,岂得准估为定!

睿册舞文,附下罔上,罪当诛。

”是日,左迁遂良为同刺史,睿册循州刺史。

思谦名仁约,以字行。

十二月,庚午,梓州都督谢万岁、兗州都督谢法兴与黔州都督李孟尝讨琰州叛獠。

万岁、法兴入洞招慰,为獠所杀。

◎永徽二年辛亥,公元六五一年春,正月,乙巳,以黄门侍郎宇文节、中书侍郎柳奭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奭,亨之兄子,王皇后之舅也。

左骁卫将军、瑶池都督阿史那贺鲁招集离散,庐帐渐盛,闻太宗崩,谋袭取西、庭二州。

庭州刺史骆弘义知其谋,表言之,上遣通事舍人桥宝明驰往慰抚。

宝明说贺鲁,令长子咥运入宿卫,授右骁卫中郎将,寻复遣归。

咥运乃说其父拥众西走,击破乙毘射匮可汗,并其众,建牙于双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咄陆五啜、努失毕五俟斤皆归之,胜兵数十万,与乙毘咄陆可汗连兵,处月、处密及西域诸国多附之。

以咥运为莫贺咄叶护。

焉耆王婆伽利卒,国人表请复立故王突骑支。

夏,四月,诏加突骑支右武卫将军,遣还国。

金州刺史滕王元婴骄奢纵逸,居亮阴中,畋游无节,数夜开城门,劳扰百姓,或引弹弹人,或埋人雪中以戏笑。

上赐书切让之,且曰:“取适之方,亦应多绪,晋灵荒君,何足为则!

朕以王至亲,不能致王于法,今书王下上考以愧王心。

” 元婴与蒋王恽皆好聚敛,上尝赐诸王帛各五百段,独不及二王,敕曰:“滕叔、蒋兄自能经纪,不须赐物。

给麻两车以为钱贯。

”二王大惭。

秋,七月,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寇庭州,攻陷金岭城及蒲类县,杀略数千人。

诏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发秦、成、岐、雍府兵三万人及回纥五万骑以讨之。

癸巳,诏诸礼官学士议明堂制度,以高祖配五天帝,太宗配五人帝。

八月,己巳,以于志宁为左仆射,张行成为右仆射,高季辅为侍中。

志宁、行成仍同中书门下三品。

己卯,郎州白水蛮反,寇麻州,遣左领军将军赵孝祖等发兵讨之。

九月,癸巳,废玉华宫为佛寺。

戊戌,更命九成宫为万年宫。

庚戌,左武候引驾卢文操逾墙盗左藏物,上以引驾职在纠绳,乃自为盗,命诛之。

谏议大夫萧钧谏曰:“文操情实难原,然法不至死。

”上乃免文操死,顾侍臣曰:“此真谏议也!

”闰月,长孙无忌等上所删定律令式,甲戌,诏颁之四方。

上谓宰相曰:“闻所在官司,行事犹互观颜面,多不尽公。

”长孙无忌对曰:“此岂敢言无。

然肆情曲法,实亦不敢。

至于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不能免。

”无忌以元舅辅政,凡有所言,上无不嘉纳。

冬,十一月,辛酉,上祀南郊。

癸酉,诏:“自今京官及外州有献鹰隼及犬马者,罪之。

” 戊寅,特浪羌酋董悉奉求、辟惠羌酋卜檐莫各帅种落万馀户诣茂州内附。

窦州、义州蛮酋李宝诚等反,桂州都督刘伯英讨平之。

郎州道总管赵孝祖讨白水蛮,蛮酋秃磨蒲及俭弥于帅众据险拒战,孝祖皆击斩之。

会大雪,蛮饥冻,死亡略尽。

孝祖奏言:“贞观中讨昆州乌蛮,始开青蛉、弄栋为州县。

弄栋之西有小勃弄、大勃弄二川,恒扇诱弄栋,欲使之反。

其勃弄以西与黄瓜、叶榆、西洱河相接,人众殷实,多于蜀川,无大酋长,好结仇怨,今因破白水之兵,请随便四讨,抚而安之。

”敕许之。

十二月,壬子,处月硃邪孤注杀招慰使单道惠,与突厥贺鲁相结。

是岁,百济遣使入贡,上戒之,使“勿与新罗、高丽相攻,不然,吾将发兵讨汝矣。

”◎永徽三年壬子,公元六五二年春,正月,己未朔,吐谷浑、新罗、高丽、百济并遣使入贡。

癸亥,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处月硃邪孤注于牢山。

孤注夜遁,建方使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之,行五百馀里,生擒孤注,斩首九千级。

军还,御史劾奏梁建方兵力足以追讨,而逗留不进。

高德逸敕令市马,自取骏者。

上以建方等有功,释不问。

大理卿李道裕奏言:“德逸所取之马,筋力异常,请实中厩。

”上谓侍臣曰:“道裕法官,进马非其本职,妄希我意。

岂朕行事不为臣下所信邪!

朕方自咎,故不复黜道裕耳。

” 己巳,以同州刺史褚遂良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丙子,以飨太庙。

丁亥,飨先农,躬耕籍田。

二月,甲寅,上御安福门楼,观百戏。

乙卯,上谓侍臣曰:“昨登楼,欲以观人情及风谷奢俭,非为声乐。

朕闻胡人善为击鞠之戏,尝一观之。

昨初升楼,即有群胡击鞠,意谓朕笃好之也。

帝王所为,岂宜容易。

朕已焚此鞠,冀杜胡人窥望之情,亦因以自诫。

” 三月,辛巳,以宇文节为侍中,柳奭为中书令,以兵部侍郎三原韩瑷守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夏,四月,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

自馀皆屯聚保险,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人,孝祖皆破降之,西南蛮遂定。

甲午,澧州刺史彭思王元则薨。

六月,戊申,遣兵部尚书崔敦礼等将并、汾步骑万人往茂州。

发薛延陀馀众渡河,置祁连州以处之。

秋,七月,丁巳,立陈王忠为皇太子,赦天下。

王皇后无子,柳奭为后谋,以忠母刘氏微贱,劝后立忠为太子,冀其亲己。

外则讽长孙无忌等使请于上。

上从之。

乙丑,以于志宁兼太子少师,张行成兼少傅,高季辅兼少保。

丁丑,上问户部尚书高履行:“去年进户多少?

”履行奏:“去年进户总一十五万。

”因问隋代及今日见户,履行奏:“隋开皇中,户八百七十万,即今户三百八十万。

”履行,士廉之子也。

九月,守中书侍郎来济同中书门下三品。

冬,十一月,庚寅,弘化长公主自吐谷浑来朝。

癸巳,濮恭王泰薨于均州。

散骑常侍房遗爱尚太宗女高阳公主,公主骄恣甚,房玄龄薨,公主教遗爱与兄遗直异财,既而反谮遗直。

遗直自言,太宗深责让主,由是宠衰,主怏怏不悦。

会御史劾盗,得浮屠辩机宝枕,云主所赐。

主与辩机私通,饷遗亿计,更以二女子侍遗爱。

太宗怒,腰斩辩机,杀奴婢十馀人。

主益怨望,太宗崩,无戚容。

上即位,主又令遗爱与遗直更相讼,遗爱坐出为房州刺史,遗直为隰州刺史。

又,浮屠智勖等数人私侍主,主使掖庭令陈玄运伺宫省禨祥。

先是,驸马都尉薛万彻坐事除名,徙宁州刺史,入朝,与遗爱款昵,对遗爱有怨望语,且曰:“今虽病足,坐置京师,鼠辈犹不敢动。

”因与遗爱谋:“若国家有变,当奉司徒荆王元景为主。

”元景女适遗爱弟遗则,由是与遗爱往来。

元景尝自言,梦手把日月。

驸马都尉柴令武,绍之子也,尚巴陵公主,除卫州刺史,托以主疾留京师求医,因与遗爱谋议相结。

高阳公主谋黜遗直,夺其封爵,使人诬告遗直无礼于己。

遗直亦言遗爱及主罪,云:“罪盈恶稔,恐累臣私门。

”上令长孙无忌鞫之,更获遗爱及主反状。

司空、安州都督吴王恪母,隋炀帝女也。

恪有文武才,太宗常以为类己,欲立为太子,无忌固争而止,由是与无忌相恶。

恪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无忌深忌之,欲因事诛恪以绝众望。

遗爱知之,因言与恪同谋,冀如纥干承基得免死。

◎永徽四年癸丑,公元六五三年春,二月,甲申,诏遗爱、万彻、令武皆斩,元景,恪、高阳、巴陵公主并赐自尽。

上润谓侍臣曰:“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匄其死,可乎?

”兵部尚书崔敦礼以为不可,乃杀之。

万彻临刑大言曰:“薛万彻大健儿,留为国家效死力,岂不佳,乃坐房遗爱杀之乎!

”吴王恪且死,骂曰:“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 乙酉,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特进、太常卿江夏王道宗、左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执失思力并坐与房遗爱交通,流岭表。

节与遗爱亲善,及遗爱下狱,节颇左右之。

江夏王道宗素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不协,故皆得罪。

戊子,废恪母弟蜀王愔为庶人,置巴州。

房遗直贬春州铜陵尉,万彻弟万备流交州。

罢房玄龄配飨。

开府仪同三司李勣为司空。

初,林邑王范头利卒,子真龙立,大臣伽独弑之,尽灭范氏。

伽独自立,国人弗从,乃立头利之婿婆罗门为王。

国人咸思范氏,复罢婆罗门,立头利之女为王。

女不能治国,有诸葛地者,头利之姑子也,父为头利所杀,南奔真腊,大臣可伦翁定遣使迎而立之,妻以女王,众然后定。

夏,四月,戊子,遣使入贡。

秋,九月,壬戌,右仆射北平定公张行成薨。

甲戌,以褚遂良为右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如故,仍知选事。

冬,十月,庚子,上幸骊山温汤。

乙巳,还宫。

初,睦州女子陈硕贞以妖言惑众,与妹夫章叔胤举兵反,自称文佳皇帝,以叔胤为仆射。

甲子夜,叔胤帅众攻桐庐,陷之。

硕真撞钟焚香,引兵二千攻陷睦州及於潜,进攻歙州,不克。

敕扬州刺史房仁裕发兵讨之。

硕真遣其党童文宝将四千人寇婺州,刺史崔义玄发兵拒之。

民间讹言硕真有神,犯其兵者必灭族,士众凶惧。

司功参军崔玄籍曰:“起兵仗顺,犹且无成,况凭妖妄,其能久乎!

”义玄以玄籍为前锋,自将州兵继之,至下淮戍,遇贼,与战。

左右以楯蔽义玄,义玄曰:“刺史避箭,人谁致死!

”命撤之。

于是士卒齐奋,贼众大溃,斩首数千级。

听其馀众归首。

进至睦州境,降者万计。

十一月,庚戌,房仁裕军合,获硕真、叔胤,斩之,馀党悉平。

义玄以功拜御史大夫。

癸丑,以兵部尚书崔敦礼为侍中。

十二月,庚子,侍中蓚宪公高季辅薨。

是岁,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卒,其子颉苾达度设号真珠叶护,始与沙钵罗可汗有隙,与五弩失毕共击沙钵罗,破之,斩首千馀级。

◎永徽五年甲寅,公元六五四年春,正月,壬戌,羌酋冻就内附,以其地置剑州。

三月,戊午,上行幸万年宫。

庚申,加赠武德功臣屈突通等十三人官。

初,王皇后无子,萧淑妃有宠,王后疾子。

上之为太子也,入侍太宗,见才人武氏而悦之。

太宗崩,武氏随众感业寺为尼。

忌日,上诣寺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泣。

王后闻之,阴令武氏长发,劝上内之后宫,欲以间淑妃之宠。

武氏巧慧,多权数,初入宫,卑辞屈体以事后。

后爱之,数称其美于上。

未几大幸,拜为昭仪,后及淑妃宠皆衰,更相与共谮之,上皆不纳。

昭仪欲追赠其父而无名,故托以褒赏功臣,遍赠屈突通等,而武士彟预焉。

乙丑,上幸凤泉汤。

己巳,还万年宫。

夏,四月,大食发兵击波斯,杀波斯王伊嗣侯,伊嗣侯之子卑路斯奔吐火罗。

大食兵去,吐火罗发兵立卑路斯为波斯王而还。

闰月,丙子,以处月部置金满州。

丁丑,夜,大雨,山水涨溢,冲玄武门,宿卫士皆散走。

右领军郎将薛仁贵曰:“安有宿卫之士,天子有急而敢畏死乎!

”乃登门桄大呼以警宫内。

上遽出乘高,俄而水入寝殿,水漂溺卫士及麟游居人,死者三千馀人。

壬辰,新罗女王金真德卒,诏立其弟春秋为新罗王。

六月,丙午,恒州大水,呼沱溢,漂溺五千三百家。

中书令柳奭以王皇后宠衰,内不自安,请解政事。

癸亥,罢为吏部尚书。

秋,九月,丁酉,车驾至京师。

戊戌,上谓五品以上曰:“顷在先帝左右,见五品以上论事,或仗下面陈,或退上封事,终日不绝。

岂今日独无事邪,何公等皆不言也?

” 冬,十月,雇雍州四万一千人筑长安外郭,三旬而毕。

癸丑,雍州参军薛景宣上封事,言:“汉惠帝城长安,寻晏驾。

今复城之,必有大咎。

”于志宁等以景宣言涉不顺,请诛之。

上曰:“景宣虽狂妄,若因上封事得罪,恐绝言路。

”遂赦之。

高丽遣其将安固将高丽、靺鞨兵击契丹。

松漠都督李窟哥御之,大败高丽于新城。

是岁大稔,洛州粟米斗两钱半,粳米斗十一钱。

王皇后、萧淑妃与武昭仪更相谮诉,上不信后、淑妃之语,独信昭仪。

后不能曲事上左右,母魏国夫人柳氏及舅中书令柳奭入见六宫,又不为礼。

武昭仪伺后所不敬者,必倾心与相结,所得赏赐分与之。

由是后及淑妃动静,昭仪必知之,皆以闻于上。

后宠虽衰,然上未有意废也。

会昭仪生女,后怜而弄之,后出,昭仪潜扼杀之,覆之以被。

上至,昭仪阳欢笑,发被观之,女已死矣,即惊啼。

问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适来此。

”上大怒曰:“后杀吾女!

”昭仪因泣诉其罪。

后无以自明,上由是有废立之志。

又畏大臣不从,乃与昭仪幸太尉长孙无忌第,酣饮极欢,席上拜无忌宠姬子三人皆为朝散大夫,仍载金宝缯锦十车以赐无忌。

上因从容言皇后无子以讽无忌,无忌对以他语,竟不顺旨,上及昭仪皆不悦而罢。

昭仪又令母杨氏诣无忌第,屡有祈请,无忌终不许。

礼部尚书许敬宗亦数劝无忌,无忌厉色折之。

◎永徽六年乙卯,公元六五五年春,正月,壬申朔,上谒昭陵。

甲戌,还宫。

己丑,巂州道行军总管曹继叔破胡丛、显养、车鲁等蛮于斜山,拔十余城。

庚寅,立皇子弘为代王,贤为潞王。

高丽与百济、靺鞨连兵,侵新罗北境,取三十三城。

新罗王春秋遣使求援。

二月,乙丑,遣营州都督程名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发兵击高丽。

夏,五月,壬午,名振等渡辽水,高丽见其兵少,开门渡贵端水逆战。

名振等奋击,大破之,杀获千馀人,焚其外郭及村落而还。

癸未,以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

壬辰,以韩瑗为侍中,来济为中书令。

六月,武昭仪诬王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为厌胜,敕禁后母柳氏不得入宫。

秋,七月,戊寅,贬吏部尚书柳奭为遂州刺史。

奭行至扶风,岐州长史于承素希旨奏奭漏泄禁中语,复贬荣州刺史。

唐因隋制,后宫有贵妃、淑妃、德妃、贤妃皆视一品。

上欲特置宸妃,以武昭仪为之,韩瑗、来济谏,以为故事无之,乃止。

中书舍人饶阳李义府为长孙无忌所恶,左迁壁州司马。

敕未至门下,义府密知之,问计于中书舍人幽州王德俭,德俭曰:“上欲立武昭仪为后,犹豫未决者,直恐宰臣异议耳。

君能建策立之,则转祸为福矣。

”义府然之,是日,代德俭直宿,叩阁上表,请废皇后王氏,立武昭仪,以厌兆庶之心。

上悦,召见,与语,赐珠一斗,留居旧职。

昭仪又密遣使劳勉之,寻超拜中书侍郎。

于是卫尉卿许敬宗、御义大夫崔义玄、中丞袁公瑜皆潜布腹心于武昭仪矣。

乙酉,以侍中崔敦礼为中书令。

八月,尚药奉御蒋孝璋员外特置,仍同正员。

员外同正自孝璋始。

长安令裴行俭闻将立武昭仪为后,以国家之祸必由此始,与长孙无忌、褚遂良私议其事。

袁公瑜闻之,以告昭仪母杨氏,行俭坐左迁西州都督府长史。

行俭,仁基之子也。

九月,戊辰,以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上一日退朝,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入内殿。

遂良曰:“今日之召,多为中宫,上意既决,逆之必死。

太尉元舅,司空功臣,不可使上有杀元舅及功臣之名。

遂良起于草茅,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下见先帝!

”勣称疾不入。

无忌等至内殿,上顾谓无忌曰:“皇后无子,武昭仪有子,今欲立昭仪为后,何如?

”遂良对曰:“皇后名家,先帝为陛下所娶。

先帝临崩,执陛下手谓臣曰:‘朕佳儿佳妇,今以付卿。

’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

皇后未闻有过,岂可轻废!

臣不敢曲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

”上不悦而罢。

明日又言之,遂良曰:“陛下必欲易皇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

武氏经事先帝,众所共知,天下耳目,安可蔽也。

万代之后,谓陛下为如何!

愿留三思!

臣今忤陛下,罪当死!

”因置笏于殿阶,解巾叩头流血曰:“还陛下笏,乞放归田里。

”上大怒,命引出。

昭仪在帘中大言曰:“何不扑杀此獠!

”无忌曰:“遂良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可加刑!

”于志宁不敢言。

韩瑗因间奏事,涕泣极谏,上不纳。

明日又谏,悲不自胜,上命引出。

瑗又上疏谏曰:“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

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诗》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

作而不法,后嗣何观!

愿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

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

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

臣恐海内失望,棘荆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

”来济上表谏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闲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礻氏之意。

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

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

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惟陛下详察!

”上皆不纳。

它日,李勣入见,上问之曰:“朕欲立武昭仪为后,遂良固执以为不可。

遂良既顾命大臣,事当且已乎?

”对曰:“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

”上意遂决。

许敬宗宣言于朝曰:“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

况天子欲立一后,何豫诸人事而妄生异议乎!

”昭仪令左右以闻。

庚午,贬遂良为潭州都督。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八·唐纪十四

〔司马光〕 〔宋〕

起旃蒙大荒落六月,尽著雍涒滩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下之上◎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六月,丁酉,李世勣攻白岩城西南,上临其西北。

城主孙代音潜遣腹心请降,临城,投刀钺为信,且曰:“奴愿降,城中有不从者。

”上以唐帜与其使,曰:“必降者,宜建之城上。

”代音建帜,城中人以为唐兵已登城,皆从之。

上之克辽东也,白岩城请降,既而中悔。

上怒其反覆,令军中曰:“得城当悉以人、物赏战士。

”李世勣见上将受其降,帅甲士数十人请曰:“士卒所以争冒矢石、不顾其死者,贪虏获耳。

今城垂拔,奈何更受其降,孤战士之心!

”上下马谢曰:“将军言是也。

然纵兵杀人而虏其妻孥,朕所不忍。

将军麾下有功者,朕以库物赏之,庶因将军赎此一城。

”世勣乃退。

得城中男女万馀口,上临水设幄受其降,仍赐之食,八十以上赐帛有差。

他城之兵在白岩者悉慰谕,给粮仗,任其所之。

先是,辽东城长史为部下所杀,其省事奉其妻子奔白岩。

上怜其有义,赐帛五匹,为长史造灵舆,归之平壤。

以白岩城为岩州,以孙代音为刺史。

契苾何力疮重,上自为傅药,推求得刺何力者高突勃,付何力使自杀之。

何力奏称:“彼为其主冒白刃刺臣,乃忠勇之士也,与之初不相识,非有怨仇。

”遂舍之。

初,莫离支遣加尸城七百人戍盖牟城,李世勣尽虏之,其人请从军自效。

上曰:“汝家皆在加尸,汝为我战,莫离支必杀汝妻子。

得一人之力而灭一家,吾不忍也。

”戊戌,皆廪赐遣之。

己亥,以盖牟城为盖州。

丁未,车驾发辽东,丙辰,至安市城,进兵攻之。

丁巳,高丽北部耨萨延寿、惠真帅高丽、靺鞨兵十五万救安市。

上谓侍臣曰:“今为延寿策有三:引兵直前,连安市城为垒,据高山之险,食城中之粟,纵靺鞨掠吾牛马,攻之不可猝下,欲归则泥潦为阻,坐困吾军,上策也。

拔城中之众,与之宵遁,中策也。

不度智能,来与吾战,下策也。

卿曹观之,彼必出下策,成擒在吾目中矣。

” 高丽有对卢,年老习事,谓延寿曰:“秦王内芟群雄,外服戎狄,独立为帝,此命世之材,今举海内之众而来,不可敌也。

为吾计者,莫若顿兵不战,旷日持久,分遣奇兵断其运道。

粮食既尽,求战不得,欲归无路,乃可胜也。

”延寿不从,引军直进,去安市城四十里。

上犹恐其低徊不至,命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将突厥千骑以诱之,兵始交而伪走。

高丽相谓曰:“易与耳!

”竞进乘之,至安市城东南八里,依山而陈。

上悉召诸将问计,长孙无忌对曰:“臣闻临敌将战,必先观士卒之情。

臣适行经诸营,见士卒闻高丽至,皆拔刀结旆,喜形于色,此必胜之兵也。

陛下未冠,身亲行陈,凡出奇制胜,皆上禀圣谋,诸将奉成算而已。

今日之事,乞陛下指踪。

”上笑曰:“诸公以此见让,朕当为诸公商度。

”乃与无忌等从数百骑乘高望之,观山川形势,可以伏兵及出入之所。

高丽、靺鞨合兵为陈,长四十里。

江夏王道宗曰:“高丽倾国以拒王师,平壤之守必弱,愿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则数十万之众可不战而降。

”上不应,遣使绐延寿曰:“我以尔国强臣弑其主,故来问罪。

至于交战,非吾本心。

入尔境,刍粟不给,故取尔数城,俟尔国修臣礼,则所失必复矣。

”延寿信之,不复设备。

上夜召文武计事,命李世勣将步骑万五千陈于西岭。

长孙无忌将精兵万一千为奇兵,自山北出于狭谷以冲其后。

上自将步骑四千,挟鼓角,偃旗帜,登北山上,敕诸军闻鼓角齐出奋击。

因命有司张受降幕于朝堂之侧。

戊午,延寿等独见李世勣布陈,勒兵欲战。

上望见无忌军尘起,命作鼓角,举旗帜,诸军鼓噪并进,延寿等大惧,欲分兵御之,而其陈已乱。

会有雷电,龙门人薛仁贵著奇服,大呼陷陈,所向无敌。

高丽兵披靡,大军乘之,高丽兵大溃,斩首二万馀级。

上望见仁贵,召见,拜游击将军。

仁贵,安都之六世孙,名礼,以字行。

延寿等将馀众依山自固,上命诸军围之,长孙无忌悉撤桥梁,断其归路。

己未,延寿、惠真帅其众三万六千八百人请降,入军门,膝行而前,拜伏请命。

上语之曰:“东夷少年,跳梁海曲,至于摧坚决胜,故当不及老人,自今复敢与天子战乎?

”皆伏地不能对。

上简耨萨已下酋长三千五百人,授以戎秩,迁之内地,馀皆纵之,使还平壤。

皆双举手以颡顿地,欢呼闻数十里外。

收靺鞨三千三百人,悉坑之。

获马五万匹,牛五万头,铁甲万领,他器械称是。

高丽举国大骇,后黄城、银城皆自拔遁去,数百里无复人烟。

上驿书报太子,仍与高士廉等书曰:“朕为将如此,何如?

”更名所幸山曰驻骅山。

秋,七月,辛未,上徙营安市城东岭。

己卯,诏标识战死者尸,俟军还与之俱归。

戊子,以高延寿为鸿胪卿,高惠真为司农卿。

张亮军过建安城下,壁垒未固,士卒多出樵牧,高丽兵奄至,军中骇扰。

亮素怯,踞胡床,直视不言,将士见之,更以为勇。

总管张金树等鸣鼓勒兵击高丽,破之。

八月,甲辰,候骑获莫离支谍者高竹离,反接诣军门。

上召见,解缚问曰:“何瘦之甚?

”对曰:“窍道间行,不食数日矣。

”命赐之食,谓曰:“尔为谍,宜速反命。

为我寄语莫离支:欲知军中消息,可遣人径诣吾所,何必间行辛苦也!

”竹离徒跣,上赐屩而遣之。

丙午,徙营于安市城南。

上在辽外,凡置营,但明斥候,不为堑垒,虽逼其城,高丽终不敢出为寇抄,军士单行野宿如中国焉。

上之将伐高丽也,薛延陀遣使入贡,上谓之曰:“语尔可汗:今我父子东征高丽,汝能为寇,宜亟来!

”真珠可汗惶恐,遣使致谢,且请发兵助军。

上不许。

及高丽败于驻骅山,莫离支使靺鞨说真珠,啖以厚利,真珠慑服不敢动。

九月,壬申,真珠卒,上为之发哀。

初,真珠请以其庶长子曳莽为突利失可汗,居东方,统杂种。

嫡子拔灼为肆叶护可汗,居西方,统薛延陀。

诏许之,皆以礼册命。

曳莽性躁扰,轻用兵,与拔灼不协。

真珠卒,来会丧。

既葬,曳莽恐拔灼图己,先还所部,拔灼追袭杀之,自立为颉利俱利薛沙多弥可汗。

上之克白岩也,谓李世勣曰:“吾闻安市城险而兵精,其城主材勇,莫离支之乱,城守不服,莫离支击之不能下,因而与之。

建安兵弱而粮少,若出其不意,攻之必克。

公可先攻建安,建安下,则安市在吾腹中,此兵法所谓‘城有所不攻’者也。

”对曰:“建安在南,安市在北,吾军粮皆在辽东。

今逾安市而攻建安,若贼断吾运道,将若之何?

不如先攻安市,安市下,则鼓行而取建安耳。

”上曰:“以公为将,安得不用公策。

勿误吾事!

”世勣遂攻安市。

安市人望见上旗盖,辄乘城鼓噪,上怒,世勣请克城之日,男子皆坑之。

安市人闻之,益坚守,攻久不下。

高延寿、高惠真请于上曰:“奴既委身大国,不敢不献其诚,欲天子早成大功,奴得与妻子相见。

安市人顾惜其家,人自为战,未易猝拔。

今奴以高丽十馀万众,望旗沮溃,国人胆破,乌骨城耨萨老耄,不能坚守,移兵临之,朝至夕克。

其馀当道小城,必望风奔溃。

然后收其资粮,鼓行而前,平壤必不守矣。

”群臣亦言:“张亮兵在沙城,召之信宿可至,乘高丽凶惧,并力拔乌骨城,渡鸭绿水,直取平壤,在此举矣。

”上将从之,独长孙无忌以为:“天子亲征,异于诸将,不可乘危徼幸。

今建安、新城之虏,众犹十万,若向乌骨,皆蹑吾后,不如先破安市,取建安,然后长驱而进,此万全之策也。

”上乃止。

诸军急攻安市,上闻城中鸡彘声,谓李世勣曰:“围城积久,城中烟火日微,今鸡彘甚喧,此必飨士,欲夜出袭我,宜严兵备之。

”是夜,高丽数百人缒城而下。

上闻之,自至城下,召兵急击,斩首数十级,高丽退走。

江夏王道宗督众筑土山于城东南隅,浸逼其城,城中亦增高其城以拒之。

士卒分番交战,日六、七合,冲车砲石,坏其楼堞,城中随立木栅以塞其缺。

道宗伤足,上亲为之针。

筑山昼夜不息,凡六旬,用功五十万,山顶去城数丈,下临城中,道宗使果毅傅伏爱将兵屯山顶以备敌。

山颓,压城,城崩,会伏爱私离所部,高丽数百人从城缺出战,遂夺据土山,堑而守之。

上怒,斩伏爱以徇,命诸将攻之,三日不能克。

道宗徒跣诣旗下请罪,上曰:“汝罪当死,但朕以汉武杀王恢,不如秦穆用孟明,且有破盖牟、辽东之功,故特赦汝耳。

” 上以辽左早寒,草枯水冻,士马难久留,且粮食将尽,癸未,敕班师。

先拔辽、盖二州户口渡辽,乃耀兵于安市城下而旋,城中皆屏迹不出。

城主登城拜辞,上嘉其固守,赐缣百匹,以励事君。

命李世勣、江夏王道宗将步骑四万为殿。

乙酉,至辽东。

丙戌,渡辽水。

辽泽泥潦,车马不通,命长孙无忌将万人,剪草填道,水深处以车为梁,上自系薪于马鞘以助役。

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沟驻马,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

凡征高丽,拔玄菟、横山、盖牟、磨米、辽东、白岩、卑沙、麦谷、银山、后黄十城,徙辽、盖、岩三州户口入中国者七万人。

新城、建安、驻跸三大战,斩首四万馀级,战士死者几二千人,战马死者什七、八。

上以不能成功,深悔之,叹曰:“魏征若在,不使我有是行也!

”命驰驿祀征以少牢,复立所制碑,召其妻子诣行在,劳赐之。

丙午,至营州。

诏辽东战亡士卒骸骨并集柳城东南,命有司设太牢,上自作文以祭之,临哭尽哀。

其父母闻之,曰:“吾儿死而天子哭之,死何所恨!

”上谓薛仁贵曰:“朕诸将皆老,思得新进骁勇者将之,无如卿者。

朕不喜得辽东,喜得卿也。

” 丙辰,上闻太子奉迎将至,从飞骑三千人驰入临渝关,道逢太子。

上之发定州也,指所御褐袍谓太子曰:“俟见汝,乃易此袍耳。

”在辽左,虽盛暑流汗,弗之易。

及秋,穿败,左右请易之,上曰:“军士衣多弊,吾独御新衣,可乎?

”至是,太子进新衣,乃易之。

诸军所虏高丽民万四千口,先集幽州,将以赏军士,上愍其父子夫妇离散,命有司平其直,悉以钱布赎为民,欢呼之声,三日不息。

十一月,辛未,车驾至幽州,高丽民迎于城东,拜舞号呼,宛转于地,尘埃弥望。

庚辰,过易州境,司马陈元璹使民于地室蓄火种蔬而进之。

上恶其谄,免元璹官。

丙戌,车驾至定州。

丁亥,吏部尚书杨师道坐所署用多非其才,左迁工部尚书。

壬辰,车驾发定州。

十二月,辛丑,上病痈,御步辇而行。

戊申,至并州,太子为上吮痈,扶辇步从者数日。

辛亥,上疾瘳,百官皆贺。

上之征高丽也,使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屯夏州之北,以备薛延陀。

薛延陀多弥可汗既立,以上出征未还,引兵寇河南,上遣左武候中郎将长安田仁会与思力合兵击之。

思力羸形伪退,诱之深入,及夏州之境,整陈以待之。

薛延陀大败,追奔六百馀里,耀威碛北而还。

多弥复发兵寇夏州,己未,敕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发朔、并、汾、箕、岚、代、欣、蔚、云九州兵镇朔州。

右卫大将军代州都督薛万彻,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发胜、夏、银、绥、丹、延、鄜、坊、石、隰十州兵镇胜州。

胜州都督宋君明,左武候将军薛孤吴,发灵、原、宁、盐、庆五州兵镇灵州。

又令执失思力发灵、胜二州突厥兵,与道宗等相应。

薛延陀至塞下,知有备,不敢进。

初,上留侍中刘洎辅皇太子于定州,仍兼左庶子、检校民部尚书,总吏、礼、户部三尚书事。

上将行,谓洎曰:“我今远征,尔辅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

”对曰:“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

”上以其言妄发,颇怪之,戒曰:“卿性疏而太健,必以此败,深宜慎之!

”及上不豫,洎从内出,色甚悲惧,谓同列曰:“疾势如此,圣躬可忧!

”或谮于上曰:“洎言国家事不足忧,但当辅幼主行伊、霍故事,大臣有异志者诛之,自定矣。

”上以为然,庚申,下诏称:“洎与人窃议,窥窬万一,谋执朝衡,自处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

宜赐自尽,免其妻孥。

” 中书令马周摄吏部尚书,以四时选为劳,请复以十一月选,至三月毕。

从之。

是岁,右亲卫中郎将裴行方讨茂州叛羌黄郎弄,大破之,穷其馀党,西至乞习山,临弱水而归。

◎贞观二十年丙午,公元六四六年春,正月,辛未,夏州都督乔师望、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等击薛延陀,大破之,虏获二千馀人。

多弥可汗轻骑遁走,部内骚然矣。

丁丑,遣大理卿孙伏伽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巡察四方,刺史、县令以下多所贬黜,其人诣阙称冤者,前后相属。

上令褚遂良类状以闻,上亲临决,以能进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流以下除免者数百千人。

二月,乙未,上发并州。

三月,己巳,车驾还京师。

上谓李靖曰:“吾以天下之众困于小夷,何也?

”靖曰:“此道宗所解。

”上顾问江夏王道宗,具陈在驻骅时乘虚取平壤之言。

上怅然曰:“当时匆匆,吾不忆也。

” 上疾未全平,欲专保养,庚午,诏军国机务并委皇太子处决。

于是太子间日听政于东宫,既罢,则入侍药膳,不离左右。

上命太子暂出游观,太子辞不愿出。

上乃置别院于寝殿侧,使太子居之。

褚遂良请遣太子旬日一还东宫,与师傅讲道义。

从之。

上尝幸未央宫,辟仗已过,忽于草中见一人带横刀,诘之,曰:“闻辟仗至,惧不敢出,辟仗者不见,遂伏不敢动。

”上遽引还,顾谓太子:“兹事行之,则数人当死,汝于后速纵遣之。

”又尝乘腰舆,有三卫误拂御衣,其人惧,色变。

上曰:“此间无御史,吾不汝罪也。

” 陕人常德玄告刑部尚书张亮养假子五百人,与术士公孙常语,云“名应图谶”,又问术士程公颖云:“吾臂有龙鳞起,欲举大事,可乎?

”上命马周等按其事,亮辞不服。

上曰:“亮有假子五百人,养此辈何为?

正欲反耳!

”命百官议其狱,皆言亮反,当诛。

独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罪不当死。

”上遣长孙无忌、房玄龄就狱与亮诀曰:“法者天下之平,与公共之。

公自不谨,与凶人往还,陷入于法,今将奈何!

公好去。

”己丑,亮与公颖俱斩西市,籍没其家。

岁馀,刑部侍郎缺,上命执政妙择其人,拟数人,皆不称旨,既而曰:“朕得其人矣。

往者李道裕议张亮狱云‘反形未具’,此言当矣,朕虽不从,至今悔之。

”遂以道裕为刑部侍郎。

闰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戊戌,罢辽州都督府及岩州。

夏,四月,甲子,太子太保萧瑀解太保,乃同中书门下三品。

五月,甲寅,高丽王藏及莫离支盖金遣使谢罪,并献二美女,上还之。

金,即苏文也。

六月,丁卯,西突阙乙毘射匮可汗遣使入贡,且请婚。

上许之,且使割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五国以为聘礼。

薛延陀多弥可汗,性褊急,猜忌无恩,废弃父时贵臣,专用己所亲昵,国人不附。

多弥多所诛杀,人不自安。

回纥酋长吐迷度与仆骨、同罗共击之,多弥大败。

乙亥,诏以江夏王道宗、左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为瀚海安抚大使。

又遣右领卫大将军执失思力将突厥兵,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将凉州及胡兵,代州都督薛万彻、营州都督张俭各将所部兵,分道并进,以击薛延陀。

上遣校尉宇文法诣乌罗护、靺鞨,遇薛延陀阿波设之兵于东境,法帅靺鞨击破之。

薛延陀国中惊扰,曰:“唐兵至矣!

”诸部大乱。

多弥引数千骑奔阿史德时健部落,回纥攻而杀之,并其宗族殆尽,遂据其地。

诸俟斤互相攻击,争遣使来归命。

薛延陀馀众西走,犹七万馀口,共立真珠可汗兄子咄摩支为伊特勿失可汗,归其故地。

寻去可汗之号,遣使奉表,请居郁督军山之北。

使兵部尚书崔敦礼就安集之。

敕勒九姓酋长,以其部落素服薛延陀种,闻咄摩支来,皆恐惧,朝议恐其为碛北之患,乃更遣李世勣与九姓敕勒共图之。

上戒世勣曰:“降则抚之,叛则讨之。

”己丑,上手诏,以“薛延陀破灭,其敕勒诸部,或来降附,或未归服,今不乘机,恐贻后悔,朕当自诣灵州招抚。

其去岁征辽东兵,皆不调发。

” 时太子当从行,少詹事张行成上疏,以为:“皇太子从幸灵州,不若使之监国,接对百寮,明习庶政,既为京师重镇,且示四方盛德。

宜割私爱,俯从公道。

”上以为忠,进位银青光禄大夫。

李世勣至郁督军山,其酋长梯真达官帅众来降。

薛延陀咄摩支南奔荒谷,世勣遣通事舍人萧嗣业往招慰,咄摩支诣嗣业降。

其部落犹持两端,世勣纵兵追击,前后斩五千馀级,虏男女三万馀人。

秋,七月,咄摩支至京师,拜右武卫大将军。

八月,甲子,立皇孙忠为陈王。

己巳,上行幸灵州。

江夏王道宗兵既渡碛,遇薛延陀阿波达官众数万拒战,道宗击破之,斩首千馀级,追奔二百里。

道宗与薛万彻各遣使招谕敕勒诸部,其酋长皆喜,顿首请入朝。

庚午,车驾至浮阳。

回纥、拔野古、同罗、仆骨、多滥葛、思结、阿跌、契苾、跌结、浑、斛薛等十一姓各遣使入贡,称:“薛延陀不事大国,暴虐无道,不能与奴等为主,自取败死,部落鸟散,不知所之。

奴等各有分地,不从薛延陀去,归命天子。

愿赐哀怜,乞置官司,养育奴等。

”上大喜。

辛未,诏回纥等使者宴乐,颁赉拜官,赐其酋长玺书。

遣右领军中郎将安永寿报使。

壬申,上幸汉故甘泉宫,诏以“戎、狄与天地俱生,上皇并列,流殃构祸,乃自运初。

朕聊命偏师,遂擒颉利。

始弘庙略,已灭延陀。

铁勒百馀万户,散处北溟,远遣使人,委身内属,请同编列,并为州郡。

混元以降,殊未前闻,宜备礼告庙,仍颁示普天。

” 庚辰,至泾州。

丙戌,逾陇山,至西瓦亭,观马牧。

九月,上至灵州,敕勒诸部俟斤遣使相继诣灵州者数千人,咸云:“愿得天至尊为奴等天可汗,子子孙孙常为天至尊奴,死无所恨。

”甲辰,上为诗序其事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

”公卿请勒石于灵州。

从之。

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宋公萧瑀,性狷介,与同寮多不合,尝言于上曰:“房玄龄与中书门下众臣,朋党不忠,执权胶固。

陛下不详知,但未反耳。

”上曰:“卿言得无太甚!

人君选贤才以为股肱心膂,当推诚任之。

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

朕虽不能聪明,何至顿迷臧否,乃至于是!

”瑀内不自得,既数忤旨,上亦衔之,但以其忠直居多,未忍废也。

上尝谓张亮曰:“卿既事佛,何不出家?

”瑀因自请出家。

上曰:“亦知公雅好桑门,今不违公意。

”瑀须臾复进曰:“臣适思之,不能出家。

”上以瑀对群臣发言反覆,尤不能平。

会称足疾不朝,或至朝堂而不入见。

上知瑀意终怏怏,冬,十月,手诏数其罪曰:“朕于佛教,非意所遵。

求其道者未验福于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于既往。

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倾帑藏以给僧礻氐,殚人力以供塔庙。

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于熊蹯,引残魂于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谬也!

瑀践覆车之馀轨,袭亡国之遗风。

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

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

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

自请出家,寻复违异。

一回一惑,在乎瞬息之间。

自可自否,变于帷扆之所。

乖栋梁之体,岂具瞻之量乎!

朕隐忍至今,瑀全无悛改。

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

”上自高丽还,盖苏文益骄恣,虽遣使奉表,其言率皆诡诞。

又待唐使者倨慢,常窥伺边隙。

屡敕令勿攻新罗,而侵陵不止。

壬申,诏勿受其朝贡,更议讨之。

丙戌,车驾还京师。

冬,十月,己丑,上以幸灵州往还,冒寒疲顿,欲于岁前专事保摄。

十一月,己丑,诏祭祀、表疏、胡客、兵马、宿卫,行鱼契给驿、授五品以上官及除解、决死罪皆以闻,馀并取皇太子处分。

十二月,己丑,群臣累请封禅。

从之。

诏造羽卫送洛阳宫。

戊寅,回纥俟利发吐迷度、仆骨俟利发歌滥拔延、多滥葛俟斤末、拔野古俟利发屈利失、同罗俟利发时健啜、思结酋长乌碎及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酋长皆来朝。

庚辰,上赐宴于芳兰殿,命有司厚加给待,每五日一会。

癸未,上谓长孙无忌等曰:“今日吾生日,世俗皆为乐,在朕翻成伤感。

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

《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

”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

房玄龄尝以微谴归第,褚遂良上疏,以为:“玄龄自义旗之始翼赞圣功,武德之季冒死决策,贞观之初选贤立政,人臣之勤,玄龄为最。

自非有罪在不赦,搢绅同尤,不可遐弃。

陛下若以其衰老,亦当讽谕使之致仕,退之以礼。

不可以浅鲜之过,弃数十年之勋旧。

”上遽召出之。

顷之,玄龄复避位还家。

久之,上幸芙蓉园,玄龄敕子弟汛扫门庭,曰:“乘舆且至!

”有顷,上果幸其第,因载玄龄还宫。

◎贞观二十一年丁未,公元六四七年春,正月,开府仪同三司申文献公高士廉疾笃。

辛卯,上幸其第,流涕与诀。

壬辰,薨。

上将往哭之,房玄龄以上疾新愈,固谏,上曰:“高公非徒君臣,兼以故旧姻戚,岂得闻其丧不往哭乎?

公勿复言!

”帅左右自兴安门出。

长孙无忌在士廉丧所,闻上将至,辍哭,迎谏于马首曰:“陛下饵金石,于方不得临丧,奈何不为宗庙苍生自重!

且臣舅临终遗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辄屈銮驾。

”上不听。

无忌中道伏卧,流涕固谏,上乃还入东苑,南望而哭,涕下如雨。

及柩出横桥,上登长安故城西北楼,望之恸哭。

丙申,诏以回纥部为瀚海府,仆骨为金微府,多滥葛为燕然府,拔野古为幽陵府,同罗为龟林府,思结为卢山府,浑为皋兰州,斛薛为高阙州,奚结为鸡鹿州,阿跌为鸡田州,契苾为榆溪州,思结别部为蹛林州,白为置颜州。

各以其酋长为都督、刺史,各赐金银缯帛及锦袍。

敕勒大喜,捧戴欢呼拜舞,宛转尘中。

及还,上御天成殿宴,设十部乐而遣之。

诸酋长奏称:“臣等既为唐民,往来天至尊所,如诣父母,请于回纥以南、突厥以北开一道,谓之参天可汗道,置六十八驿,各有马及酒肉以供过使,岁贡貂皮以充租赋,仍请能属文人,使为表疏。

”上皆许之。

于是北荒悉平,然回纥吐迷度已私自称可汗,官号皆如突厥故事。

丁酉,诏以明年仲春有事泰山,禅社首。

馀并依十五年议。

二月,丁丑,太子释奠于国学。

上将复伐高丽,朝议以为:“高丽依山为城,攻之不可猝拔。

前大驾亲征,国人不得耕种,所克之城,悉收其谷,继以旱灾,民太半乏食。

今若数遣偏师,更迭扰其疆场,使彼疲于奔命,释耒入堡,数年之间,千里萧条,则人心自离,鸭绿之北,可不战而取矣。

”上从之。

三月,以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候将军李海岸副之,发兵万馀人,乘楼船自莱州泛海而入。

又以太子詹事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右武卫将军孙贰朗等副之,将兵三千人,因营州都督府兵自新城道入。

两军皆选习水善战者配之。

辛卯,上曰:“朕于戎、狄所以能取古人所不能取,臣古人所不能臣者,皆顺众人之所欲故也。

昔禹帅九州之民,凿山槎木,疏百川注之海,其劳甚矣,而民不怨者,因人之心,顺地之势,与民同利故也。

” 是月,上得风疾,苦京师盛暑,夏,四月,乙丑,命修终南山太和废宫为翠微宫。

丙寅,置燕然都护府,统瀚海等六都督、皋兰等七州,以扬州都督府司马李素立为之。

素立抚以恩信,夷落怀之,共率马牛为献。

素立唯受其酒一杯,馀悉还之。

五月,戊子,上幸翠微宫。

冀州进士张昌龄献《翠微宫颂》,上爱其文,命于通事舍人里供奉。

初,昌龄与进士王公治皆善属文,名振京师,考功员外郎王师旦知贡举,黜之,举朝莫晓其故。

及奏第,上怪无二人名,诘之。

师旦对曰:“二人虽有辞华,然其体轻薄,终不成令器。

若置之高第,恐后进效之,伤陛下雅道。

”上善其言。

壬辰,诏百司依旧启事皇太子。

庚辰,上御翠微殿,问侍臣曰:“自古帝王虽平定中夏,不能服戎、狄。

朕才不逮古人而成功过之,自不谕其故,诸公各率意以实言之。

”群臣皆称:“陛下功德如天地,万物不得而名言。

”上曰:“不然。

朕所以能及此者,止由五事耳。

自古帝王多疾胜己者,朕见人之善,若己有之。

人之行能,不能兼备,朕常弃其所短,取其所长。

人主往往进贤则欲置诸怀,退不肖则欲推诸壑,朕见贤者则敬之,不肖者则怜之,贤不肖各得其所。

人主多恶正直,阴诛显戮,无代无之,朕践祚以来,正直之士,比肩于朝,未尝黜责一人。

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

此五者,朕所以成今日之功也。

”顾谓褚遂良曰:“公尝为史官,如朕言,得其实乎?

”对曰:“陛下盛德不可胜载,独以此五者自与,盖谦谦之志耳。

” 李世勣军既渡辽,历南苏等数城,高丽多背城拒战,世勣击破其兵,焚其罗郭而还。

六月,癸亥,以司徒长孙无忌领扬州都督,实不之任。

丁丑,诏以“隋末丧乱,边民多为戎、狄所掠,今铁勒归化,宜遣使诣燕然等州,与都督相知,访求没落之人,赎以货财,给粮递还本贯。

其室韦、乌罗护、靺鞨三部人为薛延陀所掠者,亦令赎还。

” 癸未,以司农卿李纬为户部尚书。

时房玄龄留守京师,有自京师来者,上问:“玄龄何言?

”对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但云李纬美髭鬓。

”帝遽改除纬洛州刺史。

秋,七月,牛进达、李海岸入高丽境,凡百馀战,无不捷。

攻石城,拔之。

进至积利城下,高丽兵万馀人出战,海岸击破之,斩首二千级。

上以翠微宫险隘,不能容百官,庚子,诏更营玉华宫于宜春之凤皇谷。

庚戌,车驾还宫。

八月,壬戌,诏以薛延陀新降,土功屡兴,加以河北水灾,停明年封禅。

辛未,骨利幹遣使入贡。

丙戌,以骨利幹为玄阙州,拜其俟斤为刺史。

骨利幹于铁勒诸部为最远,昼长夜短,日没后,天色正曛,煮羊脾适熟,日已复出矣。

己丑,齐州人段志冲上封事,请上致政于皇太子。

太子闻之,忧形于色,发言流涕。

长孙无忌等请诛志冲。

上手诏曰:“五岳陵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

志冲欲以匹夫解位天子,朕若有罪,是其直也。

若其无罪,是其狂也。

譬如尺雾障天,不亏于大。

寸云点日,何损于明!

” 丁酉,立皇子明为曹王。

明母杨氏,巢剌王之妃也,有宠于上。

文德皇后之崩也,欲立为皇后。

魏征谏曰:“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

”乃止。

寻以明继元吉后。

戊戌,敕宋州刺史王波利等发江南十二州工人造大船数百艘,欲以征高丽。

冬,十月,庚辰,奴剌啜匐俟友帅其所部万馀人内附。

十一月,突厥车鼻可汗遣使入贡。

车鼻名斛勃,本突厥同族,世为小可汗。

颉利之败,突厥馀众欲奉以为大可汗,时薛延陀方强,车鼻不敢当,帅其众归之。

或说薛延陀:“车鼻贵种,有勇略,为众所附,恐为后患,不如杀之。

”车鼻知之,逃去。

薛延陀遣数千骑追之,车鼻勒兵与战,大破之,乃建牙于金山之北,自称乙注车鼻可汗,突厥馀众稍稍归之,数年间胜兵三万人,时出抄掠薛延陀。

及薛延陀败,车鼻势益张,遣其子沙钵罗特勒入见,又请身自入朝。

诏遣将军郭广敬征之。

车鼻特为好言,初无来意,竟不至。

癸卯,徙顺阳王泰为濮王。

壬子,上疾愈,三日一视朝。

十二月,壬申,西赵酋长赵磨帅万馀户内附,以其地为明州。

龟兹王伐叠卒,弟诃黎布失毕立,浸失臣礼,侵渔邻国。

上怒,戍寅,诏使持节、昆丘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大将军阿史那社尔、副大总管、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安西都护郭孝恪等将兵击之,仍命铁勒十三州、突厥、吐蕃、吐谷浑连兵进讨。

高丽王使其子莫离支任武入谢罪,上许之。

◎贞观二十二年戊申,公元六四八年春,正月,己丑,上作《帝范》十二篇以赐太子,曰《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戒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

且曰:“修身治国,备在其中。

一旦不讳,更无所言矣。

”又曰:“汝当更求古之哲王以为师,如吾,不足法也。

夫取法于上,仅得其中。

取法于中,不免为下。

吾居位已来,不善多矣,锦绣珠玉不绝于前,宫室台榭屡有兴作,犬马鹰隼无远不致,行游四方,供顿烦劳,此皆吾之深过,勿以为是而法之。

顾我弘济苍生,其益多。

肇造区夏,其功大。

益多损少,故人不怨。

功大过微,故业不堕。

然比之尽美尽善,固多愧矣。

汝无我之功或而承我之富贵,竭力为善,则国家仅安。

骄惰奢纵,则一身不保。

且成迟败速者,国也。

失易得难者,位也。

可不惜哉!

可不惜哉!

” 中书令兼右庶子马周病,上亲为调药,使太子临问。

庚寅,薨。

戊戌,上幸骊山温汤。

己亥,以中书舍人崔仁师为中书侍郎,参知机务。

新罗王金善德卒,以善德妹真德为柱国,封乐浪郡王,遣使册命。

丙午,诏以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右卫将军裴行方副之,将兵三万馀人及楼船战舰自莱州泛海以击高丽。

长孙无忌检校中书令、知尚书门下省事。

戊申,上还宫。

结骨自古未通中国,闻铁勒诸部皆服,二月,其俟利发失钵屈阿栈入朝。

其国人皆长大,赤发绿睛,有黑发者以为不祥。

上宴之于天成殿,谓侍臣曰:“昔渭桥斩三突厥首,自谓功多,今斯人在席,更不以为怪邪!

”失钵屈阿栈请除一官,“执笏而归,诚百世之幸。

”戊午,以结骨为坚昆都督府,以失钵屈阿栈为右屯卫大将军、坚昆都督,隶燕然都护。

又以阿史德时健俟斤部落置祁连州,隶灵州都督。

是时四夷大小君长争遣使入献见,道路不绝,每元正朝贺,常数百千人。

辛酉,上引见诸胡使者,谓侍臣曰:“汉武帝穷兵三十馀年,疲弊中国,所获无几。

岂如今日绥之以德,使穷发之地尽为编户乎!

” 上营玉华宫,务令俭约,惟所居殿覆以瓦,馀皆茅茨。

然备设太子宫、百司,苞山络野,所费已巨亿计。

乙亥,上行幸玉华宫。

己卯,畋于华原。

中书侍郎崔仁师坐有伏阁自诉者,仁师不奏,除名,流连州。

三月,己丑,分瀚海都督俱罗勃部置烛龙州。

甲午,上谓侍臣曰:“朕少长兵间,颇能料敌。

今昆丘行师,处月、处密二部及龟兹用事者羯猎颠、那利每怀首鼠,必先授首,弩失毕其次也。

” 庚子,隋萧后卒。

诏复其位号,谥曰愍。

使三品护葬,备卤簿仪卫,送至江都,与炀帝合葬。

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高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华靡,上疏谏,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

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

昔秦皇并吞六国,反速危亡之基,晋武奄有三方,翻成覆败之业。

岂非矜功恃大,弃德轻邦,图利忘危,肆情纵欲之所致乎!

是知地广非常安之术,人劳乃易乱之源也。

”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木石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

”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

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

”又曰:“作法于俭,犹恐其奢。

作法于奢,何以制后!

”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七·唐纪十三

〔司马光〕 〔宋〕

趣昭阳单阏四月,尽旃蒙大荒落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

敕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勣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之,反形已具。

上谓侍臣:“将何以处承乾?

”群臣莫敢对,通事舍人来济进曰:“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善矣!

”上从之。

济,护儿之子也。

乙酉,诏废太子承乾为庶人,幽于右领军府。

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赐自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

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皆伏诛。

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以不能谏争,皆坐免为庶人。

馀当连坐者,悉赦之。

詹事于志宁以数谏,独蒙劳勉。

以纥干承基为祐川府折冲都尉,爵平棘县公。

侯君集被收,贺兰楚石复诣阙告其事,上引君集谓曰:“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

”君集初不承。

引楚石具陈始未,又以所与承乾往来启示之,君集辞穷,乃服。

上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

”群臣以为不可。

上乃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

”因泣下,君集亦自投于地。

遂斩之于市。

君集临刑,谓监刑将军曰:“君集蹉跌至此!

然事陛下于籓邸,击取二国,乞全一子以奉祭祀。

”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岭南。

籍没其家,得二美人,自幼饮人乳而不食。

初,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

”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

”上以问靖,靖对曰:“此乃君集欲反耳。

今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尽臣之术,非反而何!

”江夏王道宗尝从容言于上曰:“君集志大而智小,自负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吏部尚书,未满其志。

以臣观之,必将为乱。

”上曰:“君集材器,亦何施不可!

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妄生猜贰邪!

”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

” 李安俨父,年九十馀,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

太子承乾既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亦劝之。

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

上谓侍臣曰:“昨青雀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

臣有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

’人谁不爱其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失。

愿审思,勿误也!

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

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

前事不远,足以为鉴。

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

”上流涕曰:“我不能尔!

”因起,入宫。

魏王泰恐上立晋王治,谓之曰:“汝与元昌善,元昌今败,得无忧乎?

”治由是忧形于色,上怪,屡问其故,治乃以状告。

上怃然,始悔立泰之言矣。

上面责承乾,承乾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

但为泰所图,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

今若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

” 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勣、褚遂良,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

”因自投于床,无忌等争前扶抱。

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治。

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

”无忌曰:“谨奉诏。

有异议者,臣请斩之!

”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

”治因拜之。

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

”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

”上乃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上,谓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

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

卿辈明言之。

”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上悦,是日,泰从百馀骑至永安门。

敕门司尽辟其骑,引泰入肃章门,幽于北苑。

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

上谓侍臣曰:“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

自今太子失道,籓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

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

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

初,长广公主适赵慈景,生节。

慈景死,更适师道。

师道与长孙无忌等共鞫承乾狱,阴为赵节道地,由是获谴。

上至公主所,公主以首击地,泣谢子罪,上亦拜泣曰:“赏不避仇雠,罚不阿亲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违也,以是负姊。

” 己丑,诏以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世勣为詹事,瑀、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

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

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

李世勣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疗”。

上自剪须,为之和药。

世勣顿首出血泣谢。

上曰:“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

”世勣尝侍宴,上从容谓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世勣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沉醉。

上解御服以覆之。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降爵为东莱郡王。

泰府僚属为泰所亲狎者,皆迁岭表。

以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废为庶子。

给事中崔仁师尝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

庚子,定太子见三师仪:迎于殿门外,先拜,三师答拜。

每门让于三师。

三师坐,太子乃坐。

其与三师书,前后称名、“惶恐”。

五月,癸酉,太子上表,以“承乾、泰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

”上从之。

黄门侍郎刘洎上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

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海内幸甚!

”上乃命洎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日诣东宫,与太子游处谈论。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增戍兵以逼高丽。

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未闻一二百戍兵能威绝域者也!

”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仪同三司、勋封如故,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

闰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

’见其乘马,则曰:‘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

’见其乘舟,则曰:‘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

’见其息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

’” 丁巳,诏太子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

薛延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驼万头,羊十万口。

庚申,突利设献馔,上御相思殿,大飨群臣,设十部乐,突利设再拜上寿,赐赉甚厚。

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陀不可与昏。

”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而食言乎!

”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其事。

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虽不至京师,亦应至灵州。

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

夷男性刚戾,既不成昏,其下复携贰,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二争立,则可以坐制之矣!

”上从之,乃征真珠可汁使亲迎,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

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谏曰:“脱为所留,悔之无及!

”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

我行决矣,勿复多言!

”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蓄。

薛延陀先天库厩,真珠调敛诸部,往返万里,道涉沙碛,无水草,耗死将半,失期不至。

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昏,将使戎狄轻中国,上乃下诏绝其昏,停幸灵州,追还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馀寇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

比者复降鸿私,许其姻媾,西告吐蕃,北谕思摩,中国童幼,靡不知之。

御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

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

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

所顾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构边患。

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

陛下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

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

”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昏,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

”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

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

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

薛延陀所以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者,以新为君长,杂姓非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

彼同罗、仆骨、回纥等十馀部,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者,畏中国所立故也。

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婿,杂姓谁敢不服!

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

今吾绝其昏,杀其礼,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

”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

唐太宗审知薛延陀不可妻,则初勿许其昏可也。

既许之矣,乃复恃强弃信而绝之,虽灭薛延陀,犹可羞也。

王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政,诚不可忍。

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

”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姑为之隐忍,彼得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晚也。

”上曰:“善!

”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持节册命。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初,太子承乾失德,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疾乃可耳,但疏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

果不可教示,当来告我。

”正伦屡谏,不听,乃以上语告之。

太子抗表以闻,上责正伦漏泄,对曰:“臣以此恐之,冀其迁善耳。

”上怒,出正伦为穀州刺史。

及承乾败,秋,七月,辛卯,复左迁正伦为交州都督。

初,魏征尝荐正伦及侯君集有宰相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

”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

及正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征阿党。

又有言征自录前后谏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悦,乃罢叔玉尚主,而踣所撰碑。

初,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

”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

”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

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

”谏议大夫硃子奢上言:“陛下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

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曾、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短,史官必不免刑诛。

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悠悠千载,何所信乎!

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

”上不从。

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祖》、《今上实录》。

癸巳,书成,上之。

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

朕之所以,亦类是耳,史官何讳焉!

”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

八月,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

以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

大亮身居三职,宿卫两宫,恭俭忠谨,每宿直,必坐寐达旦。

房玄龄甚重之,每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当大位。

初,大亮为庞王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辈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遂与定交。

及大亮贵,求弼,欲报其德,弼时为将作丞,自匿不言。

大亮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赀以遣弼,弼拒不受。

大亮言于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为之擢弼为中郎将。

时人皆贤大亮不负恩,而多弼之不伐也。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馀城,复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

上命司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不乏,尔与百济各宜戢兵。

若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矣!

” 癸未,徙承乾于黔州。

甲午,徙顺阳王泰于均州。

上曰:“父子之情,出于自然。

朕今与泰生离,亦何心自处!

然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

”又以泰所上表示近臣曰:“泰诚为俊才,朕心念之,卿曹所知。

但以社稷之故,不得不断之以义,使之居外者,亦所以两全之耳。

”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首亲奉贡物入京师,谓之朝集使,亦谓之考使。

京师无邸,率僦屋与商贾杂居。

上始命有司为之作邸。

冬,十一月,己卯,上礼圜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剌王有隙,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阴持两端。

杨文幹之乱,上皇欲废隐太子而立上,德彝固谏而止。

其事甚秘,上不之知,薨后乃知之。

壬辰,治书侍御史唐临始追劾其事,请黜官夺爵。

上命百官议之,尚书唐俭等议:“德彝罪暴身后,恩结生前,所历众官,不可追夺,请降赠改谥。

”诏黜其赠官,改谥曰缪,削所食实封。

敕选良家女以实东宫。

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宁辞之。

上曰:“吾不欲使子孙生于微贱耳。

今既致辞,当从其意。

”上疑太子仁弱,密谓长孙无忌曰:“公劝我立雉权,雉奴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

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何如?

”无忌固争,以为不可。

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

”无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

储副至重,岂可数易?

愿陛下熟思之。

”上乃止。

十二月,壬子,上谓吴王恪曰:“父子虽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

汉已立昭帝,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

为人臣子,不可不戒!

” 庚申,车贺幸骊山温汤。

庚午,还宫。

◎贞观十八年甲辰,公元六四四年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钟官城。

庚子,幸鄠县。

壬寅,幸骊山温汤。

相里玄奖至平壤,莫离支已将兵击新罗,破其两城,高丽王使召之,乃还。

玄奖谕使勿攻新罗,莫离支曰:“昔隋人入寇,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自非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

”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

至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必求故地!

”莫离支竟不从。

二月,乙巳朔,玄奖还,且言其状。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

今乃渡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

万一蹉跌,伤威损望,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

”李世勣曰:“间者薛延陀入寇,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征谏而止,使至今为患。

向用陛下之策,北鄙安矣。

”上曰:“然。

此诚征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言,恐塞良谋故也。

” 上欲自征高丽,褚遂良上疏,以为:“天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

州县,四支也。

四夷,身外之物也。

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

今太子新立,年尚幼稚,自馀籓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

”上不听。

时群臣多谏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而生,得时故也。

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

盖苏文陵上虐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

议者纷纭,但不见此耳。

” 己酉,上幸灵口。

乙卯,还宫。

三月,辛卯,以左卫将军薛万彻守石卫大将军。

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将,惟世勣、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世勣、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太子侍。

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

”司徒无忌曰:“太子虽不出宫门,天下无不钦仰圣德。

”上曰:“吾如治年时,颇不能御常度。

治自幼宽厚,谚曰:‘生子如狼,犹恐如羊。

’冀其稍壮,自不同耳。

”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

趣尚虽异,各当其分,此乃皇天所以祚大唐而福苍生者也。

辛亥,上幸九成宫。

壬子,至太平宫,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今朕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

”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无失。

”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

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

”上皆纳之。

上好文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

刘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

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

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扬。

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

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累。

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

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

魏文宏才,亏从望于虚说。

此才辩之累,较然可知矣。

”上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

今闻谠言,虚怀以改。

”己未,至显仁宫。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监阎立德等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

甲午,下诏遣营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辽东以观其势。

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以民部侍郎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

又命太仆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

锐,瑀之子也。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若不自知其过,卿可为朕明言之。

”对曰:“陛下武功文德,臣等将顺之不暇,又何过之可言!

”上曰:“朕问公以己过,公等乃曲相谀悦,朕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

”皆拜谢。

上曰:“长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

而总兵攻战,非其所长。

高士廉涉猎古今,必术明达,临难不改节,当官无朋党。

所乏者骨鲠规谏耳。

唐俭言辞辩捷,善和解人。

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

杨师道性行纯和,自无愆违。

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

岑文本性质敦厚,文章华赡。

而持论恒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

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

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

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称意。

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每写忠诚,亲附于朕,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行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守中书令。

文本既拜,还家,有忧色。

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勋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重,所以忧惧。

”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上闻之不悦。

尝从容谓文本曰:“卿弟过尔交结,恐为卿累。

朕欲出为外官,何如?

”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钟爱,未尝信宿离左右。

今若出外,母必愁悴,倘无元此弟,亦无老母矣。

”因歔欷呜咽。

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严戒之,亦卒无过。

九月,以谏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焉耆贰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是朝贡多阙。

安西都护郭孝恪请讨之。

诏以孝恪为西州道行军总管,帅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击之。

全焉耆王弟颉鼻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鼻弟栗婆准为乡导。

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险而不设备,孝恪倍道兼行,夜,至城下,命将士浮水而渡,比晓,登城,执其王突骑支,获首虏七千级,留栗婆准摄国事而还。

孝恪去三日,屈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执栗婆准,以劲骑五千,追孝恪至银山,孝恪还击,破之,追奔数十里。

辛卯,上谓侍臣曰:“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二十二日破之。

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

”言未毕,驿骑至。

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

上数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

”吐屯惧,返其国。

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啜。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

”褚遂良曰:“莫离支弑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类也,臣谓不可受。

”上从之。

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高武,有官爵。

莫离支弑逆,汝曹不能复仇,今更为之游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

”悉以属大理。

冬,十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副之。

郭孝恪锁焉耆王突骑支及其妻子诣行在,敕宥之。

丁巳,上谓太子曰:“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漂摇万里。

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

” 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

十一月,壬申,至洛阳。

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已致仕,上以其尝从隋炀帝伐高丽,召诣行在。

问之,对曰:“辽东道远,粮运艰阻。

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

”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听之。

” 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懦,召俭诣洛阳。

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

上悦。

上闻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曰:“卿有将相之器,朕方将任使。

”名振失不拜谢,上试责怒,以观其所为,曰:“山东鄙夫,得一刺史,以为富贵极邪!

敢于天子之侧,言语粗疏。

又复不拜!

”名振谢曰:“疏野之臣,未尝亲奉圣问,适方心思所对,故忘拜耳。

”举止自若,应对愈明辩。

上乃叹曰:“房玄龄处朕左右二十馀年,每见朕谴责馀人,颜色无主。

名振平生未尝见朕,朕一旦责之,曾无震慑,辞理不失,真奇士也!

”即日拜右骁卫将军。

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帅江、淮、岭、硖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州泛海趋平壤。

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两军合势并进。

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总管姜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

时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损益,取其便易。

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民,情何可忍!

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所过营顿,无为劳费。

”且言:“昔隋炀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

今略言必胜之道有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以逸敌劳,五曰以悦当怨,何忧不克!

布告元元,勿为疑惧!

”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县,减者太半。

十二月,辛丑,武阳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遗表请罢高丽之师。

家馀米五斛,布三十匹。

亲戚早孤为大亮所养,丧之如父者十有五人。

壬寅,故太子承乾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葬以国公礼。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丽。

初,上遣突厥俟利苾可汗北渡河,薛延陀直珠可汗恐其部落翻动,意甚恶之,豫蓄轻骑于漠北,欲击之。

上遣使戒敕无得相攻。

真珠可汗对曰:“至尊有命,安敢不从!

然突厥翻覆难期,当其未破之时,岁犯中国,杀人以千万计。

臣以为至尊克之,当剪为奴婢,以赐中国之人。

乃反养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结社率竟反。

此属兽心,安可以人理待也!

臣荷恩深厚,请为至尊诛之。

”自是数相攻。

俟利苾之北渡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俟利苾不能抚御,众不惬服。

戊午,悉弃俟利苾南渡河,请处于胜、夏之间。

上许之。

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岂得不为后虑!

愿留镇洛阳,遣诸将东征。

”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

人主患德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

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乱。

炀帝无道,失人已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运卒反于黎阳,非戎狄为患也。

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怨民哉!

突厥贫弱,吾收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肯为患!

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南归我,其情可见矣。

”顾谓褚遂良曰:“尔知起居,为我志之,自今十五年,保无突厥之患。

”俟利苾既失众,轻骑入朝,上以为右武卫将军。

◎贞观十九年乙巳,公元六四五年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馀艘至卢思台侧,浅塞不能进,械送洛阳。

丁酉,除名,以将作少监李道裕代之。

崔仁师亦坐免官。

沧州刺史席辩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

庚戌,上自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

乙卯,诏:“朕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

”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空虚,恐有玄感之变。

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愿遣偏师征之,指期可殄。

”上不从。

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总管,使从行。

丁巳,诏谥殷太师比干曰忠列,所司封其墓,春秋祠以少牢,给随近五户供洒扫。

上之发京师也,命房玄龄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

或诣留台称有密,玄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

”玄龄驿送行在。

上闻留守有表送告密人,上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者为谁,曰:“房玄龄。

”上曰:“果然。

”叱令腰斩。

玺书让玄龄以不能自信,“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

” 癸亥,上至鄴,自为文祭魏太祖,曰:“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馀,万乘之才不足。

” 是月,李世勣军至幽州。

三月,丁丑,车驾至定州。

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

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

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夫馀力以取之。

朕自发洛阳,唯啖肉饭,虽春蔬亦不之进,惧其烦忧故也。

”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疗之,士卒莫不感悦。

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以千讨,皆曰:“不求县官勋赏,惟愿效死辽东!

”上不许。

上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天下识汝风采。

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

”命开府仪同三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

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部尚书杨师道从行。

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雨衣于鞍后。

命长孙元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

李世勣军发柳城,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而潜师北趣甬道,出高丽不意。

夏,四月,戊戌朔,世勣自通定济辽水,至玄菟。

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

壬寅,辽东道副大总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引十馀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

营州都督张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破高丽兵,斩首数千级。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

上悉以军中资粮、器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凤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精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

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

”是日,遇暴疾而薨。

其夕,上闻严鼓声,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

”时右庶子许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世勣、江夏王道宗攻高丽盖牟城。

丁巳,车驾至北平。

癸亥,李世勣等拔盖牟城,获二万馀口,粮十馀万石。

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袭卑沙城,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

程名振引兵夜至,副总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获男女八千口。

分遣总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

李世勣进至辽东城下。

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

壬申,渡泽东。

乙亥,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

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

且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

”李世勣以为然。

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劲敌,何以显壮士!

”策马趋敌,所向皆靡,众心稍安。

既合战,行军总管张君乂退走,唐兵不利,道宗收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陈乱,与骁骑数十冲之,左右出入。

李世勣引兵助之,高丽大败,斩首千馀级。

丁丑,车驾渡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君乂。

上自将数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土卒负土填堑,上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

李世勣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数百重,鼓噪声震天地。

甲申,南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之末,爇其西南楼,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馀人,得胜兵万馀人,男女四万口,以其城为辽州。

乙未,进军白岩城。

丙申,右卫大将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

将士闻之,莫不感动。

乌骨城遣兵万馀为白岩声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八百击之,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

尚辇奉御薛万备单骑往救之,拔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

何力气益愤,束疮而战,从骑奋击,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馀级,会暝而罢。

万备,万彻之弟也。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六·唐纪十二

〔司马光〕 〔宋〕

起重光赤奋若,尽昭阳单阏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中◎贞观十五年辛丑,公元六四一年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禄东赞为右卫大将军。

上嘉禄东赞善应对,以琅邪公主外孙段氏妻之。

辞曰:“臣国中自有妇,父母所聘,不可弃也。

且赞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

”上益贤之,然欲抚以厚恩,竟不从其志。

丁丑,命礼部尚书江夏王道宗持节送文成公主于吐蕃。

赞普大喜,见道宗,尽子婿礼,慕中国衣服、仪卫之美,为公主别筑城郭宫室而处之,自服纨绮以见公主。

其国人皆以赭涂面,公主恶之,赞普下令禁之。

亦渐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

乙亥,突厥侯利苾可汗始帅部落济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户三万,胜兵四万,马九万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为部落之长,愿子子孙孙为国家一犬,守吠北门。

若薛延陀侵逼,请从家属入长城。

”诏许之。

上将幸洛阳,命皇太子监国,留右仆射高士廉辅之。

辛巳,行及温汤,卫士崔卿、刁文懿惮于行役,冀上惊而止,乃夜射行宫,矢及寝庭者五。

皆以大逆论。

三月,戊辰,幸襄城宫,地既烦热,复多毒蛇。

庚午,罢襄城宫,分赐百姓,免阎立德官。

夏,四月,辛卯朔,诏以来年二月有事于泰山。

上以近世阴阳杂书,讹伪尤多,命太常博士吕才与诸术士刊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

己酉,书成,上之。

才皆为之叙,质以经史。

其叙《宅经》,以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张、王为商,武、庾为羽,似取谐韵。

至于以柳为宫,以赵为角,又复不类。

或同出一姓,分属宫商。

或复姓数字,莫辨征羽。

此则事不稽古,义理乖僻者也。

”叙《禄命》,以为:“禄命之书,多言或中,人乃信之。

然长平坑卒,未闻共犯三刑。

南阳贵士,何必俱当六合!

今亦有同年同禄而贵贱悬殊,共命共胎而寿夭更异。

按鲁庄公法应贫贱,又尪弱短陋,惟得长寿。

秦始皇法无官爵,纵得禄,少奴婢,为人无始有终。

汉武帝、后魏孝文帝皆法无官爵。

宋武帝禄与命并当空亡,唯宜长子,虽有次子,法当早夭。

此皆禄命不验之著明者也。

”其叙《葬》,以为:“《孝经》云:‘卜其宅兆而安厝之。

’盖以窀穸既终,永安体魄,而朝市迁变,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谋之龟筮。

近代或选年月,或相墓田,以为一事失所,祸及死生。

按《礼》,天子、诸侯、大夫葬皆有月数。

是古人不择年月也。

《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

’是不择日也。

郑葬简公,司墓之室当路,毁之则朝而窆,不毁则日中而窆,子产不毁,是不择时也。

古之葬者皆于国都之北,兆域有常处,是不择地也。

今葬书以为子孙富贵、贫贱、寿夭,皆因卜葬所致。

夫子文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为士师而三黜,计其丘陇,未尝改移。

而野俗无识,妖巫妄言,遂于擗踊之际,择葬地而希官爵。

荼毒之秋,选葬时而规财利。

或云辰日不可哭泣,遂莞尔而对吊客。

或云同属忌于临圹,遂吉服不送其亲。

伤教败礼,莫斯为甚!

”术士皆恶其言,而识者皆以为确论。

丁巳,果毅都尉席君买帅精骑百二十,袭击吐谷浑丞相宣王,破之,斩其兄弟三人。

初,丞相宣王专国政,阴谋袭弘化公主,劫其王诺曷钵奔吐蕃。

诺曷钵闻之,轻骑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买为之讨诛宣王。

国人犹惊扰,遣户部尚书唐俭等慰抚之。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诣阙请上封泰山毕,还幸晋阳,上许之。

丙子,百济来告其王扶馀璋之丧,遣使册命其嗣子义慈。

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颐上言‘未可东封’。

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

丙辰,诏罢封禅。

太子詹事于志宁遭母丧,寻起复就职。

太子治宫室,妨农功。

又好郑、卫之乐。

志宁谏,不听。

又宠昵宦官,常在左右,志宁上书,以为:“自易牙以来,宦官覆亡国家者非一。

今殿下亲宠此属,使陵易衣冠,不可长也。

”太子役使司驭等,半岁不许分番,又私引突厥达哥友入宫,志宁上书切谏,太子大怒,遣刺客张师政、纥干承基杀之。

二人入其第,见志宁寝处苫塊,竟不忍杀而止。

西突厥沙钵罗叶护可汗数遣使入贡。

秋,七月,甲戌,命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即其所号立为可汗,赐以鼓纛。

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历诸国市良马,魏征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马,彼必以为陛下志在市马,以立可汗为名耳。

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浅。

若不得立,为怨实深。

诸国闻之,亦轻中国。

市或不得,得亦非美。

苟能使彼安宁,则诸国之马,不求自至矣。

”上欣然止之。

乙毘咄陆可汗与沙钵罗叶护互相攻,乙毘咄陆浸强大,西域诸国多附之。

未几,乙毘咄陆使石国吐屯击沙钵罗叶护,擒之以归,杀之。

丙子,上指殿屋谓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营构既成,勿数改移。

苟易一榱,正一瓦,践履动摇,必有所损。

若慕奇功,变法度,不恒其德,劳扰实多。

” 上遣职方郎中陈大德使高丽。

八月,己亥,自高丽还。

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风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遗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胜处,吾欲观之。

”守者喜,导之游历,无所不至,往往见中国人,自云“家在某郡,隋末从军,没于高丽,高丽妻以游女,与高丽错居,殆将半矣。

”因问亲戚存没,大德绐之曰:“皆无恙。

”咸涕泣相告。

数日后,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大德言于上曰:“其国闻高昌亡,大惧,馆候之勤,加于常数。

”上曰:“高丽本四郡地耳,吾发卒数万攻辽东,彼必倾国救之。

别遣舟师出东莱,自海道趋平壤,水陆合势,取之不难。

但山东州县凋瘵未复,吾不欲劳之耳。

” 乙巳,上谓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惧。

比年丰稔,长安斗粟直三、四钱,一喜也。

北虏久服,边鄙无虞,二喜也。

治安则骄侈易生,骄侈则危亡立至,此一惧也。

” 冬,十月,辛卯,上校猎伊阙。

壬辰,幸嵩阳。

辛丑,还宫。

并州大都督长史李世勣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怀服。

上曰:“隋炀帝劳百姓,筑长城以备突厥,卒无所益。

朕唯置李世勣于晋阳而边尘不惊,其为长城,岂不壮哉!

”十一月,庚申,以世勣为兵部尚书。

壬申,车驾西归长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

”乃命其子大度设发同罗、仆骨、回纥、靺鞨、等兵合二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

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

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骑兵及奚、、契丹压其东境。

以兵部尚书李世勣为朔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羽方。

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

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出云中。

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其西。

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

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

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

吾已敕思摩烧剃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

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

卿等当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 十二月,戊子,车驾至京师。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

甲辰,李世勣败薛延陀于诺真水。

初,薛延陀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步战取胜。

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胜则授以马追奔。

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

会李世勣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

世勣选麾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

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十里。

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

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兵。

薛延陀万矢俱发,唐马多死。

世勣命士卒皆下马,执长槊直前冲之。

薛延陀众溃,副总管薛万彻以数千骑收其执马者。

薛延陀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三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

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

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

李世勣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

会世勣军还,夹击,悉诛之。

丙子,薛延陀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

汝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

李世勣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

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 上问魏征:“比来朝臣何殊不论事!

”对曰:“陛下虚心采纳,必有言者。

凡臣徇国者寡,爱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

”上曰:“然。

人臣关说忤旨,动及刑诛,与夫蹈汤火冒白刃者亦何异哉!

是以禹拜昌言,良为此也。

”房玄龄、高士廉遇少府少监窦德素于路,问:“北门近何营缮?

”德素奏之。

上怒,让玄龄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门小营缮,何预君事!

”玄龄等拜谢。

魏征进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责玄龄等,而玄龄等亦何所谢!

玄龄等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岂有不应知者!

使所营为是,当助陛下成之。

为非,当请陛下罢之。

问于有司,理则宜然。

不知何罪而责,亦何罪而谢也!

”上甚愧之。

上尝临朝谓侍臣曰:“朕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

”给事中张行成退而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

陛下拨乱反正,群臣诚不足望清光。

然不必临朝言之。

以万乘之尊,乃与群臣校功争能,臣窃为陛下不取。

”上甚善之。

◎贞观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春,正月,乙丑,魏王泰上《括地志》。

泰好学,司马苏勖说泰,以古之贤王皆招士著书,故泰奏请修之。

于是大开馆舍,广延时俊,人物辐凑,门庭如市。

泰月给逾于太子,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圣人制礼,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会,与王者共之。

庶子虽爱,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渐,除祸乱之源也。

若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矣。

昔汉窦太后宠梁孝王,卒以忧死。

宣帝宠淮阳宪王,亦几至于败。

今魏王新出阁,宜示以礼则,训以谦俭,乃为良器,此所谓‘圣人之教不肃而成’者也。

”上从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爱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骄奢,不处嫌疑之地。

今移居此殿,乃在东宫之西,海陵昔尝居之,时人不以为可。

虽时异事异,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

”上曰:“几致此误。

”遽遣泰归第。

辛未,徙死罪者实西州,其犯流徒则充戍,各以罪轻重为年限。

敕天下括浮游无籍者,限来年末附华。

以兼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专知机密。

夏,四月,壬子,上谓谏议大夫褚遂良曰。

“卿犹知起居注,所书可得观乎?

”对曰:“史官书人君言动,备记善恶,庶几人君不敢为非,未闻自取而观之也!

”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记之邪?

”对曰:“臣职当载笔,不敢不记。

”黄门侍郎刘洎曰:“借使遂良不记,天下亦皆记之。

”上曰:“诚然。

”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复皇太子,海陵剌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旧。

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库物,所司勿为限制。

于是太子发取无度,左庶子张玄素上书,以为:“周武帝平定山东,隋文帝混一江南,勤俭爱民,皆为令主。

有子不肖,卒亡宗祀。

圣上以殿下亲则父子,事兼家国,所应用物不为节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过七万,骄奢之极,孰云过此!

况宫臣正士,未尝在侧。

群邪淫巧,昵近深宫。

在外瞻仰,已有此失。

居中隐密,宁可胜计!

苦药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

”太子恶其书,令户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马棰击之,几毙。

秋,七月,戊午,以长孙无忌为司徒,房玄龄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

”隋末赋役重数,人往往自折支体,谓之“福手”、“福足”。

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

特进魏征有疾,上手诏问之,且言:“不见数日,朕过多矣。

今欲自往,恐益为劳。

若有闻见,可封状进来。

”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师,奴婢忽主,下多轻上,皆有为而然,渐不可长。

”又言:“陛下临朝,常以至公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

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彰,竟有何益!

”征宅无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构之,五日而成,仍赐以素屏风、素褥、几、杖等以遂其所尚。

征上表谢,上手诏称:“处卿至此,盖为黎元与国家,岂为一人,何事过谢!

” 八月,丁酉,上曰:“当今国家何事最急?

”谏议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无虞,唯太子、诸王宜有定分最急。

”上曰:“此言是也。

”时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宠,群臣日有疑议,上闻而恶之,谓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无逾魏征,我遣傅太子,用绝天下之疑。

”九月,丁巳,以魏征为太子太师。

征疾小愈,诣朝堂表辞,上手诏谕以“周幽、晋献,废嫡立庶,危国亡家。

汉高祖几废太子,赖四皓然后安。

我今赖公,即其义也。

知公疾病,可卧护之。

”征乃受诏。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孰俟斤来请昏,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癸酉,以凉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护、西州刺史,高昌旧民与镇兵及谪徙者杂居西州,孝恪推诚抚御,咸得其欢心。

西突厥乙毘咄陆可汗既杀沙钵罗叶护,并其众,又击吐火罗,灭之。

自恃强大,遂骄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

郭孝恪将轻骑二千自乌骨邀击,败之。

乙毘咄陆又遣处月、处密二部围天山。

孝恪击走之,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处密之众而归。

初,高昌既平,岁发兵千馀人戍守其地。

褚遂良上疏,以为:“圣王为治,先华夏而后夷狄。

陛下兴兵取高昌,数郡萧然,累年不复。

岁调千馀人屯戍,远去乡里,破产办装。

又谪徙罪人,皆无赖子弟,适足骚扰边鄙,岂能有益行陈!

所遣多复逃亡,徒烦追捕。

加以道涂所经,沙碛千里,冬风如割,夏风如焚,行人往来,遇之多死。

设使张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岂得高昌一夫斗粟之用?

终当发陇右诸州兵食以赴之耳。

然则河西者,中国之心腹。

高昌者,他人之手足。

奈何糜弊本根以事无用之土乎!

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浑,皆不有其地,为之立君长以抚之,高昌独不得与为比乎!

叛而执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

愿更择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国,子子孙孙,负荷大恩,永为唐室籓辅,内安外宁,不亦善乎!

”上弗听。

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征、褚遂良劝我复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 乙毘咄陆西击康居,道过米国,破之。

虏获甚多,不分与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夺取之,乙毘咄陆怒,斩泥孰啜以徇,众皆愤怨。

泥孰啜部将胡禄屋袭击之,乙毘咄陆众散,走保白水胡城。

于是弩失毕诸部及乙毘咄陆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诣阙,请废乙毘咄陆,更立可汗。

上遣使赍玺书,立莫贺咄之子为乙毘射匮可汗。

乙毘射匮既立,悉礼遣乙毘咄陆所留唐使者,帅诸部击乙毘咄陆于白水胡城。

乙毘咄陆出兵击之,乙毘射匮大败。

乙毘咄陆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战死,一人独存,亦不汝从!

”乙毘咄陆自知不为众所附,乃西奔吐火罗。

冬,十月,丙申,殿中监郢纵公宇文士及卒。

上尝止树下,爱之,士及从而誉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征常劝我远佞人,我不知佞人为谁,意疑是汝,今果不谬!

”士及叩头谢。

上谓侍臣曰:“薛延陀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

二者何从?

”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

”上曰:“然。

朕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爱一女!

” 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

时薛延陀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

”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往!

”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不汝从。

”其徒执之诣薛延陀,置真珠牙帐前。

何力箕踞,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

”因割左耳以誓。

真珠欲杀之,其妻谏而止。

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

”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陀,如鱼趋水耳。

”上曰:“不然。

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

”会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

”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谕薛延陀,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

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一月,丙辰,上校猎于武功。

丁巳,营州都督张俭奏高丽东部大人泉盖苏文弑其王武。

盖苏文凶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议诛之。

盖苏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阅者,并盛陈酒馔于城南,召诸大臣共临视,勒兵尽杀之,死者百馀人。

因驰入宫,手弑其王,断为数段,弃沟中,立王弟子藏为王。

自为莫离支,其官如中国吏部兼兵部尚书也。

于是号令远近,专制国事。

盖苏文状貌雄伟,意气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视。

每上下马,常令贵人、武将伏地而履之。

出行必整队伍,前导者长呼,则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绝行者,国人甚苦之。

壬戌,上校猎于岐阳,因幸庆善宫,召武功故老宴赐,极欢而罢。

庚午,还京师。

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贵。

若教以礼义,使之少敬长、妇敬夫,则皆贵矣。

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

则皆富矣。

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弦,乐在其中矣。

” 亳州刺史裴庄奏请伐高丽,上曰:“高丽王武职贡不绝,为贼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

但因丧乘乱而取之,虽得之不贵。

且山东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 高祖之入关也,隋武勇郎将冯翊党仁弘将兵二千馀人,归高祖于蒲坂,从平京城,寻除陕州总管,大军东讨,仁弘转饷不绝,历南宁、戎、广州都督。

仁弘有才略,所至著声迹,上甚器之。

然性贪,罢广州,为人所讼,赃百馀万,罪当死。

上谓侍臣曰:“吾昨见大理五奏诛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

然为之求生理,终不可得。

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

”十二月,壬午朔,上复召五品已上集太极殿前,谓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

今朕私党仁弘而欲赦之,是乱其法,上负于天。

欲席稿于南郊,日一进蔬食,以谢罪于天三日。

”房玄龄等皆曰:“生杀之柄,人主所得专也,何至自贬责如此!

”上不许,群臣顿首固请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称:“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

以私乱法,二也。

善善未赏,恶恶未诛,三也。

以公等固谏,且依来请。

”于是黜仁弘为庶人,徙钦州。

癸卯,上幸骊山温汤。

甲辰,猎于骊山。

上登山,见围有断处,顾谓左右曰:“吾见其不整而不刑,则堕军法。

刑之,则是吾登高临下以求人之过也。

”乃托以道险,引辔入谷以避之。

乙巳,还宫。

刑部以反逆缘坐律兄弟没官为轻,请改从死。

敕八座议之,议者皆以为“秦、汉、魏、晋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请为是。

”给事中崔仁师驳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变隆周中典!

且诛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顾,何爱兄弟!

”上从之。

上问侍臣曰:“自古或君乱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乱,二者孰愈?

”魏征对曰:“君治则善恶赏罚当,臣安得而乱之!

苟为不治,纵暴愎谏,虽有良臣,将安所施!

”上曰:“齐文宣得杨遵彦,非君乱而臣治乎?

”对曰:“彼才能救亡耳,乌足为治哉!

”◎贞观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春,正月,丙寅,上谓群臣曰:“闻外间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颖悟,多从游幸,遽生异议,徼幸之徒,已有附会者。

太子虽病足,不废步履。

且《礼》:嫡子死,立嫡孙。

太子男已五岁,朕终不以孽代宗,启窥窬之源也。

” 郑文贞公魏征寝疾,上遣使者问讯,赐以药饵,相望于道。

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动静以闻。

上复与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

戊辰,征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丧,给羽葆鼓吹,陪葬昭陵。

其妻裴氏曰:“征平生俭素,今葬以一品羽仪,非亡者之志。

”悉辞不受,以布车载柩而葬。

上登苑西楼,望哭尽哀。

上自制碑文,并为书石。

上思征不已,谓侍臣曰:“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 鄠尉游文芝告代州都督刘兰成谋反,戊申,兰成坐腰斩。

右武侯将军丘行恭探兰成心肝食之。

上闻而让之曰:“兰成谋反,国有常刑,何至如是!

若以为忠孝,则太子诸王先食之矣,岂至卿邪!

”行恭惭而拜谢。

二月,壬午,上问谏议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

此何足谏?

”对曰:“奢侈者,危亡之本。

漆器不已,将以金玉为之。

忠臣爱君,必防其渐,若祸乱已成,无所复谏矣。

”上曰:“然。

朕有过,卿亦当谏其渐。

朕见前世帝王拒谏者,多云‘业已为之’,或云‘业已许之’,终不为改。

如此,欲无危亡,得乎?

” 时皇子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为:“汉宣帝云:‘与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

’今皇子幼稚,未知从政,不若且留京师,教以经术,俟其长而遣之。

”上以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张亮为洛州都督。

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异志。

亮出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

”亮曰:“非公而谁!

”君集曰:“我平一国来,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

”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

公能反乎?

与公反!

”亮密以闻。

上曰:“卿与君集皆功臣,语时旁无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

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

”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迟敬德表乞骸骨。

乙巳,以敬德为开府仪同三司,五日一参。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

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凑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

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 戊申,上命图画功臣赵公长孙无忌、赵郡元王孝恭、莱成公杜如晦、郑文贞公魏征、梁公房玄龄、申公高士廉、鄂公尉迟敬德、卫公李靖、宋公萧瑀、褒忠壮公段志玄、夔公刘弘基、蒋忠公屈突通、郧节公殷开山、谯襄公柴绍、邳襄公长孙顺德、郧公张亮、陈公侯君集、郯襄公张公谨、卢公程知节、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刘政会、莒公唐俭、英公李世勣、胡壮公秦叔宝等于凌烟阁。

齐州都督齐王祐,性轻躁,其舅尚乘直长阴弘智说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万岁后,宜得壮士以自卫。

”祐以为然。

弘智因荐妻兄燕弘信,祐悦之,厚赐金玉,使阴募死士。

上选刚直之士以辅诸王,为长史、司马,诸王有过以闻。

祐昵近群小,好畋猎,长史权万纪骤谏,不听。

壮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幸于祐,万纪皆劾逐之,祐潜召还,宠之逾厚。

上数以书切责祐,万纪恐并获罪,谓祐曰:“王审能自新,万纪请入朝言之。

”乃条祐过失,迫令表首,祐惧而从之。

万纪至京师,言祐必能悛改。

上甚喜,勉万纪,而数祐前过,以敕书戒之。

祐闻之,大怒曰:“长史卖我!

劝我而自以为功,必杀之。

”上以校尉京兆韦文振谨直,用为祐府典军,文振数谏,祐亦恶之。

万纪性褊,专以刻急拘持祐,城门外不听出,悉解纵鹰犬,斥君谟、猛彪不得见祐。

会万纪宅中有塊夜落,万纪以为君謩、猛彪谋杀己,悉收系,发驿以闻,并劾与祐同为非者数十人。

上遣刑部尚书刘德威往按之,事颇有验,诏祐与万纪俱入朝。

祐既积忿,遂与燕弘信兄弘亮等谋杀万纪。

万纪奉诏先行,祐遣弘亮等二十馀骑追射杀之。

祐党共逼韦文振欲与同谋,文振不从,驰走数里,追及,杀之。

寮属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视。

祐因私署上柱国、开府等官,开库物行赏,驱民入城,缮甲兵、楼堞,置拓东王、拓西王等官。

吏民弃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继,祐不能禁。

三月,丙辰,诏兵部尚书李世勣等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兵讨之。

上赐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为此耳。

” 祐召燕弘亮等五人宿于卧内,馀党分统士众,巡城自守。

祐每夜与弘亮等对妃宴饮,以为得志。

戏笑之际,语及官军,弘亮等曰:“王不须忧!

弘亮等右手持酒卮,左手为王挥刀拂之!

”祐喜,以为信然。

传檄诸县,皆莫肯从。

时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数州兵已集其境。

齐府兵曹杜行敏等阴谋执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谋者无不响应。

庚申,夜,四面鼓噪,声闻数十里。

祐党有居外者,众皆攒刃杀之。

祐问何声,左右绐云:“英公统飞骑已登城矣。

”行敏分兵凿垣而入,祐与弘亮等被甲执兵之室,闭扉拒战,行敏等千馀人围之,自旦至日中,不克。

行敏谓祐曰:“王昔为帝子,今乃国贼,不速降,立为煨烬矣。

”因命积薪,欲焚之。

祐自牖间谓行敏曰:“即启扉,独虑燕弘亮兄弟死耳。

”行敏曰:“必相全。

”祐等乃出。

或抉弘亮目,投睛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

执祐出牙前示吏民,还,锁之于东厢,齐州悉平。

乙丑,敕李世勣等罢兵。

祐至京师,赐死于内侍省,同党诛者四十四人,馀皆不问。

祐之初反也,齐州人罗石头面数其罪,援枪前,欲刺之,为燕弘亮所杀。

祐引骑击高村,村人高君状遥责祐曰:“主上提三尺剑取天下,亿兆蒙德,仰之如天。

王忽驱城中数百人欲为逆乱以犯君父,无异一手摇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

”祐纵击,虏之,惭不能杀。

敕赠石头亳州刺史。

以君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

其同谋执祐者官赏有差。

上检祐家文疏,得记室郏城孙处约谏书,嗟赏之,累迁中书舍人。

庚午,赠权万纪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

韦文振左武卫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初,太子承乾喜声色及畋猎,所为奢靡,畏上知之,对宫臣常论忠孝,或至于涕泣,退归宫中,则与群小相亵狎。

宫臣有欲谏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辄迎拜,敛容危坐,引咎自责,言辞辩给,宫臣拜答不暇。

宫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时论初皆称贤。

太子作八尺铜炉、六隔大鼎,募亡奴盗民间马牛,亲临烹者,与所幸厮役共食之。

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落,辫发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

又尝谓左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丧仪。

”因僵卧于地,众悉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剺面。

良久,太欻起,曰:“一朝有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发为突厥,委身思摩,若当一设,不居人后矣。

” 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孔颖达数谏太子,上嘉之,赐二人金帛以风励太子,仍迁志宁为詹事。

志宁与左庶子张玄素数上书切谏,太子阴使人杀之,不果。

汉王元昌所为多不法,上数谴责之,由是怨望。

太子与之亲善,朝夕同游戏,分左右为二队,太子与元昌各统其一,被氈甲,操手槊,布陈大呼交战,击刺流血,以为娱乐。

有不用命者,披树挝之,至有死者。

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万人营,与汉王分将,观其战斗,岂不乐哉!

”又曰:“我为天子,极情纵欲,有谏者辄杀之,不过杀数百人,众自定矣。

” 魏王泰多艺能,有宠于上,见太子有足疾,潜有夺嫡之志,折节下士以求声誉。

上命黄门侍郎韦挺摄泰府事,后命工部尚书杜楚客代之,二人俱为泰要结朝士。

楚客或怀金以赂权贵,因说以魏王聪明,宜为上嗣。

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潜为朋党。

太子畏其逼,遣人诈为泰府典签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恶,敕捕之,不获。

太子私幸太常乐童称心,与同卧起。

道士秦英、韦灵符挟左道,得幸太子。

上闻之,大怒,悉收称心等杀之,连坐死者数人,诮让太子甚至。

太子意泰告之,怨怒逾甚,思念称心不已,于宫中构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

又于苑中作冢,私赠官树碑。

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称疾不朝谒者动涉数月。

阴养刺客纥干承基等及壮士百馀人,谋杀魏王泰。

吏部尚书侯君集之婿贺兰楚石为东宫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数令楚石引君集入东宫,问以自安之术。

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衅图之,因劝之反,举手谓太子曰:“此好手,当为殿下用之。

”又曰:“魏王为上所爱,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祸,若有敕召,宜密为之备。

”太子大然之。

太子厚赂君集及左屯卫中郎将顿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动静相语。

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败,安俨为之力战,上以为忠,故亲任之,使典宿卫。

安俨深自托于太子。

汉王元昌亦劝太子反,且曰:“比见上侧有美人,善弹琵琶,事成,愿以垂赐。

”太子许之。

洋州刺史开化公赵节,慈景之子也,母曰长广公主。

驸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阳公主。

皆为太子所亲昵,预其反谋。

凡同谋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烧灰和酒饮之,誓同生死,潜谋引兵入西宫。

杜荷谓太子曰:“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暴疾危笃,主上必亲临视,因兹可以得志。

”太子闻齐王祐反于齐州,谓纥干承基等曰:“我宫西墙,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与卿为大事,岂比齐王乎!

”会治祐反事,连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狱,当死。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五·唐纪十一

〔司马光〕 〔宋〕

起强圉作噩五月,尽上章困敦,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上◎贞观十一年丁酉,公元六三七年五月,壬申,魏征上疏,以为:“陛下欲善之志不及于昔时,闻过必改少亏于曩日,谴罚积多,威怒微厉。

乃知贵不期骄,富不期侈,非虚言也。

且以隋之府库、仓廪、户口、甲兵之盛,考之今日,安得拟伦!

然隋以富强动之而危,我以寡弱静之而安。

安危之理,皎然在目。

昔隋之未乱也,自谓必无乱。

其未亡也,自谓必无亡。

故赋役无穷,征伐不息,以至祸将及身而尚未之寤也。

夫鉴形莫如止水,鉴败莫如亡国。

伏愿取鉴于隋,去奢从约,亲忠远佞,以当今之无事,行畴昔之恭俭,则尽善尽美,固无得而称焉。

夫取之实难,守之甚易,陛下能得其所难,岂不能保其所易乎!

” 六月,右仆射虞恭公温彦博薨。

彦博久掌机务,知无不为。

上谓侍臣曰:“彦博以忧国之故,精神耗竭,我见其不逮,已二年矣,恨不纵其安逸,竟夭天年!

” 丁巳,上幸明德宫。

己未,诏荆州都督荆王元景等二十一王所任刺史,咸令子孙世袭。

戊辰,又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为刺史,亦令世袭,非有大故,无得黜免。

己巳,徙许王元祥为江王。

秋,七月,癸未,大雨,穀、洛溢入洛阳宫,坏官寺、民居,溺死者六千馀人。

魏征上疏,以为:“《文子》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

同令而行,诚在令外。

’自王道休明,十有馀年,然而德化未洽者,由待下之情未尽诚信故也。

今立政致治,必委之君子。

事有得失,或访之小人。

其待君子也敬而疏,遇小人也轻而狎。

狎则言无不尽,疏则情不上通。

夫中智之人,岂无小慧!

然才非经国,虑不及远,虽竭力尽诚,犹未免有败。

况内怀奸宄,其祸岂不深乎!

夫虽君子不能无小过,苟不害于正道,斯可略矣。

既谓之君子而复疑其不信,何异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

陛下诚能慎选君子,以礼信用之,何忧不治!

不然,危亡之期,未可保也。

”上赐手诏褒美曰:“昔晋武帝平吴之后,志意骄怠,何曾位极台司,不能直谏,乃私语子孙,自矜明智,此不忠之大者也。

得公之谏,朕知过矣。

当置之几案以比弦、韦。

” 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修缮,才令可居。

自外众材,给城中坏庐舍者。

令百官各上封事,极言朕过。

”壬寅,废明德宫及飞山之玄圃院,给遭水者。

八月,甲子,上谓侍臣曰:“上封事者皆言朕游猎太频。

今天下无事,武备不可忘,朕时与左右猎于后苑,无一事烦民,夫亦何伤!

”魏征曰:“先王惟恐不闻其过。

陛下既使之上封事,止得恣其陈述。

苟其言可取,固有益于国。

若其无取,亦无所损。

”上曰:“公言是也。

”皆劳而遣之。

侍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

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

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

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

陛下虽加恩诏,使之裁损,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

故有司徒行文书,曾无事实。

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

向使高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久存乎!

又,京师及四方所造乘舆器用及诸王、妃、主服饰,议者皆不以为俭。

夫昧爽丕显,后世犹怠,陛下少居民间,知民疾苦,尚复如此,况皇太子生长深宫,不更外事,万岁之后,固圣虑所当忧也。

臣观自古以来,百姓愁怨,聚为盗贼,其国未有不亡者,人主虽欲追改,不能复全。

故当修于可修之时,不可悔之于既失之后也。

盖幽、厉尝笑桀、纣矣,炀帝亦笑周、齐矣,不可使后之笑今如今之笑炀帝也!

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

今比年丰穰,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故也。

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

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密因之,东都积布帛而世充资之,西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

夫畜积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寇敌也。

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

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陛下宠遇诸王,颇有过厚者,万代之后,不可不深思也。

且魏武帝爱陈思王,及文帝即位,囚禁诸王,但无缧绁耳。

然则武帝爱之,适所以苦之也。

又,百姓所以治安,唯在刺史、县令,苟选用得人,则陛下可以端拱无为。

今朝廷唯重内官而轻州县之选,刺史多用武人,或京官不称职始补外任,边远之处,用人更轻。

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

”疏奏,上称善久之。

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

县令,宜诏京官五品已上各举一人。

” 冬,十月,癸丑,诏勋戚亡者皆陪葬山陵。

上猎于洛阳苑,有群豕突出林中,上引弓四发,殪四豕。

有豕突前,及马镫。

民部尚书唐俭投马搏之,上拔剑斩豕,顾笑曰:“天策长史不见上将击贼邪,何惧之甚!

”对曰:“汉高祖以马上得之,不以马上治之。

陛下以神武定四方,岂复逞雄心于一兽!

”上悦,为之罢猎,寻加光禄大夫。

安州都督吴王恪数出畋猎,颇损居人。

侍御史柳范奏弹之。

丁丑,恪坐免官,削户三百。

上曰:“长史权万纪事吾儿,不能匡正,罪当死。

”柳范曰:“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止畋猎,岂得独罪万纪!

”上大怒,拂衣而入。

久之,独引范谓曰:“何面折我?

”对曰:“陛下仁明,臣不敢不尽愚直。

”上悦。

十一月,辛卯,上幸怀州。

丙午,还洛阳宫。

故荆州都督武士彟女,年十四,上闻其美,召入后宫,为才人。

◎贞观十二年戊戌,公元六三八年春,正月,乙未,礼部尚书王珪奏:“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

”上曰:“卿辈苟自崇贵,轻我诸子。

”特进魏征曰:“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皆九卿、八座,为王降乘,诚非所宜当。

”上曰:“人生寿夭难期,万一太子不幸,安知诸王他日不为公辈之主!

何得轻之!

”对曰:“自周以来,皆子孙相继,不立兄弟,所以绝庶孽之窥窬,塞祸乱之源本,此为国者所深戒也。

”上乃从珪奏。

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葇、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成,上之。

先是,山东人士崔、卢、李、郑诸族,好自矜地望,虽累叶陵夷,苟他族欲与为昏姻,必多责财币,或舍其乡里而妄称名族,或兄弟齐列而更以妻族相陵。

上恶之,命士廉等遍责天下谱谍,质诸史籍,考其真伪,辨其昭穆,第其甲乙,褒进忠贤,贬退奸逆,分为九等。

士廉等以黄门侍郎崔民幹为第一。

上曰:“汉高祖与萧、曹、樊、灌皆起闾阎布衣,卿辈至今推仰,以为英贤,岂在世禄乎!

高氏偏据山东,梁、陈僻在江南,虽有人物,盖何足言?

况其子孙才行衰薄,官爵陵替,而犹卬然以门地自负,贩鬻松槚,依托富贵,弃廉忘耻,不知世人何为贵之!

今三品以上,或以德行,或以勋劳,或以文学,致位贵显。

彼衰世旧门,诚何足慕!

而求与为昏,虽多输金帛,犹为彼所偃蹇,我不知其解何也!

今欲厘正讹谬,舍名取实,而卿曹犹以崔民幹为第一,是轻我官爵而徇流俗之情也。

”乃更命刊定,专以今朝品秩为高下。

于是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

降崔民幹为第三。

凡二百九十三姓,千六百五十一家,颁于天下。

二月,乙卯,车驾西还。

癸亥,幸河北,观砥柱。

甲子,巫州獠反,夔州都督齐善行败之,俘男女三千馀口。

乙丑,上祀禹庙。

丁卯,至柳谷,观盐池。

庚午,至蒲州,刺史赵元楷课父老服黄纱单衣迎车驾,盛饰廨舍楼观,又饲羊百馀口、鱼数百头以馈贵戚。

上数之曰:“朕巡省河、洛,凡有所须,皆资库物。

卿所为乃亡隋之弊俗也。

”甲戌,幸长春宫。

戊寅,诏曰:“隋故鹰击郎将尧君素,虽桀犬吠尧,有乖倒戈之志,而疾风劲草,实表岁寒之心。

可赠蒲州刺史,仍访其子孙以闻。

” 闰月,庚辰朔,日有食之。

丁未,车驾至京师。

三月,辛亥,著作佐郎邓世隆表请集上文章。

上曰:“朕之辞令,有益于民者,史皆书之,足为不朽。

若其无益,集之何用!

梁武帝父子、陈后主、隋炀帝皆有文集行于世,何救于亡!

为人主患无德政,文章何为!

”遂不许。

丙子,以皇孙生,宴五品以上于东宫。

上曰:“贞观之前,从朕经营天下,玄龄之功也。

贞观以来,绳愆纠缪,魏征之功也。

”皆赐之佩刀。

上谓征曰:“朕政事何如往年?

”对曰:“威德所加,比贞观之初则远矣。

人悦服则不逮也。

”上曰:“远方畏威慕德,故来服。

若其不逮,何以致之?

”对曰:“陛下往以未治为忧,故德义日新。

今以既治为安,故不逮。

”上曰:“今所为,犹往年也,何以异?

”对曰:“陛下贞观之初,恐人不谏,常导之使言,中间悦而从之。

今则不然,虽勉从之,犹有难色。

所以异也。

”上曰:“其事可闻欤?

”对曰:“陛下昔欲杀元律师,孙伏伽以为法不当死,陛下赐以兰陵公主园,直百万。

或云:‘赏太厚。

’陛下云:‘朕即位以来,未有谏者,故赏之。

’此导之使言也。

司户柳雄妄诉隋资,陛下欲诛之,纳戴胄之谏而止。

是悦而从之也。

近皇甫德参上书谏修洛阳宫,陛下恚之,虽以臣言而罢,勉从之也。

”上曰:“非公不能及此。

人苦不自知耳!

” 夏,五月,壬申,弘文馆学士永兴文懿公虞世南卒,上哭之恸。

世南外和柔而内忠直,上尝称世南有五绝: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学,四文辞,五书翰。

秋,七月,癸酉,以吏部尚书高士廉为右仆射。

乙亥,吐蕃寇弘州。

八月,霸州山獠反,烧杀刺史向邵陵及吏民百馀家。

初,上遣使者冯德遐抚慰吐蕃,吐蕃闻突厥、吐谷浑皆尚公主,遣使随德遐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

上未之许。

使者还,言于赞普弃宗弄赞曰:“臣初至唐,唐待我甚厚,许尚公主。

会吐谷浑王入朝,相离间,唐礼遂衰,亦不许婚。

”弄赞遂发兵击吐谷浑。

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北,民畜多为吐蕃所掠。

吐蕃进破党项、白兰诸羌,帅众二十馀万屯松州西境,遣使贡金帛,云来迎公主。

寻进攻松州,败都督韩威。

羌酋阎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并以州叛归之。

连兵不息,其大臣谏不听而自缢者凡八辈。

壬寅,以吏部尚书侯君集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甲辰,以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为阔水道、左领军将军刘简为洮河道行军总管,督步骑五万击之。

吐蕃攻城十馀日,进达为先锋,九月,辛亥,掩其不备,败吐蕃于松州城下,斩首千馀级。

弄赞惧,引兵退,遣使谢罪,因复请婚。

上许之。

甲寅,上问侍臣:“帝王创业与守成孰难?

”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

”魏征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

”上曰:“玄龄与吾共取天下,出百死,得一生,故知创业之难。

征与吾共安天下,常恐骄奢生于富贵,祸乱生于所忽,故知守成之难。

然创业之难,既已往矣,守成之难,方当与诸公慎之。

”玄龄等拜曰:“陛下及此言,四海之福也。

” 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虚,薛延陀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独逻水南,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

上以其强盛,恐后难制,癸亥,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其势。

冬,十月,乙亥,巴州獠反。

己卯,畋于始平。

乙未,还京师。

钧州獠反。

遣桂州都督张宝德讨平之。

十一月,丁未,初置左、右屯营飞骑于玄武门,以诸将军领之。

又简飞骑才力骁健、善骑射者,号百骑,衣五色袍,乘骏马,以虎皮为鞯,凡游幸则从焉。

己巳,明州獠反。

遣交州都督李道彦讨平之。

十二月,辛巳,左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反獠于壁州,大破之,虏男女万馀口。

是岁,以给事中马周为中书舍人。

周有机辩,中书侍郎岑文本常称:“马君论事,援引事类,扬榷古今,举要删烦,会文切理,一字不可增,亦不可减,听之靡靡,令人忘倦。

” 霍王元轨好读书,恭谨自守,举措不妄。

为徐州刺史,与处士刘玄平为布衣交。

人问玄平王所长,玄平曰:“无长。

”问者怪之。

玄平曰:“夫人有所短乃见所长,至于霍王,无所短,吾何以称其长哉!

” 初,西突厥咥利失可汗分其国为十部,每部有酋长一人,仍各赐一箭,谓之十箭。

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

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

通谓之十姓。

咥利失失众心,为其臣统吐屯所袭。

咥利失兵败,与其弟步利设走保焉耆。

统吐屯等将立欲谷设为大可汁,会统吐屯为人所杀,欲谷设兵亦败,咥利失复得故地。

至是,西部竟立欲谷设为乙毘咄陆可汗。

乙毘咄陆既立,与咥利失大战,杀伤甚众。

因中分其地,自伊列水以西属乙咄陆,以东属咥利失。

处月、处密与高昌共攻拔焉耆五城,掠男女一千五百人,焚其庐舍而去。

◎贞观十三年己亥,公元六三九年春,正月,乙巳,车驾谒献陵。

丁未,还宫。

戊午,加左仆射房玄龄太子少师。

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男遗爱尚上女高阳公主,女为韩王妃,深畏满盈,上表请解机务。

上不许。

玄龄固请不已,诏断表,乃就职。

太子欲拜玄龄,设仪卫待之,玄龄不敢谒见而归,时人美其有让。

玄龄以度支系天下利害,尝有阙,求其人未得,乃自领之。

礼部尚书永宁懿公王珪薨。

珪性宽裕,自奉养甚薄。

于今,三品已上皆立家庙,珪通贵已久,独祭于寝。

为法司所劾,上不问,命有司为之立庙以愧之。

二月,庚辰,以光禄大夫尉迟敬德为鄜州都督。

上尝谓敬德曰:“人或言卿反,何也?

”对曰:“臣反是实!

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

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因解衣投地,出其瘢痍。

上为之流涕,曰:“卿复服,朕不疑卿,故语卿,何更恨邪!

” 上又尝谓敬德曰:“朕欲以女妻卿,何如?

”敬德叩头谢曰:“臣妻虽鄙陋,相与共贫贱久矣。

臣虽不学,闻古人富不易妻,此非臣所愿也。

”上乃止。

戊戌,尚书奏:“近世掖庭之选,或微贱之族,礼训蔑闻。

或刑戮之家,忧怨所积。

请自今后宫及东宫内职有阙,皆选良家有才行者充,以礼聘纳。

其没官口及素微贱之人,皆不得补用。

”上从之。

上既诏宗室群臣袭封刺史,左庶子于志宁以为古今事殊,恐非久安之道,上疏争之。

侍御史马周亦上疏,以为:“尧、舜之父,犹有硃、均之子。

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愚,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

正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

正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

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

然则向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

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授官,使其人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

” 会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等皆不愿之国,上表固让,称:“承恩以来,形影相吊,若履春冰。

宗戚忧虞,如置汤火。

缅惟三代封建,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己出。

两汉罢侯置守,蠲除曩弊,深协事宜,今因臣等,复有变更,恐紊圣朝纲纪。

且后世愚幼不肖之嗣,或抵冒邦宪,自取诛夷,更因延世之赏,致成剿绝之祸,良可哀愍。

愿停涣汗之旨,赐其性命之恩。

”无忌又因子妇长乐公主固请于上,且言:“臣披荆棘事陛下,今海内宁一,奈何弃之外州,与迁徙何异!

”上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辅朕子孙,共传永久。

而公等乃复发言怨望,朕岂强公等以茅土邪!

”庚子,诏停世封刺史。

高昌王麹文泰多遏绝西域朝贡,伊吾先臣西突厥,既而内属,文泰与西突厥共击之。

上下书切责,征其大臣阿史那矩,欲与议事,文泰不遣,遣其长史麹雍来谢罪。

颉利之亡也,中国人在突厥者或奔高昌,诏文泰归之,文泰蔽匿不遣。

又与西突厥共击破焉耆,焉耆诉之。

上遣虞部郎中李道裕往问状,且谓其使者曰:“高昌数年以来,朝贡脱略,无籓臣礼,所置官号,皆准天朝,筑城掘沟,预备攻讨。

我使者至彼,文泰语之云:‘鹰飞于天,雉伏于蒿,猫游于堂,鼠噍于穴,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

’又遣使谓薛延陀云:‘既为可汗,则与天子匹敌,何为拜其使者!

’事人无礼,又间邻国,为恶不诛,善何以劝!

明年当发兵击汝。

”三月,薛延陀可汗遣使上言:“奴受恩思报,请发所部为军导以击高昌。

”上遣民部尚书唐俭、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赍缯帛赐薛延陀,与谋进取。

夏,四月,戊寅,上幸九成宫。

初,突厥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从突利入朝,历位中郎将。

居家无赖,怨突利斥之,乃诬告其谋反,上由是薄之,久不进秩。

结社率阴结故部落,得四十馀人,谋因晋王治四鼓出宫,开门辟仗,驰入宫门,直指御帐,可有大功。

甲申,拥突利之子贺逻鹘夜伏于宫外,会大风,晋王未出,结社率恐晓,遂犯行宫,逾四重幕,弓矢乱发,卫士死者数十人。

折冲孙武开等帅众奋击,久之,乃退,驰入御厩,盗马二十馀匹,北走,度渭,欲奔其部落,追获,斩之,原贺逻鹘投于岭表。

庚寅,遣武候将军上官怀仁击巴、壁、洋、集四州反獠,平之,虏男女六千馀口。

五月,旱。

甲寅,诏五品以上上封事。

魏征上疏,以为:“陛下志业,比贞观之初,渐不克终者凡十条。

”其间一条以为:“顷年以来,轻用民力。

乃云:‘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

’自古未有因百姓逸而败、劳而安者也。

此恐非兴邦之至言。

”上深加奖叹,云:“已列诸屏障,朝夕瞻仰,并录付史官。

”仍赐征黄金十斤。

厩马二匹。

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开道,经西赵,出邕州,以通交、桂,蛮、俚降者二万八千馀户。

丙申,立皇弟元婴为滕王。

自结社率之反,言事者多云突厥留河南不便,秋,七月,庚戌,诏右武候大将军、化州都督、怀化郡王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之鼓纛。

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俾世作籓屏,长保边塞。

突厥咸惮薛延陀,不肯出塞。

上遣司农卿郭嗣本赐薛延陀玺书,言“颉利既败,其部落咸来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后善,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

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

今户口蕃滋,吾心甚喜。

既许立之,不可失信。

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

尔薛延陀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

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

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

”薛延陀奉诏。

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上御齐政殿饯之,思摩涕泣,奉觞上寿曰:“奴等破亡之馀,分为灰壤,陛下存其骸骨,复立为可汗,愿万世子孙恒事陛下。

”又遣礼部尚书赵郡王孝恭等赍册书,就其种落,筑坛于河上而立之。

上谓侍臣曰:“中国,根幹也。

四夷,枝叶也。

割根幹以奉枝叶,木安得滋荣!

朕不用魏征言,几致狼狈。

”又以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熟为右贤王。

忠,苏尼失之子也,上遇之甚厚,妻以宗女。

及出塞,怀慕中国,见使者必泣涕请入侍。

诏许之。

八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诏以“身体发肤,不敢毁伤。

比来诉讼者或自毁耳目,自今有犯,先笞四十,然后依法。

” 冬,十月,甲申,车驾还京师。

十一月,辛亥,以侍中杨师道为中书令。

戊辰,尚书左丞刘洎为黄门侍郎、参知政事。

上犹冀高昌王文泰悔过,复下玺书,示以祸福,征之入朝。

文泰竟称疾不至。

十二月,壬申,遣交河行军大总管、吏部尚书侯君集,副总管兼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等将兵击之。

乙亥,立皇子福为赵王。

己丑,吐谷浑王诺曷钵来朝,以宗女为弘化公主,妻之。

壬辰,上畋于咸阳,癸巳,还宫。

太子承乾颇以游畋废学,右庶子张玄素谏,不听。

是岁,天下州府凡三百五十八,县一千五百一十一。

太史令傅奕精究术数之书,而终不之信,遇病,不呼医饵药。

有僧自西域来,善咒术,能令人立死,复咒之使苏。

上择飞骑中壮者试之,皆如其言。

以告奕,奕曰:“此邪术也。

臣闻邪不干正,请使咒臣,必不能行。

”上命僧咒奕,奕初无所觉,须臾,僧忽僵仆,若为物所击,遂不复苏。

又有婆罗门僧,言得佛齿,所击前无坚物。

长安士女辐凑如市。

奕时卧疾,谓其子曰:“吾闻有金刚石者,性至坚,物莫能伤,唯羚羊角能破之,汝往试焉。

”其子往见佛齿,出角叩之,应手而碎,观者乃止。

奕临终,戒其子无得学佛书,时年八十五。

又集魏、晋以来驳佛教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

西突厥咥利失可汗之臣俟利发与乙毘咄陆可汗通谋作乱,咥利失穷蹙,逃奔汗而死。

弩失毕部落迎其弟子薄布特勒立之,是为乙毘沙钵罗叶护可汗。

沙钵罗叶护既立,建庭于虽合水北,谓之南庭,自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等国皆附之。

咄陆建牙于镞曷山西,谓之北庭,自厥越失、拔悉弥、驳马、结骨、火燖、触水昆等国皆附之,以伊列水为境。

◎贞观十四年庚子,公元六四零年春,正月,甲寅,上幸魏王泰第,赦雍州长安系囚大辟以下,免延康里今年租赋,赐泰府僚属及同里老人有差。

二月,丁丑,上幸国子监,观释奠,命祭酒孔颖达讲《孝经》,赐祭酒以下至诸生高第帛有差。

是时上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

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自屯营飞骑,亦给博士,使授以经,有能通经者,听得贡举。

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乃至高丽、百济、新罗、高昌、吐蕃诸酋长亦遣子弟请入国学,升讲筵者至八千馀人。

上以师说多门,章句繁杂,命孔颖达与诸儒撰定《五经》疏,谓之《正义》,令学者习之。

壬午,上幸骊山温汤。

辛卯,还宫。

乙未,诏求近世名儒梁皇甫侃、褚仲都,周熊安生、沈重,陈沈文阿、周弘正、张讥,隋何妥、刘炫等子孙以闻,当加引擢。

三月,窦州道行军总管党仁弘击罗窦反獠,破之,俘七千馀口。

辛丑,流鬼国遣使入贡。

去京师万五千里,滨于北海,南邻靺鞨,未尝通中国,重三译而来。

上以其使者佘志为骑都尉。

丙辰,置宁朔大使以护突厥。

夏,五月,壬寅,徙燕王灵夔为鲁王。

上将幸洛阳,命将作大匠阎立德行清暑之地。

秋,八月,庚午,作襄城宫于汝州西山。

立德,立本之兄也。

高昌王文泰闻唐兵起,谓其国人曰:“唐去我七千里,沙碛居其二千里,地无水草,寒风如刀,热风如烧,安能致大军乎!

往吾入朝,见秦、陇之北,城邑萧条,非复有隋之比。

今来伐我,发兵多则粮运不给。

三万已下,吾力能制之。

当以逸待劳,坐收其弊。

若顿兵城下,不过二十日,食尽必走,然后从而虏之。

何足忧也!

”及闻唐兵临碛口,忧惧不知所为,发疾卒,子智盛立。

军至柳谷,诇者言文泰刻日将葬,国人咸集于彼,诸将请袭之,侯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无礼,故使吾讨之,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

”于是鼓行而进,至田城,谕之,不下,诘朝攻之,及午而克,虏男女七千馀口。

以中郎将辛獠儿为前锋,夜,趋其都城,高昌逆战而败,大军继至,抵其城下。

智盛致书于君集曰:“得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物故。

智盛袭位未几,惟尚书怜察。

”君集报曰:“苟能悔过,当束手军门。

”智盛犹不出。

君集命填堑攻之,飞石雨下,城中人皆室处。

又为巢车,高十丈,俯瞰城中。

有行人及飞石所中,皆唱言之。

先是,文泰与西突厥可汗相结,约有急相助。

可汗遣其叶护屯可汗浮图城,为文泰声援。

及君集至,可汗惧而西走千馀里,叶护以城降。

智盛穷蹙,癸酉,开门出降。

君集分兵略地,下其二十二城,户八千四十六,口一万七千七百,地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

上欲以高昌为州县,魏征谏曰:“陛下初即位,文泰夫妇首来朝,其后稍骄倨,故王诛加之。

罪止文泰可矣,宜抚其百姓,存其社稷,复立其子,则威德被于遐荒,四夷皆悦服矣。

今若利其土地以为州县,则常须千馀人镇守,数年一易,往来死者什有三四,供办衣资,违离亲戚,十年之后,陇右虚耗矣。

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粟尺帛以佐中国,所谓散有用以事无用。

臣未见其可。

”上不从,九月,以其地为西州,以可汗浮图城为庭州,各置属县,乙卯,置安西都护府于交河城,留兵镇之。

君集虏高昌王智盛及其群臣豪杰而还。

于是唐地东极于海,西至焉耆,南尽林邑,北抵大漠,皆为州县,凡东西九千五百一十里,南北一万九百一十八里。

侯君集之讨高昌也,遣使约焉耆与之合势,焉耆喜,听命。

及高昌破,焉耆王诣军门谒见君集,且言焉耆三城先为高昌所夺,君集奏并高昌所掠焉耆民悉归之。

冬,十月,甲戌,荆王元景等复表请封禅,上不许。

初,陈仓折冲都尉鲁宁坐事系狱,自恃高班,慢骂陈仓尉尉氏刘仁轨,仁轨杖杀之。

州司以闻。

上怒,命斩之,怒犹不解,曰:“何物县尉,敢杀吾折冲!

”命追至长安面诘之。

仁轨曰:“鲁宁对臣百姓辱臣如此,臣实忿而杀之。

”辞色自若。

魏征侍侧,曰:“陛下知隋之所以亡乎?

”上曰:“何也?

”征曰:“隋末,百姓强而陵官吏,如鲁宁之比是也。

”上悦,擢仁轨为栎阳丞。

上将幸同州校猎,仁轨上言:“今秋大稔,民收获者才一二,使之供承猎事,治道葺桥,动费一二万功,实妨农事。

愿少停銮舆旬日,俟其毕务,则公私俱济。

”上赐玺书嘉纳之,寻迁新安令。

闰月,乙未,行幸同州。

庚戌,还宫。

丙辰,吐蕃赞普遣其相禄东赞献金五千两及珍玩数百,以请婚。

上许以文成公主妻之。

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上祀南郊。

时《戊寅历》以癸亥为朔,宣义郎李淳风表称:“古历分日起于子半,今岁甲子朔冬至,而故太史令傅仁均减馀稍多,子初为朔,遂差三刻,用乖天正,请更加考定。

”众议以仁均定朔微差,淳风推校精密,请如淳风议,从之。

丁卯,礼官奏请加高祖父母服齐衰五月,嫡子妇服期,嫂、叔、弟妻、夫兄、舅皆服小功。

从之。

丙子,百官复表请封禅,诏许之。

更命诸儒详定仪注。

以太常卿韦挺等为封禅使。

司门员外郎韦元方给给使过所稽缓,给使奏之。

上怒,出元方为华阴令。

魏征谏曰:“帝王震怒,不可妄发。

前为给使,遂夜出敕书,事如军机,谁不惊骇!

况宦者之徒,古来难养,轻为言语,易生患害,独行远使,深非事宜,渐不可长,所宜深慎。

”上纳其言。

尚书左丞韦悰句司农木橦价贵于民间,奏其隐没。

上召大理卿孙伏伽书司农罪。

伏伽曰:“司农无罪。

”上怪,问其故,对曰:“只为官橦贵,所以私橦贱。

向使官橦贱,私橦无由贱矣。

但见司农识大体,不知其过也。

”上悟,屡称其善。

顾谓韦悰曰:“卿识用不逮伏伽远矣。

” 十二月,丁酉,侯君集献俘于观德殿。

行饮至礼,大酺三日。

寻以智盛为左武卫将军、金城郡公。

上得高昌乐工,以付太常,增九部乐为十部。

君集之破高昌也,私取其珍宝。

将士知之,竞为盗窃,君集不能禁,为有司所劾,诏下君集等狱。

中书侍郎岑文本上疏,以为:“高昌昏迷,陛下命君集等讨而克之,不逾旬日,并付大理。

虽君集等自挂网罗,恐海内之人疑陛下唯录其过,而遗其功也。

臣闻命将出师,主于克敌,苟能克敌,虽贪可赏。

若其败绩,虽廉可诛。

是以汉之李广利、陈汤,晋之王浚,隋之韩擒虎,皆负罪谴,人主以其有功,咸受封赏。

由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

是以黄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急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

’伏愿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备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得贪愚之将,斯则陛下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虽蒙宥而过更彰矣。

”上乃释之。

又有告薛万均私通高昌妇女者,万均不服,内出高昌妇女付大理,与万均对辩,魏征谏曰:“臣闻‘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今遣大将军与亡国妇女对辩帷箔之私,实则所得者轻,虚则所失者重。

昔秦穆饮盗马之士,楚庄赦绝缨之罪,况陛下道高尧、舜,而曾二君之不逮乎!

”上遽释之。

侯君集马病蚛颡,行军总管赵元楷亲以指沾其脓而嗅之,御史劾奏其谄,左迁括州刺史。

高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旨,独不受,及别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弊而已。

上嘉其廉慎,以高昌所得宝刀及杂彩千段赐之。

癸卯,上猎于樊川。

乙巳,还宫。

魏征上疏,以为:“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任之虽重,信之未笃,是以人或自疑,心怀苟且。

陛下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

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治之道也。

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

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

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求致治,其可得乎!

若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

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

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

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求免祸,矫伪成俗矣。

”上纳之。

上谓侍臣曰:“朕虽平定天下,其守之甚难。

”魏征对曰:“臣闻战胜易,守胜难,陛下之及此言,宗庙社稷之福也!

” 上闻右庶子张玄素在东宫数谏争,擢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左庶子。

太子尝于宫中击鼓,玄素叩阁切谏。

太子出其鼓,对玄素毁之。

太子久不出见官属,玄素谏曰:“朝廷选俊贤以辅至德,今动经时月,不见宫臣,将何以裨益万一!

且宫中唯有妇人,不知有能如樊姬者乎?

”太子不听。

玄素少为刑部令史,上尝对朝臣问之曰:“卿在隋何官?

”对曰:“县尉。

”又问:“未为尉时何官?

”对曰:“流外。

”又问:“何曹?

”玄素耻之,出阁殆不能步,色如死灰。

谏议大夫褚遂良上疏,以为:“君能礼其臣,乃能尽其力。

玄素虽出寒微,陛下重其才,擢至三品,翼赞皇储,岂可复对群臣穷其门户!

弃宿昔之恩,成一朝之耻,使之郁结于怀,何以责其伏节死义乎!

”上曰:“朕亦悔此问,卿疏深会我心。

”遂良,亮之子也。

孙伏伽与玄素在隋皆为令史,伏伽或于广坐自陈往事,一无所隐。

戴州刺史贾崇以所部有犯十恶者,御史劾之。

上曰:“昔唐、虞大圣,贵为天子,不能化其子。

况崇为刺史,独能使其民比屋为善乎!

若坐是贬黜,则州县互相掩蔽,纵舍罪人。

自今诸州有犯十恶者,勿劾刺史,但令明加纠察,如法施罪,庶以肃清奸恶耳。

” 上自临治兵,以部陈不整,命大将军张士贵杖中郎将等。

怒其杖轻,下士贵吏。

魏征谏曰:“将军之职,为国爪牙。

使之执杖,已非后法,况以杖轻下吏乎!

”上亟释之。

言事者多请上亲览表奏,以防壅蔽。

上以问魏征,对曰:“斯人不知大体,必使陛下一一亲之,岂惟朝堂,州县之事亦当亲之矣。